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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上邪古墓【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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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自言精神狀態不大好,提前下堂。

布下課業,背熟萬言咒前五頁。

課業繁重,諸弟子不敢松懈,收了玩鬧心思,趕回寢室背咒文。

溫禾因要伺候赫連斷,只好暫別小草房,屈身歸思門。

捧著萬言咒磕磕絆絆背至半夜,背著背著,有個字忘記怎麽讀。

溫禾拿玉玨連通草二,草二正嚼著薄荷草犯迷糊,桌旁的彈彈,正咚咚敲鑼給她提神。

桑桑因懼怕赫連斷,主動留在小草房與草二作伴,現下正拿冰水,往草二額穴兩側甩。

草二嚅囁半響,吐了薄荷草,道一句她也忘了。

溫禾卷起書冊,打算去趟守心閣,問問雲汲。

綴著赤絨球團的繡鞋,還未跨出門檻,床榻盤膝而坐的赫連斷,冷幽幽啟唇:“哪去。”

溫禾回身,擺謙虛好學笑,“正經事,有個字忘記怎麽讀,我去打聽下。”

“為何不來問我。”

這話,另溫禾當即楞住。

印象中,課堂上的魔頭吊兒郎當,妙自言領讀時,亦未瞧見魔頭張個尊口。

她尤自懷疑,趨近床榻,指著書冊中的一字道:“你認識?”

赫連斷淡淡瞥一眼,“同甜食的甜同音。”

怪不得魔頭識此字,因他愛食甜,估計整頁唯認識此字。

溫禾哦一聲,折返西窗桌案,落座後又繼續背咒文。

背著背著,又跳出一不認識的字。

後來實在犯困,趴至桌上打盹,不料瞬間入夢。

課堂之上,妙自言點名赫連斷,背誦昨日布下的五頁咒文。

赫連斷一字背不出,惹得滿堂哄笑,妙自言手中五尺金剛戒尺打爛了魔頭的手掌。

“叫你背不過,叫你背不過,老夫我看你不是魔頭,而是豬頭……”

溫禾看得那叫一個爽,笑得流了一堂桌口水。

領口一緊,溫禾笑醒,歪首瞧見赫連斷拎著他後脖領,一臉陰沈沖她道:“睡什麽睡,起來背書。”

溫禾揩掉唇角涎水,面上不滿加譏誚,“你背過了沒有,你管我。”

“誰像你這麽笨,趕緊起來背。”赫連斷拾起桌上咒冊,啪得一聲摔到溫禾眼前。

溫禾:“……”

魔頭是妙自言附身了不成。

“我……我已經……差不多……背下了。先讓我睡一會,好困。”說著,打個哈欠,萎靡頹喪趴至桌案。

緊接著,溫禾哎呦一聲捂頭,挺直脊骨怒視魔頭,“幹嘛打我。”

赫連斷虎口卷著咒冊,“你背,我聽。背下了許你睡覺。”

“……”豈有此理。

溫禾憋著火,憑著記憶,唇角抽搐地背誦幾句。

啪啪啪,赫連斷拿書冊連拍溫禾腦門三下,“顛三倒四,背的什麽玩意。”

溫禾委實氣惱不過,一手奪過對方掌中書冊,“你背,我看著,你若背錯,我也敲你頭。”

赫連斷默然片刻,“罷了,料你不識的字不止一個,權當給你開小竈。”

溫禾雙手捧書冊,聽赫連斷背起咒文。

水仙面上的表情從不屑到平靜到驚嘆再到崇拜。

整整五頁天書般的咒文,赫連斷一字不差,毫無停頓,背誦完整。

溫禾張圓嘴巴,眸含星星,“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也沒見你私下記這些東西。”

赫連斷:“還用私下記,課堂上那株老人參不是領讀了一遍麽。”

溫禾瞪突了眼珠,“什麽?你聽人念一遍,就全數記下?你過耳不忘。”

“是又如何。”赫連斷坐至圈椅,譏諷冷笑,“笨如蠢豬,還有臉睡。”

溫禾被羞得滿臉燥紅,損她的人是別人也罷,偏偏是魔頭赫連斷。

上天是何等不公,給了他傾世容顏,又賜他一身霸道邪功,連腦子都過目不忘,他不囂張誰囂張,他不稱霸誰稱霸。

這一夜,月色朦朧。

歸思門,燈火未歇。

溫禾再連連哎呦捂頭聲中,熬出一身曙光。

翌日,課堂。

上至妙自言,下至諸學子,除卻眉眼精神的甘了了,眾人面上皆掛了一雙黑眼圈。

看來大家都有熬夜背咒文。

而妙自言老先生,整宿未睡。

殊不知,他今早能有勇氣上課,全賴昨晚三位長老輪播勸說,才慰藉他自赫連斷那受來的沈重打擊。

本來,他已收拾了教案,欲結束數千年的教授生涯。

妙自言點名抽查幾位學子,結結巴巴勉強過關。

甘了了瞥見魔頭正垂首翻看手中書冊,借機同身後的溫禾聊開,“厲害啊,我的妹,這麽覆雜的咒文你竟背下了。”

溫禾欲哭無淚,“天知道,昨晚我經歷了什麽,我一宿未合眼啊。”

甘了了笑的沒心沒肺,“爾等皆為自虐狂,不想背就不要勉強自己嘛,像我,我寧可不進那簋門塹,也不要背書。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你眼睛不舒服啊,為何老擠眼呢,嗷……”

甘了了慘叫,遽然回首。

妙自言的五尺精鋼戒尺,往她額前搖得虎虎生風,接著便是老夫子驀地放大的怒臉,“前來蹭課,竟這般無禮。再擾亂學生聽堂,老夫定用戒尺將你打出去。”

甘了了揉著被打痛的左肩,吸著涼氣乖乖坐好。

他磋磨雲汲好半天,爭取來聽堂的資格,本以為是件逗趣事,誰料是來活受罪。

若非被冥靈追殺,現下沒地去,他早一腳踹翻老夫子。

去你娘的上課。

“老人參。”旁桌的赫連斷,驀地啟唇。

妙自言心裏咯噔一下,他未點名批評水仙,魔頭又要鬧哪般。

然,他只能撐著老面皮,回身笑出一臉褶子,“赫連君主有何指示。”

赫連斷曲腿,修指閑閑敲至案角的萬言咒封冊之上,“講得太慢,今堂就將後頭的文講全了。”

堂中學子一陣唏噓。

一日五頁簡直要了他們小命,一下講全,去哪兒借個腦子記。

妙自言面上一陣扭曲,瞧不出憂傷還是開心,只對著赫連斷恭敬道:“是。”

甘了了記吃不記打,左肩餘留燒灼痛感,又忍不住同後桌的水仙聊開:“瞧你男人,當學生當得這般霸氣。”

溫禾忍不住既羨慕又妒忌地回一句:“他有這個資格霸氣,學霸的霸。”

這一堂,妙自言的自尊及自信又遭連番打擊,夾著五尺戒尺灰溜溜走了。

下堂後,赫連斷首當走出白夜廬。

溫禾趕忙追上前,一臉討好,“你又都記下了是不,給我補課,我給你熬甜茶。”

雲汲怔至原地,溫禾路過他時,餘光都不曾往他這裏瞥一眼。

他記得,先前少女俏皮的眼眸,時不時黏在他身上。

或經意,或不經意,彼時,他不甚在意;現下回味,陣陣酸澀。

淺雪萬分痛苦狀,捧著書冊湊到雲汲身前,“大師兄,夫子講得太快,我沒記住。”

雲汲回神:“無礙,我再講一遍。”

堂內學生異口同聲,哀怨嚎道:“我們都沒記住。”

溫禾熬了齁甜的花蜜醬,換來赫連斷六個時辰的敲打。

在魔頭肢體暴力加語言暴力雙重壓力下,勉勉強強又將數頁咒文背下。

諸位學子連熬數宿,總算將萬言咒記下。

接下來,是利用咒文生白火,最後融自身內息,點燃燈芯。

妙自言於講臺前手腳並用吐沫橫飛再三演示,堂下紛紛起火。

自燃的,燒頭發燒眉毛燒手燒衣裳的,燒了房頂的,燒了前後桌的……無一人幻出不灼人的白火。

幸得雲汲一記水湮符,止了眾多火災。

妙自言氣得直拿戒尺敲講桌:“一群蠢貨。”

若無掌門師兄從旁消災,怕是再建十個學堂都不夠這群廢柴燒。

喧鬧聲將埋首桌案熟睡的赫連斷吵醒,密睫輕顫,瞥見蒜苗鼓圓腮幫,正往燒紅的指頭上吹涼氣,前桌的甘了了笑得前仰後俯直拿額頭扣桌子。

赫連斷起身,直接坐至溫禾身側,道一聲:“笨苗,看清了。”

幾個流暢指骨翻轉間,一簇白火燃於掌心。

妙自言受到莫大鼓舞,於講臺前,激動地扯著嗓子叫嚷開:“看見沒看見沒,日後莫要再說老夫我教得不好,為何有人一學便會,而你們一學則廢。”

諸學子又連熬幾宿,終於趕在花界簋門塹開啟的前一日,幻出白火,制出屬於各人的白焰燈籠。

竹已見往日同窗個個面如僵屍,眼圈更是堪比後山的食鐵獸,他突然慶幸自己未得入簋門塹的名額。

只是十分心疼瘦了好一圈的草二,他只得暗中多煨一碗山參野雞湯,給小草補充營養。

溫禾制成白焰燈籠那夜,總算可以睡個好覺。

屁股沾椅,趴至桌案,便陷入深眠,翌日醒來,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之上。

赫連斷不知所蹤。

溫禾擔心魔頭一言不合,往仙門撒歡,顧不得梳洗,頂一頭雞窩發奔出門去。

卻見赫連斷靜坐院內石桌前,手中捏著一朵紫蓮,靜靜凝視。

少室仙府唯有郁子幽的十二空谷,有一汪大葉紫蓮潭。

想必魔頭已往十二谷游逛一圈。

溫禾輕步靠近,魔頭一向如淬井冰的眸子,此刻沈而靜,間或糅雜幾分疑慮,她小心問:“君上,你喜歡紫蓮?”

赫連斷擡首,指尖輕放紫蓮,卻什麽都未說。

他只覺這紫蓮有股莫名相熟之感,擷取盎然盛放的紫蓮時,心頭難得劃過一絲不忍的情緒。

花界雲上溫谷,已近在眼前。

六界四合,凡得了資格的弟子皆聚集於此,排隊入內。

一路,雲汲稍顯不安,他還未告之溫禾,花神月傾已身歸混沌。

見溫禾即將挨近溫谷大門,雲汲這才趨近兩步道:“你可還記得妙自言講得關於永生之課。”

溫禾將入選文牒,交由守門花靈,這才頷首道:“生既是死,滅則是生。周而覆始,天道輪回,是為永生。”

雲汲:“此話授引世人看淡生死,莫執著皮相法身,莫糾生死輪回,若參破其中奧意,可入永生意境之門。”

好好的,為何突然上起永生小課堂。

溫禾一臉不解,旁側的赫連斷冷哼一聲:“大師兄直接說花神死了不更簡單些麽。”

溫禾怔然,許久未反應過來,待回神時,不敢置信道:“什麽,花神……月傾花神可是上古四大尊神之一,壽與天齊,怎麽可能……”

雲汲頷首,眸匿痛惜,“節哀。”

入了雲上溫谷,溫禾才知花界早已變天。

花神芳逝,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藥姑姑,悲慟傷身,殞了心脈,至今昏迷不醒。

現如今的花界,千花雕零,樹纏白帛,一片素縞。

而如今代掌花神之位,執溯水花杖者,正是郁子幽。

溫禾跪在花神靈碑前,燃香叩首。

怪不得先前花鈴一直聯系不到花神。

溫禾記得初到花界,她對於穿成一株水仙的事實不能接受。

整日神神道道滿山谷游蕩,她不懂吞嵐汲露的修行法門,只依存生理需求,靠食野果生存。

想吃肉食,不懂狩獵。連打只山鳥野兔都做不到。

她甚至遇到一只死兔子,亦無從下手。

不會扒皮,不敢開膛破肚,更連火也點不著。

連著數日以野果果腹,不懂分辨毒果,食了拉肚子是常有之事。

足月不食谷米肉食的她,偷了一位小花仙院中晾曬的肉幹,及一套換洗衣裳,被發現後,押至四季花主處定罪。

幸而在花主芳院,遇見花神月傾。

彼時,她被五花大綁,瘦骨嶙峋,仿若乞丐逃犯。

芍藥花主問她為何行竊時,她只道一句餓,半響又道一句沒衣裳穿。

月桂香氛漫了芳院角落,百花深處逆光走出一位氣韻芳華的美人。

美人俯身,探出一只柔嫩纖手,聲音說不出的細膩溫潤,“孩子,快起來。”

自此,她於花神月傾的羽翼下漸漸成長。

花界相較平允,多數花靈本性純良,但無論何地,皆免不了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高階的花靈吞噬方啟蒙的小花靈,也是常有之事。

若非花神護佑,溫禾相信,自己早不知填了哪位花靈肚腹。

花神是她的根,讓身為異世之魂,漂泊無依的她,自此落地紮根。

花神月傾,雖為尊神,身子卻羸弱異常,常於月桂樹下坐眠。

一睡數月或數年,但因花神交代,花界之人不可為難她這株小花妖,所以無人欺辱她,頂多嘲笑她不開花。

花神醒時,多半靜思、賞雲、坐看天光浮塵。

她見花神性子溫良,偶爾使些小壞,比如搶過花仙手中篦子,明明不會綰發,偏拿花神練手。

一頭如雲秀發被她折騰的不成樣子,花神從來不氣,且溫婉笑道,可惜她不曾有妹妹,若有小妹,定像她這般無憂無慮燦漫活潑。

那日,雲上溫谷的桃花開得異常灼艷,花神親自將她送至谷口,叮囑她入了少室仙山,定要好生修行,遇事盡量忍一忍,若忍不住便暗中叫花鈴相助。

也是那天,花神將萬花祖魂花鈴鐺,親自戴入她腕間。

花神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水仙,定要珍重,好生保護好自己,莫要受欺負,否則即便我遠在萬裏,亦會心疼。”

那一別,竟成永別。

至今想來,花神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呼吸間,似能聞到淡淡月桂清香。

溫禾守在花神牌位前跪了一夜,哭了一夜,惹得花鈴也跟著嚎喪一整宿。

直至簋門塹將啟,她被眼圈紅紅的草二拖拽出去。

虛虛一道天光,自深塹直入雲霄,入口風湧雲卷,可見磅礴神息。

塹門口站了不少即將入內的弟子,手中皆提白焰燈。

代掌花神郁子幽,親自為諸位送行,此次入上古遺址者,皆為六界高門貴胄。

不止有地界各大仙門弟子,青丘狐族,四海龍族,天族將領,人界道師,甚至西境佛國的佛修亦來花界長見識。

郁子幽盛裝加身,額貼花鈿,腳踩紫蓮瓣,前擁後隨百位花靈,已非往日素淡谷主的氣場。

千層裙裾堆疊如浪,郁子幽一步一蓮,走向人群,最終停在雲汲身側,端得高雅矜貴,瀲灩紅唇微翕,輕聲道了句大師兄。

雲汲面帶不解,終淡淡一笑,客套回:“恭喜。”

郁子幽目不斜視,路過溫禾草二淺雪念奴霖泠,以及仙門諸弟子,往日同門手足似已與她隔了千重光萬重雪,不屑與幾個小啰嘍說話的傲然模樣,倒是沖赫連斷疏淡一笑,“赫連君主大駕光臨,實乃花界之榮。”

赫連斷盯著對方艷絕傾城的臉,看了一眼,並未答話。

眼見著一步一盛放的紫蓮,朝青丘狐族方位而去,草二湊近溫禾耳廓,“是否過於突然,子幽師姐成了花界代理花神,我們竟不知。”

淺雪亦納悶道:“雖說子幽師姐出自花界,可自打師姐入了少室仙府,便於十二靈谷閉關修習,嫌少與外界連通,怎就突然返歸花界當了花神。”

念奴盯著溫禾鞋尖上赤絨團,低喃道:“聽說芍藥花主昏迷之前,將花界諸事交由子幽師姐打理。師姐去往天宮報備,深得天後娘娘喜愛,得了一道禦令,暫代花神之位。”

念奴的姑母乃青丘狐後,與天宮的天後娘娘走動頻繁。

這些消息,是念奴打青丘小狐口中得知。

淺雪搔頭,眸光不由得望向貴氣逼人的新花神,“為何我覺得師姐變得神秘了,你說呢念奴,咦,念奴,你為何總盯著溫禾的鞋子看,課堂上偷偷盯著看,路上盯著看,來了花界還不時偷覷,你是有多喜歡。”

“沒,沒有啊。”念奴垂首,虛虛道:“我只是隨便看看。”

四季花主之首的芍藥姑姑昏迷不醒,其餘海棠秋菊幽曇三位花主,分發些避蚊蟲的花囊熏球,給入塹弟子。

並叮囑簋門塹內寶物,不可強取,一切隨緣。

彈彈打頭陣,顛著肚皮上的三圈奶膘,首個撲入簋門塹。

小娃本出自上古,數萬年之前便隨折丹神尊,於簋門塹四處游蕩,神址幻陣對他無用,更無虛白焰燈。

既是上古神址,定存遺不少上品靈器,他可一次性食個飽,彈彈想。

其餘之人,陸續提燈入天塹。

輪到溫禾時,幽曇花主截下藏匿在她領口的桑桑。

桑桑滿心遺憾,朝溫禾眨眨眼睛,她一條小金蠶,哪有資格入神祇之地。

溫禾只得安慰小蠶,若見上好桑葉,定給她稍幾片回來啃。

雲汲眸光溫軟,望向溫禾:“一切當心。”

溫禾頭點了一半,被赫連斷大掌一扯,強拖入塹口。

自萬丈深雲落地,腳下綠草茵茵,古木參天。

赫連斷冷冷道:“不想早死,跟緊我。”

溫禾捏緊手中白焰燈,仰首望見一只展翅而過的雙頭翼龍鳥,頷首跟上。

整個簋門塹霧氣渺迢,仿似一座被世人遺棄的古森林。

只是,此處樹木倒長,溪澗逆流,隨便一只鳥獸,個頭奇大。

除卻遍地的奇花異草,倒也瞧見不少靈器。

然,諸靈器皆為上古之物,靈力非凡,極難駕馭,即便有幸入上古深塹,多半空手而歸。

眾人心知,強取不得,反遭靈器誅殺,來此瞧個新鮮長些見識便已滿足,況且還能得幾個增漲靈力的果子食下。

簋門塹內,靈器千奇百怪,見人便跑。

溫禾抱著一顆嬰兒頭顱大的朱果,啃得滿嘴紅汁,不小心踩到埋土半截的一柄銅銹劍,她崴腳當口,聽得地上乍響哎呦一聲。

劍鞘處有一只布滿綠紋的眼珠翕動,慵懶不屑地朝她看兩眼,繼續閉眼沈睡。

和著,她踩著它了,劍不高興了。

這劍,白送她都不要,反正她駕馭不了。

未行多遠,又瞧見斜插入白皮古木的一只小花碗。

小花碗生著細細手腳,扒著樹皮喊:“哪來的後輩,缺碗麽。”

自薦上門。

溫禾甚覺有意思,招手同小花碗打招呼,“缺,同我走麽。”

“不,我只是隨口問問。”小花碗叉碗沿說。

“……”

赫連斷嫌碗聒噪,一指頭煞氣,將碗彈至樹下。

碗口朝地,細胳膊細腿兀自掙紮幾下,才倒口起身,沖著一對離去的身影叫罵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些後輩越發粗俗,沒禮貌。”

溫禾躍躍欲試,頻頻回首,“我覺得那個碗,比較好駕馭。”

赫連斷否定:“話嘮破碗,看見就想砸。”

“……”

溫禾又瞧上一頭會念詩經的麋鹿,赫連斷以公鹿為借口,拒絕。

一柄翠羽扇,馱一朵紅斑蘑菇,慢悠悠打兩人身側掠過。

“蒜苗,這柄青鸞扇,倒適合當個出行坐騎。”赫連斷難得主動開口。

騎扇子?溫禾稍一想那個畫面,有點不入流。

赫連斷卻二話不說,直接伸手去抓浮空飛行的羽扇。

紅斑菇眨眼變掃帚鬼頭,拖著三丈紅絲朝赫連斷絞去。

羽扇亦發出一聲清悅鸞鳴,破雲而去,現出法身,乃一尾通身碧綠的鸞鳥。

掃帚鬼頭被赫連斷一袖揮斷三千發絲,紅絲如雨,飄飄然墜地,好不淒涼浪漫。

剩一顆板寸鬼頭,骨碌碌滾至盤虬樹根處嚶嚶嚶嚶。

赫連斷飛身而上,去追鸞鳥。

與鸞鳥於雲霧茂林懸瀑間,翻轉扭打,執著幾個回合,終是掐著鸞鳥脖頸落地。

溫禾見大鳥叫聲淒厲,拼死掙紮,大有寧死不屈之架勢。

赫連斷指尖掐扼著鳥頭,推到溫禾眼前,“想不想要。”

溫禾弱弱道:“……還行。”

赫連斷指骨施力,垂首對鸞鳥道:“小畜生,還不幻做羽扇拜見主子。”

鸞鳥簡直要被掐得斷氣,仍不妥協。

赫連斷玄袖一掃,直接將鸞鳥甩至古木之上,扯了根垂地青藤將其五花大綁,再抽出一條藤鞭,遞給溫禾。

溫禾:“?”

藤鞭硬塞至溫禾掌心,赫連斷隨手拔掉鸞鳥一片翎羽,“揍它,揍得它幻成羽扇妥協為止。”

溫禾:“鳥前輩不願認我當主,就算了吧,主仆亦要隨緣。”

赫連斷揮斷藤繩,鸞鳥已半死不活跌至地上,他就地生火,“既是這樣,便烤了吧,正好餓了。”

鸞鳥頸羽一抖,化作一柄翠羽團扇,哆哆嗦嗦飛至溫禾懷中。

溫禾:“……”

這就成了?

太簡單粗暴了吧。

之後,兩人騎著鸞鳥,於一處斷崖前尋見芝蘭蜂巢。

溫禾正愁如何驅遣圍攏蜂巢的蜂妖群,赫連斷已簡單粗暴地祭出一團火,將蜂妖群燒個精光。

魔頭無時無刻不再造孽。

溫禾念一聲阿彌陀佛無量天尊,取下芝蘭蜂巢,裝入乾坤袋。

穿一條懸空瀑布,躍一條東西向玉帶河,兩人停至一座滾跑著石礫的小丘前。

赫連斷覷一眼溫禾,笑道:“少室山許我入山進學,花界許我入內探寶,你們揣著何陰謀。”

溫禾心虛道:“哪裏有陰謀,大家打不過你,不得已才妥協。”

赫連斷扯了扯蒜苗的小肉臉,“我勸你,莫要與一群心思鬼蜮之人同流合汙,你腦子本就不靈光,當心被算計。”

溫禾打掉對方魔掌,“就你腦子好使,全宇宙就你聰明好吧。”

赫連斷不再與人貧嘴,轉眸望向滾翻石礫的小山丘,止了笑意,滿目殺氣,“儲月石交出來。”

翻滾的石礫滯歇,小山丘拱了幾拱,化作巨大人形石身的怪物,粗獷的嗓音,自每一處石縫裏傳出:“儲月石乃我腹內膽石,爾有種來拿。”

赫連斷將溫禾推至一角,咬破手指,以血劃圓,將溫禾圈於中心,“莫出此圈。”

言罷,提燈飛入石怪的血盆大口。

溫禾垂首盯著腳邊的血圓圈,魔頭看過西游記吧,孫悟空才給唐僧畫圈呢。

還有,他要取的那塊膽結石,便是敲上邪古墓門道的異石?!

石怪於原地翻天覆地,七十二變,魔頭劃出的血圈乃結罩,堅穩得很。

任山搖地動,山木傾倒,她腳下方寸之地,穩如泰山,不墜一絲塵埃。

不多久,石怪轟然倒下,但卻不見赫連斷現身。

溫禾等了許久,花鈴掐算著時辰,提醒小主:“還有約莫兩個時辰,簋門塹即將關闔。”

溫禾毅然走出血環,羽扇化鸞鳥,她飛身而上,自高空俯視,尋彈彈下落,並割破手腕,一路灑下血滴做符記。

果然,開著蒲公英的盆地,落著一只巨腹壇子,正是彈彈法身。

壇子左右兩側,各守一名威武將領。

看衣冠,似是青丘狐族。

遠天,迷霧重重,天光蒙昧處,有飛鳥驚起。

耳墜金環的狐將,高舉掌心火錘,“水仙,依計劃行事罷。”

溫禾朝驚鳥方向眺望,應是赫連斷出了石妖肚腹。

另一位赤面狐將,見人踟躕,嗖嗖轉著手中的飛鏢盤,尖細語調中滿是威脅,“別逼我們動手。”

原計劃,可沒狐族加入,守著探子的,應是大師兄同霖泠。

看來青丘狐族早已插手此事,擔心她臨時反悔,便派出狐將推她一把。

溫禾跳上霧光盈盈的壇口,撕下裙裾一角,搭在壇口一側,再大喊幾聲救命,之後隨天將潛伏在側。

稍頃,灰霧掠過,赫連斷已落至壇前,玄色袍角帶起團團蒲公英,他手中的白焰燈不知去了哪。

赫連斷飛身上了壇口,拾起搭在壇口的櫻草色裙裾,朝壇內張望,“蒜苗。”

回音蕩在盆地,久久回旋,惹得蒲公英起伏飄落,似寂寞深雪。

隱匿在側的溫禾,指尖不由得蜷縮,只要赫連斷入壇腹,計劃便成。

彈彈法身,本是上古風神折丹用來消化兇器的法壇,任赫連斷再是神通,若被困壇腹,一時半會也出不來。

彈彈推測,至少能困束赫連斷三個時辰。

而兩個時辰後,簋門塹將自動關闔,千年之後方可自行開啟。

即便赫連斷於三個時辰後,破壇而出,已出不得簋門塹。

彈彈之所以甘願留至簋門塹,是因這上古神祇之地,遺存諸多靈器,在此食無憂。

倘若赫連斷記恨他,破壇而出,將他打傷也無礙。

彈彈體內的上古內息,同上古遺址內神息相融相通,多吸納幾口氣,便會覆原。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若不應,祝融長老將每日念三遍傾心咒,讓他享受每日三回合的顱骨鉆釘之痛。

赫連斷於壇口思慮片刻,一展玄袖,淩空而起,終是入了壇腹。

徒留壇口一朵霜色蒲公英,輕飄飄隨風回蕩。

兩位狐將見此,飛身而出,將手中的反噬斷魂絲,密密匝匝繞封壇口。

此魂絲有反噬之用,多大神力施於魂絲,多大神力反噬自身。

溫禾駐足良久,壇身微晃,惹得周身的蒲公英柔軟飄飛,不知內裏的赫連斷再做怎樣的掙紮。

直到手中的白焰燈將熄,蒲公英泛起幽光,盆地夜花漸次鋪開,仿似綻放的夜光花海,花鈴再三提醒,簋門塹即將關闔,溫禾這才旋身飛往出口。

她最後一個出簋門塹,其餘入塹弟子,早已聚齊塹外。

大多人空手而歸,偶爾幾個摘了幾顆靈果,唯有霖泠手中多了一柄青銅古劍。

諸多弟子圍著他喋喋不休,或歆羨或遺憾。

入簋門塹的弟子並不多,溫禾巡視一圈,竟未發現雲汲草二甚至淺雪的身影。

她向一直候在塹口的桑桑打聽,才知,大師兄淺雪及草二,一早出了簋門塹,已去了花神宮休憩。

轟隆聲仿似來自天外驚雷。

簋門塹徐徐關闔,飛霧攜裹天光,愈縮愈小,變作一線天,最後連一線天光亦消失不見。

赫連斷,若你有幸活著,或許千年以後我們會再見。

又或許,我活不到那麽久,等不到你來尋我報仇。

畢竟,千年,有點遙遠。

溫禾這般想著,緩緩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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