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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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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舜欽收到信時喬景已經進宮半月有餘,喬景不知裴舜欽收到信時會是怎樣的表情,但她知道她進宮意味著什麽,即使喬用之只是對她說去宮中暫住幾日。

在斂首緩緩進入朱紅巍峨的宮門的時候,初夏微熱的風從門洞穿過吹得喬景的衣袖飄然若舉,宮城一眼望不到盡頭,喬景覺得心中既好像是空無一物,又好像是悶得透不過氣。

喬用之告訴她要進宮陸皇後時,她不過沈默一瞬就幹脆答應了,既沒有問他為什麽要送自己進宮,也沒有向他要一個確切的歸期。

因為她曉得那沒有意義。

在陸淵決定出征前,喬用之、陸淵岑安三人在次都堂密談了一日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總之最後他們商討的結果是擱置齟齬,先平息戰火。

不過此時不爭,不代表日後也不爭,所以三人雖就禦敵一事達成了共識,但仍是各懷鬼胎。

王元武舊時為陸淵部將,岑安擔憂陸淵或許會與王元武勾結反齊。

陸淵既擔心喬岑會趁他離京篡走他好不容易攥在手中的朝中大權,也擔心自己萬一身死西南,獨在延州的陸可明會遭遇不測。

喬用之做為撮合陸,岑坐下來和談的人,憂慮的則是兩人要是因為私心一步踏錯,或許會令局勢向無可挽回的情況崩塌,葬送大齊百年國運。

三人商談到最後各做讓步,岑安同意了讓岑寂與陸淵同去西南,喬用之同意了將喬景送到陸皇後手下,陸淵同意了喬用之手下的人將陸可明在延州軟禁起來。

如此各有掣肘,各有要挾,陸淵領兵上路,而喬景也依詔進了宮。

喬景被內侍帶進殿中帶到金梧宮時,陸皇後正坐在榻上處理堆積成山的文書。

陸皇後聽內侍稟報眉目不動,仍是專註看著手裏的文書,喬景向陸皇後屈膝問安,陸皇後視而不見,待認真看盡了文書上最後一個字,方緩緩將目光移到了喬景身上。

“你便是喬家的三女兒,喬用之的小孫女?”

陸皇後的聲音不似喬景想的深沈,反而從容中見爽朗,喬景低眉緩聲答聲是,按著回話的禮儀又將身體放矮了數寸。

陸皇後輕輕笑了一聲。

“免禮賜坐。”

喬景身為臣女不可擅窺鳳儀,所以陸皇後即使賜了她坐,她也很恭敬規矩地微低著頭將目光虛虛落在了陸皇後身前。

陸皇後問過她幾句客套話,許是見她始終謹慎拘束,便吩咐她道:“不必拘禮,擡頭看我。”

“是。”

喬景得了許可,翼翼擡眸看向陸皇後,那個元月十五在燈火璀璨的宮墻上站在齊帝身旁,接受朝臣拜賀的雍容娟秀的模糊印象終於變得清晰可見。

陸皇後今日自然打扮得不比元宵夜隆重華麗,她穿著身朱色繡花常服,頭上沒戴鳳冠而只是在發髻上斜插了只富麗精巧的飛鳳金釵。

金鳳釵的鳳嘴上銜著三串由小珍珠串成的流蘇,陸皇後但笑動作,那幾串珍珠在她鬢邊搖曳輕顫,便中和了她神情裏總是有意無意透出的銳利,讓她顯得柔和。

喬景知道陸皇後十七歲進宮,在宮裏過了十六年,不久前剛過三十三歲壽辰。陸皇後的容顏很年輕,皮膚也很細嫩,但從她的眼角眉梢依舊能看出她是婦人而不是少女。

陸皇後閨名雖是個婉字,卻長相氣質並不婉約可親,或許是出身將門,或許是充滿野心,她即使是笑,眼睛裏也總有股揮之不去的冰冷。

喬景在看到陸皇後臉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永遠成為不了她這樣的人。

她永遠無法像陸皇後這樣不怒自威,永遠無法在和人交往時帶著似有若無的譏誚和居高臨下,永遠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叫人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喬景在看陸皇後的時候,陸皇後也在看她,末了,陸皇後饒有興味地揚唇朝喬景笑了。

“你怕我。”陸皇後不疾不徐的語氣頗有幾分像戲弄已難從手中逃走的貓。

喬景心下一凜,不動聲色地將眸光移向了別處。

陸皇後把持朝政,鏟除異己果決狠辣,喬景覺得在她面前撒謊是件蠢事,於是直截了當地承認了。

“是。”她回答。

“為什麽?”

陸皇後話聲裏笑意更濃,喬景不悅她這帶著戲謔自得的語氣,便不卑不亢道:“娘娘儀容威嚴姝麗,臣女不敢逼視,此乃其一。其二,臣女在閨中常聞娘娘娘娘殺伐決斷之名,所以心中有畏。”

她這話說得柔和,其實是暗暗指責了陸婉不僅趁皇上病篤褫奪皇權,更對朝中持有異見之人趕盡殺絕。

果不其然,她這話一出,陸皇後臉上眸光一閃,臉上淡淡的笑意不減,眼神卻變冷了。

“哦?原來宮外都說本宮殺伐決斷?”陸皇後不緊不慢地說著,追問喬景道:“那你說說,本宮做了何事讓外邊人如此說。”

陸皇後語氣傲慢,喬景立時察覺到了她是在挑釁。

她賭她不敢當著她的面直截了當地說破她做過的事。

說,是不敬,不說,定會招來一番譏諷,喬景不動聲色地看一眼陸皇後,微一頷首,輕緩回道:“據臣女所知,娘娘得殺伐決斷之名,其因有三。”

“一,是有人相傳兩月前凝暉殿一小內侍犯偷竊之過,娘娘就把殿內所有的侍從宮女都調了所。”

“二,是皇上病體抱恙後,右諫議大夫,禦史中丞範大人因急事請奏聖上,因久候不得召見忍耐不住莽扣殿門,娘娘得知此事後不僅馬上派人將範大人架出了禦門,更第二日就將他貶至了千裏之外的來州。”

陸皇後聽到此處臉上的笑早已蕩然無存,喬景觀其顏色,頂著陸皇後隱有怒氣的眼神,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三,城中街巷不知何時流出了有關陸侯爺與陸皇後的歌謠,歌謠一時間傳遍大街小巷,禁中不日就傳出禁令,說凡吟誦此歌謠者,當即流放三年,刑黥面之刑。”

喬景說完,陸皇後面無表情地久久不語,喬景自知剛才所說的話足以讓陸皇後勃然大怒,但現今時局未定,三方制衡,她的身份並不完全是個質子,陸皇後要是想借機輕辱她,那也是打錯了主意。

喬景心跳如擂鼓,但在寬大袖擺下狠命掐著自己的手讓自己看著冷靜從容,最後陸皇後一挑眉,竟然眼神無波地笑了。

“很好,不愧是喬家的人。喬用之那老家夥平日沒機會教訓我,這回得了機會將孫女兒送進宮,終是把本宮罵了個痛快。”

陸皇後冷冷一打量喬景,拿起身旁小幾上的冊子,再不看她一眼。

“本宮現在的確是奈何你不得,可是有句話你想必知道,那便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本宮是個記仇的人,你最好保佑以後諸事皆如你爺爺料想,不然到時候一件件一樁樁地算起帳來,恐怕你再難像現在這樣牙尖嘴利。”

陸婉這話不過是威脅,喬景默不作聲,只當是耳旁風。

“下去吧。”她涼涼打發喬景離開。

喬景暗暗松了口氣。

她恭聲告退,走到門口忽而又被陸皇後叫住。

“哦,對了,”陸皇後轉頭看向她,說:“我怕你在宮中無聊,特地給你準備了個驚喜,你自己去看吧。”

陸皇後準備的驚喜?

喬景謝過陸皇後,從她宮中出來一路心情頗是忐忑。

內侍將喬景領至金梧宮內的一處名曰景蘭軒的別院,喬景瞧見院內花草修剪整潔,裝潢也頗是雅致,不由暗想陸皇後這人雖然跋扈,但好歹還是不屑於用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讓她難堪。

內侍退下,喬景步入景蘭軒,猶自在想陸婉給她準備的會是個什麽驚喜。

她站在庭中默然環視庭院,見景蘭軒東面的房間門簾卷起,像是有人在此居住,正狐疑這是怎麽一回事,就見阮凝笙從東面的房間走了出來。

阮凝笙見到她眸驟亮,隨即朝她莞爾而笑,模樣似是頗是喜悅。

阮凝笙?

喬景頗是吃驚,但因著阮凝笙是辛九山的甥女,而辛九山無疑是陸淵的心腹,便沒表現出故人重逢的熱情,而只是站在原地克制地淺淺笑著朝她頷了一頷首。

“原來陸皇後說的驚喜就是你。”喬景模棱兩可地說著,心念一轉,隨即又問阮凝笙道:“阮姑娘,你什麽時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阮凝笙似是沒想到她會這個問題,略微一怔,臉頰便略微泛起了紅。

“前幾日舅舅告訴我有一位故友要來宮中與我同住,我這才知道原來你是女兒身。”

喬景原先是套話阮凝笙,想從她處得知辛九山是不是早在青崖山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而放任她與裴舜欽同住,但沒得到答案。

不過她從阮凝笙的話裏得到了另外一個信息。

她問阮凝笙:“你在宮中已經住了許久了?”

“嗯。”阮凝笙答應著一點頭,慢慢斂去了臉上的笑,“喬公子說我舅舅卷進了假詔案,我憂心他安危,便在喬公子離去後也跟來了京城。後來事情化解,舅舅說皇後娘娘身邊缺個解悶兒的人,就將我送進了宮。”

喬景聽罷阮凝笙這番話,大概猜到了其中曲折。

當時陸淵想趁皇上病重發布他與陸皇後輔佐太子監國的詔書,徹底掌握朝政,所以就發生了凝暉殿一夜之間換掉了所有侍從的事情。

岑安嗅到風聲不對嚴陣以待,最後在門下省一個給事中府中抄出了封只要交由尚書省,就可被執行的監國詔書。

一封詔書從擬詔到正式施行要經過近十道程序,其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就是要有宰相的副署,而喬用之自然不可能副署這種詔書。

這事明晃晃就是陸淵主使,但那給事中對陸淵忠心耿耿,不待審問即咬舌自盡。死無對證之下,喬襄只得暫且抓捕了近來與那給事中來往甚密的辛九山。

一擊不中,最後偽詔案草草收場,陸淵想辦法將辛九山保全了下來。

想來將阮凝笙放到陸婉的身邊,就是陸淵對辛九山的一種“補償”。

“正巧,我也是來給皇後娘娘解悶兒的,既然如此,這段時日我們且一起作伴吧。”

喬景淺淺笑著對阮凝笙說,心底卻有些不耐煩,因為她明白阮凝笙其實就是陸皇後派來監視她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 這章在存稿箱躺了一晚上沒發出去 我才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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