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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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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在寢堂見了劉文吉。

劉文吉依然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暮晚搖讓他等了這麽久,他好似也沒有放在眼裏。放在平時, 以他的傲氣, 必然會流露出一些痕跡來。

他就是太傲了, 不像言尚那般溫潤圓滑,暮晚搖才不喜歡他。

可是他現在沒有傲氣了,呆呆坐在寢堂的燈燭旁發著呆,暮晚搖又看得幾分難受。

到底是一個從小受盡誇讚的少年天才, 不像她這樣經歷太多, 也不像言尚那樣幼時便跟隨他父母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不同人間……一個少年天才到了長安,發現自己泯然眾人已經很難受,而今連那不斷鼓勵他、支持他的愛人也失去了。

何其痛。

侍女們魚貫而入, 又有人通報,劉文吉聽到聲音才擡起頭,看到丹陽公主進來。他眼睛習慣性地看向暮晚搖的身後,然後怔了一下, 眼睛暗下,收回視線。暮晚搖和他都心知肚明他忍不住想看的是誰。

暮晚搖進來後, 在劉文吉請過安後讓人坐下。言尚之前已經幫她安撫過此人。劉文吉的情緒穩定很多。暮晚搖沒說太多無用的,只說了春華的期待:“……她希望讓我照顧你一些,你實現你的理想,去當個什麽官,娶個美嬌娘,一生和順平安。”

劉文吉不說話。

暮晚搖看著虛空, 淡漠無比:“所以你想當什麽官?是要繼續科考,還是讓我現在就能幫你安排個官?我現在能幫你安排,但是必然不會是什麽實權官職,不過總比你跟那麽多人爭進士名額強。”

沒想到在言尚一次次拒絕她之後,劉文吉也拒絕她了:“……多謝殿下。但這是春華用自己的一生幸福換來的,我不想用。我應該還是會繼續考試吧……我也不知道。”

他發了一會兒楞,道:“也許我不想在長安待了,我想回嶺南。”

他幹幹道:“為了科考,我已經快兩年沒有見過家人了。留在長安……我如今心肝俱碎,悲不能言。我也許待不下去了。”

暮晚搖心中想:承受能力太弱了。

現在想施舍個官位可真難啊。言尚不屑,劉文吉也不屑。她一點公主的權利都行不出去,官位真不值錢。

暮晚搖不喜歡沈浸在痛苦中,她會亂七八糟地分散自己的註意力,讓自己不要多想。再次看向劉文吉那個樣子,暮晚搖道:“春華還讓我給你錢財。”

劉文吉:“暫時不需要。”

暮晚搖勸道:“不要想那麽多。人生什麽事不會過去呢?忘了就好了。讓自己記性差一點就好了。”

劉文吉怔怔看向公主。

公主明眸雪膚,明艷動人。似乎春華的離去,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劉文吉為此憤憤不平,然而……他到底不再是之前的他了。

他垂下眼,出著神:“不會過去的。我也忘不了。”

暮晚搖堅持:“會過去的。會忘了的。”

劉文吉:“至少現在,我不想忘了她。過不去,忘不掉。我希望自己記住。”

暮晚搖怔忡一下。

然後難堪地側過臉,不再看他。

她冷漠道:“隨便你吧。”

之後起身離開了寢堂,不再關註劉文吉。只是走之前,思來想去,暮晚搖派了兩個小廝去照顧劉文吉,防止他最近一段時間做出什麽傻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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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暮晚搖最新的煩惱,來自言尚。

自從言尚對她委婉告白後,他就態度變得很快,十分主動地與她交好。然後經過獄中相見後,言尚對她好像又放開了點什麽……現在表現就是,他經常性地賴在她這裏,想找機會和她獨處。

比如晚上要在她這裏讀書。

畢竟就住同一個巷子,隔著幾扇門而已,暮晚搖都找不出“別在我這裏留太晚了,回去不方便”這樣的借口。

然後平時二人偶爾一對視,他都會對她笑。

有時候暮晚搖刻意不看他,都能感覺到言尚在背後靜靜看她。

他好像……完全進入了一種兩人關系非比尋常的模式。這種新模式讓他覺得他可以不那麽守禮,可以稍微縱容一下自己。

暮晚搖煩惱就煩惱在言尚已經進入了這種模式,她卻沒有。

可是她又不想點破。

也許點破了,他意識到她沒有想和他修成正果的意思,他就不會再理她了。

暮晚搖反省自己,覺得自己是既想享受言尚無微不至的好,又因為害怕未來而不敢和他多進一步……所以現在兩人相處就怪怪的。

變成了言尚主動想站過來,想拉一拉她的手;而本來性情比他開放很多的暮晚搖,變得格外端莊正經,一個眼神都不敢亂放,唯恐他誤會了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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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言尚又要求留在暮晚搖這裏讀書。

暮晚搖無言以對,找不出拒絕的借口。因為人家就是正經讀書……就是偶爾會主動和她說兩句話,會來拉一拉她的手,她總不能因為這樣就說人家過分,就趕人家走。

暮晚搖默許之下,便是夜裏在她的寢舍中,她靠著美人榻翻一本樂譜,言尚端正坐在案前,看他那些書。

時而他有不解的向她請教,暮晚搖知道的都會隨口告訴他,不知道的就等他請教他老師去吧。

一時間,二人之間倒也相安無事。

一會兒,暮晚搖合上樂譜,靠著榻就閉目假寐。她在心中默背那本樂譜,自動在腦海中將每一個調安置在樂器上,聆聽那應該是什麽樣的樂聲……如暮晚搖這般自小樂才出眾的人,默背樂譜不是什麽難題。

然後閉目背誦中,暮晚搖忽感覺到榻輕輕向下沈了一點,有人坐了過來。

那人身上清醇無比的降真香向下拂來,又為她蓋上褥子……暮晚搖一下子知道是言尚了。

閉著眼睛的暮晚搖:“……”

好愁。

他又過來招惹她了。

暮晚搖感覺到言尚在凝視自己,她只好淡定地繼續裝睡下去。模糊中,她聽到言尚似喃喃自語:“我總覺得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暮晚搖:“……”

她嚇得完全僵硬,讓自己心神穩住,睫毛都不敢顫一下。言尚的敏銳,讓她害怕。

她再聽言尚自語:“不過應該只是我想多了。我不太了解男女之情……也許你只是害羞,不是躲我。”

暮晚搖心中同意,心想他就這般認為下去吧,挺好的。

緊接著,聽到言尚似羞赧的低語:“可是你總和我保持距離……搖搖,我想靠近你呀。”

暮晚搖:……誰讓你背後偷偷叫我“搖搖”了。不許叫。

有什麽好靠近的啊?整天一起讀書不已經很靠近了麽?還要如何靠近?這個人都快考試了,能不能腦子裏不要總想著她啊!

暮晚搖心思亂飛、在心裏罵言尚時,忽感覺自己指節一癢,下一刻,她的手被人拉住了。他手指輕輕搭上她指頭,還似十分好奇的,在她小指指腹上勾了勾。

暮晚搖感覺自己心跳都要被他撩得不正常了。

她糾結之下,再大義凜然般想:算了算了,何必躲呢。言尚若是想,就隨他吧。

他要是想對她行什麽不軌之事,她就這麽默認下去……水到渠成,就也不需要她再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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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言尚不是那種人。

暮晚搖心裏已經說服自己從了言尚,實際上,言尚坐在暮晚搖的榻邊,只是拉著她的手,卻沒有做更多的。

暮晚搖沈靜的等待下,言尚低著頭,將她的一只手拉著,翻來覆去地看。他低頭,認真的一根手指頭一根手指頭地摸她。那種絮絮柔柔的撫摸,讓暮晚搖生了雞皮疙瘩不提,言尚自己好像完全不覺得他如何過分。

他只是玩著她的手,拉著她的手,便露出一絲笑。

想他其實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她的手。

暮晚搖的手生得多好看啊,每根手指都細長白皙,骨節輕勻。白瓷肌膚下淡色的青筋,偶爾揚起一指時手背上浮起的細骨……肌膚又那般細膩柔軟。言尚將她的手托著,和自己的手比較,越看越喜歡。

他忽擡目,向睡著的美人看去。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梭巡許久,緩緩傾身下去。

暮晚搖感覺到他的氣息靠近,以為他要偷親她。她又羞又駭,還有一種“果然如此”“抓到你了”的喜悅感。然而言尚俯身,只是輕輕地將她臉頰上一絲發絲拂開掠到耳後,他又滿意地坐回去了。

暮晚搖:“……”

他心滿意足地重新拉著她的手,暮晚搖懷疑一只手有什麽好看的。她人都躺在這裏不動了,她都說服自己從了他了……他倒是上啊?

暮晚搖受不了了。

撩而不上謂之罪。她的一顆心被他這麽反反覆覆地折騰,他倒是不急,她實在忍不了他這種不上不下的撩撥了。

言尚還在滿心喜悅地低頭玩著暮晚搖的手。她醒的時候他不敢這麽對她,因她這個人太嫵媚、又太壞,他經常稀裏糊塗就被她轉去其他方向,讓他根本連她的手都沒好好看過。

按照言尚對情愛的那點兒稀薄見解,他認為情人之間,總應該了解彼此。

他就想先好好看看她的手……

只是這雙來自公主的、自小養得極好的玉手,言尚越看越喜歡,他忍不住俯下身,唇挨著她的手背,輕輕一吻。只這般吻一下,言尚又微不自在,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不應如此孟浪。

他心虛反省之時,擡眼想看一看暮晚搖是不是還睡著……這一看,就讓他僵硬起來。

因暮晚搖睜著漆黑澄澈的眼睛,看著他拉著她的手,又是玩、又是捏,還情不自禁地親了她的手一下。

暮晚搖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言尚玉白的面容一下子漲紅,他放下她的手,好似淡然無比地側過了臉。言尚靜一下再轉過臉來,看暮晚搖坐了起來靠著枕頭,依然笑吟吟地看著他。

暮晚搖戲謔:“你剛才幹什麽呢?”

言尚頓一下,慢吞吞道:“也沒做什麽啊。”

暮晚搖揚眉。

言尚:“情人之間,這樣子,不是很正常麽?”

暮晚搖一僵,這下換她對他那個“情人”的說法很不自在了。好在言尚自己就覺得自己唐突了她、不是太好,並沒有註意到暮晚搖那個一瞬糾結的神情。

言尚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也許有點兒博她好的意思。他望向她,微微笑:“我是有些情不自禁了……因為殿下這次從避暑山莊回來,將近一個月才見上面,我是很高興的。”

暮晚搖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俊逸的少年郎君,坐於她榻邊,和她衣袖相疊,方才還偷親她的手。他眼睛如深湖一般,溫柔包容,情深似許。

一下子,她也紅了腮,覺得屋子有些熱了。

她刁蠻不講理,揚起下巴反駁:“不準你高興!”

言尚唇翹了一下,好脾氣道:“好。”

他溫聲:“……然而這其實也不是由我自己控制的。不瞞殿下,我從未想過我會這樣。我總覺得殿下離我很遠,也不願意和我靠近。可我很想靠近殿下。我喜歡一點點去了解殿下,知道殿下的喜好,知道殿下的脾性。我想和殿下融為一體。”

暮晚搖:“……融為一體?”

言尚一怔,然後漲紅臉連忙解釋:“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

他還沒解釋出來,暮晚搖先嘆口氣,道:“我明白了。”

言尚看向她,見暮晚搖從榻上跪了起來,伸臂過來,摟住了他的脖頸,將嬌軀挨在了他懷中。他又僵又喜,一動不敢動時,聽到暮晚搖挨著他的臉,長嘆口氣。

暮晚搖美目盯著他:“你在這方面,實在是太單純,太傻了。讓我都不好意思下手。”

言尚:“……”

他俯眼,道:“殿下還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

暮晚搖:“……”

這話說的。

在他眼裏她是有多隨便啊。

暮晚搖道:“反正我是比你有經驗。你不如叫我一聲姐姐來聽聽,姐姐知道你在想什麽,可以幫一幫你。”

言尚睫毛覆眼,並不擡目看她。她跪在榻上靠在他懷裏,香風拂來,他不敢亂碰她時,卻也沒有傻得完全聽她的。

言尚低聲:“你只比我大半歲而已,讓我叫什麽‘姐姐’?你又在開我玩笑。”

暮晚搖撒嬌:“可是我都叫你‘言二哥哥’呀!你叫一聲我怎麽啦?”

言尚無奈:“我們的輩分好亂啊……唔。”

他的唇被堵上了。

她在吻他。

她擡起來的眼中調皮又挑逗的目光,與他垂下的清湖一般的眼睛對上。一眼又一眼,流波婉婉。

言尚摟住她的後背,想回應她時,她又轉過臉,不肯再親了。言尚抿嘴,微有些不悅她總這般自我,從來不管他……暮晚搖心裏還挺高興的:“我親你一下,你有沒有很高興啊?”

言尚心想有什麽好高興的,總是半途而廢,他根本就沒有……

但是言尚微微笑了一下,沒有說不好。

暮晚搖就洋洋得意,自覺得自己讓他神魂顛倒,他必是喜歡極了這個吻。言尚雖不懂情愛,卻極擅察覺人的心情。他一眼看出暮晚搖在想什麽,無言片刻時,又覺得她可愛十分,便不忍心說什麽了。

暮晚搖手指輕輕揉著他的頸,貼著他的頸低聲:“言二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你不要總找我了啊。”

言尚一僵,心微涼。

半晌,他道:“你不喜歡?”

暮晚搖看不得他受傷,連忙解釋:“我的意思是,你總這樣找我,撩我,容易讓我把持不住。”

言尚紅著臉:“……胡說。我沒有撩你。”

暮晚搖笑吟吟:“可是你站在我面前,就是撩撥啊。看到你,我就想像這樣挨著你,讓你抱抱我,親親我,想和你……嗯,做更過分的事。”

言尚小小瞪她一眼,卻沒說話。

暮晚搖就怕他這種默認態度,他越默認,越是表示包容她的胡鬧。而她要胡鬧下去,簡直沒完沒了……暮晚搖趕緊說出自己真正的意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現在忙著制考,心神總這樣分散,不太好,你知道麽?”

暮晚搖煞有其事:“你一直想著我,就沒法專心讀書。我就覺得我自從回來,你變得不專註了很多,和以前都不一樣了。言尚,你從嶺南來到長安,這一步步走來太過不容易。兒女私情,絕不應該限制住你,控制住你,讓你無法向上走。

“所以你不要總找我了。你且收收心,好好讀書。待制考結束了……不是來日方長麽?”

言尚看向她,目光閃爍,似在判斷她話中的真假。

他慢吞吞:“真的是來日方長麽?”

暮晚搖讓自己表現得格外真誠:“自然。言二哥哥,難道你要依附於我麽?你難道不應該當官去,好好還我的錢,把隔壁府邸真正給買下,變成你自己的私產麽?難道你要我養你麽?你還不趕緊當官賺錢去,來還我錢啊?”

言尚笑了。

他點頭,接受她的這個建議。

他說:“好,那我接下來兩個月,就不找你了。”

暮晚搖松口氣,心想不找她,就不會總是把她撩得不上不下了。

言尚俯眼,半晌道:“那我現在……走了?”

暮晚搖一怔,聽他這麽說,她又覺得不舍,才意識到接下來兩個月,按照言尚那種強硬可怕的自我約束能力,她可能真的見不到他了。

暮晚搖依依不舍道:“今晚算了,再待一會兒。明天再開始不要找我了。”

言尚這才露出笑,擡目望她一眼,他目中光波流動若星。

他說:“好。”

終是伸臂抱住她的後背,與她依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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