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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章 眼盲心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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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不好。”

柳姓大夫是情岫的叔叔,他回家後給葉子仔細看了眼睛,之後把華雪顏叫到一旁,不冷不熱扔給她三個字。

華雪顏熱切的期望頓時涼到底,她追問道:“沒有其他的辦法麽!您開幾幅藥試試,要不施針也行!”

柳逸搖頭:“十多年的舊傷,經脈阻滯不通早就廢了,任憑神仙也難續上。”說罷他微微蹙眉,似有遲疑道:“除非……”

華雪顏登時重燃希望:“除非什麽?”

“換眼。”柳逸脫口而出,“尋一雙新眼給她換上,大概有六成的可能覆明。”話雖如此,柳逸卻顯得不太輕松,“但是不能要死人的眼,死眼經脈已被凝血堵了,換了也無用。可要取活人的眼……此事我是不會做的。”

旁人聽了這句話或許早就心驚肉跳了,但華雪顏聞之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抿住了唇。

柳逸見她不語,長袖一揮:“你們走罷。其實眼盲或許並非壞事,最重要的是人心不盲。”

“柳先生。”華雪顏喊住了他,垂首斂眸隱藏情緒,“如果我找到自願換眼的人,您會不會給她換?”柳逸一怔:“怎會有人願意?”

“您先說換不換。”華雪顏擡起眼睛,執著而堅定地問,“只要對方願意,您會換的,是嗎?”柳逸沈默了半刻似在糾結,最後還是點點頭:“姑且一試。”

華雪顏聽了微微一笑,朝他福身施禮:“多謝先生。請您寬限兩日,我一定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兩人正說著話,情岫挺著肚子從屋裏出來,歪著頭問:“治得好麽?”華雪顏展露微笑:“柳先生說盡力一試。”情岫瞇起眼笑了,天真無邪:“叔叔很厲害的,一定醫得好你妹妹。”

這時紀玄微也走出來,望了望眾人卻把目光定在了情岫肚子上。情岫一見他,登時露出有點害怕的神情,縮到了雪顏身後,雙手緊緊捂著肚子,怯怯伸出半張臉:“你幹嘛盯著我看?我都走這麽遠了,不會壞了紀小姐和九虎相公……左虓的婚事。”她語氣酸酸的,嬌憨中有幾分難過,妖媚的眸子裏都起了霧,“哼,是他不要我的,我才沒那麽厚臉皮還回去求他……”

紀玄微遲疑道:“這孩子……”他話都沒說完,情岫趕緊否認:“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唔……我娶了新的相公!”

情岫從來不會撒謊,大話說起來也不倫不類,紀玄微明知曉她胡謅也不好意思拆穿,尷尬咳了一聲不再追問。一轉眼瞥見華雪顏深深顰眉,都是化不開的愁雲慘霧。

得情岫照拂,當夜雪顏一行歇在此處。入夜,華雪顏和葉子縮在一個被窩裏說話。

“阿姐,”葉子依戀地抱住她手臂,甜甜笑道:“我想起咱們小時候,我不願跟奶娘睡,非要和你擠一張鋪,晚上還搶被子。”華雪顏含笑摸著她的頭,道:“你從小就愛黏我,是我的小尾巴。”

葉子嘻嘻地笑:“尾巴就尾巴,你走到哪裏都休想甩掉我。”華雪顏聞言眸子一緊,卻沒說什麽,而是起身就坐,端著葉子的肩頭說:“來葉子,讓我好好看看你。”

葉子坐著,灰暗的眼睛凝在一處,長長的頭發從耳後垂到胸前。她有些羞赧:“好端端怎麽要看人家?阿姐你在瞧什麽?”

“瞧我的葉子啊,已經長大成人了。”

借著紗帳外微亮的燭火,華雪顏細細端詳著葉子,纖柔的指尖掠過她的膚發鼻眼,喃喃自語:“頭發又濃又密,你這一小股辮子,比許多人一頭青絲還多。”

葉子抿唇微笑:“阿姐的意思是說我頭發多見識少了?”華雪顏口氣輕快:“沒呢,我們家的女孩兒頭發都長得好,梳雲鬢最好看。不過……情絲太多,也容易傷身。”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輕輕松松,可仔細一看,眼角已然濕潤了。

“唇若桃花膚如凝脂,鼻梁筆直,鼻尖微微有些翹,還有耳朵,耳垂厚厚的,是有福的樣子……”華雪顏一寸一寸摸過葉子的臉,為她形容她的長相。葉子認真地聽,對自己的長相充滿好奇期待。

“那我的眼睛呢,是什麽樣子?杏眼鳳眼吊梢眼?”葉子很急迫地問眼睛的形狀,華雪顏的掌在她眼前掠過,柔柔道:“都不是。我家葉子眼若鏡湖,可盛秋水,亦可映星辰。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哪裏!”葉子嬌嗔一聲,“還盛秋水呢,阿姐你是笑我愛哭吧!”華雪顏的指腹摩挲過她眼角,“我是說真的,你很美,眼睛也很美。”葉子張開五指在眼前晃了晃,輕輕嘆了一口氣:“再美也沒用,又看不見東西,也不曉得柳先生是不是真能醫得好……”華雪顏安慰道:“放心,柳先生很有把握。”

提起這個沈重的話題,姐妹二人沈默了一會兒。

“阿姐讓我也摸摸你吧!”片刻後,葉子突然提議,“以後若真能看見了,我可以對比一下,到底是想象中的阿姐漂亮呢,還是真實的阿姐更漂亮?你說好不好,嘻嘻。”

“好。”華雪顏牽起葉子的的手放上自己臉頰,“可要摸得仔細一些。”

冬季散去,報春花開,雪卻融了。

治眼宜早不宜遲,柳逸先給葉子開了活血通筋的方子吃著慢慢調理。華雪顏每每陪著她,親自監督她飲下或酸或苦的藥汁,一滴都不剩才罷休。紀玄微也一直陪著她們。

不知不覺,小半月過去了。這一天忽然有東晉的人上門找紀玄微。

紀玄微不悅,閑適的心情忽然凜冽起來:“何事。”來人看打扮約是軍中將士,他從懷中取出一道密封書信:“陛下急召將軍回京!”

拆開書信,裏面是黃色絹帛寫的聖旨,大意是晉越邊境又起爭端,所以晉皇要紀玄微立即進宮面聖。紀玄微把信緊緊攥在掌心,回頭看看坐在廊下的姐妹二人,難以抉擇舉棋不定。

思忖許久,他還是告知了華雪顏和葉子實情。葉子一聽可能又要打仗,膽戰心驚不已,華雪顏自是沈穩如常,淡淡道:“你去你的,我跟葉子留在此處治眼睛,反正無甚起色,繼續喝著藥就是了。”

紀玄微有些不放心:“那你們留在此處,等我回來。”華雪顏無所謂揮揮袖子:“那是自然,沒治好我們才不走。”

紀玄微轉念一想也是,他快馬加鞭十來日就能打個來回,葉子的眼睛一時半會兒肯定也好不了,華雪顏這麽心疼這個妹妹,定然不會為了避他而趁機逃走。於是他草草收拾了行囊,跟著來人便出發了。

“將軍等等。”臨行之際,紀玄微本以為華雪顏不會送行,可她卻追了出來,手裏多了個包袱。她把包袱塞給他,就像妻子送別相公那般,斂著眉似乎不舍:“路上小心,記得用一日三餐。別光顧著惦記我們,正事要緊。”

紀玄微心頭一熱,抱住她在耳畔許諾:“等我回來。”華雪顏不置可否,微笑回抱了他:“嗯。快走吧,耽擱了面聖的時辰不好。”

紀玄微放開她,縱身上馬,衣角飛揚若行雲流水。他拽著馬韁對她微笑:“我很快就回來,等我。”華雪顏站到馬頭旁,微微仰起腦袋,一如他們初見當日,她欽佩又期待地看著這位蓋世英雄,眼睛裏跳躍著別樣的火光。

紀玄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道:“我臉上有臟東西?”

華雪顏搖頭,說的話莫名其妙:“將軍,我會記得你。”

紀玄微一怔,卻很快釋然,嚴肅的臉展露笑容:“我自然不讓你忘了我。”

一聲駕馬吆喝,紀玄微如箭一般飛了出去,轉瞬就跑得老遠,身影被揚起的灰塵徹底遮住。等塵埃落地,他已不見。

紀玄微走的第二天,華雪顏端來一碗藥給葉子。

“葉子,柳先生說這副藥喝了就會有起色,不過可能要昏睡幾日。你不要怕,就當是美美睡一覺做個夢,夢醒了就能睜眼看見東西了。”

葉子乖巧喝完一整碗濃濃的麻沸散,意識很快沈淪下去,恍恍惚惚中仿佛聽到華雪顏在和柳逸說話。

“你考慮好了?”

“嗯,我想讓她看得見。這是我能給她最後的東西了。”

柳逸嘆息:“唉……你何苦自己……唉。”

“不瞞先生,從前我養了一個小丫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用她的眼換我妹妹的眼。不過最後我放她走了,就當是我心軟了吧。先生您有句話說得很對,不怕眼盲就怕心盲,我雖然眼睛看得見,但這顆心早就被陳年舊恨蒙蔽了,以至於犯下大錯。而葉子和我截然相反。”華雪顏也喝下一碗劑量減了一半的麻沸散,主動躺到葉子身邊,“我看不看得見已經不重要了,但葉子該有一雙好眼睛。”

她在葉子耳邊輕輕地說:“你已經是大人,以後要學著自己生活。阿姐只能送你到這裏。”

柳逸已知再勸無用,於是給姐妹二人施術換眼。一刀下去,遠在千裏之外的紀玄微忽然心頭猛然抽搐,痛得他蜷縮在馬背之上。

他回頭往華雪顏所在的方位望去,卻只見到路邊一樹紅葉繁繁,月灑白霜影影曳曳。

作者有話要說:念咒語:我不虐我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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