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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京城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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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 李二昆運載大量的安息香, 從登流眉(今克拉地峽)逃回刺桐港,離家九載, 終得歸家。其中的磨難與辛酸, 不是三言兩語能道明。

沈船後, 李二昆與五位水手扶著木板漂流兩日,抵達登流眉。六人齊力伐木、造屋, 期候海船到來。不想未能等得華人海船, 便為當地一大酋捕獲,送往深山, 斫木取香脂。雨林酷熱、瘴氣, 兼之監工暴虐殘酷, 不過三載,死傷過半。

李二昆起先不堪其苦,思家心切,幾番逃跑, 然而言語不通, 路又不認, 逃脫未遂,掠鞭無算。待至五六載,李二昆勤勤懇懇,終於學會當地番語,又因他懂得籌算,頗得番酋的賞識。然而番酋怕他逃跑, 仍在他雙腳加枷。

登流眉戰亂多年,海寇蜂起,他國海商不敢停泊,累年所采的安息香堆積如小山,無法外售。

待到第七年,當地大酋為他方番目所殺,番人、監工四散逃亡。李二昆與二位夥伴鋸斷腳枷,奔入香倉,匆匆用布袋裝上安息香,乘船逃離。

登流眉的安息香最為上等,優越於它處。三人知曉若能活命歸國,必當大富。無奈剛離港,便遭海寇襲擊,重傷二人,其中一人在狂風暴雨中病死。

到此只剩李二昆和一位明州夥伴,兩人駕馭番船停泊鄰國真臘(今柬埔寨)。二人售賣少量安息香,得銀錠數十。這才扮作番商,雇傭數位仆人,教他們做士兵打扮,以逃避海寇,揚帆前往刺桐港。

番船尚未靠岸刺桐,便驚動當地巡檢司,巡檢司士兵一路押送。即而靠岸,得知運載二石安息香,連忙報知市舶司官員。卻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傳言李二昆歸來,已是位番王,還攜帶甲兵。以致滿城人出動、圍觀。

安息香是極為名貴的海貨,不得私售,市舶司官員,抽解十分之一稅收,繼而收購官賣。

官賣安息香,所得錢財巨額。李二昆一分為三,他一份、明州夥伴一份、歸途病死者一份,贈予他的遺孀。

與李二昆相熟的人,這麽多年,見他沒回來,都以為他早餵了魚。不想他安然無恙回來,還發了筆橫財。羨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對果娘而言,她從來不求李二昆發財歸來,只要人能活著回來就是最好的喜訊。

一家人團聚,和和美美自不必說。

七年宛若一夢,李二昆離去時,李果才八歲,果妹還在果娘腹中。夫婦講述這幾年的辛酸,相擁而泣。提起李大昆的刁難和絕情,更是令李二昆憤恨不已。

李二昆自回來,便購下城東一處大宅,就在王鯨家隔壁。因有傳聞,李二昆運輸大量安息香入港,且事跡離奇壯義,已被上報朝廷,不久將封他為承務郎。王鯨只能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其實這也不過是李二昆雇人放出的風聲,在海外受磨難多年,李二昆憑借智勇歸國,小小一個王鯨,能有登流眉的監工可怕?

自從,李家搬到城東居住,李果偶爾會在靜公宅過夜,並照顧院中花花草草。

李家父子,眉眼有些神似,然而李二昆的儀貌更硬朗,不怒而威,李果則是柔美有餘,剛硬不足。由於離別多年,父子倆相互陌生,尚有些疏遠。果妹則不同,終日繞膝,李二昆也像掌中明珠般疼愛。

一日,一家子在用餐,李二昆問李果日後有什麽打算,說他年紀尚少,現而今家裏不愁吃用,他也受苦多年,不如讀書去吧。

“爹,待那海寇抓到,追回兒的百兩金,兒想去京城。”

李果有自己的規劃,只因抓捕海寇審訊的話,需要他上堂,他還不能離開刺桐。

“那也好,爹聽陳員外說,他家小兒也去了京城游學,你若過去,正好與他結伴。”

李二昆自打歸國,已是刺桐的名人,經歷傳奇,何況十分富有,不說尋常百姓想結交他,就是富商、官員,見著他也要踮腳多瞧兩眼。

“那百兩金,未必能追回,寇賊錢財隨手花去,至於緝捕海寇的事,爹前日才和嚴巡檢喝過酒,他那邊已有眉目。”

李二昆顯然覺得花百金買果妹值得,人安然無事便好。

“阿昆,要真是王家那孩子主謀,能抓他對質嗎?”

果娘心地善良,可也經不起王鯨幾次三番這麽禍害她的孩子,必然是要算賬的。

“自然能,只要抓到寇首,還怕他不招。”

港口的商人、官員對海寇深惡痛疾,人人喊誅殺,海寇又怎會去包庇王鯨,幫他攬罪。

到深秋,海寇果然抓到,追回部分金子,還把王鯨押上公堂對質,判了王鯨勾結海寇的罪名,羈押在監。李果看他當場撲跪在地上,像只鬥敗的褪毛雞,哪還有昔時的跋扈蠻橫。想來就是欺軟怕硬,欠收拾。

深秋,李果啟程離開,身邊跟位十五歲的小廝,叫阿小。

李二昆希望李果能走仕途,讀書,考取功名,然而李果知道他興趣不在此。年幼時努力識字,是為了日後改變命運,能當個識字能記賬的夥計。他雖然羨慕讀書人,但他更喜歡當商人。

李果走的是水路,先南下廣州,他在廣州和一人有約,要救她出泥潭。而後由廣州出發,向北行舟至明州,再陸行,抵達京城。

待李果抵達京城,已是冬日,雪花飛舞。

身為南人,李果從未見過雪。

站在謫仙正店的高樓上,李果鳥瞰恢弘壯麗的國都,飄落一頭一肩的雪花而不未覺察。

“小員外,雪越下越大,你將風袍披上。”

阿小遞來一件風袍。李果待他親善,他待李果盡心盡職。

李果套上風袍,把手捂在袍子裏,冷得哆嗦,卻又不舍得進屋。

這裏的每一物,每一景,有一個人必是極熟悉的,他是否曾站在這裏,這家京城最上等的酒樓,和友人溫酒看雪,笑談風生?

終於來到了趙啟謨生活的地方,來到了京城,身為異鄉人,李果不知道如何去找尋啟謨。人生地不熟,語言倒是能通。

且先問問鄭樓街的周家珠鋪在哪?

鄭樓街挨近太廟,在熱鬧商肆裏,有家門面奢華的周家珠鋪。李果進去,掌櫃還以為是要買珠,聽李果口音是位南人,看他穿著華貴,讓夥計好生招待。

“我並非來買珠,是尋一位友人,周政敏。”

“政敏?”

掌櫃帶著狐疑,但見李果不像在開玩笑,於是使喚夥計:“去倉庫把阿四喊來。”

夥計匆匆離去。

掌櫃示意李果落座,問李果怎麽結識周家的阿四。

少頃,周政敏汗流浹背跑來,手搭在門框上,上氣不接下氣說:“果……南橘,你怎麽來了!”

李果和他結伴離開珠鋪,沿著鄭樓街行走,聽周政敏交談,李果才知道政敏在珠鋪並不受賞識。雖然他會讀會寫會算,然而他家窮,在家族裏沒地位。還是娘去請求大伯,才得進珠鋪。

“南橘,見你這副裝束,必然是發財了,你來京城,可是有什麽打算?”

周政敏雙手插袖,悠然自得。

“我想開家珠鋪,然而我財力有限,想由小做大。”

李果笑語。他花費的錢財,皆出自自身,他未動用過果爹的錢。突然爆富,讓人如飲了美酒般飄飄欲仙,然而李果懂得,萬貫家產也有耗盡的一日,還是自己掙點實在。

“哎呀,這是要把生意做到京城裏。還缺合夥人嗎?我回家把屋中那張楠木祖床賣了,跟你混!”

周政敏雙眼泛光,他做夢都想自己有家珠鋪。

“自然是想找你合夥。”

李果擡頭看天,又是紛紛的白雪。

他一個浮客,在京城還沒紮根,想做個生意談何容易,然而周政敏不同,他是京城人。何況,李果始終很感激政敏,在廉州時的幫助,也很敬佩他為人。

這之後,周政敏和李果有空便去街巷行走,查探,想找個好地點,租處價格合適的鋪子。

一日,兩人來到朱雀門街,從街前走至街後。那是個黃昏,街上出現幾位帶仆人的學子。李果也只是隨口問著:“這裏該是有個學府。”周政敏說:“有的,太學便在裏邊,不說太學,國子監,貢院也都在裏邊。”

太學,二字,讓李果打了個激靈。

趙啟謨離開廣州時,和李果說他即將進入太學就讀,那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還在這裏嗎?

李果低頭想著心事,突然聽到前方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二郎先行走了,你們還楞著幹麽,快跟上!”

李果連忙擡頭,尋覓聲音來源,見前方一位伶俐少年手中提著文具盒,匆匆在追趕著什麽,他身邊還有兩位粗布打扮的仆人,像似馬夫之類。伶俐少年追著的是橋上一位絳袍士子,士子騎匹俊美白馬,信手由韁,人馬的身影,很快被橋上的人潮擋住。

“快跟上。”

少年回頭對身後的馬夫催促,他穿著打扮像似位書童。

“啊。”

李果驚愕一聲,他認出這人正是阿鯉。李果慌忙尋覓人潮裏的絳袍士子,哪還有他的蹤跡。

“怎麽了?”周政敏不解。

“似乎是一位故友。”

“那為何不上去相認?”

“他未必想見我。”

李果苦笑著,他輕輕拍落肩上的雪花,雪花沾在溫熱的手心,而後融化為水。

哪怕至今日,至此時,李果心中的邪念也未能斬去,反倒越發炙熱。他便是為了趙啟謨而前來京城,哪怕內心還有個游學、經商的借口。

“那你不如試試,從他跟前走過,看他認不認你?”

周政敏倒是沒有交惡的友人,只不過他也曾有喜歡的女子,還在女子宅院外徘徊過。

這樣也行,李果想,不失是個辦法。若是趙啟謨仍舊對他不理不睬,那他也該死心。不如做下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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