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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進化史> 作者:桂月疊香

後娘想虐爺,下輩子去吧!

未來公公想拆散爺的好事,想都不要想。

便宜小叔子,莫伸手,那爪子還想要嗎?

爺這一輩子,活得敞亮。

旁邊小包子怯生生的:娘,俺爹喊你回去吃飯~

(亂世悍女升位太後的進化史)

標簽:奮鬥 帝王 殺伐果斷 爽文 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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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娘和小白菜

清晨,貴婦人身穿滿繡牡丹小襖,翠綠團花遍地金錦繡羅裙,倚坐在黃花梨玫瑰椅上,慵懶地伸著腿,一手搭在梳妝臺案上,矜持又華貴。

身後是一個收拾的幹凈利索的精細婆子,點頭哈腰萬分小心的給貴婦人通著頭發。

貴婦人滿不在乎地伸了伸腰身,以手掩唇打了個哈欠,就聽外頭報了清脆的一聲,“太太,大小姐來了!“

貴婦人眼皮未擡,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算是聽見了。

身後的婆子善解主人意,豎眉沖著門口尖聲吆喝,“磨蹭個甚?還不快進來,太太正等著用水呢!”

高高的門檻內跨進來一個瘦小女子,端著滿滿一大盆水,行動有幾分艱難,神情畏畏縮縮,洗的看不出來原本顏色的舊衣服已是濕了不少地方,那模樣真是又狼狽又落魄。

貴婦人嘴角微微下撇,拿眼皮兒往過夾了一下,婆子頓時領會上意,開口便罵。

“喲~大小姐今日怎麽又遲了?難不成是對太太心有怨言?”

“太太操心著一大家子人,勞苦功高,讓你打個水,就委屈了大小姐的身份了?這每日呀,不是早就是遲,合著太太使喚不動大小姐?”

這進來的女子生得瘦小,細腳伶仃,幹巴巴的臘黃小臉上沒有幾兩肉,一頭枯黃長發梳成了兩個辮子,歪歪扭扭,毛毛躁躁,只見貧苦,不見歡顏,這一身的模樣就是比那貧苦佃戶家的童養媳也強不了多少。

然而這般模樣的女子卻被稱呼為大小姐,可不是諷刺之極?

瘦小女子不敢反駁,嚇得跪地請罪。

“母親,女兒知錯了。”

貴婦人眼稍一吊,薄如刀片的嘴唇向上勾起,先來個悠長宛轉的長嘆。

“唉……我這歹命啊!當年也是年輕貌美的好人家女兒,做什麽偏要嫁到你們孫家來當填房,難怪人家說後娘難當,這狗肉貼不到羊身上!這都養了多少年了還是養不熟啊……”

“就是就是,這小蹄子最會裝可憐,半點孝道都不懂,一肚子的壞水……”

主仆二人一唱一喝,滔滔不絕的每日一罵持續了約摸半炷香,貴婦人終是感到無趣,這才撇了撇嘴,“起來吧!”

婆子緊跟著發號施令,“還不趕緊去倒夜香!看這沒眼色的!”

眼瞅著小丫頭老老實實的拎著紅漆馬桶往外走,婆子還不忘裝腔作勢,揚聲吩咐。

“大小姐可莫偷懶啊!要多刷幾遍,再拿香細細熏了,哪一樣做不好,今天的飯就甭吃了,凈餓幾頓,敗敗火!”

看著繼女那萎縮愁苦的模樣,貴婦人只覺得從內而外,說不出的歡暢……

可不是應該!

這死丫頭白白占了個嫡出大小姐的名頭,就該跟小白菜一樣,吃足苦頭,受盡磋磨,幾時熬不住早早去了,那才稱她心意!

啊哈哈哈哈……

貴婦人心內的小人,正叉腰仰天狂笑得歡暢,就聽耳邊有人叫了一句。

“太太,東邊院子到了。”

貴婦人忽地睜開眼,這才醒悟過來。

原來她正坐在一乘青呢小轎裏,轎簾打開,一個丫頭正眨巴著眼睛,納悶地看著她。

婦人終是醒了神。

原來方才那些耀武揚威,風光得意……都不過是幻想!

她是梧城內富商孫守業的繼妻胡氏。

胡氏原本是個賣油小店家的女兒,只因生得有幾分姿色,便心高氣傲,自覺能配得起她的只有官家富戶的少爺公子。

於是整日裏描眉塗朱,拈著繡帕,倚門跟來往主顧說笑,唇角勾魂,兩眼含春,時刻搜羅著衣著富貴相貌堂堂的漢子。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機緣巧合教她勾搭上了富商孫守業。

胡氏是個有心眼的,只管吊著漢子胃口,抻著架子不肯進門做妾,把孫守業掙的銀子如流水般的往胡家撈,又勾的漢子成日不著家,竟是如同做了胡家的上門女婿一般。

如此折騰,孫守業家中正經的婆娘蔡氏焉能不氣?

蔡氏病病歪歪的活了兩三年方伸了腿兒,那都算那婆娘命硬。

胡氏好容易心想事成熬死了孫守業家中的黃臉婆娘,終於明媒正娶花轎吹打著進了孫家的大門,且喜前頭的死鬼婆娘沒留個兒子,只有個六七歲的丫頭片子。

胡氏本打算得好,進門先唬攏住那小丫頭。

等生下兒子,站穩腳跟,那小丫頭就是她手心裏的面團,還不是想如何料理便如何?

誰知天不從人願,那死鬼孫守業,竟不許自己這個繼母插手那賤丫頭的半點事兒!

把個小丫頭連著倆老仆,往城東的孫家舊園子一送,花費單出。

她幾番找由頭想要試探插手,都被孫守業擋了回來!

只說什麽,後娘難當,閨女自幼失了親娘,脾氣有些孤拐,何必兩下廝見惹麻煩?

不如各自不見得清靜,如此竟是連年節都見不得一面!

弄得街坊四鄰都傳胡氏是個不賢不慈的毒婦,不然為啥自她嫁過來這十來年,就不見那孫家閨女露過半面兒?

如今年景不好,生計比往日吃緊,孫守業隨著幾個梧城的富商,去百裏之外的海城販貨……這辛苦活兒,本是早已不做的,還不是因這兩年,北邊戰亂連連,朝廷為挪出軍費,又往各地加了重稅,弄得各行各業日子難過,家家都比往年節儉。

男人遠行,胡氏原本不樂。

不過瞅見自已八歲大的寶貝兒子,忽想起那個死丫頭今年也有十七歲了,正好,男人一去幾個月,沒有孫守業在,死丫頭不就落她手裏了?

正好年紀也大了,她這個當繼母的,就發發善心,替死丫頭找個如意郎君,曲溜咣嘡,麻利兒的嫁了。

那城西朱員外可是托媒婆尋個第四房小妾呢,朱家有錢,朱老頭年紀也不太老,才比孫守業大三歲哩。

再不然還有城外南山莊的劉地主家兒子生下來就是個傻子,這不,到了十八歲了,正打聽媳婦呢,聽說願出五百兩的聘禮……

唉~咱這當後娘的,真是替繼女操碎了心啊!

想到這兒,胡氏一甩手中的帕子,扭腰下了轎,瞧見這街頭盡處,正是一處規整的小院,院門緊閉,黑漆大門看上去還比尋常市井人家要氣派些,胡氏就心頭起火,指著大門厲聲叫道。

“把門叫開!”

那賤丫頭,住個柴房馬棚就夠了,哪裏配住這麽好的房子呢?

幾個隨行的粗壯婆子令出即隨,上去一通砸門。

“開門開門!太太來了,還不快讓大小姐出來迎接?”

“裏頭看門的是聾啦,瘸啦!還不快著點,惹了太太惱兒,一股腦將你們通發賣了去!”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白發老漢瞇起眼,慢吞吞懶洋洋地看著這一行人。

通身富家太太範兒的胡氏,手搭在丫頭胳膊上,身後是四個婆子和倆家丁,瞅著這神色,那就叫一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大小姐呢!讓她出來!”

“這老貨,見了太太還不行禮!”

那老漢弓腰駝背,一步三搖,還糊塗耳背,攔著那婆子顛三倒四地問。

“你說什麽?大小姐出門?大小姐可從來不往外頭,外頭去,大小姐可不是那沒規矩的人家出來的……”

“你說太太?哪家的太太?怎麽來我們家了?大小姐不見外客,快走快走,不然我老漢,可,可要報官啦……”

後娘和母大蟲

胡氏本是氣勢洶洶,鬥志昂揚而來,哪知道光在門房就耗了好陣工夫。

這老不死的!

胡氏本待作威作福,讓手下的婆子把這老貨狠打一頓,可再一細想,這老東西老態龍鐘,連路都坐不穩,黃土都埋了半截了,說不得一下子就出了人命,再說是奴仆,真傳出去自己也是要吃官司的,何況當家的還不在?外頭無人打點?

胡氏想到這裏便壓下了這口悶氣。

“莫要搭理這老貨,去幾個人把大小姐請出來!”

說著豎眉冷笑,“說起來,太太我進門這麽久,還沒見過咱家大小姐長什麽樣呢!”

幾個丫頭婆子本來就知道太太就是氣勢洶洶來找茬的,想到如今老爺不在,這家裏的事兒還不是都聽太太的嗎,就齊聲應了,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往裏院走: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而已,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盞茶功夫後,日頭明晃晃的曬下來,胡氏手拿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天氣暖和,她又比從前發福了許多,稍微動彈一下就愛出汗……這些不中用的,怎麽還沒把人弄來!

內院裏忽然響起一片狼哭鬼嚎聲。

胡氏豎起眉毛,正要對旁邊站著的丫頭開口怒罵。

就見兩個婆子跌跌撞撞連滾帶爬的朝自己方向撲過來。

兩婆子披頭散發,灰塵滿身,慌慌張張的大聲嚷嚷,“哎呀太太不好了,院裏哪有小姐,分明是個手狠的活強盜!”

胡氏聽著嚇了一跳,腳下不自覺的就往後退了兩步,幾乎發足便要逃。

才轉了身子,心裏忽然一動。

“好好的院子裏怎麽會有強盜?你這老貨還不趕緊說清楚,到底是有一個強盜還是有好多個?是男還是女?”

本來她個繼室來處置這前房閨女,略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可若是這閨女不安於室,竟然跟強盜有了勾連,戀奸情熱什麽的……這種現成的把柄,就是拿了立刻打死,旁人也說不出個啥來!

沒想到這小賤人居然還真敢勾三搭四!

“回太太,那強強強盜只有一個,看著倒是是是女的!如今正在那裏跟陸婆子喜鵲她們五個人廝打哩!“

一個?還是女的?

胡氏眼珠子轉了轉,擡腳踢了那地上的婆子一下,“那女的多大歲數?“

難不成就是那小賤人?

原先因為聽到活強盜三個字怦怦亂跳的腔子又穩了下來。

不過一個女賊,去的人可是有五個呢!就算丫鬟婆子不頂用,倆家丁難道是白養的不成?

“看著像是二十出頭……”

雖沒看清,可那人……

好家夥,一巴掌就把上去抓人的陸婆子扇到了兩丈遠,這麽大的手勁,那年紀肯定小不了!

“對,對,就是年輕力壯,膀大腰圓!”

另一個婆子也賣力地誇大著敵人的戰鬥力。

胡氏卻是松了口氣。聽兩個婆子這麽一描述,那女賊再厲害也不過是單槍匹馬,有何可怕?

難不成是小賤人聽到了風聲,找來的幫手?

胡氏冷笑三聲,雙手叉腰就往前沖。

“走,看看這小賤人裝的哪門子神?弄的什麽鬼?”

胡氏雄赳赳氣昂昂,沿著道路向前,一路走來,見著這小院子居然收拾的十分幹凈,院墻兩側種著四季花草,石板路平整幹凈……雖然比不上孫府,可比起胡氏的娘家來要強上許多……胡氏看得直咬牙:這小賤人,這些年倒是過得逍遙自在!

來到垂花門外,胡氏內心的妒忌和憤怒已經快化為實質。

這麽好的一處院子白放著讓小賤人住,還不如給她娘家使喚呢!

她要打定了主意,這回決不能輕饒了小賤人!

滿懷憤怒的胡氏一邁進垂花門,忽然一物迎面擲來!

嚇得胡氏哎喲一聲就躲,可偏偏一腳前一腳後,中間是門檻,可不是就絆了個倒栽蔥!

頭胸狠狠著地,一腳高高翹起,另一只腳卻是掛在門檻上!

遍地金的羅裙倒翻過來,露出了裏面的蔥心綠撒花綾褲,還有白胖如蘿蔔的兩條小腿……

胡氏這些年做著富商太太,養尊處優,哪兒遭過這種罪?

頓時單腿亂蹬,叫喚得呼天搶地,跟在身後的兩個婆子趕緊上前來攙扶。

主仆三人這才發現原來襲擊胡氏的是一只臭鞋。

看樣式還有點眼熟,這不是穿在家丁孫有福腳上的那只嗎?

再往裏看過去,只見裏頭院的地上,倒了一排的人啊!

什麽婆子丫頭家丁,都是橫七豎八,東倒西歪,有昏過去的,還有哀哀叫的。

胡氏這一跤跌得有點重,正是眼冒金星,不知南北,好容易被婆子們扶起了身,還要緩得一緩才能看清院內事物。

“胡氏,你來得正好!”

女聲清凜,如冷泉凝冰,寒玉相擊,大熱天裏聽著,平白心頭先自發涼。

胡氏眨了眨眼,這才看清,原來院子的正當中,一個女子負手長身而立。

這女子迎面背光,看不清模樣,卻能看清個頭修長,幾乎都超過了平常的男子。

一身粗布短打,寬皮帶束著腰,更顯得細腰長腿,身形挺拔如翠竹,雖是赤手空拳,但整個人往傷殘橫滿地的空地上一站,就仿佛連日頭的光都被她給遮住了似的,隨時都會沖上來給胡氏一拳,教她也跟地上的婆子家丁做個伴。

“你,你,你是大大娘?”

方才聽婆子們說這人如何兇狠,胡氏心中還待不信,此時未進門先跌了一跤狠的,再看滿地下人的慘相,胡氏已是先嚇軟了,強自鎮定地問了一句。

“我是孫釵。”

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胡氏也不知道怎地,覺得整個院子似乎都暗了下。

“胡氏,你既然來了,就磕頭百下再回吧!”

孫釵,可不正是那死鬼孫守業前頭婆娘留下的女兒名字?

而此時,對方穩穩地立在當院,當著滿院子的下人的面兒,放下話來,讓她這個後娘下跪磕頭,卻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一般!

要知道,不管怎麽樣,她再是後娘,那也是長輩,後娘也是娘,斷沒有說長輩給小輩磕頭道歉的理兒!

閨中的女兒,如果落下了不孝之名,那這輩子可就都別想嫁出去了!

3. 孤女和女漢子

不單單是胡氏,整個院裏,不管是坐著的還是站著的,趴著的還是仰著的,但凡腦子還清楚的,聽了大姑娘這句話,都不由得張大了嘴,傻了眼。

兩個婆子本是胡氏身邊養得兩條好狗,讓掐誰就掐誰,讓咬東就不咬西,這會兒主子被辱,那自然是要先出頭狂吠的,不過這兩個也不傻,見識了大姑娘這彪悍的戰鬥力,他們這方還沒援兵,為主子出頭那也是要小心的。

“大小姐這話說得差了,自古孝道為先,太太嫁進孫家,那就是大小姐名正言順的母親,這十幾年,雖沒見過面,可太太一直都牽掛著大小姐,四時八節,府裏頭也沒少了供給,如今太太掛心大小姐的婚事,來探望探望,大小姐怎麽怎麽……如此不懂禮數,哪有這母親給女兒磕頭的?這不是亂了綱常禮法麽?”

胡氏聽得猛點頭,就是就是。

另一個婆子也趕緊幫腔,生怕落在了後頭,“可不是,這忤逆不孝可是大罪,要是告到官府去……那可是要砍腦袋的!就算太太心慈不追究,那大小姐這不敬母親的事兒傳到了外頭,哪家還敢上門來求娶大小姐?難不成大小姐要在家裏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不成?何況就算是在家裏一輩子,那還不得靠著弟弟?那少爺要是知道大小姐這般對太太,哪裏能依?大小姐且細想想看,老婆子說的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兩個婆子這麽長篇大論下來,滿院子的人都覺得說得太對了。

就是麽,誰家的繼女不是夾著尾巴小心作人,討好繼母,這才能有松快的日子,將來能有個不差的親事?

可這大小姐可倒好,十幾年不見面,這一見面就敢把繼母的人都打成豬頭,還放話讓繼母磕頭下跪!這,這可不是聞所未聞?破天荒的稀奇事兒!

“大姑娘,可聽明白了想仔細了?”

胡氏好容易身上摔著的地方沒那麽疼了,眼瞅著孫釵似乎神色平靜,若有所思,不由得心下微松了口氣,就說麽,這再彪悍的女子也要想想前程,這壞了名頭的閨中女,還想嫁人?

“想明白了,就給母親我來賠禮,母親我寬宏大量,一百個響頭不用,大姑娘跪足……哎喲!”

胡氏自以為得意的話還沒說完,忽膝蓋仿佛被箭穿過般地巨痛,身子一重,就落在了青磚地面上,她慘叫的時候兩個扶著她的婆子也都不知怎地,矮了身子各自倒地,哎喲痛呼聲不絕於耳。

“這土匪養出來的小賤人!大逆不道……我,我要去衙門告你!治你個死罪!你們,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趕緊給老娘回去找人,多些人手來,綁了這小賤人送官,老娘還不信治不了這活土匪了!”

胡氏眼瞅著那女子邁開步子朝自己走過來,雖然不疾不徐,卻分明是催命夜叉一般,只覺得殺氣騰騰,危機四伏,如今的她心裏悔死,早知道這小賤人如此彪悍不馴,就該多帶些人手來,還不信這小賤人能反上天去!

胡氏身邊的婆子得了這句,眼珠子一轉,爬起來就要跑回去報信帶人,孰知才轉了個身就被一股大力擊倒,摔了個狗啃泥!不管是前頭,還是背後都疼得快要裂開一般,莫說跑路,就是爬起身都難,只能發出哀哀呻吟。

“我看誰敢動!主殺仆,不過罰銀五十兩而已。姑娘我有的是銀子!”

孫釵收回側踹出去的一腳,下巴微揚,抱著雙肘,邪冷一笑。

滿院的婆子家丁瞧了那婆子的慘狀,哪裏還敢動彈,有機靈的就把頭往地上一倒,裝作暈死。

“你,你你要做什麽?”

胡氏身子直往後蹭,嚇得話都說不利索,心裏直後悔不該上門來惹這尊殺神。

就算是後頭再把這小賤人給摁死又如何?

這一頓虧是跑不了的了!

“胡氏,我爹沒跟你說過?不要來惹我?”

“你沒進孫家的門就有了肚子,做了我爹的外室,給你那賣油的娘家撈足了銀子,這還沒個足盡,還散布流言蜚語,說什麽我娘是個克父母克公婆克子的煞星命?我娘性子弱,果真上了你的當被氣死了,那時要不是我爹苦苦哀求,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

孫釵俯了身子,兩手捏住了胡氏白胖的下巴,眼神冷酷而無情。

身為一個鐵骨錚錚的職業女武者,穿越到這種落後封建的時代,已經很悲劇了,而碰上一個寵外室滅妻的商人爹和一個性格懦弱的包子娘,那更是一桌悲劇。

包子娘蔡氏死的時候,孫釵七歲。

那個時候她都極力勸說,寧願讓包子娘合離,她帶著娘出去另過,或者她上門去教訓那外室胡氏一頓,讓胡家滾出梧城都行,結果呢,包子娘就以淚洗面,哭哭啼啼,寧死也不讓孫釵壞了名聲,免得將來嫁不出去。

我了個大去!

如果嫁出去就得過像包子娘這樣的日子,那本姑娘寧願一輩子單著好嗎!

後來包子娘過世,渣爹孫守業才裝了兩天悲痛,轉臉就要風光娶外室胡氏進門,還是正妻。

那時候她是怎麽說的來著?

胡氏進門可以,但不要在她面前晃悠,如果敢在她面前晃,休怪她翻臉無情!

孫守業起先還想拿拿當爹的架子,不過在看到孫釵一掌劈碎了廳裏那張厚實的八仙桌之後,就什麽話都不多說了,為了避免發生內宅流血慘劇,孫守業把七歲的女兒送到城東的院子裏,本來要多派幾個下人服侍,不過孫釵正是樂得清靜,就只要了兩個老仆,旁的都退掉了。

胡氏進門,如何風光,如何生下了個胖兒子洋洋得意,孫守業如何寵愛繼妻幼子,都跟孫釵無關,孫守業倒還算是守信諾,每年的用度雖不多,也都按時送到了,沒讓胡氏來礙過她的眼,她也就暫時按下不發。

卻沒想到,我不去算舊仇,那舊仇倒上門來求著算!

孫釵這塊爆炭,可不就算是點著了?

4. 仇人和大小姐

胡氏這會兒,真是恨不得時光能倒流,她不帶著這幫人來,想要拿住大小姐可該有多好?

難怪這些年,那死鬼是死活也不肯讓自己見孫釵,原來不是怕自己這個後娘拿捏繼女,而是怕如母老虎般的繼女暴起,來傷著自己?

死鬼呀死鬼,你怎麽不早說?

早說了我還能做些準備,就算是一定要跟孫釵對上,也會多帶人手,保證把這個小母老虎給制服了才敢上啊?

“大姑娘,你,你這是要做啥?是哪個嚼舌根的同你小小年紀就說了這些混話?那都是給為娘潑的臟水,還不是想看著咱們孫府裏主子心不齊,亂起來他們好看笑話?為娘這趟來,也是想著大姑娘年紀……到了,怎麽也不能讓人家笑話咱孫家有個老姑娘不是,這才專程上門來,請大姑娘回府去住,也好方便相看個門當戶對的婚事不是?”

胡氏越說越順口,戲來了還擦擦眼角的濕潤。

“前頭大姐去的早,你小小年紀又一個人住在這邊,我這個當繼母的早就想盡盡心,出把力,這才過來的,誰知道這些,不中用的!”

胡氏指點著地上那些被打趴的下人們,又是憤怒又是委屈,“誰知道這些不中用的,是怎麽傳的話?又是不是對大小姐不敬來著?兩下弄岔皮了,可不是黑了心腸,要離間我們母女的感情?”

胡氏是小商販之女,從小見多識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心機嘴皮都來得,要不怎麽能把富商孫守業籠絡了這麽多年呢,此時見風頭不對,趕緊把話顛倒過來說,就怕萬一這個瘋丫頭真的想左了,發瘋了,給自己來幾下狠的,那自己這些年的小意籠絡,百般經營,偷偷積攢下的萬貫私房,可不要便宜了哪個去?

孫釵饒有興致地看著胡氏裝樣兒,又聽幾個機靈的下人趕緊順著胡氏討饒告罪,道是他們豬油蒙了心,沒弄明白太太的意思就一時沖動冒犯了大小姐雲雲……

孫釵朗聲長笑。

“難怪我爹被迷得七犖八素,原來胡氏你還會唱戲!”

說罷,也不知怎地,手指一動,便在腰間抽出柄長劍,那劍明顯是把好劍,寒光閃閃,劍氣攝人。

胡氏善於內宅爭鋒,拈酸吃醋,哪裏見過這個,瞬間嚇尿,兩腿一軟,幾乎就趴在了地上。

“大,大姑姑娘娘,你不能殺我,我好歹也是你爹名媒正娶回來的繼妻,給給,你們老孫家生生生了兒子的,你你看看在你弟弟的份上,也不能這這樣,再再說,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你千萬莫沖動啊!”

她嚇得魂飛天外,嘴上討饒,心裏卻是恨毒了這小賤人。

心想一等出了這院子,她非報官把這小賤人當成強盜捉起來不可!

到時候給官差那邊塞點銀子,還怕進了大牢治不死這小賤人!

“行了,廢話也懶得多說,先前讓你磕一百個響頭你不幹,那行,咱換個容易的!”

話音未落,孫釵手腕發力,胡氏只覺得那把磣人的長劍刷刷刷地就朝自己面門刺來,嚇得她連叫都沒叫得一聲,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劍影,那冰涼涼的劍風好似刮在臉上,千道百道……

胡氏腿間一陣熱流……這回是真嚇尿了。

小賤人的劍,在她頭面上劃了不知道有多少下,她這下肯定活不成了!

孫守業你這個窩囊廢,死囚根,生了這麽一個活強盜也不給老娘提個醒!

老娘就是下到地府裏頭,也跟你沒完!

什麽東西落在她手背上,手皮微微發癢,胡氏下意識地低頭一看,這才發覺,原來落下的全都是她的毛發!

裝死的下人們幾乎都僵直了身子,連大氣也不敢多喘了。

娘呀,一向威風的太太變成了個眉毛頭發都沒有半根的大禿瓢兒,這,這……

早知大姑娘如此彪悍勇猛,他們就不該為拍太太馬屁前來當馬前卒!

這下可好,就算是能平安回去,他們瞧見了太太這副鬼樣兒,還能被太太重用?除非白日見鬼!

胡氏從地上那豐沛的毛發都能推斷出如今她的可怕模樣,登時如被抹了脖子的雞一般,尖叫半聲便沒了音,氣急攻心,昏了過去!

一邊倒著的兩個婆子全程瞧得仔細,都是一臉駭然絕倒的表情。

天啊,太太這樣,可怎麽收場?

太太這跟大小姐,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大小姐,她怎麽敢?難道就不怕老爺回來?不怕將來兄弟掌了胡府,她沒有娘家?

哦,這般彪悍的大小姐,估計這輩子是沒啥人敢娶了吧?

然而就瞧見大小姐收回了劍,卻伸出了手……在胡氏身上搜過一番,輕車熟路地把胡氏的荷包,還有手上戴著的銀鐲子,都收了去!

一個婆子壯著膽子道,“大小姐,這怕,怕是不妥,等太太醒了,要是報官……”

從她當下人的角度來看,大小姐彪悍是彪悍了,可是也太不長心眼了。

她要是跟太太同歸於盡也就算了,這不弄死太太,留著太太一條命,這胡氏是那忍氣吞聲的人嗎?更何況,胡氏最寶貝的,不是她頭上戴的金頭面,而是手上這只銀鐲子,這可是空心的,裏頭塞著太太的私房,銀票地契那可不少,也是她是貼身服侍的心腹婆子才曉得,卻不知道大姑娘是怎麽一眼就看出來的,這眼光可太毒了!

眼下老爺不在,胡氏忍不下這奇恥大辱,肯定要報官,這要是報了官,大小姐再厲害,還能鬥得過官差?

孫釵瞥一眼那婆子,笑道,“你既然問了,我就教你個明白,等胡氏醒了,也能讓她知道知道。”

“現如今天下大亂,高家在北邊起事,西面有十三路山寨造反,南邊杜總督幾乎自立為王,也只有咱們這塊地方,還把皇帝當回事……你說,本姑娘把這仇人胡氏一殺,往北面西面南面這麽一去,誰有這個本事追得上本姑娘?就憑官府那些個胖差役?”

一個個就知道吃拿卡要,肥蠢懶全占了,指望他們跨省?

能騎馬公幹,走出十裏地,那都算勤快的!

婆子聽得面色犯灰,半個字兒也不敢接。

5. 管家和大姑娘

“行了,都別裝死了!“

孫大娘擡腳踢了踢地上的人,嘴角的笑容仿佛刀鋒一般。

“你們幾個能動的,把胡氏擡回去吧!“

大小姐這般兇殘,裝死的下人們哪裏還敢繼續?一個個就算是有傷也呲牙咧嘴的爬起來,哭喪著臉,裝模作樣的去擡太太。

眼瞅著胡氏成了個光禿瓢,甚至連眉毛沒有一根,這模樣也真是夠醉人的。

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胡氏這模樣要想出門,少說也得兩三個月吧!

孫大娘也懶得看這幫人的怪模樣,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裏,拎著個小包裹出來,瀟灑的往背後一背,越過了這群兵荒馬亂的,直接就朝前院走去。

門房的老仆望見孫大娘過來,一張老臉笑瞇瞇的,眼不花了,背不駝了,耳朵也不聾了。

“大小姐,車已經備好了,咱這就走?“

“走吧。“

孫大娘如今十七歲,蟄伏在這小城也有好多年了,如果不是惦記著一口惡氣還沒出,而且前幾年沒那麽亂,她身上也沒路引,出門並不方便,不然她早就遠走高飛,四海遨游了。

也多虧了胡氏自己沈不住氣,送上門來,不然她打上門去,未必有這麽合適的機會呢……

老仆變戲法一般,從角落不起眼的位置,牽出一輛馬車,一主一仆正要出門,就聽見門外的小巷口處,腳步雜沓而來。

卻是個形容狼狽的中年漢子,急急忙忙的朝小院跑過來,嘴裏還不停地嚷著,“太太,不好了!“

打頭碰上老仆和孫大娘,那漢子就是一楞。

“大小姐,老趙頭,你們這是,要去哪?太太,可過來這邊了?“

這中年漢子姓孫名忠福,正是孫府的管家,往日裏往這邊送吃穿用度,都是孫管家一手包辦,因此是孫家下人裏唯一認識大小姐的。

孫大娘點了點頭,往院子裏瞥了一眼,“胡氏在裏頭。“

略想了想,便問道,“出了什麽事?“

雖然孫守業是個渣,花心養外室氣死了這輩子的親娘,但對於孫大娘來說,這個爹雖然不稱職,但也還算守信用,能讓孫管家這麽驚慌失措的,肯定是有關於孫守業的消息了。

“大小姐,不好了!老爺,老爺他從海城回來的路上,在山陽縣連人帶貨都被那黑風寨給劫了去!“

孫大娘濃眉蹙起,“聽說我爹走的時候可是帶著十幾個夥計,還跟其他的幾個商隊一路同行,可有回來報信的?“

孫管家擦著滿頭滿臉的油和汗,哭喪著臉道,“王老爺,劉老爺他們也都遭了殃,只有付老爺跑得快,帶了個貼身仆人逃了出來,錢貨都丟了……這信兒也是付老爺讓人捎過來的。“

孫管家說完,便舉頭張望,想找太太稟報。

孫府的大姑娘已經十七歲了,身材人高馬大,說話響脆,似是個精明能幹的,有時同大姑娘說話,他都不敢正眼瞧,只覺得對方那雙厲眼仿佛能看透人心,早兩年他還在送來的供給上揩點油,這兩年就沒敢了。

但在孫管家心裏,大姑娘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女子,這家裏天塌了,當然要找當家太太商量事兒了。

“趙伯,咱們走!”

孫大娘沒去費心思跟孫管家多說,這孫管家雖然是孫府裏唯一沒倒向孫氏的,可他不過是只忠心於孫老爺的好仆人罷了,對於孫大娘,並沒多少香火情。

趙伯答應了一聲,坐上了馬車,揚鞭啟程。

別看他七十多胡子頭發全白了,可身板硬朗著呢!別說趕車了,就是拉車也不在話下。

看著大小姐利落地跳上馬車,馬車緩緩出了大門,孫管家一臉懵然,“大大小姐,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有什麽要緊的事非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出門?親爹不幸落入了賊窩,不是應該緊趕著商量想辦法救人麽?

當然了,從梧城到那山陽縣,沒有一千裏,也有五六百裏地,這又是翻山,又是過河,孫家不過是梧城尋常富戶,跟城裏的縣丞大人倒還能攀點子關系,可出了梧城,那真是兩眼一摸黑,更不用說,跟那黑風寨的強盜打交道救出人了。

說不準,這頭去救的人還沒到,那邊老爺就已經沒了命哩!

孫釵單手撩著簾子,看了眼孫管家,“山陽縣!”

原本她是打算離了這梧城,找個山清水秀,暫時無災無禍的地方置下產業,再單人獨馬,四處走走看看,也好對這個天聖朝的情況有個大致了解。

卻沒想到又碰上便宜爹落到賊窩裏這件事。

孫守業人品渣,跟前妻之女孫釵整年到頭見不著一面沒啥感情,就算是這些年給孫釵提供吃穿用度,但說起來,當初蔡氏嫁進孫家嫁妝不少,孫守業也是靠著前妻嫁妝才發的家,數萬兩的家財跟用在孫釵身上的花費比起來,真是九牛一毛。

但就算是看在這點子可憐無已的親情上,孫釵臨時決定了去向。

不管怎麽樣,去一趟黑風寨試試。

若是孫守業命大被自己救了出來,那也算是他的運氣好,自己跟他,就再無虧無欠,從此兩清了。

“大姑娘要,要去黑風寨!”

孫管家的眼珠子差點沒給瞪了出去來,眼瞅著馬車開動,他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大姑娘,那強盜窩裏可不是說話的……大”

姑娘兩個字還沒喊出來,就見大姑娘探頭出窗外,伸手點了點身後的小院子。

“這院子,我已經給賣了,裏頭還有些破爛家具,孫管家看著辦吧!”

她當初住到這裏的時候,就跟孫守業要了地契,前兩天就找人來看房子,兩百兩出了手。

不管怎麽說,都是她住了十來年的,怎麽可能留著便宜了胡氏?

沒跟胡氏生的那個便宜弟弟爭大宅,已經算是她大度了好嗎?

賣了!

一波一波的沖擊令孫管家昏頭轉向,這還沒回過神來,那馬車已是在巷子口拐了彎,再也瞧不見了,他剛想追上前去,卻聽身後傳出了鬼哭狼嚎的大動靜。

“孫管家,你可來了,這大姑娘是失心瘋做反了啊!”

鼻青臉腫的婆子們擡著個昏過去的胡氏,一見了孫管家,簡直如同見了親娘一般,紛紛哭訴。

孫管家眼前就是一黑,“……”

老爺呀!你快回來,小的一個頂不住啊!

6. 小郎君和女娘

SY縣南屏山。

南屏山並不算多高多深,恰如一座屏風般,擋在了SY縣的南面,也是SY縣跟其它兩個縣的交界處,中間橫過一條丹江,同千山萬峰的橫天嶺搭界,正是交通便利,可出可藏的地勢。

SY縣城因有丹江渡口,南來北往的客商在此交匯,倒是個繁華的所在。

即使入了夜,仍有許多去處燈火通明,熱鬧紛繁。

城南一條巷子盡頭,兩扇門正是大開著,幾只紅色羊角燈懸掛在兩側,落下朦朦朧朧,暧昧旖旎的光影。

門首牌匾上字體婀娜清麗,正是倚紅會館四個大字。

夜色中,自巷口走來了一位黑衫客。

這客人步態穩健,行得不疾不徐,一徑來到倚紅會館門前。

會館門前自有等著迎賓的女娘,早上下打量過一回,見這客人身邊雖未帶著什麽小廝仆從,衣著也不過是尋常布衫,但難得幹凈齊整,也算體面,且身材挺拔,猿臂蜂腰,長腿矯健,再往面上打量,不由暗讚一聲。

好個小郎君!

濃眉如劍斜飛入鬢,眼眸如星璀璨生光,蜜金色的肌膚光潤無暇,倒似琥珀一般。鼻梁挺直,薄薄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別有一番勾人的神采,這通身的氣質,真正是英氣俊朗,在這倚紅會館中難得一見的俊哥哥。

原本還不大熱情的兩位女娘對了個眼色,都笑盈盈地貼了過來。

嬌聲喚得九曲十八彎,“這位小哥哥,快裏邊請~”

少年郎微微一笑,雙臂微微張開,任由兩個女郎勾住了臂彎,把他往院內帶去。

至於濃香醺醉,暖意襲人,胳膊上緊貼著團團軟雪,少年郎卻是雙目微瞇,怡然自若,仿佛這都不過是日常所見而已。

兩個女郎笑得甜蜜,心內暗道,卻沒想到這俊小哥年紀不大,倒是個花叢裏的老手。

這般一想,更是貼得緊密。

畢竟,她們都是這館裏年紀略大些,姿容褪色,借著妝粉厚塗,胭脂點色,夜色下瞧不清面上皺紋和黯黃,又經驗豐富,善於討喜,這才到大門口做迎賓的。

“小哥哥,可是頭回到我們院子裏來?奴家香憐,便由奴家帶著小哥哥去耍可好?”

雖然年過三十,人老珠黃,在這院子裏早受冷落,尋她的客人漸少,然而在這行院裏,衣食嚼用,哪樣不花錢,因此只得在門口迎賓,多掙幾個辛苦錢貼補。

“小哥哥,奴家玉愛,奴家善小曲兒,會琵琶,小哥哥可喜歡聽不?”

雖說這位小郎君看著不似有錢老客,可人物俊朗,身板挺秀,便這樣的,就是要她倒貼,也是千肯萬肯的,哪能讓香憐得了頭籌?

兩個女郎目光一對,便有隱隱爭鋒之意。

原來迎客的女郎,若是遇見相熟的老客,便徑帶去自己房中也是常有之事,但一般站在門首的往往都是過氣女娘,若是那出手大方的貴客到了,都是為了院中新鮮美貌的女郎而來,哪裏肯屈就她們,她們也有自知之明,並不敢兜攬,只往院中廳中送去,由著媽媽來應對。

今夜見了這俊哥哥,手頭想必並不富足,卻難得一個俏字。是以兩位女郎,竟是你爭我奪起來。

進了院內,倒似尋常富戶人家光景,只景色格外精巧別致。

隨處可見的紅紗燈照出朦朧旖旎,各個小院子,掩映在竹林或假山間,隱隱飄來樂聲笑語,勾得人心浮動,倒真是個打發長夜的好去處。

少年郎眉稍輕挑,眼瞧著兩個女郎言語往來,差點就要反目,便雙臂微收,往兩個女娘肩上輕攏,漫聲笑道,“兩位姐姐莫失了和氣,同來陪弟一遭兒如何?”

兩位女郎互相對視一眼,轉頭便是嬌聲巧笑。

“小哥哥好生體貼,奴家敢不從命?”

香憐回身朝門口的大茶壺打個手勢,“奴們陪著小哥哥去也……”

少年郎眉稍微動,心裏雪亮。

這倚門招呼客人的女郎,自是要尋人替補的,這大概就和等車拉客是一個道理。

三人說說笑笑,你來我往,進了一處小院,這小院略有些偏僻,陳設也不如途中所見的那些。

坐在臺階上的小丫頭子穿著半舊水紅單襖,托著腮,正打著瞌睡,聽得動靜,遙遙瞧見三人,早便點起了燈燭,收拾出桌案來。

進得一個小廳,少年郎被引至主位上坐定,兩名女郎分了左右,殷勤備至。

小丫頭子不多時整治出幾樣酒食,擺齊了花樣。

卻是一把白瓷執壺,三個梅花小盅兒並四槅細巧果菜。

少年郎瞥眼看去,見是黃米棗糕,艾窩窩,海裳蜜餞,果餡椒鹽金餅,說豐不豐說儉不儉,倒是符合這兩個過氣女娘的身份。

玉愛和香憐你倒一杯酒來餵,我撿一塊點心送上,說出來的話都好似在蜜裏蘸過似的,把個小郎君捧得熱鬧。

少年郎也不冷場,隨著二人說幾句天南地北的笑話,自道了來歷,原是南邊小城的舊家子弟,因家境漸落,故出來跟著同鄉的客商出來拋頭露面地做點小買賣,只可惜他沒甚經驗,把本錢賠了些,便思謀著另尋出路,然到了這SY縣人生地不熟,不知做些什麽好,正好信步到了倚紅會館門口,瞧著兩位姐姐面善,這才移步進來,跟姐姐們嘮些家常。

香憐玉愛聽了少年郎這一番話,心底本是微涼,這少年人物雖俊,萬一身上一二兩銀都沒有,姐倆這會豈不是要折了本去?

卻見少年郎打從衣袖中摸出一個緞子荷包來,往半舊的水曲柳桌面上一倒,叮當兩聲,卻是兩支銀簪兒。

“小哥哥這是何意?”

少年郎笑著把銀簪兒分開一推。

“初次見面,這兩支簪兒便是送於姐姐的見面禮,姐姐們莫要嫌輕才是。”

這倒是意外之喜,香憐玉愛拿起簪兒一瞧,見這簪兒做工精致,雖是銀的,上頭卻還鑲嵌著紅艷艷的瑪瑙珠,家常戴著,既體面又別致,那笑容便更深了幾分。

“多謝小哥哥的厚愛……”

這簪兒一支都有二兩重,足夠這頓酒飯錢了。更何況這做工細巧,本城都無這般樣式呢?

7. 花魁和紈絝子

三人說笑一番,都是各種本城趣聞和風月掌故。

說到熱絡處,玉愛抱著琵琶彈唱了幾支小曲兒。

難得少年郎倒是個知情識趣的,既捧場讚了幾句,又點了一點不足。

倒是讓香憐玉愛都暗自點頭,心想果然是懂行的舊家子弟。

眼瞧著半個時辰過去,兩位女娘已是心頭癢癢,可少年郎親近隨意中卻是守著規矩,並無猥瑣之舉。

香憐便問,“小哥哥,夜已深,難得過來一回,不如我們姐妹們伺候進房安歇?”

少年郎微嘆一聲,搖了搖頭。

“小哥哥這是?”

“姐姐好意,在下心領,只是在下本是經商失敗,手頭拮據,聽說倚紅會館聽酒聽曲是一兩銀子,若是過夜又得一兩,小可便只是想進來找位姐姐談天說地,消除煩惱,並沒多想其它……”

說著少年郎拿出二兩銀子往桌上一放,便對香憐玉愛二人行了個禮,就要告辭。

“小哥哥……”

玉愛香憐一人一邊,拉住了少年郎的胳膊,心中當真是依依不舍得緊。

皮肉生涯十來年,難得遇到這般品貌的,且他又知情識趣,還談得來,也不嫌棄她們人老珠黃……

若依著她們自己的想法,真是倒貼也樂意的,然而她們樂意了,卻沒法跟媽媽交差。

“兩位姐姐莫惱,待在下回了家鄉,另想到了法子,掙得大錢,再來探望姐姐……”

小郎君扯脫了胳膊出來,又轉身要走。

香憐忽道,“小哥哥,眼下倒是有個賺錢的門路,就不知你願不願意?”

玉愛跟香憐對視一眼,亦是明白過來她要說的是啥,不由拍掌笑道,“還是香憐姐姐轉得快,那倒的確是個好法子……”

小郎君又驚又喜,忙細問,“有什麽賺錢的好門路,兩位姐姐請說,若真能賺到銀子翻身,弟弟定忘不了姐姐的好。”

香憐便道,“不瞞小郎君,是這麽回事,咱們這山、陽縣,本是個水陸交道要地,南來北往的客商大把大把的,這其中……魚龍混雜,有白道的,有黑道的,更有那來歷略有些兒……”

玉愛接上去道,“這來歷略有些兒不太明白的貨物,雖然擔著些許風險,可這其中的油水也是最足的,小郎君若是膽兒大,不妨弄一批貨物,販到他處,少不得厚厚賺上一筆……”

“正是呢……”

香憐悄悄地附耳過來,一手扶著小郎君的胸膛,光明正大地揩點油水,眼眸橫斜,“小郎君可敢作這買賣麽?”

她們這行院裏,本就是消息最靈通之地,給各路人馬牽線搭橋,那是應有之意。

少年眼神閃了閃,似心動又猶豫。

“這,這,就怕靠不住……姐姐也知道,我是賠了本的,如今就剩下盤纏錢和一點子老本了。”

香憐玉愛都向少年笑道,“小郎君只管放心,咱們姐妹二人,說的那位劉中人,在城裏做買賣也有十來年了,向來沒出過岔子的……”

少年咬了咬牙,向香憐玉愛二人深深一揖,“那,那就請兩位姐姐給弟細說說……”

盞茶過後,香憐玉愛兩位女郎各挽著少年一邊手臂,說笑著出了小院子,在門首略站了站,便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飛奔著過來,抄著手笑嘻嘻道,“香憐姑娘,玉愛姑娘,喚小的來可有啥吩咐?”

在這倚紅會館裏頭,香憐玉愛這些過氣女娘的地位遠遠比不過那些正當紅的女娘,然而這些小廝的地位就更為低下,當真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連香憐玉愛小院中粗使的小丫頭都比不過……畢竟小丫頭長大了還有掙銀子的潛力,小廝可最多就是當個護院打手了。

不過那些長相端正嘴甜能說的小廝們,在這館子裏的日子也不算差,好歹衣食無憂,比那些鄉下窮人家吃不飽飯的泥孩子們強得多了。

“狗兒,你領這位小爺去尋劉三爺,就說這位孫小爺,是我們姐妹倆新認的幹兄弟,請他多多照應些個。”

才不過相識不到兩個時辰,就已是親熱得要稱姐道弟,這種事在館子裏倒也常見,小廝狗兒並不奇怪,目光閃了閃,就笑嘻嘻地向少年行禮,“見過孫小爺。”

玉愛走上前兩步,拍了拍小廝的肩膀,已是將幾個銅錢不著痕跡地塞進他的手心裏,“狗兒機靈些,辦好了事回來給你點心吃。”

兩位女娘並著小廝一並陪著少年往大門處走去,路過中間幾個精致華麗的大院子,聽著裏頭隱隱傳出歌吹樂笑之聲,望著門口那明顯綺麗許多的彩燈,兩位女娘眼中不由流露出一兩分的感慨之色,想當年呵……

忽然卻聽乒的一聲,似乎是杯碗摔碎,眾人還未驚異,那院子裏已是乒乒乓乓地鬧騰了起來!

動靜越來越大,還能聽到人的痛叫慘呼。

玉愛往院內瞅了瞅,只見正屋門口人影紛紛亂動,好似是幾人打起了架,便拿帕子掩了口笑道,“喲,這霜霜姑娘的院兒裏今兒可是恁般熱鬧……怕是幾位老客爭風吃醋,打將了起來麽?”

香憐也多瞅了好幾眼,笑著接話,“今兒來的那位貴公子,也不曉得是什麽來頭,身邊可跟著好幾個長隨呢……”

她倆個站在大門口迎賓,天擦黑客人紛紛而來,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公子,身穿織錦長袍,佩著美玉,腳下玄色緞子牛皮底的靴兒,養尊處優,細皮嫩肉,眉目間滿是嬌矜貴氣,身邊前呼後擁著五六個隨從,一看便是不知哪個世家大戶裏頭出來的貴公子。

這種貴公子,她們這些人老珠黃的很有自知之明,熱情招呼著領到前廳讓媽媽去安排,並不敢上前兜攬,果然聽小廝們傳話說,這貴公子自稱姓高,一出手就是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開口便要點他們倚紅會館的花魁娘子霜霜姑娘哩!

兩個女娘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準備等送了這位小郎君,就打發人來這院子門口,好好地打聽一番經過,這霜霜小蹄子,仗著年輕美貌,眼睛幾乎長在了頂門上頭,不把她們這些老人兒當回事,也不想想,當年她這個鄉下小丫頭初被買進來的時候,那縮手縮腳,大字不識一個的蔫凍貓子樣,是誰給她教的字兒,是誰帶她學的琵琶小曲兒?

8. 霜霜和小白臉

那院子裏這般大的動靜,少年耳目靈便,自然更聽得分明。

雖只瞥得幾眼影子,似乎打架的人裏頭,還真有身手一流的呢!

這少年正是喬裝改改的孫釵。

她原本賣掉所居的小院,是打算四海漫游,看看這天聖朝的風景人物,再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住著的,誰知道臨走的時候卻又得了孫父落入匪寨的消息。

說不得也得救他一救,這不就來了SY縣這一路仍是老趙頭趕著車,將近SY縣城的時候,孫釵就讓老趙頭在城外一個村子裏找了人家寄住,並不一道進城。

她要進城打聽消息,打聽完了說不準還要順著線索過去,要從那些無法無天的悍匪們手裏撈人,說不得各種手段都要使上一二,倒不好連累了忠心老仆。

都說這青樓就是消息靈通,她一進門瞧著香憐玉愛兩個偌大年紀便心裏有了譜兒,就是她們了!

還別說,花魁頭牌那些小娘們,估計整天忙活著爭奇鬥艷,招待客人,正經的世情人脈,只怕遠不如這過氣女娘通曉,何況花費還高呢!

那黑風寨的匪人劫了過路的客商,無非為財,但客商們除了身上帶的銀子之外,值錢的就是貨物了,孫釵打聽過,這回搭伴去海城販貨的客商,弄的貨物多是西洋舶來的新奇貨,如什麽毛料呢料,還有各種香料露水等物,大部分都是女子用得著的,若是運到那繁華大城,能賺上五六倍的銀錢都是少說的。

可這些東西它再值錢,想也知道,山寨裏那些山大王們也用不上啊!就算有幾個女人,也使不完這麽些,賊贓還是得賣出去換錢……

所以說,離黑風寨最近的SY縣城,那就必然有渠道把這些來路不明的貨都給銷出去。

如今孫釵只要跟著這個叫狗兒的小廝走,就能尋得到那個跟黑風寨有聯系的中人。

雖然對面院子裏頭挺熱鬧,裏頭頗有幾個練家子,聽著他們的口音也很趣,居然帶著北邊的味兒,若非孫釵有正事要做,說不得也想留下來,觀察這幹人一番。

孫釵跟兩位女郎話了別,出了倚紅會館大門,由著小廝狗兒帶路去了。

守在大門的另外兩位替過去的女娘瞧得既眼熱,又解氣,笑著沖香憐玉愛說幾句酸話。

“喲,可是你們兩個臉上的褶子沒拿粉遮嚴實了,那小郎君給嚇跑了?”

香憐一甩帕子,“你們懂啥,小郎君就喜歡我們兩個這般年紀大些,知情識趣會照顧人哩!沒看狗兒在前頭領路?小郎君那是另有大事,日後少不得還來……唉呀不說了,我得回去梳洗早早睡了,這人啊,就得好生保養……”

說罷不等那兩個湊上來問長問短,就拉著玉愛一溜煙地去了。

香憐玉愛兩人拐過一道彎,來到方才那熱鬧的院子附近,互相對了一眼,都明白對方的意思,便點一點頭,各自搬了幾塊磚墊在腳下,手趴著墻頭,伸長脖兒往裏看!

卻見霜霜院子裏花倒樹折,一片狼藉,原來掛在廊下的四盞精致走馬宮燈此時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個。

院子裏幾人正自打得熱鬧,霜霜的正屋門口卻是站了兩個人,可不正是霜霜那小蹄子,身邊立著位俊郎貴氣的少年公子,正一手摟著霜霜的肩膀,二人親親熱熱,說說笑笑,竟然是在那袖手看熱鬧呢!

香憐咬牙暗恨,“這小蹄子!那燈可是值十兩一個呢!”

玉愛擰著手帕子,不屑,“當年我院子裏那燈……一個頂它仨!”

香憐嘆了口氣,“好漢不提當年勇啊……”

玉愛卻是眼尖,那被人按在地上當沙袋揍的漢子……一身閃閃的錦衣破了好幾個口子,披頭散發,眉眼青腫的模樣……

“哎喲!”

玉愛驚呼一聲,“這不是史大龍史爺麽!”

這人在城中,也大小是個人物,每回來館子裏,雖然言語可鄙,動作粗蠻,但手面大方,也算是個老客了,怎麽這會兒卻被人按著揍?

香憐一聽也細細去看,恰好那史爺被人從地上拽起,跟拖死狗一般地往院外一丟。

這會兒館中的媽媽才帶著幾個護院匆匆而來,還沒進院子,就差點被史大龍給絆倒,一見地上的人,登時唬了一跳,大呼小叫得熱鬧。

“哎呀,這不是史爺,這怎麽了這是?誰幹的?快快,快扶了史爺起來,都機靈著點啊,快去叫大夫來給看看,莫傷了骨頭!”

史大龍一手遮著半張臉,一手推開那幾個要來扶的護院,回頭望著院子罵道,“兀那小賊,有種的,有種的報上名號!看你史爺爺,不帶人弄死你!”

他是真大意了,本來想著會佳人,手下就不用帶那麽多人手,礙事,誰知道明明跟那小表子說好了今夜會來,那小表子居然先接了這個小白臉!

還說什麽見時候不早,還以為他不來了,這才接待了那位白公子。

他史大龍在城內也是說話算話的人物,手底下有好幾個過命的弟兄,被人搶了表子,打個臭頭,這面子,可算是丟盡了!

此時不管是院門,還是房門都是大開著,自門外一眼就能瞧得見並肩而立的那一對男女。

霜霜姑娘被老鴇眼睛那麽一斜,不由自主地就瑟縮了下身子。

她身邊那位公子卻是悠然不懼,反而上前一步,手中折扇輕搖。

“本公子姓白,人稱白四爺,我就在這兒呆著,等你帶人來,可別說盡了話,卻是自打臉!”

史大龍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疼得要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兒的骨頭斷了,娘的!

這小白臉有什麽可拽的,還不是仗著身邊有幾個能打的下人!

要論單打獨鬥,他一個人能打十個小白臉!

然而要是比起手下的戰力來,史大龍還真沒把握,自己手底下那幾個能弄得過這些練家子!

史大龍想到這裏,心中更是有如刀割,捂著臉撂下狠話,卻是一瘸一拐地走了,那速度,倒比好手好腳的人還快。

老鴇子瞧著院子裏那一幕,各樣東西都打壞了不少,這一樣樣的可都是錢吶!

就算是這客人有天大的來頭,也不能在她這地盤鬧事不是!

她倚紅會館,可不是史大龍能比的!

那小白臉卻搖著扇子笑道,“媽媽莫急,這院子裏的花銷,都算在本公子頭上便是。”

霜霜拍手笑道,“公子真好,這院子裏的那些,奴早就瞧得膩了,早想換了,沒敢跟媽媽說……”

不管怎麽說,這有人賠錢就好,老鴇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霜霜一眼,“嗯,這回霜霜可愜意了……”

小蹄子,張狂得樣兒!看過了這陣風頭的!

9. 公子

一場熱鬧看罷,錦衣公子摟著霜霜姑娘,笑道,“本與姑娘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卻教這廝粗俗之輩壞了興致,想來那桌酒菜也變作了殘羹冷炙,如此便另換一桌新的來!”

行院裏本是銷金窟,有羊祜樂意出銀子,老鴇子自然情願,一疊聲地吩咐著小廝去廚下叫好酒好菜,又端著笑臉囑霜霜好生伺候白公子,這才恭身退下。

這一轉身,那張中年發福塗滿脂粉的大臉上登時寫滿嘲諷。

這是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呢?

如今這世道,亂上加亂,強中有強,這般蠢貨,早晚有他哭爹喊娘的時候!

她這般想著往院外走,迎面瞧見一名五十來歲的大漢,疾步走來,風塵仆仆,面帶急怒之色。

老鴇子趕緊換上笑臉,“喲,怎麽也沒人招呼著這位客官,這些個不中用的,三天不說就憊懶了!”

她邁前幾步,正要兜攬,那大漢卻瞧也沒瞧她,伸臂一揮,便有勁風拂來,雖沒挨著碰著,也讓她不由自主地向邊上閃了去,好懸沒跌一大跤。

老鴇子眼中閃過一絲恚怒,待站穩了身形,面上又變做副笑臉,只聽院中呆著的那幾名侍衛笑道,“鐵叔,你不是跟在大爺身邊,怎麽到這兒來啦?”

姓鐵的漢子似強忍著怒氣,“四爺呢?”

那幾名侍衛坐的坐,站的站,有的啃著雞腿兒,有的捶著肩膀,一派散漫自在,聽了這問話都笑道,“呶,四爺正在裏頭呢,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正是呢,鐵叔你打哪來的,可吃過晚飯了沒?要不叫人去給你拿幾個包子墊墊?”

“誒,我這兒還有個雞腿兒,還沒動過……”

鐵叔一把將遞過來的雞腿兒打落在地,怒氣沖沖,大步就徑直往那燈火通明,透著浮聲浪語的屋子裏闖!

“誒誒,鐵叔你這是做什麽?四爺的脾氣可是驕得很……”

“是啊,有什麽事跟我們兄弟說也是一般,打擾了四爺的興致,鐵叔你是大爺身邊的無事,我們幾個可是吃罪不起!”

幾人嘴上說得輕松親近,但上手攔的招式卻絲毫不含糊。

鐵叔怒目圓睜,“滾開!”

“四爺既然好端端的,為何要派人送來假信兒?誑得大爺他……”

他喉嚨一哽,後頭的話就沒再接下去。

那攔著幾個侍從互相瞧瞧,都是懵然。

“什麽好端端的,什麽假信兒,什麽時候又誑了大爺了?”

“鐵叔,鐵叔,你有話慢慢說嘛!”

雖然是在夜裏,院中掛的燈籠只照出了昏黃的光,但這些人做戲做得假不忍睹,連手扶著院門,狀似在檢查門口掛的羊角燈的老鴇子都眼珠子亂轉。

屋裏跟霜霜胡天胡地的是白四爺,這才來的漢子鐵叔是他家大爺的手下,那就是說還有個白大爺,這姓白的一家子兄弟卻不知為何起了齟齬,白四爺不知道做了什麽不地道的事,誑了大爺,於是大爺的手下來尋四爺的麻煩。

若看排場,這白四爺的穿戴出手,都是一方的富豪,若看手下人的身手,史大龍那般的地頭蛇都沒走下來幾個回合,怕還真不是一般來頭的富商……

老鴇子正琢磨著能不能從這事兒上頭撈點子好處呢,卻見院子裏幾人戰作一團,那鐵叔以一敵五,卻也不見落了下風,反高聲嘶叫道,“四爺,四爺!你出來!你出來說個清楚!”

這聲音憤怒淒厲,嘶啞控訴,半夜裏聽來,更加駭人心神。

屋內華燈高照,錦帳低垂,描金穿藤雕花涼床上,霜霜姑娘正衣衫半褪,媚眼如絲,櫻唇紅腫著喘息不已,而原本興致高漲的貴公子聽著外頭鐵叔的喊聲,眉眼間閃過一絲嘲諷,翻身而起,有一瞬間,霜霜姑娘幾乎以為這有錢有貌的公子爺神情帶上了如欲嗜人的猙獰,待她也翻身坐起偷眼細瞧時,那猙獰又沒了,仍變回翩翩如玉佳公子。

“白公子?”

白四爺唇角勾笑,摟過霜霜來親了一口,沖著外頭發話道,“這般風花雪月之地,打打殺殺的真煞風景,你們幾個便放鐵叔進來吧,正巧,酒菜送來,也請鐵叔喝杯熱酒。”

果然話音落下,外頭的動靜登時消停,沒過幾息,房門便被人自外推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嚇得霜霜嚶嚀一聲,躲回了床帳裏頭,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個實在。

雖身在煙花之地,這等行當的女子不至於怕見外男,但霜霜年歲不大,又是院裏捧著的花魁,平時來往的都是衣冠楚楚的貴客,似這般殺氣騰騰闖進來的還是少見。

鐵叔走進門,聞著屋內甜膩的香氣,濃眉不由得皺了皺。

再看到白四爺扶著床柱懶懶立著,月白絲綢中衫散亂,臉帶桃花,眼中欲念未褪,明顯剛才正跟女子親熱,渾身上下都似乎寫滿了浪蕩風,流。

就是這般不成器的繼室幼子,害了他家大爺!

若非還顧忌著尋到大爺之後,將來回到北原沒法子向信王交待,他現下就恨不得捏死這奸邪小白臉!

然而現下,他只能深吸一口惡氣,按捺著怒火先抱拳行禮。

“見過四爺。”

白四爺松散著中衣,撈起掛在床柱上的外袍松松披上,眼帶桃花,唇角勾笑,懶懶散散坐到了窗下的八仙桌邊,手裏拈起銀簽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桌上的燈花。

“鐵叔怎麽這樣急,是我大哥出了什麽事麽?”

說著眉眼誇張地輕挑,“不能吧,我大哥文才武略皆在我等不肖子之上,行事機敏穩重,怎麽會出事?定然是你們這些下頭的人沒盡好護衛之職?”

鐵叔捏緊了拳頭,咬著後牙根道,“今晨時分,四爺留了個條子道想起有些許小事未辦,要先行一步到山,陽縣,便帶著十來個個人不辭而別。”

白四爺一手支著下巴,微微點頭,“正是,那條子還是我親手書寫的,這有什麽問題?大哥不會為這點小事生氣吧?我不就是中途寂寞,想先行一步到山,陽縣來找點樂子麽?”

他說到這兒,眼角兒一斜,正好跟從床帳裏露出了雙眼睛偷瞄的霜霜對上,便輕佻地眨了眨眼,完全不把鐵叔的急切焦燥放在心上。

10. 鐵叔

鐵叔忍氣道,“但是四爺前腳才走沒一個時辰,就有人用箭射了一道帛書,上面綁著四爺身上的玉佩,道是四爺落在他們手裏,要家裏人去贖!”

白四爺張大了嘴巴,眉毛挑得老高,一臉訝然。

“啊?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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