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去世, 玄燁十分悲痛。

對於這個祖母，他的感情十分覆雜，既有尊敬也有欽佩, 更有因她選擇自己扶持上位的感激。

雖然這麽多年來, 祖孫倆之間的關系也不是一帆風順，可是說到底, 祖母待他是恩多於怨的。

而現在，祖母去了, 這個時代的人都講究人死為大, 玄燁再想起太皇太後時，滿心就只剩下她的好處。

原本以太皇太後的功績，她的喪禮應當隆重而又盛大，可是太皇太後在死前卻已經交代過了，一切從簡。

玄燁也不好違背太皇太後的意思, 最後只能舉行了一個莊重又不是體面的葬禮，同時也給太皇太後加了長長的謚號，簡稱孝莊文皇後。

喪禮期間，滿宮上下都是靜默而又莊重的, 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冒頭做什麽蠢事兒。

毓敏身為兒媳，更是重孝, 喪禮期間，也是狠狠的前後忙碌了一場。

等到孝莊文皇後的梓宮移了出去，毓敏這邊才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這還不算完, 因著孝莊皇後生前的遺詔，不願輕動太宗皇帝陵墓, 想要與先帝葬在一起, 可是這事兒沒有前例, 之前也沒有準備下可以下葬孝莊皇後的陵寢，因此現在她的梓宮也只能先停在東陵，等到陵園建好，再入地宮。

想起這事兒，毓敏突然也想起了自己的身後事。

她若是去了，肯定是要與順治合葬的。

可是她卻是一點都不願意和他挨著，生前也就罷了，死後還和他待在一起，她怕自己死不瞑目。

可是現在這個時代，自己的這個想法還是有些太過於離經叛道了，畢竟孝莊皇後還能說不願意長途跋涉，擾了太宗皇帝的清凈，自己可沒有這麽現成的借口。

看起來這事兒還是得琢磨琢磨再說，反正她現在也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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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孝莊皇後的喪禮期間，德妃誕下一子，是為十七阿哥，許是不願意宮裏的氛圍一直這麽低沈，等到出了孝莊皇後的孝，玄燁就給這個新生的小兒子起了名字，叫胤禵。

禵之一字，是為福氣的意思，這也算是玄燁對這小小嬰孩的一點期望吧。

而小胤禵也沒有辜負這份期望，他打從一出生，就生的十分健壯，哭起來的嗓門都比旁的孩子要大些。

胤禛來給毓敏請安的時候，還總是說起自己這個小弟弟。

“每日裏有一大半時間都在哭，鬧得額娘差點犯了頭疼病，一點也沒有九弟乖巧。”

毓敏一聽這話，忍不住笑：“小的時候，你還總說你九弟是小笨蛋呢，怎麽如今倒是知道兄友弟恭啦？”

胤禛一聽這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他現在已經快十歲啦，在宮裏也算是大孩子了，說話也漸次有了章法，不過在毓敏跟前，他還是那個小話癆。

“九弟前兩年病了一場，到今年才算是慢慢恢覆過來，我身為兄長，自當要愛護他。而且他如今大了，也不像小時候那般懶散，前兒汗阿瑪考較功課，還曾誇獎過他幾句呢。”

毓敏見他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忍不住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如今總算是有些哥哥樣了，不過你也別說你十七弟，你小的時候也和個夜哭郎似得，那會兒你額娘還懷著你九弟呢，照顧不過來你，就把你送到了我跟前，你來壽安宮的第一晚，那嗓門大的就直接將我給吵醒了，後來才慢慢適應了下來。”

胤禛聽著這些往事，有些回味，又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都怪我不好，擾了瑪嬤休息。”

毓敏笑著捏了捏他的臉：“你那時候還小呢，瑪嬤怎麽會怪你，而且那時候瑪嬤疼你都來不及，只覺得你哭著也可愛。”

這話說的胤禛的臉更紅了。

中國的父母總是吝於在口頭上表達對於子女的愛，古代時就更不必說了，每日見了不訓斥兩句，那都相當於慈父慈母了。

他們哪裏見識過毓敏這樣，把甜蜜話當成喝水吃飯一樣簡單的人，胤禛一下子就鬧了個大紅臉，但是心裏卻是暖融融的，只覺得雖然十七弟生了下來，轉移走了許多額娘的關註，可是自己還有瑪嬤，瑪嬤最疼他了。

這般想著，胤禛心裏便舒坦了許多，又笑著和毓敏說起了旁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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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送走了胤禛，毓敏這才皺起了眉，她總覺得，今兒胤禛提起德妃和胤禵的時候，不太像只是單純的抱怨弟弟擾了德妃安寧。

反倒是有些酸溜溜的，像是帶著一絲羨慕。

若是其他孩子，毓敏可能還不會想這麽多，可是這對母子可是歷史上著名的關系不和、厚此薄彼的典型代表，毓敏便是不想想太多也不成了。

她沈默良久，決定還是先試探試探德妃。

雖說小孩子對於大人的態度最為敏感，可是萬一只是德妃一時疏忽，事情並未發展到這麽嚴重的程度，那自己太過鄭重其事，反倒成了壞事。

下定決心之後，毓敏便也不再多想，只等著德妃出了月子之後，來給自己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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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正月沒幾天，德妃也總算是坐完了月子，這一天一大早，她便抱著胤禵往壽安宮去了。

如今太皇太後去了，壽安宮太後徹底成為整個後宮最有權勢之人，德妃也是知道眉高眼低的，因此越發殷勤了。

等到她來到壽安宮，是香蘭親自將她迎了進去，德妃面上滿是笑：“怎好勞動香蘭姑姑來迎我，太後娘娘可起身了？我來的可不是時候？”

香蘭不大愛笑，但是面對德妃，還是勉強扯了扯嘴角：“娘娘已經起身了，正在洗漱，之前就吩咐過奴才，等各位主子來了之後，只管先去偏殿等著。”

德妃笑著點頭：“謹遵娘娘吩咐。”

德妃等了一會兒，皇後和其他妃嬪們也陸陸續續來了。

皇後跟前還領著大著肚子的瓜爾佳氏。

瓜爾佳氏如今身子已經有七八個月了，之前孝莊皇後的喪事，她身為太子妃，所要承擔的禮儀，原本是不亞於太後和皇後的。

可是因為她有身孕，太皇太後去世前又專門囑咐過，不要叫太子妃太過勞累，因此這次的喪事，她倒是沒有傷筋動骨。

只是到底也前後奔波了一番，出完殯之後，便開始安心養胎了，聽說養的十分仔細，等閑都不出東宮的大門。

但是今兒倒是奇了，竟也突然出了門子。

德妃不知就裏，只將這事兒記在心上，待會兒找人打探打探，她這段時間坐月子，宮裏的消息都遲滯了許多。

正在思索間，毓敏終於從屋裏走了出來。

她面容平靜，看著滿屋子的兒媳孫媳給她行禮，只是淡淡擡了擡手：“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等她們都起身之後，毓敏的視線在她們身上一一掃過，最後在德妃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立刻移開了視線。

德妃心下微動，察覺到了太後對自己的關註，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而毓敏也是點到為止，很快又轉移了目標，問起了太子妃的身體。

“你如今大著肚子，我早就和你說過，免了你的請安，怎麽今兒又過來了？”

聽著太後貌似嗔怪，實則親近的話，太子妃笑了笑：“已經好幾日沒來看您了，我心中也總是掛念著您，如今我的身子已經好多了，便想著來給您請個安。”

這樣會說話的孩子，毓敏聽了，臉上也滿是笑：“我日日都是這副老樣子，能有什麽事兒，不過也好，懷著身子不能老坐著，出來

走走也對肚子有好處。”

說完又叮囑了幾句太子妃有關於養胎的要點，太子妃都笑著一一應下。

等毓敏說完了太子妃這邊，視線這才移到了德妃身上，她先是問了問德妃的身體狀況，聽到她一切都好，便讓人將胤禵抱了上來，自己抱在懷裏掂量了一下。

轉頭笑著道：“這孩子生的好，我抱著竟也有些壓手。”

德妃本就疼愛這個小兒子，一聽太後誇他，立刻便也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什麽這孩子聰明，但凡尿了或是餓了，便哭，給他換洗好之後，又立刻安靜了下來。

胃口也好，一個乳母都不夠他吃，總是得兩個乳母一起陪在身邊才行。

反正就是絮絮叨叨事無巨細，說的毓敏都有些頭腦發蒙，這還是之前那個謹慎少言的德妃嗎？

看起來有些事情果然也不是空穴來風，德妃對這個幼子，的確是疼愛。

想著胤禛帶著艷羨和失落的眼神，毓敏一時間心中有些沈甸甸的，許久才笑了笑，將胤禵交給了一旁的乳母。

“的確是個好孩子。”

這話不輕不重，仿佛再普通不過，德妃也沒察覺出太後的異樣，只是笑著又從乳母手裏接過胤禵，仿佛時時刻刻都離不了他似得。

毓敏神色覆雜的看了這母子倆一樣。

要說胤禵生的的確挺可人疼的，白白胖胖，還不怕生，毓敏抱著他時他也不哭，只用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毓敏看。

可是說到底，人的手指也有長短，毓敏養了胤禛一場，心裏到底對他更加疼愛些。

她斟酌了片刻道：“如今胤禛和胤祚都在阿哥所住下了，不過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孩子，平日裏你也要多關照一下他們二人，不要叫底下的奴才們怠慢了才是。”

德妃此時終於察覺出了異樣，她一時有些不安，太後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怕自己因為胤禵不疼胤禛和胤祚嗎？

這怎麽可能，德妃心裏只覺得荒謬，都是自己的兒子，手心手背的都是肉，她當然是都疼的，只是胤禵年紀小，她這才多關註幾分。

想著這話，德妃心中倒是越發理直氣壯了，不過面對太後，她還是笑著點了點頭：“嬪妾明白，您放心吧，即便他們哥倆去了阿哥所，嬪妾也時時關註著他們呢。”

這一番機鋒下來，惠妃一雙眼睛在太後和德妃之間來回打轉，她總覺得，這句話裏頭仿佛是有什麽深意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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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請完安，所有人都離開，皇後和太子妃單獨留了下來。

兩人陪著毓敏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太子妃又把承祜給毓敏搜集來的話本子奉上，這可算是得了毓敏的心了，她笑的見牙不見眼。

太子妃也滿臉笑的說：“前兒太子和臣妾說，如今世面上的話本子，好的不多，想要精品那就更少，這幾本您先看著，其他的，他再繼續搜羅。”

毓敏笑著搖頭：“不忙不忙，他上次送過來的，我還沒有看完呢，他正事要緊，倒是不必在這樣的小事上費心。”

太子妃又是笑：“能博太後娘娘一笑，那就是再要緊不過的大事兒了，您放心，耽誤不了什麽的。”

這樣會說話的人，毓敏聽著也心情暢快，之後幾人又坐著聊了一會兒，太子妃十分有眼色，知道皇後只怕和太後有話要說，就找了個借口退了出去，而皇後也趁著這個機會，和毓敏說起了正事兒。

“香草那丫頭，如今已經到了蘇麻喇姑跟前伺候，按著皇上的意思，蘇麻喇姑伺候太皇太後有恩，日後倒是不必將她當成奴才看，該好生榮養起來才好。”

這個和毓敏也是一個意思，因此她只是點了點頭，沈默了片刻道：“香草那丫頭，沒有鬧起來吧？”

皇後抿了

抿唇：“能去伺候蘇麻喇姑，也是天大的福分呢，那是個聰明丫頭，什麽話也沒說，安安靜靜的領了差事。”

毓敏點頭。

自打那天剖白之後，她便不想再見香草，一回來就命人將香草領到了蘇麻喇姑處伺候，借口也是現成的，這可是太皇太後的遺命。

香草仿佛也對自己這個下場早有預料，因此十分平靜的接受了命運，甚至都沒有來問毓敏一句，到底是為何將她遣走。

反倒是香萍和香蘭兩人十分不解，都跑來找毓敏問了一回。

毓敏沒有告訴她們實情，說的還是明面上那一套，這是太皇太後的意思。

香萍機靈些，大概意識到了什麽，便再不多言了。

香蘭雖然木訥，但是卻最是老實聽話，得到了答案之後，也就不再多問。

不過之前因為太後的喪事兒忙成一團，香草也沒能正式往蘇麻喇姑跟前去。

只是先暫時待在了內務府，等著宮裏主子空出來了，再給分配任務，香草說起來還是壽安宮的宮女，

而現在，皇後已經徹徹底底將她分派出了壽安宮，她日後再也和毓敏沒有了半分關系。

想到這個，毓敏也嘆了口氣，這麽多年的主仆情誼，或許也該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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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香草的事兒，皇後又提起了蘇麻喇姑，她低聲道：“太皇太後去了之後，蘇麻喇姑的心情便一直不大好，兒臣看著，竟也有了幾分輕生之態，皇上心裏十分擔憂，想著該有個法子，緩和一下她的情緒。”

“後來皇上左思右想，只道蘇麻喇姑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若是能幫著撫養一下皇子，或許能轉移一下她的註意力，同時也能讓皇子學一學蘇麻喇姑為人處世的道理。”

毓敏一聽這話，倒也覺得有理，蘇麻喇姑不僅是太皇太後的侍女，便是玄燁小的時候，也蒙受她指點過許多，這個女人的確是個難得聰慧通透之人，讓她撫養皇子，也不怕教壞了人。

“那皇帝的意思，是想要讓蘇麻喇姑撫養哪個皇子？”

皇後語氣頓了頓，這才道：“正是萬琉哈氏所出的胤裪。”

果不其然，毓敏其實早有所料，宮裏這段時間出生的皇子中，就只有胤裪最沒有背景和靠山，選他好似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毓敏沒有再多言，只是點了點頭：“既然已經選定了，那就這麽辦吧，只是萬琉哈氏到底是生母，到時候還是將萬琉哈氏一起挪到蘇麻喇姑跟前住著吧，母子骨肉分離，總是一件痛事。”

皇後又恭敬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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