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很快進來了。

他面上帶著一絲惶急, 等見著毓敏好好的坐在那兒喝藥，這才仿佛松了口氣一般，走上前來握住了毓敏的手。

毓敏只覺得他的掌心有些冰涼, 忍不住蹙了蹙眉：“怎麽手這樣涼？”

玄燁卻只是笑笑：“剛剛寫了一會兒字，可是冰著額娘了？那兒臣再把手捂一捂。”

說完就要抽出手，但是毓敏卻把他的手抓住了。

“額娘給你捂捂。”她一臉溫柔的看著兒子, 嘴角還含著笑。

玄燁看著額娘的眼神, 卻一下子楞住了，他的嘴角微動, 仿佛是想說什麽, 卻是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毓敏握緊了兒子的手, 兩母子之間流淌著淡淡的溫馨。

不知過了多久, 玄燁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低著頭，聲音沙啞：“額娘知道那逆子的事兒了？”

毓敏神色一頓, 點了點頭：“聽惠妃說了。”

說完又看向兒子：“你沒把惠妃怎麽樣吧？”

玄燁面上閃過一絲厭惡：“兒臣將她禁足了，不知深淺的東西, 竟拿這事兒來攪擾額娘的安寧。”

毓敏沒有給惠妃求情，只是嘆了口氣：“那胤禔的事兒, 到底是真是假？”

玄燁一提起這個, 憤怒幾乎壓也壓不住, 他眼角微微抽搐, 牙關緊咬, 許久才低聲道：“是真的，這個孽障！不僅詛咒太子，其他兄弟竟也不放過，老四老六老七都被他下了咒！”

毓敏聽著這話, 只覺得心口發堵。

她其實早就知道，皇家親情淡薄，可是她卻沒想到，竟能淡薄如斯。

太子從未對不起胤禔，胤礽胤祉胤禛也未曾得罪過他，可是單單只是為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他的心中便能生出如此多的恨和怨，以至於用上了如此可笑歹毒的手法。

毓敏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人都坐不住了。

玄燁一把扶住了她，驚慌道：“額娘，額娘您別難受，都是那孽畜的錯，兒臣一定狠狠地責罰他。”

毓敏卻只是搖著頭流淚：“許真是我不積陰騭，才有了今日果報。”

玄燁聽了這話簡直痛入心扉，他拉著毓敏的手流著淚道：“額娘仁善慈愛，全天下哪個人不知道，那小孽障做的惡事，與額娘何幹，額娘您萬要寬心，莫要自苦啊！”

毓敏聽了這話還是流淚不止，如今胤禔做下此等惡事，他的結果，只怕也會和歷史上一樣了，原來不管她怎麽努力，歷史的脈絡都如此難以改變，那她其他的兒孫呢？

承祜日後會如何？胤禩會不會也會和歷史上一樣謀奪儲位？

毓敏只要想到歷史上那個慘烈的結局，她便心痛欲死。

她握緊了玄燁的手，哭的喘不上起來。

**

皇帝安慰了太後小半個時辰，這才將太後安撫住，看著額娘一臉疲憊的睡下，皇帝眼中閃動著痛惜之情。

這次的事情，對額娘的打擊竟然如此之大，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此時他的心中，對於胤禔和惠妃母子已經厭惡進了骨子裏。

恨不得立刻就處置了這母子二人，給額娘出氣。

可是他同時也明白，自己要是真的這個時候處置了這二人，額娘心中只會更難受。

想到這些，皇帝閉了閉眼，擡手將梁九功叫到跟前，低聲吩咐了一番：“讓人將老三府上給我看住了，不許他出門，不許他往宮裏遞信，尤其是往太後跟前遞信！”

梁九功恭敬應了，這才退了出去。

而此時又有人前來稟報，皇後和太子前來探視太後。

皇帝擺了擺手：“太後剛剛歇下，讓他們不必進來了。”

說完又頓了頓：“我去見見他們。”

這回胤禔饜鎮諸皇子，其中受害最深的，自然是皇後母子三人，其中又屬太子遭受的饜鎮咒術最深，皇帝想著這個兒子，心裏也是心疼。

他雖然擡舉胤禔，可是他心裏最中意的兒子還是太子，若是太子有什麽三長兩短，那他……

皇帝想到這兒皺了皺眉，腳下的步伐也快了幾分。

他從後殿一出來，便看到太子和皇後等在廊下，見著他出來了，兩人都上前行禮。

皇帝一擺手，免了禮數：“怎麽大晚上的過來，之前不是和你們說了嗎？今夜不必過來，有朕守著。”

太子一臉擔憂，恭聲道：“皇額娘和兒臣心中實在是擔憂祖母身體，因此便想過來看看。”

皇帝面上神色一緩，擺了擺手道：“太後剛剛醒了一會兒，如今已經歇下了，你不必操心，她老人家好好的呢。”

太子並不敢十分信這話，只是抿了抿唇，這才低聲道：“祖母安好就好。”

皇帝的心情十分沈重，他可以騙兒子，卻騙不了自己，額娘的身體什麽狀況，他心中一清二楚。

想著這些，皇帝最後也只能嘆了口氣，低聲道：“回去吧，你祖母醒來之後也曾問起過你呢，她也盼著你好好的，承祜，你可莫要辜負你祖母的期望才是。”

承祜垂著眸，許久終於行了一禮：“兒臣明白。”

皇帝站在廊下，看著兒子和妻子離開。

妻子在走之前，看他的眼神中充滿擔憂。

即使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他們幾十年的夫妻，她又何曾不明白他的心思呢。

皇帝心中一酸，便有無限的淒涼湧了上來。

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太醫說的那些話。

太後身體孱弱，原本只能靜養，如今驟然得知噩耗，悲痛交加，只怕身體也……

後面的話太醫不敢說，可是他看著那些脈案，又何嘗不懂呢？

那時的他捏著脈案，呆立良久，久到衣角眉梢都凝結了露水。

可是窮破宇宙，他卻也想不到可以救額娘的法子。

他是皇帝啊，富有四海天下至尊，可是到頭來，卻連自己最重要的人都留不住。

想到這兒，他終於忍不住以手扶額，淚流不已。

**

毓敏這一覺睡得很沈，模模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到清醒時，外頭已經大亮。

她掙紮著睜開眼睛，想要叫香萍過來，卻發現自己如今竟連發聲都有些為難了。

許久，終於哼唧出一點動靜，香萍立時便湊了上來。

毓敏瞇著眼睛看香萍，卻見她雙眼紅腫，眼下一片青黑，仿佛是一晚上都沒睡似得。

“娘娘，可要吃些東西？”

毓敏感覺不到餓，搖了搖頭。

想要說話，還是說不出來，只能勉力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香萍立時意會，很快就端了一碗水過來，用勺子餵到了毓敏嘴邊。

毓敏抿著喝了幾口，嗓子這才舒服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終於能說出話了。

“皇帝呢？”

香萍低聲回話：“皇上正在前頭用午膳，奴才這就讓人去給皇上報信。”

“不，不必了。”毓敏搖了搖頭：“讓他好好用膳。”

這個時辰了，皇帝沒有上朝，沒有處理政事，依舊在她跟前伺候，毓敏能想來，自己的身體一定很不好。

不過現在她不用這些推測，其實也能感覺得出自己的身體狀況。

只是說了這兩句話，她便有些喘不過氣來，似是已經虛弱到了極致。

毓敏閉了閉眼，緩了口氣，這才道：“我睡了多久？”

香萍聽到這話，便忍不住啜泣了一聲：“您睡了一天了。”

毓敏又忍不住喘息了兩聲，香萍急忙流著淚給她順氣。

“娘娘別著急，您如今正是要好好休息呢。”

毓敏卻只是苦笑一聲：“不必安慰我，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

說完呼吸又急促了幾分。

香萍哭著勸毓敏不要再說話了，但是毓敏卻擺了擺手道：“去讓人給我端碗參湯過來，還有，將我這些年攢的體己簿子拿來。”

香萍一聽這話，哪裏還不懂毓敏的意思，一時間悲從中來，握著毓敏的手不松開。

毓敏看著她，卻路出一個虛弱的笑來：“好香萍，你跟著我這麽多年，自來都對我忠心不二，如今我快走了，你也最後再聽我一句話吧。”

香萍的眼淚頓時不要錢似得滾了下來，伏在榻前痛哭不已。

不過她最後到底還是順了毓敏的心思，一邊讓人熬了參湯，一邊讓人將毓敏的體己簿子拿了過來。

毓敏喝完參湯，身上終於有了些力氣，她用枯瘦的手將體己簿子一頁頁翻了過去，看到一個，便說一個名字。

香蘭拿著筆在一邊記，香萍則是一邊抽泣，一邊扶著毓敏的身體，她現在沒有人扶著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她當了這麽多年太後，體己簿子還是很厚的，翻了一半，她便有些翻不動了，她索性也不再費心，合上簿子，遞給了香萍，低聲道：“剩下的，讓皇後看著辦吧。”

香萍流著淚點頭。

正在此時，外頭傳話，皇帝來了，太子和皇後也來了。

毓敏面上露出一絲笑來，低聲道：“讓他們進來吧，我正好有話和他們說。”

很快的，這一家三口就走了進來，玄燁眼圈紅紅的，太子和皇後也一樣。

毓敏瞧了一眼兒子這，只覺得這才一晚上不見，他竟瘦了許多。

毓敏朝著兒子招了招手，玄燁急忙湊了上去。

毓敏用自己枯瘦的手，撫過兒子的臉頰，笑著道：“額娘的玄燁，真的是個大人了啊。”

玄燁的眼淚唰就下來了，他拉住了毓敏另一只手，哭著呢喃：“額娘……”

毓敏卻只是笑：“玄燁，額娘之後只怕不能陪著你了。”

玄燁流著淚搖頭，一旁的皇後和太子也哭了，兩人都跪倒在地。

毓敏卻擺了擺手，讓兩人起身，也坐到她跟前來。

她拉著三人的手握在一處，輕聲道：“不必難過，人總有生老病死，我若去了，心裏也只盼著你們都好好的。”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三人，心中存了許多話想說，關於胤禔，關於太子，關於儲位。

可是到最後，她卻一句都沒說，只是淡淡露出一個笑來：“你們，可都要好好的啊。”

一時間，屋中痛哭聲交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