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老太太身子虛，要靜養。”驚蟄怕葉歡多想，只得含糊的說了這麽一句。

可母女連心，葉歡最近總覺得有些不安。“脈案可拿去給張太醫瞧了？”

“張太醫道是傷了心脈，想要覆原怕是不能了。”驚蟄這話說的委婉，可聽在葉歡的耳朵裏，卻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葉歡長嘆一聲，臉上寫滿了惆悵。“京城距離清平鎮千裏之遙，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得了空回去看看......”

“夫人若是想去，也不是不行。”驚蟄斟酌著開口說道。“如今大公子已經能獨當一面，姑娘學著管家也有一段時日了，可以替夫人分擔一些了。”

經驚蟄這麽一提醒，葉歡不由得恍然。“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夫人為了侯府操勞，需要操心的事兒多，一時沒想到也正常。”驚蟄笑道。

葉歡是個雷厲風行的，有了決斷就立馬就去執行。這不，正在窗前繡著鞋面的薇姐兒就被丫鬟請到了正院。當得知母親要出門一趟，讓掌家的事情交給了她，薇姐兒驚訝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娘，您真放心將侯府交到我手上？”薇姐兒楞了好半天，總算是回過神來。

“有什麽不放心的。”葉歡倒是信心滿滿。“該教的都教給你了，尋常府裏也沒什麽事。真有拿不準的，多往侍郎府去兩趟，多向你嬸嬸請教準沒錯兒。”

薇姐兒咽了咽口水，猶如肩上壓了千斤重的擔子。

葉歡見她不吭聲兒，就當她是同意了。“泓哥兒要進學，這一回就不帶他了，只讓你妹妹跟著去。你妹妹長大後，還沒見過她外祖父母呢。”

上回去給趙氏做壽，瀾姐兒還小，並沒有跟著一起去，說起來也就剛出生那會兒見過。

薇姐兒抿了抿嘴，沈重的點了點頭。“那娘您可要早些回來。”

“一來一去，頂多一個月。”葉歡道。

葉歡離京，是在兩天之後。她先是命人捎了封書信回去，又將侯府的管事叫了過來，交待了幾句，這才收拾行禮上路。去往清平鎮的這一路還算順當，到清平鎮的那一日，天上飄起了細雨。她掀起車簾，看著外頭熟悉的景物，不禁感慨萬千。

離家多年，她總算是回來了！

“夫人，葉宅到了！”趕車的侍衛收緊韁繩，穩穩地將馬車停靠在街道的一邊，揚聲稟報道。

葉歡嗯了一聲，便有丫鬟打起簾子，扶著她走了出去。

從後頭一輛馬車上下來的丫鬟婆子趕緊上前，搬凳子的搬凳子，打傘的打傘，動作熟稔麻利，沒叫葉歡淋到一點兒雨。

待葉歡的腳落地，又有丫鬟扶著瀾姐兒下來。瀾姐兒乖乖的站在葉歡的身後。因為下雨，有些冷，她忍不住拉了拉裹在身上的披風。

葉歡察覺到瀾姐兒的舉動，命人上前去敲門。

“誰呀？”片刻之後，門背後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緊接著，合得嚴嚴實實的門打開了，露出葉果那張略顯憔悴的臉來。

那負責敲門的婆子向後退了幾步，站到了葉歡的身後。

葉歡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孔，好一會兒才開口喚道：“怎麽，連長姐都不認得了？”

葉果一開始被外頭這陣仗嚇了一跳，待認出葉歡之後，立馬露出驚喜的表情來。“阿姐，你，你怎麽回來了？！”

而後，瞥見躲在葉歡身後的那道身影，試探著問道：“這是，瀾姐兒？”

葉歡笑著點了點頭，將身後的瀾姐兒推了出來。“還不叫姨母？”

“姨母。”瀾姐兒剛剛睡醒，腦子還有些混沌，葉歡讓她叫，她便叫了。

“幾年沒見，居然就這麽大了。”葉果喃喃的嘟囔了一句。等反應過來，忙往旁邊讓了讓，將葉歡母女請進了院子裏。“別站在門口了，進去說話。”

葉歡含笑應了，牽著瀾姐兒熟門熟路的往裏頭走去。這處宅子，跟她離開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並沒有多大的改動。

葉果領著葉歡往裏頭走，侯府的下人也將一口口箱子擡了進去。

“娘，娘，你快出來瞧瞧，誰來了？！”葉果教程快，率先進了屋。

趙氏正擼著褲管揉著腿呢，聽見葉果的嚷嚷聲，忍不住說道：“你娘我還沒聾呢，說那麽大聲做什麽！”

嘴上說歸說，卻還是停下手裏的動作，起身走了出來。

“娘！”葉歡看到趙氏，哽咽的喚了一聲。又扯了扯瀾姐兒的袖子，瀾姐兒反應過來，乖巧的喚了一聲外祖母。

“你們，你們怎麽回來了？”趙氏看到葉歡母女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驚訝。

“不孝女給娘磕頭了。”葉歡撩起裙擺就要下跪。

趙氏哪裏舍得她給自己下跪，忙上前將她扶起。“你這是做什麽，往我心窩子上捅刀子麽？大老遠的回來，怎麽也不先捎個信兒......”

葉歡哽咽著擦了擦眼角的淚，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容來。“動身之前就派人遞了信兒，您沒收到？”

“沒呢，要知道你回來，我定會去城門口等著了。”趙氏擡起衣袖胡亂的擦了擦臉，拉著葉歡就不撒手。“你餓不餓，娘這就去給你做吃的！”

葉歡一把拉住她，將她按回椅子裏。“這些事，交給下人做就好了，您就在這兒陪著我說說話。”

趙氏哎了一聲，領著葉歡母女進了屋。

“瀾姐兒過來讓外祖母瞧瞧。”趙氏將視線一道一旁一聲不吭的外孫女身上，笑著朝著她招了招手。

瀾姐兒乖巧的站起身來，走到趙氏的跟前。

“這模樣，可真像你娘小的時候。”趙氏仔細的打量著瀾姐兒，語氣滿是欣慰。

瀾姐兒配合的笑笑，卻沒有開口。

她素來是個悶葫蘆，跟辭哥兒有的一拼，對不怎麽熟悉的人都是這般。

趙氏拉著瀾姐兒說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葉歡問道：“爹呢？”

“你爹接了單生意，去鄰縣進料子去了。”趙氏答道。“早知道你們回來，就讓他晚兩天去了。要不，我派人給你爹捎個信兒，讓他早些回來？”

“不急，我打算在這邊多住些時日，總能見到的。”葉歡說道。“娘近來身子如何，心口可還犯疼？”

“好著呢，你別聽他們瞎說。”趙氏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有什麽自己扛著，不想兒女為了她的事情擔憂。

652親人

葉果卻在一旁拆她的臺。“姐，你別聽娘的。前兒個還倒床不起呢，剛好一些，又去侍弄她那塊菜園子，病能好才怪！”

趙氏瞪了葉果一眼，道：“那你怎麽不跟你阿姐說說，我這病是怎麽來的？”

葉果心虛的低下頭去，不敢吭聲兒了。

葉歡知道葉果為此自責不已，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再去追究也沒意思。於是，在一旁打圓場道：“人上了年紀，哪兒沒個病痛。最要緊的，是好好兒保養身子。”

葉果見葉歡沒有怪罪她的意思，不由得大大的松了口氣。“那個，我去廚房拿些點心過來......”

葉歡知道她不好意思留在這裏，便由她去了，只顧著跟趙氏話家常。母女倆這麽多年未見，自然是有很多話要說的。

葉歡從幾個兒女說起，再到宋霖這次去南疆，又講述了在西北那幾年的日子，趙氏聽得一驚一乍的，仿佛身臨其境般，很是替她捏了把冷汗。

“還以為做了官夫人就可以享福了，沒想到比咱平民百姓還要操心......”趙氏喃喃道。“女婿那邊兒近來可有消息，什麽時候回京？”

葉歡搖了搖頭。“鎮南將軍的下落還未找到，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了京城。”

“唉，難怪你看著輕減了許多，心裏沒少擔心吧？！”趙氏拉著葉歡的手，感慨的說道。

“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給了他，就註定要為他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過日子。”葉歡說道。明面兒上，宋霖在朝堂上混得風生水起，風光無限，可背後的付出和心酸，也就只有他們自個兒心裏清楚。

趙氏滿是心疼的打量著長女，長籲短嘆了好一番。

母女兩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暢快。

瀾姐兒搭不上話，就安靜的坐在椅子裏吃著葉果端過來的點心。

拉著趙氏說了會子話，葉歡忽然開口問道：“怎麽不見遲哥兒壽哥兒芳姐兒他們幾個？”

“遲哥兒壽哥兒去了學堂，芳姐兒去隔壁找她的小姐妹玩兒去了。”提到幾個小輩，趙氏臉上的憂色才漸漸地淡了下去。

正說著呢，芳姐兒的聲音就從外頭傳了進來。

“奶，門口怎麽停著好幾輛馬車，可是又有官太太來家裏做客了？”芳姐兒如今八歲了，長得白白嫩恩唇紅齒白，性子也活潑，活脫脫像極了小時候的葉果。只不過，她濃眉大眼，五官大都隨了龐術，多了幾分英氣，少了幾分妖嬈嫵媚。

見屋子裏還有旁人，芳姐兒這才放慢了腳步，做出一副女孩兒家的矜持模樣。只不過，那一雙滴溜溜轉動著的眼眸卻是無論如何都藏不住。

“芳姐兒還不過來見過你姨母和表姐。”趙氏見芳姐兒進來，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可是遠在京城侯府的那個姨母？”芳姐兒聽了趙氏的介紹，眼睛眨了眨，瞬間就亮了起來。

葉歡笑著將芳姐兒叫到面前，拉著她手問道：“是呢，芳姐兒平時有聽祖母提起過？”

芳姐兒連連點頭。“祖母說姨父很厲害，在京城做大官兒呢！姨母也是威風凜凜的官夫人，就連咱們縣太爺見了也得乖乖的行禮呢！”

葉歡被她的話逗樂了，說道：“哪兒有那麽誇張。”

葉歡說著，從手腕上刷下來一個金鐲子，套到芳姐兒的手腕上。“頭一回見面，這鐲子給你戴著玩兒。”

芳姐兒瞧了瞧那鐲子，足足有她的小拇指粗細，不由得嚇了一跳，忙推辭道：“這太貴重了，如何使得......”

“姨母給你的，你收著便是。”葉歡身為侯夫人，自然是不差這些首飾的。這些年來，宮裏賞賜了不少，加上她做生意賺的也不少，區區一個金鐲子還是送得起的。

趙氏也在一旁勸說，芳姐兒這才乖乖的收下，並連連道謝。

“方才回來淋了雨吧？快些回房去換身衣裳，免得著涼了。”葉歡瞥見她頭發上的水珠子，便沒再拉著她說話，而是催促著她先回房。

芳姐兒也覺得這般不修邊幅的著實不像樣子，忙不疊的應下。屈膝向葉歡施了一禮，便匆匆的退下了。

葉歡目送著她離開，對趙氏說道：“是個懂事的。”

趙氏見孫女兒被誇，哪裏有不高興的。“別她娘懂事多了！”

葉歡笑了笑，沒有接著茬兒。

葉果坐著無聊，就去廚房幫忙。半個時辰後，幾人合力張羅了一桌飯菜，便過來請葉歡母女入席。葉歡也不跟她客套，讓丫鬟們各自退下歇息，與趙氏葉果瀾姐兒芳姐兒一道用午膳。

再次回到這裏，葉歡心裏歡喜不已，仿佛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可真到了桌子旁邊，卻又秉承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只默默地夾菜，鮮少開口。

可見，習慣的威力有多大！

“阿姐，我記得你最愛吃這五花肉，我特地多放了一些番椒進去，你嘗嘗，可還合胃口。”葉果從葉歡進門之後就一直戰戰兢兢的，生怕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惹得葉歡不高興。

葉歡沒想到葉果還記著她的喜好，心中不禁生出幾分感動來。“虧得你還記著我這個長姐！”

葉果不好意思的紅了耳根，咀嚼的動作都矜持了許多。

“瀾姐兒喜歡吃什麽？”趙氏很是喜歡瀾姐兒這個安靜的外孫女，一個勁兒的詢問著，就怕她吃不慣。

瀾姐兒平日裏吃的也都是這些個菜色，不過就是做得精細一些罷了，故而並沒有挑剔。“都喜歡。”

“真是個乖孩子！”趙氏越看越覺得喜歡。

芳姐兒是家裏唯一的女娃兒，平時與哥哥和小舅舅玩不到一處。如今見了瀾姐兒，心裏不知道多高興呢，也是一個勁兒的拉著她說話。兩人年紀相仿，一個活潑一個沈靜，倒是十分合得來，不一會兒就混熟了，開始分享彼此的小秘密。

這一頓飯，吃的很是歡愉。

飯後，葉歡去趙氏的屋子歇了會兒午覺，坐了那麽久的馬車，的確是將她累壞了。瀾姐兒在馬車上睡飽了，倒是不困，便與芳姐兒玩在了一處。

等到她睡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屋子裏也點上了燈。

653祭拜

“夫人醒了？”叫清明的丫鬟見床榻上有了動靜，忙放下手頭的事走了過來。

葉歡瀾瀾嗯了一聲，坐在床榻上發了好一會兒呆，才讓她服侍著下了床。“什麽時辰了？”

“酉時三刻了。”清明答道。

“我睡了這麽久？”葉歡算了算時辰，真不得了，這一覺竟睡了兩個鐘頭。

重新梳妝，又換了身寬松的衣裳，葉歡這才走出房門。這腳還未站穩呢，就見一道身影朝著她撲了過來，險些將她撞倒。

“長姐！”撲過來的人不是別個，正是趙氏生的老來子遲哥兒。比起上一回見，遲哥兒長高了可不知一星半點兒，已經高出葉歡一個頭來，是個俊俏的郎君了。

趙氏見葉歡被撞得一個趔趄，忍不住罵道：“遲哥兒你怎麽莽莽撞撞的，傷了你長姐可怎麽好！”

“無礙的。”葉歡笑了笑，倒是不在意這些。再說了，幼弟肯親近她，她歡喜都還來不及呢。“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遲哥兒都快要及冠了！”

遲哥兒比葉歡的龍鳳胎還要大一歲，如今已十六了。

“他人沒多大長進，就光長個頭兒了！”趙氏嘴巴上嘟囔著，臉上卻帶著明顯的笑意。又對一旁滿是好奇的壽哥兒說道：“方才不還念叨著你姨母麽，還不過來拜見？！”

相比起遲哥兒的開朗，壽哥兒就要顯得拘謹多了。他比泓哥兒小一些，今年十一了，長得瘦瘦弱弱的，看起來斯文的很。

“姨母。”他走到葉歡的跟前，躬身作揖，倒是沒忘了禮數。

葉歡笑著將他扶起，問了些學業上的事兒，便讓丫鬟將早就準備好的見面禮拿了過來。“姨母聽說你書念得不錯，所以特地尋了一方上等的硯臺，還有幾冊時下讀書人愛看的典籍，看看可還喜歡？”

壽哥兒打小就愛看書，得了葉歡的這份禮物自然是喜歡的不得了。“姨母送的，自然都是極好的，晚輩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葉歡見他一雙眼睛都要黏在那些書籍上頭了，便知道這份禮算是送對了。

壽哥兒得了喜愛的東西，就拿著書冊在一旁看了起來。遲哥兒沒了玩鬧的對象，只好湊上前來跟葉歡搭話。“長姐，那我的禮物呢？”

趙氏瞪了他一眼，道：“有你這麽伸手向人討的麽，不知羞！”

葉歡命人將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遞到他面前。“忘了誰，也不可能忘了你！喏，自個兒打開來瞧瞧！”

遲哥兒看了那盒子的形狀，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於是滿心歡喜的接過盒子，迫不及待的打了開來。當看到裏頭擺放的物件時，遲哥兒驚喜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這，這是......”

“你猜得沒錯，這就是龍泉寶劍。”葉歡對兵器一類知之甚少，但也知道這柄龍泉寶劍的珍貴。因為這柄寶劍乃是宋霖封侯的時候，一位友人所贈，據說鋒利無比，削鐵如泥。宋霖很是喜愛，就將它掛在了書房裏。偶爾得了空，葉歡便會陪著宋霖看著他練劍，用的就是這一柄。

後來，宋霖領兵出征，便改使用槍了，這柄寶劍也就束之高閣，鮮少拿出來用了。葉歡這次回鄉，便想起它來，於是一並帶了過來。遲哥兒是個喜歡舞刀弄棒的，寶劍贈送給他，最合適不過。當然，這事兒並非她擅自做主，而是早就與宋霖商量過，宋霖也是同意的。

遲哥兒得了這柄寶劍，高興的跟什麽似的，恨不得立馬去院子裏耍一趟。可趙氏怕寶劍太過鋒利，傷了他自個兒，楞是不許，逼著他將寶劍放了回去。

“功夫沒學到家之前，不許拿出來使，聽見沒？！”不是趙氏憂慮過度，實在是遲哥兒是個不著調的，雖對習武頗有興趣，卻不肯用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個半吊子。這寶劍真到了他的手裏，若不加以約束，怕是會闖出大亂子來。

葉歡覺得趙氏說的有些道理，於是補充了一句。“娘說的對！在你學成之前，不許拿著它出去炫耀，可聽清了？”

對於葉歡這個長姐，遲哥兒還是很敬重的，乖乖的抱拳應了。“是，長姐。”

瀾姐兒早就與葉家的幾個小輩玩在了一處，相處和睦。

一家子多年不見，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葉歡睡了半日，精神養的足，整個人精神奕奕的，與趙氏和弟弟妹妹們秉燭夜談，就連過了子時都不知不覺。若非丫鬟提醒，葉歡怕是還不肯放她們回去歇著。

“瞧我，一高興就忘了時辰。天兒不早了，你們回屋歇著吧，明兒個要是有空，陪我去給奶上個墳。”葉歡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該盡的孝道還是要盡的。

葉果打著呵欠應了，拉著芳姐兒回了房。

第二天天剛亮，葉歡就起來梳洗了。回到了鄉裏，葉歡穿衣打扮也就比較隨意，怎麽方便怎麽來。因為要去給葉老太上墳，葉歡選了一身比較素凈的衣裳，頭上只插了一支羊脂玉的簪子。

瀾姐兒亦是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滿頭青絲梳了雙螺髻，用帶著鈴鐺的發繩綁了，怎麽看都嬌俏可人。

與之隨行的葉果母女則去鄰街的鋪子買了紙糊的金元寶香燭一類的東西，又帶了幾盤祭品，與葉歡母女同乘一輛馬車，緩緩地向著鄉下駛去。

因為兩匹馬拉的馬車實在是太過稀罕，故而葉歡剛進村沒多久，就引起了全村人的註意。

“哪兒來的馬車啊？”賀嬸子正在院子裏晾衣裳，瞧見迎面駛來的馬車，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賀大夫正埋頭碾著藥草，聽到賀嬸子的嘀咕，擡頭掃了一眼，覆又低下頭去。“想必是葉老二回來了，咱村兒裏，也就他一家有馬車。”

賀大夫這話說的不假。

小荷村村民去市集上，大都是做牛車或者騾車，便是家境還不錯的葉老大家，也只有一輛用舊了的驢車。這馬車，葉老二家是獨一份兒。不為別的，馬車的造價要貴很多。而且，馬在江南很少見，只有大戶人家才會弄來拉車。

賀嬸子瞧了瞧，卻是搖頭。“葉老二家的馬車我認得，絕對不是！”

“管他是不是呢，與咱又有什麽關系。”賀大夫最不愛聽自家婆娘念叨，垂下眼眸繼續幹活兒。一會兒他還得去鄰村走一趟，給親家公送藥呢。

兩口子正說著話呢，那馬車突然就在賀家門口停了下來。繼而，有人掀了車簾子鉆了出來，還親切的喚了賀嬸子一聲。

654暗惱

“嬸子。”

賀嬸子楞了一下，好半天才認出來人。“你，你是歡丫頭？”

“什麽歡丫頭，人家現在可是侯夫人！”賀大夫反應過來，扯了扯賀嬸子的衣袖，小聲提醒著，生怕惹得別人不高興。

葉歡卻渾然不在意，笑著上前與賀嬸子寒暄。“嬸子沒認錯，可不就是我麽！”

賀嬸子見葉歡並未擺官夫人的架子，親切的拉著她的手，一顆懸著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眼花了呢！”

“這麽多年不見，您還是這麽年輕，一點兒都沒有變！”葉歡難得見到家鄉人，話漸漸地就多了起來。加上之前賀嬸子對她多有照顧，葉歡自然樂意與她親近。

賀嬸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哪兒哦，我頭發都白了！”

“別說您了，我都有白頭發了呢。”葉歡笑著說道。

“哎喲，瞧我，盡讓你站在門口了，快些屋裏去坐，我去燒茶。”賀嬸子這些年來脾氣一點兒都沒有變，還是那麽的熱情如火。

葉歡還有正事要辦呢，不過是碰到熟人，所以過來打個招呼罷了。“嬸子別忙了，我還要給我爺奶上墳去呢，轉來的時候再說。”

賀嬸子聽她這麽一說，可不敢耽擱了她的正事兒，催促著她離開。臨了，又問道：“你一個人回來的？”

葉歡搖了搖頭。“帶著我家老幺呢，還要葉果母女倆。”

賀嬸子朝著馬車方向探了探頭，果然就見葉果掀著車簾子朝她揮手示意呢。

“嬸子。”葉果揚起笑臉喚了一聲。

“哎。”賀嬸子笑著應了，而後對葉歡說道。“既然你有事要忙，那嬸子就不留你了。得了空，再過來坐坐，嬸子給你做你愛吃的東坡肉。”

賀大夫有些聽不下去了，說道：“歡丫頭在京城享福呢，什麽好東西沒吃過！”

葉歡卻道：“京城雖然好，可我還是想念嬸子做的吃食，有家的味道。”

賀嬸子聽了這話，心裏無比的感動，眼眶都跟著泛紅了。“你這話我愛聽！改明兒你哥從丈人家回來，接你過來玩。”

葉歡爽快的答應了。“那嬸子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一些。去山上的那條小路很多年沒人走了，仔細有蛇。”賀嬸子在身後喊道。

葉歡回頭笑了笑，扶著丫鬟的手上了馬車。

看著馬車漸漸地駛遠，賀嬸子忍不住感慨道：“是個有福氣的啊！誰能想到，宋家那小子竟能這般出息，做了大官兒了......”

“誰說不是呢。”賀大夫也有些發怔。“葉歡這丫頭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打小就乖巧懂事。那一場大病，我還以為救不回來了。果然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也是她的造化！”

夫妻倆對視了一眼，眼裏有著羨慕，但更多的卻都是祝福。

隔壁聽到這邊的動靜，紛紛的湊過來詢問。

“方才聽到有人跟你們兩口子說話，是誰啊？”

“兩匹馬拉的馬車呢，到咱村裏幹什麽來了？”

賀嬸子抖了抖手裏半幹的衣裳，答道：“說了怕嚇你們一跳。”

“還嚇我們一跳！難不成還是官家的？！”

“就是，你倒是說說看啊！”

三姑六婆湊在一起，場面一下子就變得熱鬧起來。

賀嬸子神秘的笑了笑，道：“還真叫你猜著了，就是官家的！”

幾個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不大相信。

“你就胡扯吧！”

“就是！當官兒的不在鎮上呆著，跑咱這兒來做什麽！”

“又忽悠人了吧！”

“這一回，我還真沒忽悠你們！”賀嬸子插著腰說道。“你們仔細想想，咱們村兒真沒有大出息的人？”

婆子們擠著眉，冥思苦想。

一個洗衣服回來的小媳婦兒路過，聽到她們說話，忍不住插了句嘴。“咱們村兒最有出息的，不就是當年住村東頭宋家的兩個小子？”

她自從嫁到小荷村來之後，就聽無數的人講起過關於宋家和葉老二家的傳奇故事，簡直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平時吹得那麽厲害，說跟這兩家多麽的熟悉，結果賀嬸子都提示得如此明顯了，她們竟然都想不起來？！真是笑死人了！

經她這麽一提醒，那幾個婆子猛地反應了過來，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真的是宋家人回來了？”

“也差不多吧。”賀嬸子面色得意的說道。“嫁給宋家大郎的歡丫頭，還記得吧？她回來了！”

“歡丫頭？葉老二家的長女？如今做了官夫人的那一位？”

“可不就是她。”賀嬸子瞇著眼笑。

“她不在京城享福，回來做什麽？”驚訝過後，便只剩下猜疑。

“她是個有孝心的，聽說趙氏病了，所以回來瞧瞧。順便，給她爺奶上個墳。”賀嬸子怕她們胡亂猜測，便徑直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們。

“說起來，她出嫁之後就很少回來了，離開鎮上也十多年了吧？”

“可不是？聽說兒女都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呢。”

“哎喲，那一會兒我就守在這路口，定要見見這官夫人到底長什麽模樣！”

賀嬸子懶得打理她們，端著木盆進了屋。

這些個婆子媳婦子，先前可沒少在背後說葉歡的壞話。宋霖詐死的時候，她們還說是葉歡八字太硬，克夫呢。後來懷了雙胎早產，又被人說成是不檢點，婚前就有了首尾。那些流言蜚語，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轉眼，葉歡成了高高在上的官夫人，她們就一個個恭敬起來，上趕著要巴結，這算什麽事兒？！

且說葉歡命人將馬車停在老屋的門口，便與葉果並兩個姐兒拎著祭品紙錢上了山。正如賀嬸子說的，這些年鄉間的小路沒什麽人打理，早已荒廢了，雜草叢生不說，有幾個地方都坍塌了。為了安全起見，葉歡叫趕車的侍衛在前頭領路，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山坳上。

葉歡看著荒得都要走不進去的樹林子，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些年來，都沒人回來祭拜嗎？”

葉果忙道：“咱家每年清明、年前都回來的。墳頭的草也會收拾一番，只是來的次數少了一些，草長起來快。如今這樣子，還是好的。”

葉歡嘆了口氣，問道：“大伯呢，就沒回來過？”

葉果摸了摸鼻子，說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是沒碰到過。”

那意思很明顯，便是沒回來過的。

葉歡沒想到大伯竟糊塗至此，這可是他親生的老子娘啊！

655敘舊

葉歡生氣歸生氣，但還是默默地走上前去，要將墳頭上的草除去。

“夫人，還是屬下來吧。”負責送她們過來的侍衛哪裏敢讓葉歡動手，主動請纓道。

葉歡搖了搖頭。“哪兒能什麽事都不做，這是我應該盡的本分。”

侍衛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卻也不好意思看著她一個人在那兒拔草，於是上前幫忙。

葉果見葉歡都動了手，自然也不能閑著，放下手裏的籃子，叮囑芳姐兒和瀾姐兒離遠一些，這才走到另外一側，手腳麻利的幹起活兒來。

葉歡許久沒有做過這些粗活兒了，手上的速度要慢了許多。不過，做的熟練了，便漸漸地適應了。等到將墳頭上的草扒光，葉歡又將散落的石頭重新堆砌好，這才擺上祭品，焚香磕頭。

葉果一邊燒著紙錢，一邊暗中打量著葉歡的神色。見她面色還算平靜，稍稍的松了口氣。她以為，葉歡看到爺奶的墳變成荒地，會生氣的罵她一頓呢。

葉果自以為做的隱秘，殊不知這一切都落在葉歡的眼裏。

祭拜完之後，葉歡幾人便下了山。

葉歡看著長滿雜草的院子，不禁感慨萬千。這裏曾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如今卻荒成這個樣子。或許再過個幾年，房頂都會塌了吧。

回想起當年建房時的不易，葉歡心中微微酸澀。

“姐，要回去嗎？”葉果見她半天沒吭聲，小心翼翼的問道。

葉歡忽然問道：“這宅子的鑰匙，你有麽？”

葉果楞了一下，繼而答道：“有是有，不過沒帶......”

“那算了，原本還想進去坐坐......”葉歡喃喃的說道。

瀾姐兒停下跟芳姐兒的竊竊私語，上前牽住葉歡的手。“娘，這就是您之前住的地方嗎？”

葉歡嗯了一聲。“這就是娘長大的地方。”

“娘以前住在這麽破舊的地方嗎？”瀾姐兒看著那被風化得厲害的墻壁，頗為不解。

葉歡知道她心中所想，便跟她講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小姑娘聽得很認真，不時得問一些問題，娘兒倆竟是站在院子裏，說了半個時辰。

期間，葉果去屋後頭的井裏拎了桶水上來。幾人洗了手，又在院子裏的稻草上坐了片刻，這才起身往回走。

“阿姐真的要去賀嬸子家做客？”經過賀嬸子家門口的時候，葉果忽然想起來問道。

葉歡笑了笑，道：“不過說的客套話罷了。真要去了他們家，還不知道拘謹成什麽樣兒。再說了，你姐夫在朝為官不易，從來都不拿百姓的一分一毫。我啊，還是不給他添麻煩了。”

葉歡這話說的毫不誇張。

朝中的那些言官，可是盯得緊。有什麽風吹草動，到了他們的嘴裏，就會變成十分了不得的事情。她前腳去賀嬸子家吃飯，後腳就會有人參一個欺壓百姓的奏折出來。盡管是賀嬸子主動邀請的，可賀家算不得富裕，要款待她這個侯夫人，自然是要傾其所有，如此豈不是擾民麽？

葉果砸吧砸吧嘴，沒想到鄉親之間的走動，竟也能被人說成這樣，不由得傻眼。

“你以為，做官夫人這麽容易呢。”葉歡笑著戳了戳她的額頭。“高處不勝寒！我這些年算是看清了，越是位高權重，越是身不由己。想做點兒自己喜歡的事情，都要思前想後，就怕被人拿捏住把柄。”

葉果聽得一驚一乍的，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啊！

做官夫人，不都是風風光光的，受萬人敬仰，被人捧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金銀珠寶，取之不盡；綾羅綢緞，用之不完？怎麽到了長姐的嘴裏，就成了牢籠枷鎖一般。如此戰戰兢兢，那還有什麽意思！

“別看做官兒風光，可肩上的擔子也重。”葉歡這是頭一回跟葉果說起這些。“就拿你姐夫來說吧，每天從早忙到晚，累死累活的，一刻都不敢松懈。這也就罷了，有的時候還要領兵打仗，捉拿賊匪，都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每回他出門，我都提心吊膽，夜不能寐。只有看到他平安的回來，才能松一口氣。”

“你以為他這爵位是怎麽來的？他的身上，有著數不清的傷疤，那都是他拿命換來的。好幾次，都是九死一生。稍有差池，命就沒了。”

“別人都說我是個有福氣的，嫁了個好人家。兒女雙全，大富大貴。可又有誰知道，暗地裏，我流過多少的眼淚。”

葉果聽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是故意嚇唬你，事實就是如此。”葉歡見她臉色怔忪，這才打住了這個話題。“當然，當官兒也是有好處的，起碼有朝廷俸祿供養著，不愁吃穿，還有丫鬟仆婦服侍著。走出去，也有面子。若壽哥兒將來憑著自己的本事做了官兒，肯上進，將來不愁前途。”

這，也是變相的跟葉果保證，會提攜壽哥兒了。

葉果楞了好一會兒，總算是反應過來了。“阿姐，之前是我想岔了，你別跟我一般計較......”

葉歡握緊她的手，說道：“你與我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姐又怎麽會放著你們一家子不管。在我能力範圍之內的，能拉一把是一把。”

“阿姐......”葉果感動的紅了眼眶，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都多大的人了，還掉金豆子呢，也不怕孩子們笑話。”葉歡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打趣道。

瀾姐兒和芳姐兒對視了一眼，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娘掉金豆子了，羞羞羞。”芳姐兒嬉笑著說道。

葉果睨了她一眼，道：“你個死丫頭，敢笑話你老娘？仔細你的皮！”

芳姐兒知道她是雷聲大雨點兒小，所以並不怕她。就算是真的惹毛了她，還有爹爹給她撐腰呢。“學堂裏的先生都說了，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打我！”

“老娘我是個婦道人家，才不是什麽君子！你給我過來！”葉果也沒有真的生氣，只是芳姐兒一再的挑釁，到底讓她有些沒臉子，故而板著臉，想要立威。

“姨母救我！”芳姐兒倒是聰明，知道找誰做靠山，一下子撲倒在葉歡的懷裏。

葉歡被她們母女逗樂了，樂得摻和一腳，將芳姐兒護到了身後。“行了，說笑而已，還當真了，都給我坐好咯。姑娘家，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打打鬧鬧的，成何體統！”

葉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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