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9章 去站在有光的地方

關燈
望年的腦袋暈暈沈沈,頭腦逐漸不清晰,只有系統在耳旁的嗡嗡聲。

【監測到宿主意識虛弱,系統自動將發送最後一塊碎片,讀取碎片之後,宿主意識會清醒。】

原本渾濁迷糊的畫面越來越清晰,一只血淋淋的手指頭在空中拋過,穿過望年的身子,嚇得望年躲開,而拋物線的盡頭是滿身血跡的樓玉樹。

“我說過不要反抗,不要自殺,你猜猜這是誰的手指。”管家坐在高堂之上,毫無憐憫地望著上面的人,指了指對面譙樓上的人影,“為了你,這個老頭真是固執。我家主人看他是奴籍,交待我要放過他,第一次我放過他,第二次我去找你,放過了他,現在他竟然自己送上門。”

祖父被捆綁在譙樓上,臉上無光,本就蒼老的臉上更顯疲態,日薄西山的身子形容枯槁。

樓玉樹緊緊地攥住拳頭,怒火地握住匕首,直沖過去要殺死管家。

身後傳來一陣淒涼的慘叫,撕心裂肺,響徹雲霄。樓玉樹回頭望去,祖父的手指在他的面前徹底斷開,血流了滿地。

他佇立在凜冽的寒風中,第一次看到祖父疼得落淚,耳畔是祖父瀕死掙紮的痛苦聲音。

絕望徹底侵占他每一處意識,將他推進濃厚的血色裏,令他動彈不得。

“你死吧,我好好虐待這個老頭。”管家冷森森地吐出這句話,討好的視線望向楊緋月。

“你放了我祖父,你放開他。”樓玉樹狼狽地哭嚎著,掙脫開那些人的桎梏,眼淚模糊了視線,渾身冰冷如置身於人間地獄中。

“祖父,我們一起去死吧。”他喃喃地叫喚著,一心求死,可看到祖父蒼老垂危的病態,他舍不得。

“我聽話,我求求你們了,不要傷害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聽話。”他歇斯底裏地求饒,跪在地上毫無尊嚴地磕頭認錯,額頭猛力都撞擊在堅硬的石板上,臉部漸漸麻木,“我錯了,我聽話,求求再給我一次機會。”

祖父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容:“小樹,你沒錯,別磕頭了,祖父不疼,我遲早要走的。”

楊緋月徒生一股安慰:“很好,小樹,先去殺個人吧,一個月內沒殺成,我砍下他兩根手指。”

樓玉樹木然地站在冷風中,渾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不知所措。

“你放心,我會讓人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祖父。”

樓玉樹第一次堂堂正正地離開伏神山,身上只帶著一把匕首,纖瘦的身板在叢林間穿梭,流星趕月地追上冷風。

他想抓緊時間,完成任務,祖父就可以不用受罪。

祖父腰不好,他受不了久站。手指沒了沒關系,小樹會照顧祖父。

如果沒法照顧,他就帶祖父一起去死,反正活得痛苦不堪,一死了之。

跑累了,身體受不住,他枕在叢林毒蟲遍布的草地,望著夢幻般的滿天星辰,想著祖父講過故事,天上有神仙,會聽到人們的願望。

他渾身臟亂不堪,疲憊地坐起身,跪在浩瀚靜謐的天地之間,雙手虔誠合十,宛若滄海一粟,渺小而無力。

“天上的神仙,你要保護我和祖父哦,我不要阿娘了。家裏的麥田熟了,小雞長大了,小雪長大了,我也會長大的。神仙,我以後會乖乖的,帶我跟祖父回家吧。”

望年坐在他身邊,伸手隔空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啞聲道:“樹樹,沒事的,我找到《光雲》了,你想要的會實現的。”

樓玉樹的腦袋被幾根野草撫摸過,他撇頭出神地望向望年的方向。

“謝謝你安慰我,小草,可是我心裏好痛……如果逃不過,我會帶著祖父去找祖母與小雪。”

“小雪,它……它要怪我的,我好可怕的,是我殺了它。”

他蜷縮在燦爛的星河裏,滿天飛舞的螢火蟲落在眼前,眼淚撲簌簌地浸濕衣衫。

“樹樹……”望年淚目地凝望著他,伸出手想撫摸樹樹,只碰到一片觸摸不到的空氣。

樓玉樹苦苦地蹲守在那間宅院門口多日,裏面住著一個溫婉的女子和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孩。

暖洋洋的炊煙在空中裊裊飄蕩,院子裏每天都傳來歡聲笑語。

那女子眉眼如畫,眼眸分外清澈,看著誰都是滿臉笑吟吟,仿若冬日裏的太陽,照耀在人間。

小男孩大聲地喊道:“阿娘,我要吃柿餅。”

“你要告訴阿娘,你今天吃幾個。”

男孩比了個“三”的手勢說:“我要吃五個。”

女子不顧形象地笑出聲,摟著圓潤的小男孩親了好幾口。

為什麽人家的阿娘這麽溫柔?

他像只陰溝裏的小老鼠,窺探著人間的溫暖,畏畏縮縮地躲在墻角,不敢靠近,不敢肖想這麽夢幻的事情。

大雪紛紛揚揚,他如雕像般僵在門口,一動不動,路過人們投之異樣的目光。

他們在前方嬉笑打鬧,樓玉樹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裏蕩著毫無生氣的幽深,像一葉浮萍隨風直流到下游,全然沒看到身旁撞上他的人。

“阿娘,有個乞丐跟著我們。”

“不許說人家乞丐。”

女子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樓玉樹,揮手招他過來。

樓玉樹躊躇不訣,正要拔腿逃跑,摔倒在地上,臉上火辣辣地發紅了。

女子走上前扶他起來,拍拍他身上的雪:“餓了嗎?這個柿餅給你吃,如果還餓,每天正午來這裏,我叫小英給你送一碗米飯。”

樓玉樹緊緊地握住匕首,想一刀捅下去,可他下不去手,恐懼籠罩在他腦袋上。他的手被塞了一塊滿是糖霜的柿餅,千斤重般,讓他擡不起手。

她好美,身上飄散著暖乎乎的木香,可他全身臟兮兮,她竟然不嫌棄,會碰他。

他無地自容地逃離了現場,靠在墻邊啃食著甜膩膩的柿餅,眼淚齊刷刷地墜落,瞬間在臉上結成冰。

僅僅是猶豫了一下,從天而降的手指頭砸在樓玉樹的臉上,樓玉樹驚恐地捧著那還留著血的指頭,指頭上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那是祖父割麥子時留下傷疤。

他仰視著面前不威自怒的楊進,含著柿餅嗚嗚地哭出聲,毅然將剩下的柿餅扔在雪地裏。

手裏的匕首憤恨地朝楊進刺去,樓玉樹被一腳踢在雪地上。

“想救你祖父,就去殺了她。”

“我做不到。”

“殺了她,你阿娘會開心的。”

“我不要。”

“好,不要,我這就回去。”

“我去,我聽話。”樓玉樹撿起地上的匕首,擦幹眼淚,步履艱難地朝那掛著紅燈籠溫馨的院子走去。

那是樓玉樹第一次殺人。

人間的苦難從這一刻開始徹頭徹尾地澆透他,冷水潑醒他對世間善意的幻想。他成了一把鋒利的刀,是楊緋月身邊一只的瘋狗。

他行屍走肉地殺人,小心翼翼地活著,只為和祖父相遇。

然而每次他哪怕有一絲絲錯誤,換來是祖父身上的疼痛。這些年來,他已經數不清收到多少塊肉,他甚至不知道祖父是否還活著。

他要殺了楊緋月,毀了整座伏神山。

多年來,他習得一身技能,只為了能救出祖父。

他曾外出得到一種跟蹤的藥粉。他在管家的身上下了藥粉,藥粉會附著在墻邊。唯一的代價是他必須再犯一次錯,讓管家去一趟囚禁祖父的地方,割下祖父的肉。

多年來的潛伏,終於讓他摸清祖父藏身之所。

那夜,他悄無聲息地潛入那暗無天日的暗室。幽閉無聲的暗室裏靜得只有他的呼吸聲,他不敢數他們到底給了他有多少塊肉,多少個手指。他寧可相信祖父年邁去世了,免遭這種非人的痛苦。

他舉著小火把,躡手躡腳地踏進門檻,直到光照亮了整間暗室,呼吸凝滯了,寸步難行。

祖父被塞在一個大酒壇子裏,身體釀在壇中,只露出一個頭發淩亂的腦袋。他的意識不明,看到光的剎那,眼睛艱難地睜開。

常年在暗室待久了,祖父見不得光,沙啞的聲音低低地呢喃,不省人事地靠在酒壇邊際。

“祖父……”樓玉樹惶恐地跑過去跪在他面前,喑啞的哽咽聲小聲地回蕩在空幽的暗室裏,他不敢哭,捂住嘴巴,啜泣說:“對不起,我現在才來救你,對不起。”

祖父氣息奄奄,壇子裏浸泡在濃厚的藥味裏,他的意識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但始終堅持不願離開,受盡痛苦的折磨。

樓玉樹嗚咽地捋了捋祖父蒼白的發絲,強顏歡笑:“是我,小樹,祖父,你還記得我嗎?”

祖父稍微一動,臉血帶肉的殘軀痛得他發了瘋的嚎叫,眼睛漸漸失去焦距。

“我不是故意犯錯的,我很想做好,做到盡善盡美,可是好難,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讓你受苦。祖父,你不在,我也不想活了……祖父,我真的好累。”

這麽多年的悲痛與壓抑、隱忍與絕望壓在心頭,看到祖父受苦受難,所有的仇恨如同洶湧的潮水沖塌堤壩,毫無餘地地吞沒他。

他厭惡自己,厭惡這裏,厭惡人世間的一切。人活著就是為了遭罪,他在罪的最底層,受盡千刀萬剮的煎熬。

他要拽著楊緋月與他一起痛苦!

“樹……”祖父低聲地哼鳴,渾濁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微微睜開,“小樹……”

“是我,祖父,祖父……”

祖父微微地張開眼睛,許久才模糊地看到他長得這般高大,痛到猙獰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燈光愈發黯淡,祖父氣息羸弱地哼出微弱的話:“小樹,去站在有光的地方吧……這裏暗……”

樓玉樹再次點燃火把,可是火折子不聽話,始終不亮。

“沒有光了,祖父。”

“有的……”祖父平靜地看著他,淚目裏滿是疼愛,“去站在有光的地方。”

“我沒有光了。”

“有光的。”

“見到了。”祖父顫顫地開口,“殺了我吧。”

“不要。”

“好痛。”

幽暗的密室將他的呼吸聲無限放大,他痛苦地望進祖父眼裏的決絕。

那些最深的絕望不斷地擠壓他的心,扼住他的呼吸。他垂下眸子,張口欲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嘴唇打著哆嗦,眼淚大顆地墜落在地上。

“祖父,對不起……”

匕首在靜謐的夜裏劃破,閃過一道燦然的光。

樓玉樹失聲地痛哭,眼裏的恨意重重凝聚,化為一頭陷入困境與人同歸於盡的野獸,歇斯底裏地在夜裏撕咬伏神山的一切。

滿天的火光,悲慘的哀嚎響徹夜空,無人能阻攔一頭不怕死的怪物,正如無人能抵擋地獄的降臨。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