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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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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踏入廬陵長公主府上。

夜雨綿綿,長公主這座宮觀的其他人都歇了。只有廬陵長公主重新換了衣, 看著戴著幕離的暮晚搖領著她的衛士們, 大步走入正廳。

長公主府上的衛士們嚴陣以待, 暮晚搖帶來的衛士們手按在腰間刀柄上。雙方隔雨對峙,緊張局勢一觸即發。

廬陵長公主端詳著自己這個侄女。

昔年也是千寵百愛哄著長大的少年公主, 那時候誰笑話暮晚搖一句, 暮晚搖都能紅著眼圈哭鼻子……那時候長公主怎麽想得到, 有朝一日,暮晚搖腰背挺直、大步流星,毫不畏懼地進入自己的府邸。

長公主:“搖搖,你帶著兵闖入我的府邸, 這是要做什麽?”

暮晚搖下巴尖銳,向上翹一點。幕離掀起一角,露出她掩在紗簾後的面容。

暮晚搖黑岑岑的眼睛盯著長公主:“姑姑,我的貓丟了, 我是來找貓的。這貓是我新得的,最近十分寵愛。姑姑自小疼愛我,也請姑姑再多疼我一次, 讓我將我的貓找到。”

長公主盯著她, 若有所思地笑:“你的貓,怎麽能跑到我的地盤呢?搖搖看不好自己的東西,事後找尋,好像沒些意思。”

暮晚搖說:“我不管其他的,也沒那個本事。我只是要找我的貓而已, 我與姑姑是一家人,血濃於水,我既不想讓姑姑難堪,也請姑姑顧忌我的面子一些。

“大動幹戈不必,舞刀弄槍也不必。我與姑姑二人私下將此事解決,最好不要驚動他人。不過是一只小貓兒,姑姑說呢?”

長公主盯她半晌,目光微微閃。

她們說著貓,但姑侄二人心知肚明,不只是貓。

暮晚搖不願和長公主硬碰硬,長公主又哪裏願意和暮晚搖硬碰硬呢?她的恩寵是皇兄給的,而暮晚搖曾是皇兄最愛的小女兒,現今嘛……太子對暮晚搖似乎也不錯。

原本廬陵長公主也沒太在意,但今夜言尚與她說的那些話,讓她驚懼後怕,不禁擔心皇兄若是沒了,自己的後路在哪裏……

這種躊躇,讓長公主的氣勢比往日要收斂很多。

她一時間竟慶幸,言尚已經離開了,自己沒有釀成大錯。

長公主問暮晚搖:“只是找貓麽?”

暮晚搖肯定:“只是找貓。”

長公主深深凝視侄女片刻,向自己的衛士點了頭:“你們配合搖搖的衛士們,領著他們一起去找貓,務必要找到。我要看看,我府上什麽時候多出一只貓兒了。”

她看著暮晚搖笑:“搖搖與我去正廳吃酒,等等你的貓?”

暮晚搖觀察姑姑的神色,看姑姑老神在在,一時間,她也判斷不出姑姑將言尚藏在了哪裏。

然而無妨。只要她的衛士去搜,總會有蛛絲馬跡。她不指望能在長公主這裏搜出言尚來,她就算想,廬陵長公主也不會讓她如願。

暮晚搖這麽大張旗鼓,其實是要逼著長公主,讓長公主自己放過言尚。讓長公主投鼠忌器,今夜、日後,都不能再對言尚動心思。

府上兩方人馬去搜一只貓,暮晚搖則跟著長公主去正廳吃酒去了。說是吃酒,姑侄二人卻都不說話,氣氛僵冷。

長公主是心不在焉,一會兒想言尚給她出的主意,為何是那種主意;一會兒又想言尚現在在哪裏,會不會跟暮晚搖配合,反將自己一軍。她坐立不安,時不時地看眼外面的雨,幾次問貓兒有沒有找到。

暮晚搖比長公主淡定些。哪怕她心中焦慮,她也穩穩地坐在這裏牽制著姑姑,好讓自己的衛士哪怕找不到言尚,也能找到其他蛛絲馬跡。

正這般煎熬之時,深夜大雨中,又有侍女通報,說有人求見。

長公主厭煩:“不見!”

侍女怯怯道:“是韋七郎,來尋丹陽公主的。”

長公主一愕,想不通韋七郎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暮晚搖已經驚詫地開了口:“巨源怎麽到這裏來找我了?快讓他進來。”

暮晚搖扭頭向長公主解釋:“今夜我請巨源來府上用晚膳,不巧我的貓兒丟了,我就出門找貓。我囑咐巨源留在府上等我的,不知他怎麽來了。”

廬陵長公主盯著暮晚搖,本能覺得不對,但她無話可說。

片刻間,冷風裹雨入室,廳中燈火微微一晃。

韋樹已經踏入長公主府上的正廳。

這清雪一樣的美少年讓廬陵長公主緊盯著他,倒不是看上韋樹的美色,畢竟……韋樹太小了。廬陵長公主看的,是這個韋樹和丹陽在玩什麽把戲。

韋樹向長公主請了安後,告訴暮晚搖:“殿下怎麽還不回去?太子殿下派人接殿下進宮,有些政務和殿下相商。”

太子殿下。

廬陵長公主眼皮一跳,心裏有點慌,換了個坐姿。

暮晚搖奇怪看韋樹:“現在正宮禁著呢,太子殿下怎麽叫我深夜進宮?什麽政務這般著急?”

韋樹答:“大約是上次說的戶部缺錢一事。殿下不是問太子緣故麽,太子殿下大約臨時想起來一些重要的信息,要殿下親自去聽。”

暮晚搖長眉擰起:“可是我還在找貓……”

廬陵長公主打斷:“搖搖,一只貓兒有什麽重要的?太子既然找你,你就進宮去吧。不要讓太子久等了。”

廬陵長公主是忌諱太子的。

因為她為了讓皇帝安心,自己是一點兒不碰政務。但同時,對儲君,因為對方可能在未來掌控自己的命運,廬陵長公主本能是有些怕的。何況太子這個人,心眼多,謀算多……廬陵長公主從來不敢和太子對上。

暮晚搖還未說話。

韋樹又想起一事:“殿下快跟我走吧,太子也要言二郎進宮,但我方才去隔壁敲門,言二郎竟然不在。好奇怪。”

暮晚搖訝然:“這麽大的雨,他不在家待著,難道出門閑晃麽?找找吧。太子要見他,我也沒辦法。”

言二郎!

廬陵長公主眼皮再次一跳。

方才暮晚搖說起太子已經讓她心慌,現在言二郎都跟太子扯上關系了……長公主不安地手撫茶盞,幹笑一聲:“言二郎?是那個探花郎麽?”

暮晚搖望來:“姑姑記得他?”

廬陵長公主含糊道:“那日宴上匆匆一瞥,你又拒了那人的婚……言二風采誰人能忘。”

暮晚搖說:“那日拒婚時,我也沒想到他會搬來做鄰居……太子要見他,我也不能阻攔。”

廬陵長公主笑得很勉強。

她看出暮晚搖和言尚關系恐怕不淺,不只是什麽拒婚的關系。今夜暮晚搖說是找貓,可是自己前腳才帶走言尚……暮晚搖這找貓的時間,實在卡得太巧。

然而很多事說破就沒意思了。

廬陵長公主已經開始催促:“既然太子找你們,我這裏就不留了。”

暮晚搖似不情願,還在沈思,外頭衛士冒雨進來。方衛士懷裏抱著一只雪白的小貓,向裏面兩位公主說道:“殿下,貓找到了!”

暮晚搖歡喜,從方桐懷裏抱過自己的貓,高興地親了半天。她這才回頭面向臉色陰晴不定的廬陵長公主,向長公主道別,說自己要進宮去見太子了。

暮晚搖走得毫不猶豫,好似她今晚就是來找貓的。

廬陵長公主喊住她:“搖搖。”

暮晚搖回頭,面容明艷,眼神冷淡,漫不經心地:“嗯?”

廬陵長公主緩緩道:“你我姑侄一場,到底是血親。姑姑問你一句話,希望你據實相告。你和言二郎,到底是何關系?”

暮晚搖眼睛微微睜大,她貓兒一樣嫵媚的眼睛,與懷中抱著的那只慵懶小貓,簡直一模一樣。

而她好似極為驚訝長公主為什麽這麽問,想了半天後,暮晚搖道:“我和他沒關系,太子喜歡他。”

長公主追問:“太子真的喜歡他?”

暮晚搖一頓,心想難道言尚和長公主聊過天,言尚跟長公主說過什麽嗎?

暮晚搖不能判斷,便只是含糊地點了下頭。

看長公主若有所思,揮手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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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和韋樹出了長公主的宮觀,一出去,暮晚搖就將自己懷裏的貓丟給了方衛士。

她咬牙切齒:“這貓竟然撓了我好幾下,氣死我了。”

抱怨這麽一句,也沒忘記正事。

暮晚搖邊走向馬車,邊小聲囑咐韋樹:“不管言尚如何,經過我方才那一鬧,姑姑肯定是不敢讓言尚再呆在她府上。我又把太子這個人拉出來強調了好多遍,言尚的危機得到解決了。”

韋樹點頭,卻道:“但是殿下豈不是讓言二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站了隊?”

暮晚搖搖頭,輕蔑道:“沒事,我姑姑膽子小的很。她也就玩玩男人,根本不敢碰任何政治有關的事。她沒有地方去證實我話中真假的。”

頓一下,暮晚搖道:“不過為了防止她生疑,為了讓她下定決心放過言尚,你坐上我的馬車,拿上我的腰牌,去宮門前走一趟。也不用真的進宮去見太子,繞那麽一圈,讓我姑姑覺得太子確實在今夜召見我,就可以了。”

韋樹問:“那殿下去哪裏?”

暮晚搖咬下唇,她輕聲:“我回公主府守著去。姑姑若是放言尚回去,我得回公主府,看看是真是假。”

說著,暮晚搖向方桐看一眼,示意方桐將馬牽來給自己。立在大雨中,她的肩膀、衣裳已經沾了很多雨水,只有幕離擋著,臉上沒有水而已。

暮晚搖要上馬而走時,韋樹輕輕拉了她的手一下。

暮晚搖看他。

韋樹看著她,輕聲:“殿下比之前,性情冷靜了很多。”

暮晚搖一怔,想到她今夜這般冷靜,也是跟某人學的……暮晚搖卻只是道:“我會長大的啊。”

她上了馬,向韋樹再次確認一下。韋樹上了她的馬車,馬車和衛士們離開長公主的府邸。到半途,找個機會,暮晚搖和韋樹兵分兩路,各自行動。

為了麻痹長公主,暮晚搖將所有的人留給韋樹,讓她的人浩浩蕩蕩地去宮門前走一圈。自己則只是獨自騎馬,快速返回公主府。

哪怕心中覺得廬陵長公主被這麽一鬧,會放過言尚……但暮晚搖總要親自確認一下,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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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入巷,雨如刀霜,傾覆襲來!

“駕——”暮晚搖伏在馬背上,忽勒緊馬韁。

她已騎馬入了公主府所在的巷子,雨水嘩嘩下,她隱約看到前方有一個人在走。

那人走在雨中,長發半束,袍袖盡濕。他袖子委垂在地,似十分艱難,他走得很慢。細看之下,他腳步虛浮,背脊甚至輕輕顫抖,料峭孤硬……

暮晚搖立刻下馬:“言尚!”

那人好像沒聽到她的聲音一般,仍在走路。

暮晚搖詫異,她從馬上跳下,也不用去牽自己的馬,快步就向背對著自己的人走過去。她從後迎上,一把拽住這人的手,將人拉住:“言尚!”

他回了頭。

果真是言尚。

但是……暮晚搖吃了一驚。

因言尚垂著眼,濃黑的長睫滴滴答答向下落著雨水。他整個人衣衫都濕透了,長發也不如往常那般好好束著,而是一半散下,幾綹發絲貼著臉。他平時端正有禮,進度有度,但此時暮晚搖拉住他的手,他才回了神。

他撩起眼皮,漆黑如墨的眼睛這會兒才看過來,眼底滲著細微血絲。就連唇瓣,都微微顫抖,蒼白無比。

他憔悴無比,狀況看著很不對。

他定了一下神,好像才認出暮晚搖。

雨幕下,言尚定定看著暮晚搖半天,勉強笑了一下,聲音幹啞:“……殿下?”

暮晚搖蹙眉怔忡,察覺她握著的少年的手,極為滾燙。

她抿了下唇,簡單說下情況:“韋樹說你出事,我和他去長公主府上找你。但看來你比我們更有手段,你自己先出來了。你好手段。”

言尚盯著她,怔忡詫異。

他的狀態已經很不好了,憔悴虛弱,可是暮晚搖站在他面前,她只看出他好像在走神,看不出他到底如何了。

半晌後,她才聽到他輕聲:“你去長公主府上找我?你去那裏找我幹什麽?”

暮晚搖說:“……自然是因為長公主對你有企圖啊。難道你甘願落在她手中?”

言尚俯眼看她。

他怔然:“然而這和你有什麽關系?”

暮晚搖:“……”

她一下子覺得他太不對了,他居然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正常時候,他不應該是感謝她救他麽?為什麽他的語氣,聽起來這麽質疑?脫去了客套的、禮貌的那層表皮,言尚好像不懂,她為什麽要多管閑事一樣。

明明這是他的事,她何必蹚渾水?

言尚說:“你還得罪不起長公主,你忘了我說的了麽?”

暮晚搖淡下了臉。

說:“是韋樹要管你,不是我。”

言尚站在雨中,雨水淋在他臉上,他靜靜的,又開始出神。

暮晚搖開始惱羞成怒,開始不自在。好像她做了好事,他不領情,他反而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看也就罷了,他看著看著還走神了……

暮晚搖忍怒,心想反正我今晚是聽韋樹的話這麽做的,放在平時,我才不會管你。

暮晚搖甩開自己拉著言尚的手,背過身,面向自己的公主府大門。

她非常冷淡的:“既然你沒事了,就回去休息吧。我讓人通知韋樹……”

她向前走,要進去自己的府邸。身後卻伸來一手,將她手腕拉住。她被扯得轉過了身,重新面對言尚。

暮晚搖怒:“你幹什麽……言尚!”

他向她跌了過來。

暮晚搖驚駭下張臂摟他,卻和他一起跌坐在地,抱著他坐在了雨水中。而他身子向下滑,灼灼的唇擦過她的脖頸。暮晚搖渾身激靈,他額頭貼著她的頸,閉上了眼。

他只來得及喃聲:“我不行了……搖搖。”

暮晚搖坐在地上,茫然地接住他僵到極致、崩潰到極致的身體。他額頭抵著她的頸,睫毛刷著她頸間柔細的肌膚,刷得她跟著面紅耳赤,迷惘無措。

暮晚搖怒,又著急:“誰讓你叫我‘搖搖’的?你……你到底怎麽了?!姑姑對你做了什麽,為什麽你身體這麽燙……言尚,言尚!”

雨水澆灌,四野漆黑。寂靜的巷子裏,言尚已經靠著她,徹底暈了過去。

嘴唇蒼白,閉上的眼裏藏有明顯的紅血絲。他倒在她懷裏,又冰冷,又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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