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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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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舜欽洗漱好後,匆匆吃過早飯就與宋衍一起前去牢房撈陸可明,喬景無事可做,便跑到街上閑逛一番買了些小玩意兒。

及至午間,她逛累了回客棧,一拐進街口,就見裴舜欽和宋衍一左一右地架著腰背佝僂,腳步虛浮的陸可明慢慢往客棧挪。

陸可明不滿咒罵的聲音隔著老遠都能聽見,喬景一溜小跑趕上前去,看到陸可明披頭散發,面色慘白,額上還掛著冷汗,沒了半分平常跋扈囂張的氣焰,不由發出了聲稀罕的感嘆。

“你怎麽搞成這樣了?”她好奇地問。

陸可明挨了板子背上正毛焦火辣的痛,喬景這時候忽然冒出來,還一副看笑話的模樣,他便將一腔怨氣盡往喬景身上撒了。

“有你什麽事兒!滾啊!”

陸可明不客氣地破口大罵,結果丹田一用力牽扯到背股處的傷口,立時痛得腳一軟差點兒跪到了地上。

裴舜欽慌忙架住呲牙咧嘴的陸可明,向被吼懵了的喬景使了個眼神。

成這樣了還想著逞威風呢。

“活該。”

喬景冷眼一撇嘴,輕巧撂下這兩字便轉過身施施然進了客棧大門。

“喬景!!”

陸可明氣得夠嗆,一聲大吼便往前撲去想找喬景算賬,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步子稍邁大了點便覺眼前發黑。

陸可明罵罵咧咧一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目光,宋衍瞧在他受了皮肉之苦的分上一直忍著沒出聲,此時陸可明還不知收斂,他終於忍不住了。

“別生事了!”他不耐煩地沈聲一喝,臉色陰霾得可擰出水。

陸可明惹出這場事本就心虛,宋衍一不耐煩,他再不敢大吵大嚷,只是悶悶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裴舜欽幫忙將陸可明送回房,回到自己房間推門看到喬景托腮坐在桌前等他,一副不大高興的模樣,不由笑了。

“還氣著吶?”

他合上房門緩步走向喬景,不想才在桌前坐下,喬景就沒好氣地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冷冰冰地對他道:“離我遠點,你身上臭死了。”

裴舜欽被噎得哭笑不得。

“你這是遷怒!”他為自己伸冤。

喬景不理人只是望著窗外,裴舜欽想要過去討好,待扯起袖子一聞,好像真聞到了點監牢裏黴臭陰濕的味道,便有點兒進退無著了。

正兩難時外面有人敲門,他開門,外面站的是客棧的夥計。

夥計一作揖,殷勤問道:“可是公子叫了兩房熱水?”

裴舜欽一楞,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喬景站在窗前回過頭來答應道:“不錯,是我叫的。”她頓了頓,又提醒道:“這一間還有隔壁那一間。”

“知道的,這就給您送來。”

夥計應承完自去幹活,裴舜欽關上門往窗邊湊,喬景瞧他笑得涎皮賴臉,忙伸手止住了他要他別再走近。

“你臟。”她嫌棄地說。

喬景慣是臉上冷清心上體貼,裴舜欽從善如流地止住腳步,認命般道:“行行行,你就嫌我吧。”

喬景輕輕一哼,嘴角卻不自覺地往上揚了揚。

夥計擔來熱水,裴舜欽泡進浴桶洗澡,陸可明許是在上藥,隔壁房間忽然傳出了聲驚天動地的嚎叫。

喬景被冷不丁的一嗓子嚇了一跳,她側耳細聽著隔壁隱約的動靜,不可置信地問裴舜欽道:“到底是出什麽事兒?竟然有人敢打陸可明,還把他打成這樣。”

“我看他挨這頓打挺好的。”屏風那邊水聲丁零,傳出了裴舜欽幸災樂禍的聲音。

“什麽意思?”喬景不懂了。

裴舜欽想起早上那衙役下得又狠又快又重的板子,忍俊不禁地笑了。

陸可明被抓進去,是因為當街打了人,而且打的不是別人,正是太平鎮上第一富戶家的公子。

昨夜陸可明點花魁點得正開心,忽然聽得歌樓一陣嘈雜,他循聲看去,就看到那富戶公子喝得酩酊大醉,拉著一長相清秀的粗使婢女肆意輕薄。

那婢女不過十四五年紀,嚇得花容失色,胡亂掙紮哭喊,無奈這家公子在太平鎮是出了名的惡霸,周圍人圍著指指點點,卻沒一個敢上去說句話。

那公子不知在這歌樓裏漫撒了多少銀錢,歌樓老板怕得罪了財神,只是繞著那公子蒼蠅似地求,那公子醉熏了,哪裏聽得進他那軟綿綿的話?

陸可明混賬,卻也看不過去有人這般下作,他挺身而出將那姑娘救出來,然後結結實實地請那公子吃了幾拳頭。

想也知道,公子哥兒出行必然不會只身一人,那公子身邊的仆從見主子吃了虧,一擁而上要找回場子,陸可明橫行霸道慣了,腦子根本就沒有審時度勢這四字,兩廂硬碰硬,差點把歌樓給砸了個稀巴爛。

有人喊來官府,捕快二話不說地緝了陸可明,陸可明見那捕頭對自己蠻橫粗野,對那公子卻是低聲下氣,一時氣得無可無不可。

他疾聲質問緣由,想要求個公道,捕頭瞥眼打量他,頗沒眼力勁兒的把他當成到此地做生意的二世祖,大手一揮讓手下人將他收了監給那富戶公子出氣。

在牢裏關過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牢頭送來了一紙和書要陸可明在上面簽字畫押。

陸可明定睛一看,瞧自己不僅要賠償歌樓損失二十兩,還得賠償那公子一百兩並向他道歉,當即氣得將那張紙撕得粉碎。

“一百兩?!”喬景聽到此處驀地睜大眼睛,轉念想到這要求背後的齷齪,連連搖了搖頭。

她重重嘆口氣道:“看來此地官商勾結得厲害。”

“誰說不是呢?”裴舜欽洗完澡,穿著外衣繞過屏風繼續說道:“那小子倔脾氣犯了,咬定了說自己沒錢。牢頭嚇他,說他不賠,就發他賤籍給昨夜那人為奴,他便寫了張條子托人送來叫我們去救他。”

喬景先還把這事兒當成了一樁樂子,可聽到此處她已是半點都笑不出來了。

這地方實在是無法無天。

“後來呢?”她問。

後來便是裴舜欽和宋衍去了牢房,裴舜欽勸陸可明要麽忍一時拿銀子擺平,要麽就告知官府他的身份,沒必要硬頂著和人杠上,陸可明卻倔脾氣犯了,端的不肯低頭,就要看他們能胡作非為到什麽地步。

話到此處,喬景就已大概猜到後來發生了什麽。

“後來他就挨打了?”

裴舜欽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打了多少?”

裴舜欽伸手比個十,嘆口氣壓低聲音道:“本來是十五杖,後來還是我一兩銀子一杖,給他減了五杖,另外給他賠了七十兩。”

喬景聽得真是要氣死了。

那一兩銀子換一杖,想來是那牢頭看裴舜欽衣著富貴出手闊綽,給自己撈的好處。

“這兒從上到下都爛透了!”她義憤填膺地握拳捶了下桌面,皺眉問裴舜欽道:“你又不差那幾十兩銀子,幹嘛不幹脆保他出來算了。還要他受這皮肉之苦。”

裴舜欽一攤手,“是宋衍的意思。”

“宋衍說他平日惹是生非慣了,這次能栽個跟頭也算是個好事。十杖,打不死人,又夠痛得給他一個教訓。”

喬景有幾分不解,“什麽教訓?”

“就是想讓他看清些,他要是不是撫遠侯之子,在這世上會如何。”

裴舜欽悠悠說罷,想到了離家之前父親罵過自己的話。裴由簡說的不錯,他脫去衣裳,隱去姓名,這世上不會有誰再高看他一眼。

沒有裴家,他什麽都不是。

喬景不能茍同地搖了搖頭,“就算他只是一介平民,也不至如此。”

裴舜欽收回思緒,默了一瞬,自嘲笑道:“你還別說,拿銀子出去的時候還真有點兒憋氣。”

喬景聽著也短短地笑了。

兩人交換過一個眼神,心照不宣地陷入了沈默。

大齊若是處處如此,只怕已然病入膏肓。

不管是裴舜欽還是喬景,都沒遇過這種事情。

因為沒有人敢對他們這般明顯粗劣的不公道。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他們這種讓人望而生畏的身份,如果只有靠著權勢才能求得公道,那公道就早不能稱之為公道了。

古往今來,聖賢能人都在希求人人可得公道,並為之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但實現此理想難如登天,毀滅之卻易如反掌。

無法理,無明辨,無尺衡,結果只會是人人互相傾軋,拼命讓自己成為不被欺負的那一部分。而隨著私心而生的爭鬥、詭謀、野心,會將所有人都拖入萬劫不覆的境地。

喬景緩緩地長嘆了一口氣。

她覺得自己很軟弱,因為她在氣頭上想的是等她回京後一定要將這兒的亂相告訴爺爺,讓爺爺派人到這兒來整治。

但是她剛剛想到,不管是岑寂還是宋衍都不會像她這樣想,他們肯定想的是如果可以,我要來親手結束這兒的黑暗。

哪個讀書人不會這樣想呢?

讀書明理為的是什麽,為的不就是為萬世開太平嗎?

喬景在羞愧中感到了一絲難過。

如果可以,她也想整肅清明,縱橫捭闔。

可惜她不可以。

而且從古至今女子一直不可以。

一念及此,她覺得自己驟然墮入了一片更為濃重的黑暗。

“會好的。”

正迷茫間,裴舜欽握住了她的手。裴舜欽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她淺淺一笑,扣住了他的手指。

她輕聲問:“會好的嗎?”

“會。”裴舜欽看著她平和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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