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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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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沈伏息站在一座小樓上,他雙手搭著朱漆護欄,雙眼低垂地望向地面。

樓很高。

唐詩詩倩影就在下面。

或許是發現了有人在看她,唐詩詩擡起了頭。

當她瞧見是沈伏息時,臉一直紅到了耳根。

唐詩詩高聲道:“沈宮主?”

沈伏息青衣如松,長發在風中飄動,他望著唐詩詩,卻不是欣賞美人的眼神,而是一種仿佛欣賞人死之前最後儀態的感覺。

唐詩詩察覺到他這樣的目光,心中忍不住害怕,她後退一步,卻見沈伏息忽然從高樓上飛身而下,身形筆直的就仿佛他手中長劍。

蒼白的手,漆黑的劍。

這個時候仍坐以待斃除非是傻子。

唐詩詩絕不是個傻子,但她沒還手。

事實上她幾乎就要還手。

但在最後一刻她還是停下了。

她緊蹙黛眉,閉眼仰脖,決絕道:“你要殺便殺好了,真沒想到你竟是這等忘恩負義之人!”

沈伏息的劍尖在幾乎貼到唐詩詩胸口的時候停住了。

他眉毛一挑道:“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耍花樣。”

唐詩詩心中一震,完全沒想到沈伏息眼神這般毒辣,可她還是裝得十分可憐:“沈宮主,你殺我可以,但請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沈伏息微微一笑:“人格?”

“是!”

“唐門的人也配講人格?”

“沈宮主將私人恩怨代入門戶上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沈伏息又是一笑:“人情?”

“是!”

“唐門的人也配講人情?”

“……”唐詩詩無言。

作為唐門二小姐,唐詩詩何時忍受過這種奚落和指責?

“水兒讓我留下你。”沈伏息忽然將劍落下,瞇縫著眼睛飄渺地望著她:“我本不該答應她……但她剛剛生產,不宜動怒。”

唐詩詩先是一悲,後又一喜:沈伏息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同意留下她了?

“我雖同意你留下,但你記住,這裏是伏息宮,不是你的唐門,由不得你胡來。”沈伏息笑吟吟警告道。

唐詩詩依舊無言,只是靜靜地望著沈伏息的眼睛。

沈伏息也隨她去看,他對她的要求還有補充:“你住在伏息宮可以,但一個月之後必須立刻離開,水兒坐月子不必你操心,伏息宮有的是人才,不敢勞煩唐掌門。”

唐詩詩聽到這忍不住要反駁,但沈伏息並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我會派人伺候你,當然,你也可以理解為是監視,你的行動不可離開他們的視線,否則,我立刻將你趕出去。”

唐詩詩一面驚訝沈伏息的不近人情,一面又佩服他周密的心思,可前者的情緒大大高於後者,她眼眶立刻紅了。

“我究竟做過什麽對不起你二人之事,竟讓你防備我至此?”唐詩詩哽咽道。

沈伏息並不回答她:“相識多年,我的為人你應該很清楚,我要保護的東西絕不會被傷害半分。”

言罷,沈伏息轉身拂袖:“好好想想,想通後,可以隨時來找我。”

這時,一位伏息宮人傾身而出,低沈道:“宮主,夫人請您去用膳。”

沈伏息收劍入袖,頭也不回:“好,我們回去。”

沈伏息走了。

他似乎很開心,笑容一直掛在他臉上。

唐詩詩在他身後,望著他的背影,在哭。

無聲落淚。

這個女人,也十分可憐。

魏知躲在暗處默默看著,心中暗潮湧動。

用完膳,沈伏息抱著身體虛弱的蕭水去往一個地方。

剛生產完本不該見風,但蕭水堅持,沈伏息也沒辦法。

通常意義上天下能讓蕭水這般堅持的事情已不多了。

這件事她的確應該堅持。

沈伏息早已料到。

“就在前面,小姐可有不適,若累,我們過幾日再來也可,我命人將其放在了寒玉床上,屍體不會有任何問題。”

“不,我要去。”

或許生完孩子的女人比生孩子之前還要任性?

沈伏息不知道,但他喜歡縱容她。

他們停在一處陰暗的角落,面前是一扇殘舊的木門。

蕭水看著那門有些發呆,那神情就仿佛不相信伏息宮也有如此破敗的地方。

“我本不該殺他。”沈伏息忽然道。

蕭水道:“他不配活在世上。”

“可這樣一來,江湖勢必大亂,你也不會開心。”

“開門吧。”蕭水岔開話題。

夜涼如水。

風起,將門的縫隙吹大了。

沈伏息抱著蕭水走入房中,門再次被關住。

門前匾額上刻著三個字——故人堂。

他們就是來見一位故人的。

沈伏息在椅子上鋪了厚厚的墊子才肯放蕭水坐下,他俯身在她耳邊道:“小姐稍等,我去將屍體取來。”

蕭水抓住他要離開的手臂,緩緩道:“不了,我和你一起去,既然人都死了,那就不要再驚動他了。”

沈伏息看了看她,沒說話。

但他點了一下頭。

沈伏息又將蕭水抱了起來,他們朝房間深處走去。

房內黑漆漆的,一點月光都沒有。

蕭水武功已不低微,卻仍看不見任何東西。

她突然很好奇沈伏息為何可以走得如此順暢?

“這世上可還有你殺不了的人?”蕭水忍不住問道。

的確,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何可以黑暗中走得如此安穩。

那就是武功太高。

“有一個人我永遠都殺不了。”沈伏息答道。

“哦?是誰?”蕭水奇道。

這世上還有如此能耐的人?

沈伏息用很認真的口氣在蕭水耳邊輕輕地說:“你。”

蕭水沒再說什麽,只是身子往沈伏息懷中靠了靠。

是路就會有盡頭。

他們到了要去的地方。

房間是豎著三排,中間由石墻隔開,兩邊留出過道。

他們要去的地方就是最後一層。

在那裏擺著一架棺木。

這個時候,這種心情,誰都不願意走進這樣一個陰森森的屋子。

沈伏息將蕭水放下,緩緩走到一處將油燈點上。

他坐在椅子上,看著蕭水。

蕭水背靠在石墻上,烏黑柔軟的長發披在肩上。

經過了長久的黑暗,蕭水忽然覺得油燈太亮了。

“把燈吹了。”蕭水沒有轉頭,只不過淡淡地說了句。

沈伏息道:“嗯。”

他立刻吹滅了燈。

蕭水還是沒有轉頭,她盯著棺木,就像在縹緲峰邊時盯著蕭君亭的屍體一樣。

沒錯。

棺材裏面正是蕭君亭的屍體。

假如蕭水真的壞透了,那麽惡女妖女就一定有受傷難過的時候。

現在,蕭水費盡力氣推開棺材蓋,她凝視著棺材裏僵硬冰冷的屍體,跪在冒著冷氣的寒玉床上,她已經難過了。

黑暗中,蕭水一遍又一遍地去撫摸蕭君亭的屍體,輕輕地,慢慢地。

她一點一點感覺著屍體的僵硬和冰冷,她這才敢確認。

蕭君亭真的死了。

她的父親,神劍門的掌門,那個站在巔峰出多年未曾遇見敵手的男人。

真的死了。

死去了。

死了。

了。

蕭水蹲在寒玉床上足足楞了半個時辰才回過神來。

“你是怎麽殺死他的?”蕭水忽然道。

安靜太久,沈伏息對突如其來的問話有些來不及回答。

蕭水轉頭,用一雙大眼睛直直盯著他:“你,是怎麽殺死他的?”

當時,沒有任何人看清沈伏息是怎麽動作的。

蕭水也不例外。

她很想知道,自己那個神一樣的父親,究竟是如何死在自己孩子的爹手下的。

沈伏息再次點燈,白如皓玉的臉上是一雙亮如寒星的眸子:“你不用知道,也不必知道。”

蕭水也不勉強他,只是徑自道:“你一個人。”

她這話是肯定句,她的眼睛瞪得比方才更大了。

她的神情就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如此不堪一擊。

“一個人,一柄劍,足矣。”

“你如此厲害,那我又何德何能,可以成為你劍下所殺不了之人?”

“不是殺不了。”

“那是什麽?”

“是舍不得。”

蕭水忽然站起來,她慢慢走到他身邊道:“我們走吧。”

語畢,蕭水張開雙臂等待沈伏息抱她。

沈伏息立刻將她抱住,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邊走邊道:“你並未怪我。”

是的,蕭水若生氣,那只會更加平靜。

現在,蕭水很不平靜。

她緊緊咬著沈伏息的肩膀,一聲不吭。

沈伏息有些痛,但這些痛和她心裏的痛完全不可相比,所以沈伏息也一聲不吭。

路,又開始慢慢走起。

沈伏息抱著蕭水走出故人堂,在今晚月色之下,兩人相擁的樣子顯得空靈飄逸。

安靜中,蕭水忽然動了一下,她松開牙齒,頭歪了歪,但終究沒有回頭。

沈伏息拍了拍她的肩,無聲給她安慰。

蕭水默然不語。

抱著她的男人童年也很不幸。

沒有快樂,沒有朋友,只有習武,練劍,報仇,和逃跑。

他卑微到所存在的意義只剩下仇恨。

但他卻很堅強。

即便是在四大派圍攻縹緲峰那種時候,他也可以淡定的為了她放棄殺蕭君亭。

蕭君亭太自滿了。

沈伏息怎麽可能會殺不了他?

他不是不能,只是不願殺他。

可蕭君亭是沈伏息的殺父仇人,他又為何不願殺蕭君亭了?

蕭水擡起了頭,月色下,她凝望著沈伏息。

他眉清目秀,蒼白的手指落在她的臂膀上。

看起來很柔弱,卻很有力。

修長,穩定。

用劍的人都知道,這是一雙完全的手。

這是天下第一劍客的手。

“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還有你。”蕭水下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沈伏息沒說話,只是淡淡地笑了。

而蕭水忽然的動作讓他一楞。

她忽然掙紮著下了地。

“有人來了。”她沈靜地說。

沈伏息靜心一探,果然。

他們望向同一個方向,唐詩詩手執燈籠款款走來。

蕭水的目光忽然變得幽深起來,像極了沈伏息。

“一個人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該是這樣的眼神。”沈伏息意味深長道。

蕭水長長吐了一口氣,她擡頭盯住沈伏息,她臉色蒼白冷漠,聲音也毫無溫度,但她眼中卻有獨一無二的溫暖氣息。

只有看見這個男人,她眼中才沒有戒備和防衛。

“救命恩人?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何?”

“也許是,但我此刻卻不願再相信這個女人。”

她太美了,她讓蕭水感到威脅。

蕭水忽然想起,這個女人,深深愛著沈伏息。

她開始憂慮:“我想我做錯了一件事。”

“哦?什麽事?”

蕭水看著越來越近的唐詩詩,拉住沈伏息朝反方向離去。

她做錯了一件,這件事就是,引狼入室。

看來,她要想辦法再將這只狼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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