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轉到越川這一頭。由於和靖州帝的相互支持，越川的命運與她緊緊綁在了一起。雲山二詔自然是和建寧帝綁在了一起。如今西嶺被滅，局勢依舊未穩，那麽雲山聯盟和越川一戰，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南疆的局勢和中州從未像此時此刻一般緊密相連。換句話說，只要越川敗於此役，靖州帝的勢力將會大打折扣，反之則是建寧帝站不住腳了。越川這邊一早就知道會有此一戰，準備得相當充分。而兩詔也很快就反應過來，雙方隔著河開始對峙。

越川大寨之中，所有人都已經做好了迎敵的準備。姜央月打算固守地利，絕不主動出擊。由於有姜央韶的提前準備，越川現在可以算得上是兵強馬壯，就算是面對雲詔和山詔的一同進攻，都無所畏懼。現在她最擔心的還是禹谷那邊，禹谷大巫師雖然和她們有約在先，但是在絕對的利益面前，約定之類的根本不重要。若真是如此，禹谷就會從守住她們防線的心腹直接變成心腹大患。姜央月想著禹谷背信棄義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上次山詔的事情她還歷歷在目，便和三巫商量兵分兩路，一部分人護好禹谷和越川的交界，而剩餘的所有人都撤回大寨這邊防守。依火柯諾和新任地巫當然是支持她的決定，不過仰阿坤略微有些擔憂：“若是把所有人都撤回大寨這邊，應當如何放手？兩詔的人不傻，不可能直接打到大寨附近。我們有什麽辦法能夠阻擋他們的腳步麽？”

“只要兩詔能夠得到他們想要的成果，就自然會退兵。”姜央月說，“我們護好大寨，放住禹谷，舍掉一個足夠重要的地方就好。至於是哪裏……”

她點了點沙盤，指著長寧寨所在之處。

“阿姐，你在想什麽？”姜央月聽到聲音，便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抽身。叫她的是姜央阿卓，姜央韶的大女兒，也是越川現任的地巫。她叫姜央月“阿姐”，是比依火柯諾更要和她親厚的。姜央阿卓這些日子一直跟在姜央月身邊，學習管理越川和與外人周旋的事宜。姜央月看著她，隨後搖了搖頭：“沒什麽，在想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怎麽來了，休息夠了麽？”

“當然，只是阿姐已經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阿媽一直在瑞州那邊，沒有任何消息。阿姐是在擔心這個麽？”姜央阿卓說，“天巫大人和人巫大人都說了，不用管阿媽那邊有什麽情況。我們和中州那邊已經切斷得夠徹底了，阿姐不用想太多，顧好眼前最重要。”

“我知道。姨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自然是不用擔心的。她這一輩子都在為了越川奔波，這個時候能夠卸下重擔，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我替她感到高興。”姜央月搖了搖頭，“我擔心的是另一個問題。就算我們把所有人都調回了大寨，但禹谷那邊還是很危險。雖然雲詔和山詔的水師不足為懼，但若是中州局勢有變，禹谷見勢借道給他們，源源不斷有人順水而來，於我們還是吃不消的。這件事要是處理不好，我們也難站穩腳跟。”

越川能夠在自己最擅長的水師之上吃虧，就像毒蛇的牙已經腐朽了，不足為懼。就算這一戰雲山二詔沒有能夠在她們手上占到太多的便宜，之後越川也對他們構不成太大的威脅了。瑞朝要是從靖州帝的打擊之中恢覆了，按建寧帝的脾氣肯定是要再來摻一腳的，越川就是下一個西嶺。這個問題姜央阿卓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姜央月也沒指望她能夠現在就得出答案。她輕輕摸了摸姜央阿卓的頭：“無事。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不用急於這一時半會兒。阿諾和叔父都會幫你的。姜央雲岫和仰阿元呢，她們還好麽？”

她說到的這兩個人是越川下一任大將軍的繼任者，也是她的弟子。姜央阿卓道：“沒有什麽問題，她們一直在軍中幫忙，兩個人做得都很好。阿姐覺得，誰能夠勝任下一任大將軍之位呢？”

“她們倆關系很好，這很難得。以後無論是誰做了大將軍，兩個人相互扶持都能讓越川走的更遠。”姜央月說，“這件事不是我說了算的，要看各家的意思。去幫我叫依火柯諾來吧，我有事要見他。”

姜央阿卓很快離開了，過了一會兒，依火柯諾進來了。姜央月看著他，淡淡道：“阿諾，你來了，我有一些事情要托付你。”

依火柯諾對於她的決定絕對信任和支持：“表姐，你說。”姜央月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支持我的。我不會留在大寨，要去到長寧寨的前線去。我和叔父已經說過了，之後怎麽做你也清楚。大寨這麽就交給你了。我的兩個弟子，你們也都多多看顧。雖然這裏沒有依火家的孩子，但我相信你能夠選對的。好麽？”

依火柯諾盯著她，隨後搖了搖頭：“這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你明明說要留在大寨的！不行，表姐，我要和你一起去！”姜央月立刻道：“不行！你得留在大寨！我後繼有人，姜央家和越川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所以我走得毫無顧忌。但是你呢？要想在這種情況之下保住越川，三巫一個都不能少！而且有你在，我才能放心到前線去。聽話，阿諾，你應該長大了。”

依火柯諾沒有說話，眼圈慢慢變紅了。姜央月輕輕嘆了一口氣，安慰他：“抱歉，我們別無選擇。可是人要把命握在自己手上才能行，你說對麽？”

“我可以答應你，不和你去長寧寨那邊。”依火柯諾說，“但是我也不會留在大寨。我會去禹谷那邊的前線駐守。你相信我，我的本事不比你差，在禹谷那邊肯定比要留在大寨更合適。至於你的弟子們……就讓她們看好大寨吧。誰做得更好，誰就是下一任大將軍。你不用勸我，我決定好了，就不會改變。”

他垂下眼簾：“就像你一樣。”

姜央月看了他很久很久，好想要把他的樣子刻在自己心裏一樣。過了很久以後，依火柯諾才聽到她的回答：“好，我知道了。”

時間過去了三天，這個時候，靖州帝要求越川發兵的消息也傳到了越川大寨。姜央月已經抵達了長寧寨在越川的部分，和兩詔之人隔著江對峙。江對面，烏朵帶著雲詔大巫師的命令來到了前線支援和監督軍隊，主帥則是對付姜央月很有經驗的巴克。和烏朵一道來的還有胡若和阿蘭若。山詔這邊自然還是丁洛和魯德，還有山詔幾位經驗豐富的將軍，他們勢要在這裏一雪前恥。

禹谷倒是沒有什麽動靜，就算那邊也同樣收到了靖州帝的書信，甚至比越川要更先一步。禹谷大巫師下令清理一下禹谷境內“不幹凈”的人，譬如空青之流，隨後就封閉門戶表示自己不幫任何一邊的態度。另一個動作是把羅昭昭和羅浮浮派到了越川邊境，說是自衛。禹谷的態度一擺出來，越川就落入了下風。遠水難救近火，只能指望著姜央月能夠把兩詔的兵馬堵死在長寧寨一帶，時機到了他們自然就會退去。

烏朵站在哨塔之上，隔著河遠遠眺望對岸，姜央月已經開始準備渡江了。江上煙波繚繞，看不清具體的動作。她回到中軍大帳，其他人已經在等著了。烏朵道：“姜央月看起來是要有大動作了。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想放棄優勢渡河打過來。我們需要有所應對麽？”

“狗急跳墻，不必理會。”巴克說，“不管她有什麽動作，我們按照之前準備好的應對就好了。雖然姜央月得到了瑞州那邊補充的輜重糧草，但是她們更看重的顯然是越川大寨，不會把主力放在姜央月這邊。我們正常應對，不要掉以輕心就好。”

魯德看著丁洛：“保險起見，需不需要我們去做先鋒？”丁洛點頭：“這個可行。姜央月既然已經開始渡河了，抵達不會花太久的時間。我們先到前面準備，也能夠多拖延一些時間，後面也能夠有緩沖的機會。”山詔這邊最重要的兩個人都發話了，雲詔這邊也不好阻攔。巴克點了點頭：“那好。既然聖子大人和丁洛大人都這麽說了，我們也就不再勸了。姜央月既然已經渡河，那就準備起來吧。早作準備便不會那麽措手不及。”

和他們所料想的差不多，姜央月的大軍已經全部在船上，時刻準備出發。魯德的原計劃是借用黎司非上一次的辦法，在姜央月快要靠近時用來迷惑她的視線。不過姜央月顯然不是那種會在同一件事情上吃兩次虧的人，她這一次也參考了黎司非的辦法，把所有船上都裝上了投石機。同時，越川秉持著“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的道理，把靖州帝送來的火炮裝在了大概十艘船上，五艘給了姜央月。姜央月手上一共有十五艘船，剩下那十艘都是為了給它們打掩護的。雖然每艘船上只有兩門炮，但是對付山詔和雲詔，姜央月覺得足夠了。

雲詔和山詔不是沒有火藥，但是大部分寨子沒有城墻，自然也就不會有火炮。可是越川大寨依水而建，是南疆四大部之中唯一有條件在大寨上架設火炮的。但南疆並不像瑞州一樣有專精於火藥器械的人，原本這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可此一時彼一時，由於姜央韶的緣故，越川有了靖州帝的全力支持，自然就是豪氣一些。山詔那邊不知道這件事，大概也想不到姜央月會如此揮金如土，還喜滋滋地計劃著用之前的辦法拖延姜央月一會兒。丁洛雖然沒有抱太大希望，但也覺得能夠攔姜央月一會兒。姜央月不知道他們怎麽想，但是她有自信能夠直接擊潰他們的防線。只要能夠打上岸，之後怎麽樣都無所謂。

越川大軍很快渡江，他們一點點逼近，山詔的戰船也開始上前迎擊。雙方在江心正式開始交手。姜央月很能沈得住氣，不把山詔的戰船逼近越川船隊中心不舍得開火。用在火炮上的火藥比較難處理防潮，在南疆還算是比較珍貴的東西，姜央月用得很是節省。不過只要有一顆，加上投石機的輔助，戰局就能夠被扭轉了。遠處哨臺上觀望戰局的丁洛和魯德看到江上升起的硝煙，一齊變了臉色。魯德結結巴巴道：“這，這是什麽東西？！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吧？丁洛？”

丁洛則是當機立斷：“馬上傳信給船上的人，叫他們和越川人拉開距離，不要進攻，不要中了他們的圈套！”他的反應的確快，奈何江上的人離得很遠，也不是說退下啦就能夠如願以償的。山詔的船隊就這樣硬生生被姜央月沖散了！魯德急得要跳腳，丁洛臉色也不好看，但是他要比魯德冷靜，很快又開始安排另一批人作準備。丁洛安排的是弓箭手，依舊是參考了先前黎司非他們的經驗，只要等姜央月靠近就能起到一點作用。雖然在火炮面前，這些作用很有可能微不足道。

姜央月站在船上，看到被圍攻的山詔戰船，松了一口氣。但她很快又開始擔心起來，船上的火藥儲備不多，一門炮只有十五顆火藥。這些裝配了火炮的戰船在她的計劃裏是要全部退回越川去的，不能夠有任何損耗。如果因為在江上和山詔人纏鬥，沒有把火藥用在正確的地方，等到撤離的時候被發現沒有火藥了，那就糟糕了。姜央月這樣一想，很快就從占據上風的喜悅之中冷靜下來，立刻叫身邊的親衛通知周圍的船：“把火藥省著用！擊沈山詔人五艘船我們就回本了，過後讓所有有火炮的船後退掩護！”她的通知速度比丁洛他們快得多，這個時候，山詔的船轉眼間又沈了兩艘，現在折損已經到了五艘。山詔派來攔截她們的船一共也就十艘，現在半數盡毀。姜央月證明了越川水師不僅不是紙老虎，還比以前更加兇險。對於她而言，出現在這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但是這還不夠，必須要讓山詔和雲詔付出足夠慘痛的代價，同時也取得一定的成果，才能讓他們和越川相安無事！才能夠在重重險境之下保住越川！

山詔的船隊開始有了後退的跡象，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打怕了。反正都要渡江，姜央月便下令追擊。不過她想到了上一次黎司非也是這麽做的，把她們引到比較近的地方，岸上是埋伏著的弓箭手。姜央月留了一個心眼：“不要跟太緊，弓箭手準備！小心有詐！”越川人還記得上一次在黎司非手上吃的虧，一個個都是精神百倍，俗語所謂的“吃一塹長一智”就是如此。就在山詔船隊全部掉頭完畢的時候，姜央月下令放箭，同時命令最前面的有火炮的船不要吝嗇，全力進攻。山詔的船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又有兩艘船沈入了水中。饒是向來冷靜的丁洛這個時候這個時候也做不住了：“不要管了，放箭！”

霎時間，白羽箭如鋪天蓋地般襲來。還好姜央月早有防備，沒有在這件事上吃太大的虧。不過丁洛既然急了，說明她的方法是很有成效的，山詔損失可以算得上是慘重了。姜央月不驕不躁，從容不迫地下令將船隊一分為二，載著火炮的船推到後面去，隨時準備後撤返回越川。而那些沒有火炮的船則是用弓箭和投石機壓制岸上的人，時刻準備後退。越川水師鋒芒絲毫不退，逼得山詔這邊幾乎是走投無路。丁洛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要管江上的人了，叫他們能撤下來的馬上撤下來！雲詔那邊準備得怎麽樣？姜央月馬上就要打上岸了，讓他們速戰速決！”

“我已經去催了！”魯德高喊道，“姜央月怎麽這麽瘋？！不會是想在這裏和我們同歸於盡吧！”

“我怎麽知道！我要是能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我就不會輸了！”丁洛韓回去，隨後把魯德一把抄起，“走了，不要再管了！你趕緊給我回大營去！通知所有人後撤，不要和姜央月硬碰硬，否則會吃虧的！通知雲詔，通知答應，準備迎敵！”

姜央月見到河岸線一點點逼近，也見到了岸上的潰敗之象。她的心還沒有放下去，損失了這麽多人，山詔那邊絕不可能善罷甘休，尤其是之前就和她有仇怨的丁洛跟魯德。好在她早有準備，只是少不得要犧牲一些人，包括她自己。姜央月想清楚了之後的安排，便把姜央雨叫了過來：“阿雨，我要吩咐你一些事情。你記好我的話，然後轉告親衛隊那些人。這很重要，你一定要記住，好麽？”姜央雨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快要上岸了，你們趕緊離開吧，把親衛隊中能帶走的人都帶走。回到大寨，到地巫身邊去。她年紀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要靠你們來幫一幫她。”姜央月說，“如果願意的話，跟在雲岫或者阿元身邊也可以。這一次以後，我就沒有機會再教導她們了，很多事情都要靠自己。這兩個丫頭都很聰明，如果有人能夠幫一幫她們，很快就能學會的。你們跟在我身邊很多年，很多事我怎麽做，你和莫亞是最熟悉的。莫亞現在跟在姨母身邊，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回來。如果你能平安回到大寨，我想，那兩個孩子和越川會更有希望一些吧。”

姜央雨沒有急著走，而是看著她：“大將軍，您不走麽？您不和我們一起撤回大寨？”

“我當然不會走，我既然選擇來了這裏，就沒想著活著回去。”姜央月拿起了自己用得並不算是熟練的馬槊，輕輕揮了一下，“越川的大將軍死在這裏，這是一個分量足夠大的籌碼。只要我死，他們就算是不想退，也得退了。不過你們不一樣，你們沒必要陪著我一起死，可以活下去。”

姜央雨搖頭：“您說笑了。您的手下什麽時候出過逃兵？既然您要留在這裏，我是您的親衛，自然也會留下。如果有朝一日死了，在地獄之中見到姜央莫亞，還有向他吹噓的機會啊！我一直陪在大將軍身邊，直到最後！他比我強又如何？之後還不是要羨慕我？”

姜央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隨後笑了起來：“也是，我忘了還有這件事情！把所有人都叫過來吧，有人有所牽掛的，就帶著我的命令回大寨，替我們活下去。剩下的人則是可以跟在我身邊，兩詔的家夥們就算是想贏，也不要讓他們贏得太簡單！阿雨，我們一道來把這個瑞州人建起的寨子弄個天翻地覆，讓它為我們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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