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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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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漸近,山上一日比一日冷。

朝中風雲變幻,先是陸淵以一事為契上疏岑安主張之法不啻虎狼之政,再是喬襄直陳證據控告陸淵賣官鬻爵大收斂橫財,最後則是西南方向的東族趁著歲末侵掠風、關二州,鬧得當地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

內憂外患撞在一處,大齊這個冬天格外寒冷。

辛九山估摸著自己估計得在京城耽擱到來年三月,便寄回一紙書信允許學生們歸家過年,等清明之後再回來讀書。

山長不在,學生們讀書本就憊懶了不少,現下得了這一紙允令,自是各個如蒙大赦。

裴舜欽還沒退婚,自是不敢回宣州,喬景嫌京城山高路遠,一來一回就得兩月,便也不回家了。

沒過幾天山上的學生走了個七七八八,送走韓縉,與裴舜欽和喬景一起留在山上的只剩岑寂、陸可明和宋衍三個。

書院裏沒了平日的熱鬧,日子一下變得難消磨了許多。其餘人都能靜下心來靠讀書打發時間,唯有裴舜欽和陸可明這兩個一刻都安分不下來的,幾天不到就在山上悶得快要發瘋。

喬景起初被裴舜欽煩得不行,後來感覺到他每天糾纏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這才發現他竟與陸可明勾搭在了一處,每天山前院後的混得風生水起。

臭味相投。

她覺得用這四個字評價裴舜欽和陸可明的友誼實在是恰如其分。

裴舜欽在宣城出了名的不務正業,陸可明在京城出了名的游手好閑,兩個無聊之人湊在一處沒幾日就放下了成見,並且隱隱將對方引為了知己。

他倆都是被逼到青崖書院念書的,此時好不容易不再受人拘管,就隔三差五地約在一起下山瘋玩。

岑寂性子冷清,宋衍為人板正,於是喬景就成了裴舜欽和陸可明拉攏的目標。

喬景禁不住威逼利誘,跟著去體驗了幾日紈絝子弟的快活日子,末了覺得自己還是體味不到他們所說的那種“胡鬧的快樂”,是以之後他們再叫她一起,她都堅決地敬謝不敏了。

大年夜前三天,一場洋洋灑灑的大雪封住了下山所有的路,裴舜欽沒法,只得老老實實地待在房裏陪喬景。

天氣太冷,兩人都靠在熏籠邊取暖,喬景拿著本書從容翻看,裴舜欽閑極無聊地用炭火的餘溫烤栗子,時不時望著窗外飛揚的雪花嘆口氣。

瑩白的積雪映得房中十分明亮,喬景聽裴舜欽翻來覆去嘆了十餘聲,不由有點兒心煩。

“別嘆氣了,就算雪停了也得半月才化。”她悠哉將書翻過一頁,擡眸瞧眼裴舜欽,狡黠一笑,說:“這半月你就老老實實呆山上吧。”

“半月……”裴舜欽絕望嘟囔一聲,仰面癱倒在小凳上,深而又深地嘆了口氣。

“看來在這兒讀書真是把你憋壞了。”喬景看著好笑。

裴舜欽強打精神坐好,捏開粒栗子拋進口中,反問她道:“我憋壞了,你就不覺得悶嗎?”

裴舜欽這話無意戳中喬景心窩,喬景無言一笑,起身走到窗前隨手擺弄了下插在瓶中的紅梅。

裴舜欽前幾日撒歡撒得日日沒影,她與岑寂和宋衍並不多熟悉,也無意和他們湊在一處,所以白日裏一直就一個人呆著。

一整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怎麽可能覺得不悶呢?

她覺得郁悶,卻也覺得沒什麽立場能抱怨裴舜欽。

喬景對著梅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裴舜欽心念一轉,湊到她跟前打量眼她神情,便肯定道:“你不高興了。”

喬景無可奈何地輕輕笑了。

相處了這麽久,裴舜欽倒是學會了察她的言觀她的色。

她垂眸輕忖片刻,語氣輕緩地問裴舜欽道:“那你為什麽還要天天往外頭跑呢?”

喬景的神情並不淩厲,反而有幾分小心,裴舜欽聽著她這不成質問的質問,心中生出了種難以言說的憐惜。

喬景是在不自信地試探他。

她為他冷落她不高興了,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向他表達她的不滿。

裴舜欽不禁想自己這段時間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些。

“你為這個不高興多久了?”他抱著雙臂倚在墻邊笑著問喬景。

裴舜欽眼中的笑意坦蕩得很,喬景咬唇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有幾天了。”

那她豈不就是一個人生悶氣生了好幾天?

裴舜欽啞然失笑,認真道:“你不高興了就該和我說,你和我說了我就不會到處跑了。”說罷,他又補充道:“我不會故意惹你不高興。”

從小到大,喬景已經養成了一種反射,那就是鄭重的口吻往往代表著教導,而教導一般都蘊含著要求和期望。

家裏向喬景提出的要求向來古板嚴苛,喬景懂事地按著家人的期盼學會了一切符合她身份應該會的東西,卻也養成了在這種時刻害怕不安的習慣。

所以裴舜欽語氣鄭重,喬景反而心慌了。

“我……我可以嗎?”她輕聲問裴舜欽,表情就像平常犯了錯等待責罰一般的怯然。

她的謹小慎微不妨裴舜欽生出了股難以言說的惱怒:為什麽這時她想的不是他在向她道歉,而是還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你可以,你當然可以,你對我說什麽都可以!”他堅定說著,向喬景了邁近一步。

他不是對她生氣,他是對她家裏人生氣,他不知道她家裏人對她要求是有多高,才會讓方方面面已經足夠優秀的她總是會下意識地懷疑自己。

喬景怔然看著裴舜欽,既為著他有些激烈的態度不知所措,又為他剛說的話松了口氣。

“喬景,你……”

裴舜欽很想對喬景說些什麽,一時間又有些笨口拙舌,他糾結了半晌,無奈實在想不出些漂亮話,只得直白道:“你不高興了要跟我說,開心了也要跟我說,而且要馬上說,立刻說,我想聽,我不會不高興!”

喬景聽著鼻頭沒來由的一酸。

她學了十幾年的不動聲色,裴舜欽是第一個要求她喜怒形於色的人。

喬景站在花幾旁,眼眶微紅地避開裴舜欽的目光,微微低頭看著花枝控制情緒。她細膩白凈的臉映襯著火紅的花色,眉眼更是清麗動人。

裴舜欽情不自禁地又往前了一步。

“喬景……”他喟嘆似地說著,忍不住想將面前的人拉進懷裏。

裴舜欽眼神裏的熱烈灼得喬景心一顫。

難道那夜的事情又要再來一次嗎?不要了吧!

喬景心慌意亂地往後退了一步。

裴舜欽此時腦子裏只有抱住她這一個念頭,喬景往後一躲,他想都沒想就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讓她躲。

喬景移目一掃裴舜欽抓著的手,察覺到他不肯輕易放過自己的心情,徹底沒了主意。

窗外飛雪簌簌,室內安靜溫暖,喬景聞到烤栗子的香味,一念閃過,忙轉過了身。

她不留痕跡地掙開裴舜欽的手,快步走到熏籠邊搪塞笑道:“這栗子烤的怪香的,吃獨食有什麽意思?我現在去送幾個給宋師兄。”

裴舜欽終於回過了神。

“啊。”他尷尬答應一聲,只覺得自己剛才像中了邪似的。

房裏浮動著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喬景默然將滾燙的栗子裝進布袋,紅暈漸漸爬上了臉頰耳朵。

裴舜欽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轉身面對著關好的窗戶看雪。

喬景裝好栗子,小聲說完句我去了,便飛快地拉開門溜了出去。

屋外滿目銀白,雪下得猶如扯絮,裴舜欽望著喬景離開的背影猶疑了片刻,當即嚷道:“我也去!”

岑寂和宋衍住在一屋,天下大雪,他卻不知跑去了哪裏。

喬景送完栗子後順便留下來閑談兩句,見只有宋衍一人呆在屋內,便隨口找話道:“難得這麽冷的天,默聞兄還有出去的賞雪的好興致。”

宋衍但笑不答,煮好了兩盞清茶給裴喬二人暖身。

裴舜欽接過茶盞抿了一口放下,隨手拿起宋衍方才讀到一半倒扣在桌上的書,一看是《中庸》,馬上裝作無事一般給他原樣放了回去,小聲嘀咕道:“快過年了還讀什麽書,也不嫌累得慌。”

自姜舒蘭一事後,宋衍的態度對裴舜欽不再像之前那般冷厲,兩人談不上握手言歡,但偶爾也能玩笑兩句了。

“讀書讀慣了就如吃飯睡覺一樣一日不可不做,你是之前讀少了,才會嫌讀書累得慌。”

宋衍反擊的從容,裴舜欽找不出詞兒頂回去,只得裝作沒聽到,喬景見他吃癟,忍不住揚唇笑了。

喬景胳膊肘兒往外拐,裴舜欽惱羞成怒,一甩衣擺在宋衍旁邊坐下,興師問罪道:“現在這兒就我們三個人,我有話要審你,你得從實招來。”

“什麽?”宋衍不知其意。

“我直問了。”裴舜欽得意一笑,問道:“第一,你大半夜跑去我聞齋做什麽?第二,你去熙春樓做什麽?”

他想問宋衍這兩個問題許久了,尤其是第二個。

宋衍不妨裴舜欽是問他這個,神情驟然一黯。

喬景猜這兩樣事都與姜舒蘭有關,趕緊向裴舜欽使了個眼色要他不要追根究底。

“宋師兄,你不用理他。”她打圓場道。

“這也沒什麽說不得的。”宋衍倒是不欲隱瞞,直爽道:“老師收了不少疑難方,我有時會抄了帶下山給姜大夫看,之所以在半夜,只是不想看見了讓人多問。”

他看一眼裴舜欽,後知後覺道:“原來那回潛入我聞齋的真的是你們。”

“那熙春樓呢?”

宋衍偷抄方子不算光明正大,裴舜欽半夜翻墻出去也不是什麽上得了臺面的勾當,裴舜欽訕訕一笑,擺手要宋衍繼續說。

宋衍解釋道:“我去幫姜大夫送藥。老人家腿腳不便,那地方姑娘去又不方便,我就常幫著跑腿了。”

喬景恍然大悟,“難怪書院每次采買不管輪不輪的到你,你都要下山。”

宋衍點了點頭,默了一刻,苦笑道:“以後倒不用沒事兒就往山下跑了。”

宋衍這話甚是唏噓,喬景無話可接只能陪著沈默,裴舜欽大咧咧地嗐一聲,一擡手搭上了宋衍的肩膀。

“怕什麽!你書讀的這麽好,日後高中了多的是人家爭著把姑娘嫁給你。”

裴舜欽安慰的話樸素又粗暴,宋衍無語拿下裴舜欽的手,涼涼道:“裴兄高擡了。宋某讀書沒有那麽大志向,不過是為了攢下點基業,不至於叫後人像我這般窘迫罷了。”

他本想揶揄揶揄裴舜欽,不想裴舜欽聽罷他的話後楞了楞,竟然點了一點頭,說:“你說的是,是得好好讀書,我也得好好讀書。”

從裴舜欽嘴裏說出來“好好讀書”四字不若見鬼,喬景和宋衍同時意外地看向了裴舜欽。

裴舜欽玩味笑道:“我要是不好好讀書,說不定我兒子就跟你一樣了。”

裴舜欽這話怎麽聽怎麽像在拐著彎兒占便宜,喬景聽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宋衍被噎得沒話說,只得一甩袖子以示不滿。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是為了什麽而讀書?

是為了自己能娶老婆兒子能娶老婆嗎?

不!

時代變遷,現在已經二十一世紀了,我們是為了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所以,好好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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