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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菩提簡【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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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新郡城東北二十裏,有一斷背山。

山下建一座孤廟,廟裏一尊泥塑神像,受四方百姓香火供養,人稱地菩薩,又喚七爺。

多年前,七爺廟香火鼎盛,雖是山郊野廟,方寸之院;七爺的身份亦無跡可覓,更不知是誰第一個稱其為地菩薩。

市井坊間流傳多個版本,眾說紛紜,但無統一答案。

於是七爺便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但也有人道,地菩薩這個稱謂聽上去不正統,佛家典籍卻無地菩薩這一記載,倒像是山精野怪,以法立威施惠,愚昧凡塵百姓。

再是有道理,抵不過靈驗。

管你天菩薩還是地菩薩,又是哪家的七爺,只要靈驗,便是大家心中的真菩薩。

小小七爺廟,不比皇家國寺聲譽稀,引得無數前來請福祈願的信男信女。

這個七爺頗有意思,每天只受七炷香火。

卯時初刻起,按香客先後到來順序,擇一時辰,自動開啟古樸廟門,依次放行七人。

第八名香客,會被隔之門外。

有慕名前來的香客,背著鋪蓋卷排了數日,仍排不到每日頭七名的香號,忍不住翻~墻~頭。

然,無論給七爺供奉的是何等名貴香燭,又帶了多麽稀罕的珍饈寶物,那香是點不著的。

於是,香客們繼續乖乖排隊。

飛雪潑雨,霜凍三伏,哪怕砸雹子,廟前最不缺的便是香客。

直到十餘年前,廟裏吊死了人,香火每況愈下,香客寥寥無幾。

那扇古樸的古銅褐門扇,再未自動開啟關闔,隨便多少香客,都可輕易踏檻入廟,燃香祈告。

人們道,七爺老了,七爺不靈了,七爺搬家了,漸漸大家都忘了七爺。

斷背山恢覆以往的幽闃,通山小路上,雜草叢生野花擁攘。

倒是有牧童樵夫偶到七爺廟歇腳,灌一囊袋山泉,啃上兩口幹糧。

再後來,兩個叫花子病死在七爺廟,屍骨無人收,生蛆腐爛,更有傳聞此處夜裏鬧鬼,於是再無人踏進七爺廟門。

孤廟沈進歲月,日趨衰頹,斑駁壁墻,腐朽了門扇,若有殘月當頭,寒鴉驚鳴,自生荒涼之感。

又說,郡守大人為編撰最新版《宿新郡志》,親帶官員實地考察山水地貌,瞧上了斷背山的風水,打算於山腰建別院,施工圖紙都已著司建坊趕制好,就等著吉日動工。

七爺廟本該絕跡於此,可天道難測,不久前的一個雷雨夜,雷火擊中廟宇,生了大火,本就不堪一擊的荒廟成斷壁殘垣。

翌日,附近太平鎮的孫木匠,接到一筆銀子,一封無名信,要他於最短時間內修葺七爺廟。

孫木匠窮苦一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多銀錢,當即招呼自己九個兒孫,扛上建築工具,前去斷背山開工。

好在七爺廟小,一家人幹得起勁,一天之內便將破爛廟宇修葺完好,只剩請個會雕塑的師父,給七爺重塑神像。

翌日,孫木匠招了從小捏泥人的海伯,到廟宇實地勘測。

廟前屋後,整潔幹凈,龕臺上供奉了新鮮糕點瓜果,寶鼎香爐內散著裊裊香煙。

而先前碎成塊的焦黑神像,鮮活完好矗於廟堂正首之位。

孫木匠納悶了一陣,暗忖可能是那位無名財神,另請了雕塑師父重塑神像,而那位師傅嗜潔凈,順便打掃了廟堂,於是樂呵呵拽著海伯去鎮上酒家吃酒慶賀。

也是從那天起,七爺廟重啟香火的消息散播出去。

古銅褐的廟門,覆自動開啟閉合,同往日一樣,卯時初刻起,只接七名香客。

消息一出,慌廟前擠了不少瞧熱鬧的人,當日進香的七位香客,無一不在翌日前後,攜重禮來七爺廟還願。

於是,眾人道,七爺回來了,七爺廟又靈了。

雲汲自斷背山深處走來,遙遙望見七爺廟前,排著捧香燭貢品的無數香客。他垂眸打量一眼手中沾血的斷袖。

上好的雲中紗,色澤香艷,糅著脂粉血繡味。從上頭殘留的血跡氣澤分辨,他斷定,此乃杜棉棉的殘裳。

他不知,他送予溫禾,用以異地溝通的蟠龍玉玨,怎會在杜棉棉手裏。

但,杜棉棉現下有難。

雲汲依著玉玨的痕息,尋到斷背山腰腹一處窟洞。洞內已無人,地面只殘存一些藤葉碎衫,諸多血跡,幾縷斷發。

遲疑片刻,雲汲走向低聲交話的人群。

葳蕤深木雜花間,倏地出現一位如謫仙般的公子。候在七爺廟門口的一個垂髫稚童第一個發現,指給身側的阿姆看,眾人便相聚望向不疾不徐走在山路間的青衫公子。

凡塵俗子,從未見過如此飄逸出塵之人,隨著雲汲步伐靠近,眾人臉上趨現驚艷之慨。

世上怎會有公子俊雅至此,日光照拂下,肌膚比姑娘還要白嫩無暇,五官更是連丹青手亦畫不出的俊美端方。

明明是自深山雜草間而來,衣衫步履,皆纖塵不染。

“是仙麽?”

“仙人怎會來這荒地。”

“沒準真是仙,百裏之外不是有座少室仙山麽,沒準是少室山的仙長。”

“憨貨,少室山住著仙人是傳說,誰真的見過仙人。”

眾人交頭接耳間,雲汲已停至廟宇門扇前。

這人,明顯是要插隊啊。

眾香客後知後覺。

若是常人,早便被排隊的香客們劈頭蓋臉罵下去。但見如仙的俊美郎,無一人罵出口。

一位木釵婆姨紅著臉小聲問:“公子可是來給七爺進香的?”

雲汲一臉溫雅,望向人群中的木釵婦人,緘默不語。

他自然並非香客,又不會說謊,不如不言。

此刻雲汲被群視,頗有些不自在。

怪他之前未變身普通凡人,才引來這不必要的,或疑惑或驚奇或熱忱的目光。

那婆姨接到美男子溫柔一瞥,已受寵若驚,一點不惱恨對方沒睬她的話。

人群中有書生裝扮的青年小聲念叨:“這個,這位公子……若是來給七爺進香的,須得每日卯時初刻捧香而至,萬事講規則,佛家講緣法,就算我們許你插隊,怕是七爺不許公子進這廟門啊。”

隨著人群中遺憾或讚同的一疊聲是啊,褐色廟門自內力打開,撲面一股清淡奇香,一位素衫公子迎出門,溫和謙卑地朝雲汲拱手道:“高人,請。”

眾人驚嘆聲中,門扉徐徐關闔,掩去兩位如仙之姿。

香客們捧香驚嘆,傳聞七爺廟來了個身染奇香的俊美廟祝,果然,英俊不凡。

廟祝親自相迎,看來那位青衫公子身份亦不凡,連七爺亦為此破了例。

無一人嫉妒,唯有欣羨。

後院,菩提岑森,枝葉如蓋,香氣彌漫。幾片菩提葉蕩在泉池中打旋。

此香,雲汲並不陌生。

往日,溫禾下山,總沾些異香回山。原本他想著是沾染了某個姑娘身上的香脂氣,那丫頭常去勾欄花肆玩樂,他是曉得的。

他當時頗意外,花肆裏的姑娘,竟愛此種靜謐幽淡之香。

不成想,竟是沾染了這院中的菩提香。

雲汲負手望著探入層雲的菩提樹,以及丈遠處的一汪碧泉。

素衣公子先一步施禮:“小仙見過仙長。”

雲汲回望對方,雖一身素衣,卻難掩矜雅氣韻,哪是山野廟祝能有的風采,“你便是七爺。”

“不敢,承蒙一方百姓香火供養,妄稱小小地仙,仙長換我小七就是。”

空中懸出一片染血的碎紗,雲汲直接問:“可曾見過穿緋紗的一位姑娘。”

斷袖輕紗落至小七掌心。

上頭的殘血,依稀含有木棉花芳香,只打量一眼,小七斷言:“見過,這姑娘有恩於小七。說來小仙這荒廟得以修葺,全賴這位姑娘的功勞。”

實則,暗中給孫木匠送銀錢及無名信的,正是杜棉棉。

小七解釋:“我失去民眾信仰,香火全無,靈身不濟,再無力護佑恩澤此方民眾,本在這荒廟沈睡。一夜,小廟被雷電擊中,起了火,毀了椽。恰好一位姑娘路過,那姑娘本著良善菩薩心,憐惜我這荒廟,便暗中給了居於附近鎮上的一位木匠銀錢,重新修葺這荒廟,引來香客,這才有了現如今仙上所見的整潔小廟。哦,這些,亦是小七向地精打探而得。不知仙上緣何問起這位姑娘。”

雲汲擡眼,望向掩於山腹林木深處的洞穴,“杜棉棉,曾被囚至斷背山一處窟洞內,曾向我求救,現下消失,不知所蹤,只剩殘破血衣。”

小七握緊殘裳,一臉驚訝痛惜,“怎麽會……我方蘇醒不久,靈力不濟,時而於這不探泉泉底深眠修行,難不成在我深眠期間,棉棉姑娘出了事。我……我身為一方地仙,竟讓恩人在此遇災,簡直慚愧。慚愧至極。”

雲汲一眼瞧出對方體內靈力微渺,若出厲害妖魔,可輕松避開地仙耳目,便生不起責備之心,於是便向對方打探相關消息,“近日,可有妖魔邪修出入斷背山。”

小七謹慎答:“六日前,一團魔氣忽降斷背山歇腳,我實非妖魔對手,擔心被妖魔發現,將我靈身摧毀,便蟄身泉底,避開此劫。難道……棉棉姑娘便是被那妖魔所害。”

極有可能是魔陰王朝出逃的妖魔,雲汲肅容,再問:“可知是何妖魔。”

“骨妖,千年黑骨妖。”



赫連斷靜靜立於酒池旁,酒池中的倒影似有些不耐煩,他沈沈道:“小蒜苗,是你自己出來,還是本君揪你出來。”

偌大酒池肉林,仍不見半點回音。

十二方酒池,赫連斷邁開步子,沿池查看。

此處一眼望盡,若要藏身,非酒池不可。

每掠過一方酒池,望見內裏的空落,赫連斷眉心便沈郁一份,指骨微蜷,將一池酒凍結。

暗室下埋滅靈陣法,專抑術法靈力。赫連斷能凍結酒池,並非施用法力,而是自身攜帶的寒意。

那份寒意滲骨,可凍萬物。

酒池上的霜雪繼續蔓延,赫連斷停至一方酒池邊沿。

池底靜靜躺著一抹身影,淩亂的櫻草色輕紗衫,濃密長發幽幽搖曳於酒水之中,面色蒼白透明,長睫如扇,他仔細觀察對方鼻息處,不起一絲漣漪。

赫連斷只覺呼吸停滯一瞬,他靜靜吸一口氣,淺聲道一句,“蒜苗。”

池底之人,毫無反應。

赫連斷一晃身,落入酒池,托起平躺於池底的那團嬌小。

溫禾半個身子出了酒池,赫連斷撥開少女散亂臉頰的一縷發絲,捏著對方肩胛處,又低沈道一聲蒜苗。

懷中人仍舊無反應,赫連斷抱人上岸,讓那顆濕淋淋的小腦袋,倚在自己肩頭,拿手指探著對方脖頸處的脈息。

那脈息似有若無,赫連斷手指下滑,尋更強脈搏,噗得一聲,一口酒噴到他臉上。

溫禾詐屍般跳起來,捂著脖子低笑,“癢,赫連斷,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麽知道我怕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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