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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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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景平常做男子裝扮,除了夜間獨對裴舜欽時有那麽一點時間可以卸下偽裝,再沒有別的機會可以梳妝打扮。

有天夜晚喬景拆了發冠,隨手用這簪子隨手挽了個髻坐在燈下讀書,裴舜欽見她眉眼沈靜,一張素凈的小臉被烏發襯得像張還未染上磨的白宣紙,便起了逗弄之心。

“你當初那麽嫌棄這簪子,我以為你早扔了呢。”他揶揄說著,眼裏多了幾分狡黠。

“讓我猜猜,難不成你是因為這東西是我送的,所以舍不得扔?”

喬景翻書的手一頓,裴舜欽曉得他捏住了喬景的小尾巴,不由得意笑了。

“是不是啊?”他明知故問地堅持問。

喬景朝他看一眼,卻沒像他想的那般羞惱,只是看著書頁從容道:“不是,這是證據。”

“證據?”這下輪到裴舜欽楞了。

喬景淺淺提起了唇角。

“是啊。”她合上書頁將身體轉向了裴舜欽那邊。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以後要送我個好的。”她似笑非笑地擡手摸下做工粗糙的銅簪,故意做出失望的樣子長長嘆息了一聲。

“唉,看來你答應過我什麽你都不記得了。”

裴舜欽原是想逗弄逗弄喬景,結果不妨被她反將了一軍。

可他不甘就此敗下陣來。

他嘴硬地說:“誰說我忘了。”

“哦?”喬景挑眉一笑,好整以暇地向裴舜欽伸出了手,“那東西呢?”

裴舜欽正想隨口扯個什麽由頭敷衍過去,忽而腦中靈光一閃。

他抖擻將背一挺,起身打開衣櫃埋頭找了許久,最後翻出個盒子得意洋洋地轉過了身。

“喏。”他悠哉地將盒子遞到了喬景跟前。

喬景想不到裴舜欽竟然真能拿出東西,她狐疑接過,拉開盒蓋子見裏面裝著只綴著寶石的繁覆金釵,一時楞住了。

裴舜欽見喬景如此,尾巴翹上了天。

“這個夠好了吧?”他拉過凳子在喬景身邊坐下,賤兮兮地問了一句。

這簪上的寶石剔透飽滿,金絲飛燕栩栩如生,不花兩三年的功夫做不成,喬景緩緩合上蓋子,將木盒放到了桌上。

“這東西你哪兒來的?”她問裴舜欽。

裴舜欽自然不可能告訴喬景這是他娘預備給喬家小姐的簪子。

“這你別管。”他尷尬地握拳輕碰一下鼻尖。

喬景心思何等玲瓏,裴舜欽這欲言又止的樣子一落到她眼裏,她就猜到了這件首飾的來歷。

齊朝的釵簪不比平常首飾,更多了層定情定親的含義,喬景糾結半晌,還是將木盒向裴舜欽那邊又推了推。

她那時已經決定要同裴家退婚,而這簪子後面代表的情意太過鄭重,她受不起。

裴舜欽不解看著喬景,似在問她為什麽要拒絕,喬景無法,只得轉眸避開他的目光。

“簪子這東西……不是這樣送的。”她勉強找了個模棱兩可的理由。

“啊,是我心急了。”

若是以釵定親,前面還有一大堆禮節,裴舜欽以為喬景這話是在怪他輕率,便沒多想。

喬景低著頭,發間的銀簪在昏黃的燭光下凝了一點閃爍的光,他舍不下她此刻的靦腆溫柔,於是將手覆上了她放在膝上的纖白柔軟的手。

手上傳來的熱度熨貼了喬景揉皺了的心,她擡眸看向裴舜欽,靜靜一笑,反過手掌將手指扣進了他的指間。

一室靜謐,裴舜欽對上喬景澄澈裏似乎浸著沈郁的眼眸,情難自已地將她拉到了自己懷中。

“在想什麽?”他貼在喬景耳邊問,暧昧地將手指插進了她散落的細密蓬松的烏發裏。

喬景不說話,只是往他懷裏偎得更深了些,她的溫熱依戀讓他心中滿溢著一種難言的滿足,便一邊輕輕揉捏著她的後頸,一邊低聲笑道:“你就把這簪子當成欠條,等我給你插簪的時候再平賬。”

裴舜欽這話說的不像欠債,倒像要債,喬景不禁淺淺笑了。

“知道了嗎?”

裴舜欽挑起她的下巴無賴相問,她懂得他這舉動背後的含義,又無法明確地回應,只得感動又愧然地點了點頭。

簪子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約定,裴舜欽看到這物件,終於確信了退婚是喬景自己的意思。

沒人知道這簪子的存在,如果她是被逼的,她不必留下這東西。

素黯的簪子靜靜擱在幾上,裴舜欽直直盯著簪子盯了半晌,喬若見他面若死灰,決定趁此機會徹底澆滅他心中的那團火,免得他日後死灰覆燃。

他親和說道:“裴公子,這些時日小妹作弄你是她不對,不過話說回來,你當初那樣對她,你倆也算是扯平了。”

裴舜欽一動不動,好似沒有聽見他說的話,他心下一盤桓,隨手掀起帕子蓋住那枚了銅簪。

裴舜欽移眸看向他,他對上他的眼神,輕松說道:“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便宜東西,或許是沒見過就覺得好玩?不過她到底還是用慣了珠翠金玉的小姐,這東西雖然喜歡,最後不也是說扔就扔了。”

裴舜欽不傻,他聽懂了喬若這話背後盛氣淩人的意思,卻已無暇與他計較。

“這是她給你的?”他無措問了句廢話。

“自然。”喬若從容笑著點了一點頭,沒有多說廢話。

裴舜欽短短一籲氣,慌忙皺眉低下了頭。

“她為什麽不自己跟我說?”他丟盔棄甲地問。

喬景是離他的心最近的人,也是最知道如何傷他的心的人,但他不理解她為什麽不親自來了斷他,而要把刀遞給喬若,借由第三人的手來插他的心。

她明明不是心狠的人。

喬若在大理寺早已見慣了裴舜欽此時的這幅面容,他優柔將手背到身後,認真又隨意地回答道:“因為她不想見到現在這場面。”

她不想?

裴舜欽聽著心裏驀地生出了譏諷。

“什麽叫她不想!”他提聲追問,語氣甚至有一點兇狠。

可是喬若對著裴舜欽並沒別的反應,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情裏多了些不耐煩。

“因為不必要,所以她不想。”喬若厭煩說罷,冷然挑了下眉頭,“裴公子,你總不會覺得小妹需要向你交代些什麽吧?”

裴舜欽心裏那些紮得他生痛的碎片瞬間著了火。

“她不需要嗎?!”他大聲質問。

“她不需要。”喬若倨冷淡說著,倨傲擡了下下巴,“裴舜欽,你別昏了頭,以為你能要求她什麽。”

“她是喬家的掌上明珠,就是再任性些也無所謂。而你呢?你憑什麽要求她?憑什麽質問她?就憑她施舍給你的那一點點隨時可以被拋棄的喜歡嗎?”

喬若冷笑著甩了下袖子。

“真是可笑。”

裴舜欽無話可說。

他覺得自己是個手下敗將,卻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手下敗將。

喬若說的不錯,支撐著讓他不死心的就是喬景對他的喜歡。

他想好了要為她忍受一切可能的嘲弄和艱辛,所以他無法接受她對他的喜歡是可以扔掉的那種喜歡,也無法接受被她視為了一個無用之物。

“我懂了。”他勉強說著,失去了與喬若對視的勇氣。

面前的少年人雖然仍是脊背挺立,卻剎那間顯得佝僂了不少。喬若心生不忍,想緩和下臉色又怕前功盡棄。

“你拿著這東西走吧。”他背過身幹脆下發逐客令,只希望裴舜欽識趣些,不要再逼他說些難聽話。

裴舜欽覆又看向了那只被素帕子包著的銅簪。

這東西一文不值,他將它拿走,不過是顯得他更加是個軟弱可憐的廢物罷了。

“不必了。”他啞聲說著,逃也似地快步離開了客舍。

裴舜欽茫然走到半路,想到房裏到處都是喬景留下的東西,怯弱地停住了腳步。

他擡頭看天,天邊明晃晃一輪日,明媚耀眼,一如昨日。

而昨日他還在吻她。

他低頭自嘲一笑,卻無法阻止過往的回憶順著昨日的畫面湧入了腦海。

比如三十晚上的煙花,元宵節的兔兒燈,寒冬深夜滾熱的餛飩,還有……

喬景在他劍下無畏又堅定的那張臉。

裴舜欽靜然站在原地半晌,被喬若剛才那番話打擊得停滯的心一點一點地開始跳動,最後跳得比之前更加熱烈有力。

“你又騙我。”

他自言自語地恨恨念叨一句,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相信喬景說的話了。

她不可能對他是可有可無的喜歡。

因為沒有哪一份可有可無的喜歡能讓人連命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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