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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五章 笑靨雙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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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先起來,起來再說。”

孟之豫這一來就跪地磕頭的架勢倒把華致遠嚇得不輕,他嘴皮動了動,沒罵沒怒,只是先叫孟之豫起身。

孟之豫見他如此平靜,反而心底更沒底氣,於是跪著不肯起,低頭認錯:“小婿犯下彌天大錯,不敢奢求岳父原諒。只是求您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要為難雪顏。小婿任憑岳父處置,絕無二話!”

華致遠嘴唇囁嚅,楞了半晌沒說話,孟之豫也跪在地上靜候發落。左虓和王成爾不便插手別人家事,自然也不言不語。

跪了許久,直到孟之豫膝蓋都麻了,方才聽到華致遠沈沈一嘆,無奈道:“起來吧,我不怪你。你把雪顏叫下來,我有話對她說。”

父女倆要說悄悄話,孟之豫特意騰出地方給二人,就在閣樓後面的竹林,華雪顏換上新娘該穿的緋色衣衫徐徐而來,發髻已是婦人模樣。

她含笑喚道:“爹爹。”

華致遠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她很知趣地回頭打發孟之豫:“你去端兩杯茶過來,我們該向爹爹敬茶。還有好好謝一謝左世子和王小將軍。”

孟之豫本不願走,轉念又想興許華致遠要囑咐華雪顏什麽也不一定。他湊到她耳畔,小聲道:“若是岳父要罰你,你就快跑。不過我看老人家面善和藹得很,應當不舍得打你……總之萬事小心。”

華雪顏笑道:“你放心。

他在她腰間摸了一把,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華雪顏春眸含笑看他身影消失在流水小瀑之後,頓時回首換上冷臉。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等華致遠開口,華雪顏已經冷冷道:“我主意已定,絕不更改,況且如今也沒了退路。你所要做的就是點頭同意這門婚事,隔日去官媒處補齊婚書。”

華致遠從來就沒有一家之主該有的威嚴,和華雪顏相比,他總是少了幾分魄力,多了幾分懦弱。他目光惋惜傷痛,滄桑老臉浮出愧疚:“我……我知曉自己沒資格管你,可是雪顏,你嫁誰都好,為何偏偏是他?這一步走得太險,你這分明是羊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回上京從來就不是為了貪圖安逸。”華雪顏眸色鋒利,凜然道:“我昨日見到了肖延,他還是一副病歪歪的樣子。大概他殺的人太多,找他索命的冤鬼也太多,所以他怕得連門都不敢出。”

她緩緩摘下一片竹葉,放在鼻端嗅其清香,黛眉橫起,有些暴戾地說:“以為躲著我就沒法了?就算他肖老狗能和全天下的人斷絕來往,孟世德的帳,他不敢不買。”

竹葉放進口中,味道極似蓮心,苦得人想哭。華雪顏卻像喝了蜜一般甜甜笑道:“這一局才剛剛開始,不急,不急……”

華致遠見她面龐美艷如常,可話裏的狠辣癲狂太過,不由得背脊發毛,身軀隱隱顫抖。

“我很後悔。”

華致遠老淚縱橫,舉袖拭著眼角,哽咽道:“今天的局面是我一手造就。如果我不曾去邊關尋你,不曾告訴你嚴家一案背後的隱情,你就不會是這樣……我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娘……”

“不關你的事。”華雪顏表情淡淡,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她對這個所謂父親的根本不親近,她道:“對不起我全家的是他們,不是你。我反而要感激你告訴我一切,使我避免成為嚴家的不孝子孫。我娘泉下有知也只會感激你,不會怪你。再說,你是我啟蒙恩師,悉心教導之情,我銘記於心。”

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他只是當年嚴府請來教習她琴棋書畫的先生。他們相處得還不錯,若無意外他會陪她到出嫁那年。可他卻在她母親過世後辭了教習一職,遠走天涯。

再次相逢是在邊關,他千裏迢迢來尋她。她卻差點認不出他,因為印象中儒雅清俊的恩師,竟然仿佛蒼老了三十年,滿臉滄桑風華不再。

那時她才驚覺,竟然已經過了十年。他老了,世事也變了。

華致遠頹然不已,搖著頭道:“當日你負傷昏迷,大夫說命懸一線,我怕你撐不下去,所以在你床頭說了那些話,希望可以激你醒來。仇恨確實是救命良藥,同時也是致命毒藥。你醒了我很高興,可我沒想到因此毀了你的後半生……”

“若是可以重來,我只願你永遠也不知道實情。”

“霜影,是我錯,真的是我錯……”

若是可以重來?

華雪顏回味著這句妄想之語。

若是可以重來,她寧願當日沒有蘇醒。

若是可以重來,她寧願從未結識紀玄微。

若是可以重來,她寧願不曾去過邊關。

若是可以重來,她希望自己和葉子陪家人一齊死了!

只是已經走到今天這步,她早沒了回頭的可能。其實她以前也時常躲起來獨自抹淚,埋怨上蒼的不公,痛恨自己的不幸。漸漸哭到後來,她就哭不出了。大悲之時,沒有淚。

“夠了!”華雪顏忽然厲聲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來後悔個什麽!我沒時間陪你在這裏傷春悲秋,就算你不幫我,也別拖我後腿。你愛冷眼旁觀愛自憐自艾都好,總之別來壞我的事!”

她拂袖怒走:“我不回去了,你叫鈴鐺收了我的東西過來。還有聘書婚書,明日送上門你只管簽名落印便是。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孟之豫親自端了茶過來,卻只見到華雪顏一人站在竹林,垂眸盯住腳下,唇邊無笑,似有落寞。

“岳父呢?”

華雪顏擡眸,平平靜靜:“他衙門有事先回了。”

孟之豫顯出沮喪,微微撇嘴:“才來一會兒就走……岳父是不是不滿意我這個女婿?我也曉得自己不好……”

“沒有。”華雪顏安慰道:“爹爹是真的有事,他臨走還叫我們記得三日回門。”她避開他的視線,給他拂去肩頭竹葉,“他沒有嫌你不好,不過女兒忽然出嫁,他有些難以接受罷了。你別往心裏去。”

“真的?”孟之豫聽言開懷起來,笑瞇瞇拉著她,“回門的時候我得好好表現討他歡心,別讓他老人家覺得委屈了你。對了岳父喜歡什麽?我多備些禮送去。”

“他喜好書畫,你送兩幅畫作即可,其他的金銀玉器就不必了,他不喜歡。”華雪顏抿抿唇,忽而眉梢一揚,“你也算正式拜見過我爹了,那我們多久回去給你父親奉茶?”

“這個……”孟之豫摸摸鼻頭避而不答,“今天晚了,改日再說吧。”他敷衍了兩句,又道:“你們閨中小姐平日都不出門,不曉得上京晚間有多熱鬧,特別是咱家門口這段兒,夜市燈會通宵達旦,有趣好玩兒得很。走,我帶你去轉轉。”

華雪顏見他不願多說也不強求追問,微微一笑:“好。”

春光將暮,百花盡開。鷗鷺堂本身就是個大花園子,裏面牡丹芍藥、棣棠木香等種種奇絕。他們出了千影樓,攜手穿過一片花林,正碰上園中一侍兒摘了一捧笑靨花,用馬頭籃盛著,好像要拿出去賣。

“好香。”

幽幽花香襲來,華雪顏不禁讚道。孟之豫急忙叫住那侍兒:“別走別走,小家夥過來。”

七八歲的小侍兒攜籃快步走近,躬身彎腰作揖:“小人見過官人與娘子。不知官人有何吩咐?”

孟之豫抓起一把笑靨花,只見碧葉繁花,似點點飛雪落在翡翠上,璨然悅目。他勾勾指頭:“把花拿來。”

誰知這侍兒趕緊搖搖頭,把花籃子藏到背後。孟之豫一見就氣悶了,道:“嘿!本公子又不是白要你的花兒,喏,賞錢拿去。”

侍兒還是不願,他謙恭答道:“不是小的不願賣給官人,實在是這花兒是咱家公子爺點名要的。萬望官人見諒則個。”

孟之豫皺眉:“你家主子哪位?摘花兒都摘到我家門口來了,膽子不小。”

“小的主家是禦道南街唐府。”

“哦——唐癩皮家?”孟之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卻沒把姓唐的放在眼裏,不由分說把籃子拿過來,硬把錢塞給這侍兒,“得,你回去就給唐癩皮說他上次輸了蹴鞠和馬球我還沒拿彩頭呢,這花兒我要了。不服氣的話下回來贏我。”

他大搖大擺搶了馬頭籃,瀟瀟灑灑走了。華雪顏扯扯他袖子:“唐癩皮是誰?你這般搶了他東西,好似不大好……”

“他是我死對頭。”孟之豫嗤之以鼻,“這家夥本名叫唐泰來,他那太尉老爹倒是希望他否極泰來,哪曉得他從小就兩面三刀的,小人一個。從前我們一塊兒在宮中侍讀的時候,明明是他攛掇逃學,最後又是他去太傅面前告狀,害得我跟阿虓挨了好一頓罰。從此以後我們就說他是唐太賴,癩皮狗。”

“他暗算我們,我們當然要還擊。反正這種事兒多了去了,我們的梁子是越結越大,隔三差五就要過上幾招。不過,今年的蹴鞠賽和打馬球他都輸給了我們,嘿嘿,他那威風掃地顏面無存的樣子你沒看見!喪家之犬一般,笑死我了!”

華雪顏看他調皮又得意的模樣,不由得也會心一笑。

真好,他的人生可以盡情歡樂恣意揮灑,他是真實溫暖的血肉之軀。活生生的孟之豫,有喜怒哀樂的孟之豫,美好得讓人不舍得離去。

與他在一起,仿佛驅走了嚴寒,暖意融融。

孟之豫大笑一陣卻發現華雪顏沒有說話,而是眼神莫名地望著自己,他沒來由有些緊張,急忙收斂了笑容,撓頭道:“我這樣是不是顯得很小氣,不像男子漢大丈夫?雪顏你不喜歡的話,我以後都會改了,我不跟他計較。”

“我不喜歡把什麽都看得很淡的人,太沈靜就如死水一潭,沒了生機活氣就不像人了。還是愛哭愛笑的人討人喜歡。”華雪顏有些俏皮地說:“下回要是唐癩皮又來找你麻煩,我和你一起收拾他,我幫你揍他。”

紅袖掩唇是嬌羞,她笑靨濃濃,勝卻一捧笑靨花。

孟之豫一怔,隨即大笑著撲過去抱住她,把人摟起轉了好幾個圈。

“娘子你真好!我撿到寶了!”

“行了行了,快放我下來,頭都暈了……”

“哦哦!”

兩人隨後去了湖邊沿岸走了一截,孟之豫見岸邊有畫舫停泊,於是帶著華雪顏上了船。

作者有話要說:難道我下一章要寫船戲?(⊙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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