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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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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沈伏息垂眼不語,黑睫顫顫,似是在想著什麽。

秋風吹亂了他額前發絲,他清俊容顏上蒙著一層淡淡涼薄之色。

同樣的,蕭水也不言語,她長發只半綰起一小部分,大多數直接垂了下去,配上那苦澀的臉,圓睜的眼,微蹙的眉,雪白的裙裳,叫人說不出的心疼。

她看起來十分委屈,而事實上她也的確應該委屈。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卻不能拿來救命——這又豈非不讓人委屈?

唐雪衡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沈伏息臉上的變化,沈伏息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

面具。

他們都帶著一張面具。

人的臉樹的皮,這些都是面具。

——它們的區別就在於樹皮永不會變,而人臉卻總是在變,你永遠猜不到那張面具下真正的表情是什麽。

沈默。

許久的沈默。

深刻的沈默。

唐雪衡受不了此刻氣氛的壓抑,先開口道:“沈宮主無話可說?”

沈伏息擡眼望著這個自己曾以性命相交的好友,微微笑道:“我能說什麽?”

事實上他的確無話可說。

唐雪衡冷笑道:“你我也算相識一場,我喜得嫡子,沈宮主難道不該給我道聲賀嗎?”

略頓,他補充問道:“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蕭水沈默地站著,她什麽也沒說。

她只是聽著,安靜的仿佛不存在。

但她眼中的情緒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害怕與心酸。

只是隨著沈伏息輕輕語聲傳來,她的表情又由苦澀瞬間轉為驚愕。

——該如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悲喜交加。

沈伏息只是望了唐雪衡一眼,眼裏有著說不出的倦意,他不輕不重說了句:“雪衡,你的話應該由我說才對吧。”

聞此言,唐雪衡比蕭水更加不敢相信。

他的神色就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

他並不是個膽小的人,身為唐門掌門,他從小接觸的便是最可怕最骯臟的東西——他還有什麽可怕的?

他的確不怕,可他很不安。

他額前滲出密密汗珠,“我想你並沒聽懂我的話。”

沈伏息什麽也沒說,只是作了一個動作。

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動作。

他拉住了唐雪衡的手,緩緩握住。

唐雪衡倒吸一口涼氣,雙目圓睜,他身上那股陰郁邪惡的氣質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冷冽與茫然。

他有些搞不懂沈伏息到底在想什麽。

的確,對一個背叛自己陷害自己的混蛋,沈伏息完全不可能這般親昵。

但沈伏息就是這麽做了,還做得極其理所當然。

蕭水緘默不語,她明白沈伏息想幹什麽。

沈伏息自父母雙亡後便顛沛流離,他看遍了人間冷暖,世態炎涼,又豈會找不出人心的弱點?

唐雪衡這人吃軟不吃硬,就如同她若不違背他,也會有優質的生活一般。

“雪衡,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沈伏息沙啞的聲音淡淡陳述著,並不洪亮,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時至今日,我很清楚我們再不可能像從前那般推心置腹,但我還是堅信,你絕不會做出欺辱兄嫂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唐雪衡整個人怔在那,他的手依舊被沈伏息緊緊握著。

但令他無言的並非沈伏息的手。

是的,沈伏息的手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沈伏息的嘴。

唇紅齒白,美艷誘人,可說出的話卻讓人永遠無法預料。

——唐雪衡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事,但沈伏息的話卻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他那完全不是對仇人該有的樣子。

想到這,唐雪衡猛地抽回手,冷哼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沈伏息嘴角勾起,這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平聲道:“我並沒說錯,不是嗎?”

唐雪衡被反問的無語,沈默良久才道:“你口口聲聲說相信我不會做什麽,那又為何潛進唐門?”

是的,唐門不能住店不能養傷不能泡澡不能談情說愛他跑來做什麽?

蕭水突然橫跨一步擋在沈伏息面前,沈伏息凝望著她的後背,很深情,很深情。

這幅美麗畫卷在唐雪衡眼裏完全變了味。

的確,蕭水一襲白衣在二人青黑的色調中站立顯得無比搶眼,但她卻不是面對著沈伏息,而是面對著唐雪衡這個未婚夫婿,這就不同了。

唐雪衡是個極為講究的人,他立刻勃然大怒:“蕭水,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什麽身份?立刻站到給我滾過來!”

他指著自己身後,大聲吼道。

蕭水聽著他的怒吼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只一揮手,拒絕道:“我不去。”

唐雪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死死瞪著蕭水,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難道你想沈伏息一輩子坐輪椅?”

蕭水一驚,聲音幽怨,充滿淒涼:“唐掌門,你放過我們吧,你想要什麽我們都給你,這難道還不夠嗎?”

沈伏息挺直的鼻梁下泛起一抹莫測的淺笑,顯然,蕭水還不了解唐雪衡。

唐雪衡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要擁有什麽,他擁有的已經夠多了。

他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審美觀罷了。

他幾乎殘酷的外表所籠罩的是一顆愛美的心。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如果愛美過了頭,那便是空前的災難。

唐雪衡瞪著蕭水,眼裏充滿了鄙夷和憤怒,他緊閉雙唇,以免自己說出什麽不能入耳的話。

過了許久許久,唐雪衡才稍稍平覆情緒,他一字字道:“蕭水,我再說一遍,到我身後來,否則,我必殺你。”

看一個人的人品,不止要看他好起來能做什麽好事,還要看他壞起來不做什麽壞事。

沈伏息好起來什麽都做的了,壞起來卻並非不擇手段。

他雖是魔頭,卻還有自己原則在。

但唐雪衡不同。

為了自己的願望,為了他幾乎變態的美學,他願意做任何事,只要可以達到目的,他可以付出一切——不擇手段地。

比如唐老太太其實是他自己殺的。

比如設圈套等沈伏息跳進去。

比如毒害沈伏息。

再比如現在。

沈伏息動了幾下,但終是不如所願,他沒能站起身,只得繼續坐在輪椅上仰視怒不可遏的唐雪衡。

他雖然坐著,唐雪衡卻有種被他俯視的感覺。

一個人若打心底裏自卑,那在他眼裏誰都是看不起他的。

“雪衡,你素來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在我心裏一直是這樣的。”沈伏息下定論,之後給蕭水使了個眼色,“水兒,你先去。”

蕭水掃了沈伏息一眼,他莫測的雙眸之下是翻騰的暗潮,她心中一動,聽話地走到唐雪衡身後。

但這卻更加激怒了唐雪衡。

唐雪衡看著沈伏息,嫉妒和恨意一起湧上心頭,而人一旦失去理智就容易沖動,易沖動就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唐雪衡閃身掠至沈伏息旁邊,從袖口掏出一個白瓷瓶子,擡手就要灑向沈伏息。

蕭水焦急著想要上前,但看著沈伏息深意綿綿的雙眼,她竟無法動手。

沈伏息收回留在蕭水身上的視線,轉回望著唐雪衡,唐雪衡輕抿下唇,別開頭不看他,撥開瓶蓋撒下去。

沈伏息還是沒躲開。

他眉眼含笑,細看之下,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實乃絕色美男子一名。

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淡然。

十分之淡然。

淡然的過分。

唐雪衡猛地停住手,瞇眼問道:“你為什麽不躲?”

——這不符合邏輯,他應該恐懼大叫才對。

沈伏息笑吟吟睨著他:“因為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唐雪衡不屑道:“我早已下過,且不止一次。”

蕭水默。

唐雪衡說的很對,他背叛沈伏息已不止一次了,他又怎會下不去手?

這實在叫人費解。

沈伏息微笑著,再苦再難的日子他都能熬過來,還在乎此時的一點障礙?

“雪衡,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沈伏息神色虛假如水中月,“若我不知道,你還可以欺騙自己狠心,可我現在眼睜睜看著,你又怎能下的去手?”

唐雪衡被噎住,努了努嘴沒吭聲,但他的手的確落下了一些。

沈伏息似漫不經心掃了一眼,隨即道:“雪衡,事到如此,你雖有錯,卻還不罪無可恕。你我自小相識,相知甚深,你又豈會是那種卑鄙無恥的小人,下鄙粗俗之流呢?”

唐雪衡完全放下了手。

並非因為沈伏息的話打動了他。

而是因為沈伏息的話刺痛了他。

事實上,他的美學受到了挑釁,沈伏息在強調,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了脫離了美這一字。

唐雪衡深吸一口氣,問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沈伏息眼珠轉了轉,他現在武功尚未恢覆,唐雪衡不知在解藥裏加了什麽,他必須想辦法留在唐門尋找解藥,最主要的是這樣可以保護蕭水。

雖然暫時沒有武功,但他依舊有信心只要他在蕭水便可完璧無恙下去。

“我要留下來。”沈伏息纖長的手指支起自己的下巴,瞇眼道:“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感覺,但我自小便在唐門躲避追殺,我是在這長大的,我覺得這很溫暖,這是我唯一知道的像個家的地方,所以我要留下來。”

蕭水稍微有些明白沈伏息的用意了,現在讓唐雪衡同意他們離開是不可能的,更何況沈伏息還有毒在身,他們能做的,只剩下賴在唐門。

只有賴在唐門。

唐雪衡細細品味著沈伏息最後一句話,他陰柔的面上幾度浮出天大的殺氣,但都是一閃而逝,最終,他一了百了地點了點頭。

“好,你便留在這,這有什麽問題?我便要你看著我與蕭水成親,看著你的孩子叫我爹!”

語畢,唐雪衡甩袖而去。

沈伏息悄悄吐了口氣,總算應付過去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他皺起了眉頭,但片刻又舒展開來,他坐正身子凝望前方的蕭水,深情款款。

蕭水別開頭不與他對視,許久不見,再見時與他互望,她竟有些心跳加速,手足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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