女人不由分說的伸手用力掰開她下頜，面目扭曲地咬牙切齒道：“你死了，可別怪我心狠，我也是奉命辦事！你要尋仇，就下輩子找沈家父子尋仇吧！”

說著，就強行把毒藥往薛晚晚嘴裏塞。

薛晚晚瞪大雙眼害怕地拼命掙紮反抗：“不，我不！我不要死，我要見沈明朗，我要見沈明朗……”

“少爺你是見不到了，想見他，下輩子吧！薛晚晚，你今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應得！你下黃泉，去和閻王爺告他們沈家的狀吧！”

藥丸最終還是被女人猛用力灌進了薛晚晚的喉中，毒藥入腹，薛晚晚頓時面如白紙，痛苦地躺在稻草地上捂著脖子抽搐了兩下，隨即，口吐鮮血，死不瞑目……

中年女人一直守到人斷氣了才拍拍手猛松一口氣。

從懷裏掏出了一張黃紙覆在薛晚晚猙獰的死相上，嘴裏低聲念叨著：“你啊，也別怪我。怪只怪你自己，掂量不透輕重！被人哄騙了這麽久，到死都沒能當個明白鬼……

回沈家做少奶奶這一步好棋，硬是被你自己下砸在手裏！你若安安分分生下孩子，老爺還能留你一命，可惜了，算計來算計去，終究是把自己一條小命給算進去了！”

拿過桌上的水碗，用指尖沾了點水灑黃紙上，“枉死的鬼魂，早登極樂，來世，不要再做個女子了！一路好走！”

做完這些後續工作，女人揮揮手將外面候著的下人喊了進來：“來人啊，把她處理掉。從後門走，別沖撞了少爺的好事，給沈家的大喜染了晦氣！”

奴仆們畢恭畢敬地走進來，一張草席就將薛晚晚裹住拖了出去。

寒風料峭中，薛晚晚被人隨意的丟上了運柴木的驢車，避著院中的生人，偷偷摸摸地從後院小門離開了沈家。

院墻邊上梅花盛放，如火如荼，一朵紅梅被寒風卷下了枝頭，落在薛晚晚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上……

幻境中的畫面展現到此處，已經算是一世終了，下一幕則又回到了薛晚晚與沈明朗新婚驗身的那一場場畫面。

這樣一遍又一遍的無縫銜接輪回，怪不得沈明朗會被困在其中難以抽身，一遍結束又緊接著一遍的開始，就像個圓圈，永遠都沒有盡頭，永遠都在原地無休止地徘徊。

幻境裏的梅花好似從未雕謝過，一直都烈焰似火地綻放著。

我和上清還站在奴仆往來，賓客滿席的院落裏，昏暗陰森的古宅內，杜鵑鳥駐足枝頭聲聲哀婉，眼角與嘴邊都溢出了深紅的血跡。

杜鵑泣血，大兇之兆。

這個幻境，遠遠比我們所見到的還兇險！

無數遍的輪回，一定不是只為困住什麽人這麽簡單。

“薛晚晚造出這個幻境，是為了懲罰沈明朗當年的無情嗎？她是不是還有其他目的。你看枝頭的杜鵑鳥，上一回薛晚晚和沈明朗大婚的時候，杜鵑鳥的眼睛還沒有這麽紅，嘴角的血也沒有這麽多……”

一陣陰風拂面而來，吹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上清鎮定自若道：“娘子眼力不錯，一下就抓住了重點。這只杜鵑鳥是整個幻境的支撐點，梅花也是。鳥，象征著沈明朗的生命力，待梅花開遍，鳥泣血而亡，沈明朗就會徹底回天乏術，斷了生機。”

“所以，杜鵑鳥會因為一遍又一遍的周而覆始，泣血越來越厲害。”放眼望向整個院落，梅花似錦，華貴如荼，我低吟道：“梅花也比上一次大婚開得漂亮了。”

上清頷首：“嗯，幻境一天，便相當於陽世間的一天，薛晚晚與沈明朗前世攏共在一起生活了九個月。故而，這些前世光景每重覆上一次，就要損耗沈明朗九個月的陽壽。眼下沈明朗已經在幻境中失去了十幾年的壽命，他本可八十歲壽終正寢，現在，僅剩下四十年了。”

我不可思議的低喃：“竟然還能用這種方法消磨人的陽壽。那照你這樣說的話，如果我們現在將他從女鬼的幻境中救出來，他豈不是還可以再活上四十年？”

上清搖搖頭，從容淡然道：“他此生的正常陽壽八十載，但他卻是個註定要枉死的人。這一切都是前世因果在作祟。

假若你我能說服女鬼放過他，如你所講，讓他避開同一時間同一地點的小轎車，躲過這場死劫，也許，的確可以讓他再活上四十年。”

這麽一解釋我就明白了，“那我們怎樣才能見到女鬼？幻境裏的沈明朗，是沈哥哥的鬼魂麽？”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正是因為它能控制人的意識，被壓在幻境中無限輪回的只是沈明朗的一縷神識。”

“這樣麽……”我恍惚明白了點，“可這個幻境裏，我並沒有瞧出沈明朗有做什麽對不起薛晚晚的事，唯一讓我不理解的，是薛晚晚死前見到的那個穩婆，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明朗明明看起來，很喜歡薛晚晚，大婚之夜說的那番話，也不像是演出來的。”

“我們現在看到的，都只是以薛晚晚視角為主的單方面場景。

實則在這個仿照現實造出來的空間裏，會同時生出許多個小空間，還會根據薛晚晚與沈明朗的經歷不同，而變幻出兩者所見不一樣的變數來。

比如沈明朗與薛晚晚大婚之夜，我們看見的就是身處沈家的沈明朗的經歷，而薛晚晚被毒死時，看見的只有薛晚晚的經歷。

可與這些事同時進行的，還有薛晚晚得知自己的阿牛哥被沈家人打死後痛哭涕零，發誓要報沈家父子的奪愛之仇。

以及喜堂之上沈明朗聽見薛晚晚出事，扔下了正在拜堂的新娘子，沒了命似的追出沈家，攔住了要將薛晚晚丟去亂葬崗的驢車，在薛晚晚的屍體旁悲痛欲絕，哭到舊疾覆發。

你我所見之幻境，與薛晚晚、沈明朗所見的都不一樣。雖然這個幻境是薛晚晚造出來的，可她將沈明朗困進來以後，也只能看見自己當年所遭受的經歷，看不見沈明朗都曾經歷過什麽。

而沈明朗，正是被困在自己昔年的經歷中，遲遲醒不過來。

眼前這個世界，除了他們兩人記憶相交的地方發展一致以外，其他的，薛晚晚與沈明朗兩個視角能看見的都不相同。

你之所以會感覺到疑惑，是因為中間部分咱們都是隨著沈明朗的視角看的，如果單獨追著沈明朗一人經歷看，你就能明白沈明朗到底有沒有對不起薛晚晚了。”

“視角……”我琢磨了一下，的確，我們在幻境中多看見的是薛晚晚的經歷，中間是夾雜了沈明朗的視角，兩人視角的發展方向確實天壤之別。

站在薛晚晚的角度看，沈明朗就是個為了美色不擇手段強搶人妻奪人所愛的惡棍。

但站在沈明朗的角度看，卻是溫潤青年默默守護心上那朵花，癡心盼望她回頭，能多分一束目光給自己。

這個時候，就能體現出上帝視角的重要性了。

“我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薛晚晚發生的很多事，沈明朗不知道，沈明朗為薛晚晚默默付出的心思，薛晚晚也不知道，終歸是夫妻兩人兩條心，誰也不懂誰。”

上清點頭：“嗯。”隨即並指施法，揮袖破了這個幻境：“他們兩人之間實則並無仇怨，只是夫妻本就有嫌隙，隔閡太深。

薛晚晚她一開始就受人蒙騙，回到沈家，僅僅只是為了報覆沈明朗，奈何後來日久生情，她為了控制自己的情欲，就故意做了許多傷害沈明朗的事情。

她本以為沈明朗會對她惱羞成怒，但她低估了沈明朗對她的喜歡，後來在柴房中，她開始動搖了迫切想為心上人報仇的那顆決心，可惜她醒悟的太晚。

她一直覺得是沈明朗負了她，毒死了她，所以新仇舊恨積累在一起，她就從地府逃了出來。

在人間找尋了沈明朗這麽多年，現在想要殺沈明朗，約莫她自個兒也不清楚她這樣恨沈明朗，究竟是因為沈明朗殺了她的愛人，害死了她，還是因為她怨沈明朗對她變了心。”

“這樣一盤算，薛晚晚對沈明朗的感情也太覆雜了！又愛又恨麽……仇殺？還是情殺？”

幻境中的無限輪回終於被上清給破了，原本繁華熱鬧，喜氣洋洋的府邸也變回了荒廢陰森，枯木滿地的樣子。

“這個問題就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回答得上來了。”

牽住我的手，上清帶我走進破舊古老的兩扇大門，擡腳邁進門檻，突然迎面撞上了一片黑乎乎的東西，撲棱著翅膀，裹著森森涼風直沖我的面門襲來——

“啊！”我條件反射地用袖子擋臉，驚呼了一聲。

上清手臂用力，把我猛往懷中一收，之後一震廣袖，銀色的仙力頓時掀飛了一堆嘰嘰哇哇鳥叫的東西。

我膽小地把袖子放下去，這才瞧清剛才突襲我們的東西是什麽……

蝙蝠，不僅院子上空盤旋的是蝙蝠，連門框上倒掛的都是。

院裏枯樹枝上站了兩只目光如炬的大烏鴉，猛抖一身黑羽，驚飛了一片蝙蝠鳥。

耳畔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清晰的鳥翅震動聲，陡然一陣旋風卷起滿地枯葉，嘩嘩啦啦的散了一大把靈柩引路的白色冥錢。

眼前的景象過於詭異嚇人，有些像鬼怪志異書上描寫的鬼魂老巢，身處其中，越四處觀望，身上越顫抖發麻。

抓著上清的衣裳繼續試探著往前走，一腳落下，忽然覺得腳底好像踩到了什麽軟乎乎的東西……

本能的低頭查看，目光一定，才發現是條渾身黑紅相間的大蟒蛇，蟒蛇的身子很粗，一腳踩上去，正好能把它腰部全踩上……

“蛇！”我腦子頓時空白了一下，極度恐慌中立馬縮了腳，轉身就往上清懷裏埋，哆哆嗦嗦的向他告狀：“上清，有蛇，是條大蟒蛇！”

上清瞧了眼我腳下的東西，劍眉微擰，拍拍我的肩膀溫柔安慰：“看到了，別怕，本座已經讓它消失了。”

聽見這話，我才敢扭過頭再次確認。

看清鋪滿荒葉枯枝的地面上確實沒有嚇人生物了，我總算覺得頭皮麻木緩和了些許。

“又是蝙蝠又是蛇的，這裏真不愧是個鬼窩！”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一只手扣住上清的修長手指，根本不敢放松警惕。

走到正廳門口一株紅梅樹旁時，我還看見樹根邊上埋著半個裸露在外的雪白頭骨……

再冒出個什麽玩意，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就擠滿皮膚了！

所幸後來的幾步路走得還算順利，上清推開結了蜘蛛網的破舊正廳門，兩扇門後的東西甫一見風，就迅速旋起了一股黑霧。

黑霧片刻後消失，廳堂正中央處倏然亮起了一盞橘光熠熠的蓮花燈，花燈前，虛弱的沈明朗就靠坐在一張古舊的太師椅上，雙手搭著椅扶手，重心靠後，低垂著腦袋，嘴裏還在斷斷續續地呢喃著：“晚晚，別走……”

“沈哥哥。”我驚訝低喊。

上清握緊我的手，淡淡提醒：“先別過去，她就在這間屋子裏。”

“她……”

倏然一陣陰風從背後吹過來，帶動老舊的兩扇雕花房門，吱呀一聲，像老婦的喘息，鬼物的呻吟——

風擦過耳鬢，襲進房屋，吹的蓮花燈燈蕊晃動了一下，然下一秒，我們的眼前竟出現了好幾排站的整整齊齊、井然有序的紅衣女人……

女人們身材相仿，穿的是同款百蝶穿花紅嫁衣，臂彎上挎著輕盈的長披帛，腳穿三寸金蓮牡丹繡鞋，頭上，卻遮著雪白繡黑色雙喜的蓋頭。

紅衣白蓋頭，單是站在旁邊看著，就覺得氣氛詭異，格外的滲人……

“這裏的二十四個新娘只有一名是真的，剩下全是森森白骨。我們只有一次掀蓋頭的機會，找到薛晚晚，她就會回答我們的所有問題。”

二十四選一？也就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能一舉找到真正的薛晚晚……這中獎可能性都快趕上中彩票了！

我的運氣向來不太好，現在有上清在，就理所當然的把希望全部寄托到他身上了。

“你能選中薛晚晚麽？”我滿眼期待的可憐望著他，他挑眉，牽著我的手大步邁上前：“可以一試！”

我就知道蛇仙大人最喜歡找刺激！

穿過那一名名紅衣新娘的隊列，上清帶我在頭一排第三名新娘跟前停下了腳步，擡手化出了一柄秤桿，交給我：“就是她，挑了她的紅蓋頭，她就不會跑了。”

我拿過秤桿有點慫包，萬一挑開蓋頭看見了張鬼臉，我八成要被嚇死。

“那個、要不然上清你來挑？”

他是仙家，不怕鬼！

上清瞬間臉黑，無奈的低眸看我，較真道：“本座是男子，娘子確定讓本座挑別的女人蓋頭？”

“挑別的女人蓋頭又……”本來想說又沒什麽的，但話一過腦子，我頓時就後悔了，趕緊懸崖勒馬改口：“那不行，你是我老公你肯定不能挑別人蓋頭，要掀只能掀我的！”

嚇人就嚇人吧，萬一挑了她的蓋頭她賴上了我家蛇仙大人，這後果可嚴重多了！

上清見我反應了過來，忍不住抿唇偷笑。

而我壯了壯膽子後，果斷用秤桿挑起了白色蓋頭的一角，手上用力，蓋頭直接從她頭上飛了出去。

但，蓋頭下的女子容顏卻不似我想象中的那麽醜陋嚇人。

而是容貌昳麗，清秀可人，梨花帶雨。

一雙細長的娥眉，兩只水靈靈的清澈杏眼，高鼻朱唇，除了面色煞白了點，旁的與活著的人並沒有什麽兩樣……

新娘滿頭金鳳絨花，濃妝艷抹，盛裝打扮，低頭端莊的肅立著，雙手交叉於腹前，神情哀婉的輕輕抽泣。

緩緩擡頭，杏眸看向我與上清，幽幽啟唇，聲若黃鸝，“你們找到了我……想問什麽，便問吧。”

我和上清相視一眼，丟掉手裏的秤桿，一指靠坐在椅子上被困夢魘的沈明朗：“怎樣才能放過他？”

這麽開門見山的詢問，讓她也不禁怔了下。

女鬼思量很久，才說：“你們見過我和他的前世，該知道我有多麽恨他，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我不可能放過他！”

“你是地府逃犯，殺了他，對你沒有好處。”上清嗓音冰冷的說。

女鬼卻毫無畏懼：“那又怎樣，只要能報仇，我死而無憾！”

“是在恨他殺了你的心上人，還是在恨他，當初棄你不顧，另娶良配？你自己分得清麽？”上清輕描淡寫就揭穿了她的內心，戳破了她的表面堅強，“薛晚晚，你愛上了沈明朗。”

“不！”女鬼瞳孔一震，當即就矢口否認：“我怎麽會喜歡上他！他殺了我的愛人，我恨他都來不及，怎麽會喜歡上他！”

“那你，又何故特意抹去幻境中的部分事件？你是怕他想起來，還是怕自己難以接受？”

“特意抹去……”女鬼像是被他戳中了心窩，神色緊張的警惕看他：“你怎麽知道……你是地府的人？！”

“不是。”上清睨了眼做賊心虛的女鬼，威儀道：“本座若是地府的人，你覺得你還有機會站在此處和本座說話麽？”

“那你怎麽……”

不等女鬼慌促問完，上清便打斷道：“本座怎麽知道的，你無需清楚，你只要明白，本座的來意，是帶他回去。”

“不可能！”女鬼瞪大雙眼惱羞成怒道：“我已經把他帶過來了，除非我死，不然你們永遠也別想救走他！”

“是麽？”上清嗤之以鼻，直入正題道：“那若是本座告訴你，當初沈明朗並沒有打死你的心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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