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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菩提簡【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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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府。

無雙端著方熬好的湯藥,前來探視廖深行,被候在寢屋前的長風擡臂攔截。

覷一眼緊闔的門窗,無雙將補藥遞予長風,“那便勞煩轉交國師。”

方欲轉身離開,無雙聽得房內傳出低啞聲音:“讓她進來罷。”

無雙邁入門檻,本以為廖深行臥病在床,卻見他一身素衣,正埋首案前作畫。

無雙放湯藥至案角,廖深行這才擡首。

國師面上並無病氣郁癥,精神頗佳,除了唇角略顯蒼白。

“此乃血蓮補湯,我整整熬了六個時辰,湯涼了會影響藥效,國師趁熱喝了罷。”無雙溫聲細語道。

筆尖沒入清水,秋香色冰紋筆洗內,洇染片片墨痕。

廖深行將清洗罷的軟毫筆,掛至筆架,這才道:“事已至此,不用再演戲了吧,墨護法。”

“國師何時認出我並非梁彩枝。”墨見愁收起面上柔媚之色。

廖深行眸光幽深,憶起沽玉樓與她初見時的一幕,平聲道:“從一開始便知曉。”

墨見愁煙眉微顰,“那你還敢留我在國師府。”

廖深行面上無甚情緒,“木七我都留下了,多一個你又如何。不過,我未曾想到,來的竟是魔陰右護法,真是委屈你了。”

袖子一揮,一柄墨色骨簫浮至半空,“這器靈特來尋你,被我設下的禁制所阻,已在我國師府盤旋許久,若非認出這穿魂簫,我還不知護法的身份。”

看來丹二已被伏,骨簫特來尋主。

墨見愁收了簫,“多謝國師。”

“無需謝我。我還需右護法在太子面前演一出戲,相信以護法的演技,定能勝任。”

墨見愁離開寢屋時,瞥見案上畫卷中描著一位素衫公子,眉眼皎皎,端方雅致,正是木七。

她不禁納悶,廖深行為何畫木七,不是應該畫一畫梁彩枝以表相思麽。

入夜,廖深行去了春止院,薔薇墳下,將親手畫的那卷畫軸,燒了。

月光下,墓碑前,留一抹輕灰。

寥深行望著白玉碑上“亡妻”二字,幽聲道:“欠你的,我會還。”

郁子幽自榻上醒來。

被雲汲師兄輸了靈力後,果然身子輕快許多,肩胛傷口亦快速愈合,思慮到自己已成天宮重犯,擔心留在國師府累及眾位師兄弟,她欲趁著夜色離開。

但她心頭牽掛著雲汲,打算悄悄去看一眼。

雲汲的房間亮著燭火,窗前映出一雙人影,談話聲自房內淺淺傳出。

“大師兄,方才我又做噩夢,溫禾的命燈被打碎,我眼睜睜瞧見她咚的一聲,死在我面前。”

“你這株小草,整日瞎琢磨。你放心,溫禾的命燈藏在一個安全的地界,想必整個少室山的人都不會尋到那。”

草二撓頭,“我覺得哪裏都不安全呢,連十二靈谷都被強行破開,幸好他們奪走的命燈是假的,若是真的,溫禾豈不是死了。”

雲汲淡淡一笑,“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草二靈臺一閃,瞪大眼睛,“啊,我知道了,原來你將溫禾的命燈藏在我們所居的小草房。”

“噓,此事只有你我知曉,雖然你與竹已交好,但不可洩露半點風聲。”

“放心吧大師兄,在我心裏,苗寶排第一,其次是吃,再次才是小竹子。”

郁子幽默默出了別院,袖口下指骨蜷起,眸底迸出恨意,她拼死守護的命燈是假的,然而雲汲卻輕易將秘密告之草二。

在雲汲心裏,她還不如一株狗尾巴草值得信任。

當初給她命燈,不過是他的障眼法,她是那般信任他,而他卻將她玩得團團轉。

郁子幽只覺自己蠢到極點,妒到發狂,恨不得親手滅了溫禾的命燈。

前方涼亭拐角處,隱約傳出腳步聲。

疏離花枝下,淺雪念奴並肩而來。

“師妹,大半夜我們去給師姐送補藥,不大妥吧,萬一打攪到師姐休息……”

“師姐受了傷,正需補藥,這療傷丹藥自然是越早服下越好,先前以為這清和丹被我弄丟了,幸好找到了,早讓師姐服下我才放心。”

原是淺雪深夜為她送藥。

郁子幽拔掉一根發絲,喚作隨身仙侍冰心,假裝兩人躲在暗處交談。

冰心怒道:“主子,原來溫禾的命燈藏在小草房,大師兄怎麽不早告訴你,害你拼死守護假命燈,受了重傷,幸好我及時給你送來了丹藥。”

郁子幽:“不可妄言。”

遠處的兩道身影停住,淺雪掉頭走遠。

念奴趕忙追上去,“不是送丹藥麽,這麽急要去幹什麽。”

“丹藥有人送了,我現在迫不及待去辦正事。”

沽玉樓前,眾仙將見對方氣勢,以及標志性卷發,不由得集體後縮一步。

天界已得最新消息,妖魔兩界的總頭子,已強出界門。此人,極有可能便是傳聞中的魔陰之主,赫連斷。

靈鼓加持的仙將,先一步穩住心神,上前一步道:“大膽狂徒,好不囂張,便讓你嘗一嘗這大道陰陽鼓的厲害。”

鼓聲三擊,震蕩餘波全數被赫連斷身前漫出的魔氣旋渦吞噬。

天界至寶竟對眼前之人無效,持鼓將似遭受不可思議之打擊,驚愕地道不出話。

赫連斷微瞇眼,擡腳向前移步。

遭了,魔頭又要擰人腦袋造殺戮了。

後頭的溫禾不由得大喊一聲:“赫連斷。”

雲靴頓住,赫連斷慢悠悠轉頭瞥一眼蒜苗。

溫禾被對方滿是殺氣的眼神震懾住,禁不住咂舌縮肩,倘若她現在敢說什麽他不愛聽的話,下一個掉腦袋的或許是她。

於是,溫禾訕訕一笑,“沒事,我想說,那鼓挺好看。”

赫連斷回身,瞬移至持鼓仙將身前,哢嚓一聲將人頭顱擰下,扔至後頭排排站,餘驚未消的諸仙將腳下,“天後那只老鳥,愚不可及,是先前的人頭未收到,還是不把我赫連斷放在眼裏。”

眾天將以最快速度,消失於原地,甚至連同伴屍首未收,速速逃命而去。

赫連斷慢悠悠回身,一揚寬袖,嗖得一聲,將手中的陰陽鼓,仍到溫禾懷中。

魔頭雖未說話,溫禾輕松讀懂對方眼神。

沒出息的蒜苗,拿去玩。

眾人返回沽玉樓天字號花房,不過屋內多了個赫連斷。

溫禾假裝熱絡,圍著赫連斷轉了幾圈,問:“君上近些日子去了哪。”

赫連斷:“怎麽,一日不被吸血,難受了。”

溫禾捂脖頸,“真是的,人家只是關心你才問一問,你方見到人家,就嚇唬人家。”

白烏只覺,房內其他人有些多餘。

赫連斷暗瞥蒜苗一眼。

這些日子他在魔陰王朝歸息殿的玄冰榻養身,目的是遠離蒜苗,省的一日至少動八次喝血的念頭,委實忍得辛苦。

蒜苗的血有治愈之力,喝一口,及得上他盤在玄冰榻修行足月,相比之下,喝血來得簡單省事。

小蒜苗擅拱火,氣人方便更是高手,最懂怎麽再最短最快的時間將他惹惱。他對自己毫無信心,只怕一個忍不住,直接將人的血喝幹。

仇媽媽親自到房裏送茶點,瞧見赫連斷那張臉,當即翻著白眼捂上心口,喘氣說:“這位爺看著面生,您是如何進來的,以您的絕色姿容,打沽玉樓花廳一過,那姑娘們不得尖叫到掀了房頂……”

赫連斷坐到圈椅上,眼睫未擡,仇媽媽還要喋喋不休,溫禾連拖帶拽將人送出門。

雖然魔頭看似平靜,但微顰的眉頭昭示著不耐煩,以她對魔頭的了解,仇媽媽再多說幾個字,極有可能被魔頭當場灰化,棺材都省了。

溫禾見仇媽媽徘徊房前不忍離去的模樣,湊至對方耳畔悄聲道:“媽媽莫要打那位公子的主意,他窮,沒錢。”

“就那張臉,媽媽我給他打折,或者,白嫖……也成。”

溫禾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噓,那個他不但窮,還不舉,有點變態,怕是會禍禍花樓裏的姑娘,媽媽就不要關註他了,還有,以後見到他,盡量繞道走,他可真是個大變態。”

仇媽媽:“……怎的看著不像呢。”

“人不可貌相嘛。”

忽悠走了老鴇,溫禾掉身回屋。

房門推開的一瞬,一屋子人全數齊刷刷盯著她看。

杜棉棉不動聲色往溫禾身前挪了挪,“咳,你方才的話,大家都聽到了。”

溫禾擡手掩唇,暗暗瞥一眼悶頭喝茶的赫連斷,“我那麽小聲,你們都聽見了?”

杜棉棉暗暗拽溫禾袖口,提示她往赫連斷身前的那張檀木桌望去。

上頭除了糕點茶具,擱著一枚綠油油的海螺。

白烏也挪挪挪,湊近溫禾,以白扇擋半拉臉,“那個千裏螺可傳千裏之音,亦可放大音色數倍,以前君上用來監聽不忠之臣的私下言論,已經好久不用了,不知為何,這會拿了出來。”

溫禾小臉一白。

赫連斷放掉茶盞,擡眼盯著不敢直視他的溫禾,“蒜苗,你方才對老鴇說什麽。”

“沒,沒說什麽。”

修長有力的指骨,輕輕敲了下案上綠螺,螺內飄出個挑眉塌鼻厚唇,面相滑稽的青年。

赫連斷:“百裏螺,重覆一遍。”

百裏螺厚唇一啟:“她說主子您不但窮,而且不舉,會禍禍姑娘,還是個變態。她還說……”

“夠了。”溫禾出聲打住,惡狠狠瞪了厚唇青年一眼,這個綠螺總結精華很到位嘛。

接著,溫禾親自跑至案前,給赫連斷倒了一盞茶,“嘿嘿,我那不是擔心你被閑雜姑娘們打擾麽,誰讓你生得這麽好看。”

舉高茶盞,送到赫連斷眼前,溫禾再嘿嘿一聲。

赫連斷慢悠悠接著茶盞,“閑雜人等,都退下。”

百裏螺頗靈敏,眨眼間蟄回螺內。

杜棉棉不可思議盯著赫連斷溫禾白烏裹正甘了了各看一眼,十分的不明白為什麽她是此屋的主人卻被人視為閑雜人等屏退。

甘了了盡量往赫連斷面前刷好感,拽住杜棉棉的胳膊往外拖,“讓君上小兩口休憩一下,我們就不要打擾了。”

出了門,又探入一顆腦袋,“對了君上,我是溫禾的姐姐,水……甘了了。”

言罷,猛地闔上門扇,速度快得險些夾住腦袋。

從頭到尾,既氣且無奈,面對打不過的魔頭,只能壓下各種情緒的裹正,一甩袖子出了門。

溫禾也邁開旋風小步,往門口飆,被身後的魔頭喊住。

“站住。”

溫禾回眸一笑,“我不算閑雜人等啊,哈,原來我在君上心中是這麽重要,榮幸至極榮幸至極啊。”

白烏搖了把扇子,暗笑一聲。

小仙仙還挺會撩,也唯有小仙仙敢撩赫連斷,還這般不分場合。

赫連斷暗沈的眼神,往白烏身上一瞥,白烏趕忙止笑,握扇拱手說正事:“稟君上,東極山的地圖已尋到。”

話音落,一卷羊皮地圖呈在赫連斷眼前。

赫連斷擡袖,指腹觸及羊皮卷的一瞬,一道幽光將人吸入卷內。

溫禾對身側白烏,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白烏解釋,“此羊皮卷又稱天殘地缺羊皮卷,內繪山川河流秘境寶穴,想去哪就往地圖的位置一鉆,省時省力。”

堪比黑科技的羊皮卷,讓溫禾受到心靈上的沖擊,“你的意思是說,無論想去何地,只要是繪於這卷羊卷之上,可通過入羊皮卷直抵目的地是麽。”

“理論上是,但有一些設有強大禁制結界,或神祇之地,只能通過入羊皮卷探一探入口,若真想進入,需得親自前往。”

溫禾上前一探,幽幽浮動的羊皮卷上,東極仙山一脈閃著亮光,“赫連斷去東極山做什麽。”

此地,溫禾不陌生。只因東極山乃神祇之地。

如今天地分六界。

神族,仙族,人族,冥界,花界,還有妖魔大統一的魔陰王朝,簡稱魔界。

上古神族雖已式微,然神祇之地神力磅礴,不可小覷,入口更是玄之又玄,不可窺探。

白烏實誠地回答了偶像的問題,“哦,這個,是因東極仙山矗有一塊天胎石,上頭專門記載世間應天道而生的靈物。地點、緣機、生誕五行皆可尋。君上想去查查廖深行的生辰八字。”

溫禾一瞬間反應過來,“他想利用木七手中的菩提簡,殺死廖深行。”

白烏誠實地點點頭。

凡是直接間接害死梁彩枝的人,都已被寫入菩提兇簡,唯剩廖深行。

木七之所以未對廖深行下手,是因對方乃上古白澤之氣,應天道而生,不知誕辰幾何。

但很快,溫禾尋到不解之處,“木七已與赫連斷結契奴,他可借用赫連斷的靈力殺了廖深行,為何他不直接動手,而是費勁心力去查廖深行應天而生的五行八字。還有,以赫連斷的實力,殺死廖深行並不難,為何他要親自去羊皮卷內,探東極神山的入口。”

白烏搖著扇子詳盡解釋,“像此種應天道而生,又是上古遺物的生靈,不入輪回,魂識強大,有的甚至與天同壽,你殺了他的身,用不了多久,魂識將重塑肉身,將比先前更為強大。廖深行本是上古白澤之氣應天道而生,得天道青睞,若無辜將其殺戮,將遭天譴。當然,我君上不屑那幾道天雷,被那天雷劈一劈,頂多散些修為受些傷,修個百八十年即可恢覆,然我君主需養精蓄銳做大事,現下能不惹天道譴罰,便不惹。”

溫禾握拳,“你們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凜然轉身,“我去如廁冷靜一下。”

方邁開一步,白烏一臉看破道:“你的玉玨還有符紙在我這裏,不用找借口去給你的大師兄通風報信。”

溫禾回首,白烏左手捏玉玨,右手攥符紙。

溫禾搶了幾回,未遂,只得咬牙道:“沒想到你還有做賊的天賦,還回來,咱們還是兄弟。”

白烏收起玉玨,吹化符紙,“小仙仙,我敢對你直言便是將你當……朋友,但不會任由你去通風報信節外生枝。不過你要慶幸玉玨落在我手,若是在君上手裏,怕是捏成灰了。”

扇柄輕拍溫禾的腦袋瓜,“不會昧你寶物,屆時完好還給你。”

溫禾打算跳窗戶,親自去國師府報信,白烏一搖扇,門窗自動封印,阻住溫禾。

溫禾轉身,亮小白牙威脅,“再阻我,咱們的友誼到頭了。”

白烏委屈道:“我若不阻你,我的小命到頭了。”

溫禾反手施出個結界,將白烏罩住,趁機破窗而出,直奔國師府。

早些傳信過去,早作防備。畢竟廖深行的性命,系於生辰八字間。

花鈴撐出的結界,暫時困住白烏,但溫禾未料,潛伏周圍的天將,見她孤身而出,立馬圍攏上前。

溫禾不得不求助大金鏈子裏頭的小黃蛇。一聲低嘯,螣蛇巨身卷起溫禾,撞飛攔路天將,直落在國師府門前。

國師府的守門將士,見巨蛇從天而降,嚇得一哄而散逃入府邸。

溫禾趕忙召回小黃。

溫禾方邁上國師府石階,朱色銅環門前漫出一團煙,赫連斷倚著門扉好整以暇,“要幹什麽去。”

溫禾嚇一激靈,抱肩後縮一大步,“呵呵,我只是想回國師府如廁,哦,住國師府這些日子住習慣了,國師家的茅房真是香。”

赫連斷簡直懶得動嘴皮:“是麽。”

溫禾:“……檀木做的恭桶,你沒試過吧,是真的香。”

赫連斷微挑眉,“給你半炷香時間,夠麽?”

她才不信魔頭會給她半炷香時間讓他進府通風報信呢,溫禾揉揉肚腹,“方才內急,這麽一跑,不急了。我還是回沽玉樓如廁吧。”

言罷,掉頭便走。

溫禾只覺腰身一緊,眨眼間淩空而起,向東方急速飛馳。

溫禾受不住風馳電掣般的飛行速度,頰面被風刮得如刀割般疼,不由得將臉埋入赫連斷的胸膛,甕聲道:“你要帶我去哪,能不能慢點,我暈……飛。”

赫連斷面上不屑,卻放緩飛行速度,偏首瞥一眼已直起身但面色青白、以手掩口的蒜苗,“你膽敢再吐到本君身上,信不信我直接丟你下去。”

溫禾望一眼腳下穿梭的行雲,以及如螞蟻般大小的屋宅,搖搖頭,忍住嘔意,“大不了我給你洗衣裳。”

赫連斷羽睫微動,倏地伸手拽住溫禾的袖子,加速飛往東極神山。

伴隨溫禾一路鬼叫,兩人終於落在靈力氤氳,滿地巨大石像的神祇遺址。

方落地,溫禾便跪地一陣幹嘔,而後擡手,淚眼汪汪瞪著赫連斷,“你覺得以我的修行能受得住你的飛行速度麽,我不是還有利用價值麽,不想我英年早逝,下次能不能飛慢點。”

赫連斷居高臨下,“為了顧及你,本君已將速度降至最低,你簡直就是累贅。”

“我求你,仍了我這個累贅吧。”溫禾扯住對方袍角幹嚎。

赫連斷冷冷扯回玄袍,旋身走向丈遠處的斷崖。

溫禾捂著胃口,氣哼哼不起來。

魔頭這通飛,簡直是過山車加蹦極的結合。

眼瞅著赫連斷擡步邁入懸崖,轉瞬消失不見。

溫禾忙起身探查,斷崖之下層層青雲,古柏於峭壁凹石之上探出幾桿綠枝,再往下,深不見底。她隨手丟了個石子,不見任何動靜。

倏地,四周石像巍巍而動。威壓之音自四面八方而來。

“何人敢闖風神之地。”

“何人敢闖風神之地。”

“何人敢闖風神之地。”

“……”

傳說東極仙山乃風神折丹神居之地,這位風神曾於上古七十二魔之戰中負傷,之後便封印東極仙山,以神地靈氣閉關養身,已數萬年不出。

溫禾不知如何作答,總不能說跟著魔頭一道而來,眾石像經歲月打磨,已五官模糊,見溫禾不言,擡著沈重步子向她移來。

花鈴發出警報:“小主小主,神祇之地遏靈力,封靈物,避靈識,此乃鎮守神山的七十二石俑,萬不可同它們動手,不止是對神明不敬,且會陷入七十二道幻境中,怕是百年也不得脫身。”

溫禾寸寸後退,石俑步步逼近,她急道:“那怎麽辦,不能打,要被它們踩死麽。”

“跳崖吧。”花鈴給出個主意,“我猜赫連斷是跳崖過去的。”

面對石俑的逼近,溫禾一閉眼,伸開雙臂跳入萬丈懸崖。

風聲於耳邊呼嘯而過,強烈失重感引人驚恐不適,花鈴於穿梭的風中欲哭無淚道:“小主對不起,我害了你,這懸崖好像是真的懸崖。還有,凡是靈物入神明遺址,便被封住靈識,我現在連說話都困難,小主你保……”

花鈴聲音愈發渺小,最後沒了聲息。

我艹!

溫禾試著召喚小黃,脖頸處的袖珍椅毫無反應,怕是已被強大神力逼得封識。

溫禾於修行上本是初級菜鳥,勉強禦劍駕風,可此處山石雲霧皆蘊含強大靈力,直將她體內靈息逼的散亂,竟一星半點靈力凝聚不出。

照這般下墜速度,不消一會,她將會吧唧一聲,如高空墜地的西瓜一般落地,被摔成肉泥。

腦漿迸裂四肢殘缺的景象打腦中閃過,溫禾抑制不住啊啊吼叫,鬼哭狼嚎中,一股異風將她卷裹,然後她整個身子開始上升,直停到崖頂對岸,赫連斷身前。

赫連斷偃去指尖法力,鄙夷地掃了對方一眼,“累贅。”轉身向前路行去。

驚魂未定的溫禾,趕忙跟上去,小心翼翼牽住玄色衣角,弱弱道:“方才多謝了。”

赫連斷只冷哼一聲。

神祇之地,步步幻境,赫連斷連破數十幻陣,終於在一座巨大神像右掌間,尋到幽光暗閃的天胎石。

神像乃是位掛木簪、著輕衣的青年,高聳入雲,依山而鑿,氣勢恢宏。

溫禾仰首,見神像四周縈繞磅礴神力,一股敬畏之意油然而生,這便是風神折丹的神像。

赫連斷飛身而上,落在神像右掌中。

溫禾靈力微薄,聚不得法力,只得對著神像拜了三拜,踩著神像上凹凸槽口,攀援而上,直到氣喘籲籲停到神像右掌間。

赫連斷眉頭緊蹙,面色微沈,不斷以指尖靈力,往天胎石上劃落廖深行三字。

可靈石泛起陣陣幽光之後,歸於平靜。石上不見任何信息。

溫禾拭著額上汗珠,哈哈樂了。

尋不到廖深行的八字,廖深行生還的幾率就大了許多。

赫連斷暗中瞥溫禾一眼,溫禾觸及魔頭不善的眸光,笑容僵住。

“咳……這或許是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還是回去吧,莫要打攪到神明。”

溫禾說罷,沿著神像掌心紋路退去,卻久久沒聽到身後隨來的腳步聲,回眸瞧見不死心的赫連斷,指尖又凝聚火花,往天胎石上落下比劃。

上古白澤。

不料,這四字竟讓魔頭蒙對了。

天胎石幽光一閃,落下一排名字,其中有一誕生齋孤之日,護佑一朝國運的天道之子,正出自斷背山。

溫禾跨下臉,被赫連斷拎著後襟,飛下神像。

落地瞬間,四周輕霧彌漫,天蕩地震聲中,七十二石俑列陣而行,將兩人包圍。

赫連斷唇角勾一抹諷笑,掌心一翻,自春刀破空而至。

隨著陣陣劈砍聲,巨石滾地,七十二石俑已斷首殘肢,一地狼藉。

溫禾只得不停作揖,不停嘟囔:天啊天啊,神啊神啊,罪過罪過。要罰罰他,與她無關。

都說她是禍頭子,跟魔頭比起來,她簡直弱爆了。

魔頭竟敢在神祇之地造次,本以為赫連斷解決了石俑陣該甩袖離去,不料人家氣還未消,手中彎刀高舉,對準沒入雲端的折丹神像。

溫禾忙撲上前握住對方手腕,“此乃神址,你不生敬畏之心就罷了,還企圖毀損神明之像,你是有多狂妄。”

“不自量力的石俑,竟阻本君的路,你滾開。”

溫禾抓得更緊,“是你無故闖入神祇遺址,那些石俑有鎮守神址之責,你怎能怪它們,再說這風神神像又怎麽得罪你了,你竟要劈毀。”

赫連斷不耐煩道:“滾不滾。”

“不。算我求你好不好,天地四方,六合之外,茫茫寰宇,自有天道約束。神明更是不可侵犯,即便你現下毀掉神像安全離開又怎樣,終有一日遭天譴。神並未對不起你,你幹嘛開罪神明,你不直接殺掉廖深行不就是擔心受天罰,你若砍掉神像,這比直接殺掉廖深行的罪名不知深重多少,你放過神像,放自己一條生路不好麽。”

“擔心本君,直接說,羅裏吧嗦一堆。”赫連斷嘴上譏諷,手中的自春刀卻隱匿不見。

溫禾松了口氣,旋身望了眼神像,似乎瞧見神像眼皮動了動,細看一眼,已不見異常。

為顧及蒜苗體能,赫連斷召了片雲,且將速度降緩。

溫禾盤腿坐到雲上,“我有點口渴,能不能……”

“忍著。”赫連斷毫不客氣回。

一炷香後,溫禾悄悄捏個訣,召喚一片小雲朵,她趁赫連斷不備,跳上小雲朵,一路垂降,去尋水源。

雲端的赫連斷:“……累贅。”

許久不見蒜苗歸來,赫連斷簡直氣得鼻孔冒火。

該死的蒜苗,又逃。

看來她還不知雙子蠱的厲害,罷了,讓她嘗嘗滋味也不錯。

赫連斷召喚母蠱,口念蠱文。

幾句咒文下來,赫連斷便靜靜候在雲端,只待疼痛難忍的蒜苗歸來求饒。

然而,好一會過去,並不見人影。

赫連斷飛身而降,查探附近水源。

玉帶似的一條河,貫穿蔥郁山谷,赫連斷落到滿是叮咚水聲的河岸,發現櫻草色裙擺,浸在河流一端。

他閃身至溫禾身邊,將一臉慘白的少女扶起,大手捏著對方頰側,喚一句,“蒜苗。”

懷中人毫無動靜,他擡指一探,已斷脈息。

赫連斷低吼:“螣蛇。”

金發少年落地而跪,“主子。”

“怎麽回事。”

螣蛇木訥搔頭,一臉疑惑,“屬下不知,方才屬下迷迷糊糊打盹,依稀記得蒜苗喝了幾口河水,然後屬下感覺蒜苗身子漸涼,然後屬下便睡了。”

一團魔氣擊中螣蛇心口,金發少年當即噴出一口鮮血。

“本君要你護她,你卻睡覺。”

“屬下,屬下被東極神山的磅礴神力逼得封了六識,出了神址之後仍昏昏無力,迷糊間感知此處有河神鎮守,方圓數十裏無邪魔之氣,十分清寧,故而放松……”

螣蛇猛地擡頭,“她,她,她怎麽了。”

赫連斷抱起溫禾,眼梢眸底一片猩紅,唇瓣內狠狠吐出二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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