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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寸心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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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典是個不太願意唉聲嘆氣的人, 但今日他卻難得的露出幾分頹喪之色, 行走在宮中的石階處都似比往日多了幾分孤寂。

他向來不與朝中諸公來往,雖一如既往時常一人出入,可今日比之往日終究有幾分不同。

走了許久, 許典才稍稍停頓往後瞧了一眼。隔了重重宮門, 他似能瞧見那紅門高墻的承德殿。

許典雖不是顯貴世家出生,如今也不過識得字罷了。可到底入官場多年, 為人面憨心細,也能摸清楚幾分聖皇的脈門。

大皇子活不了了。

實際上出不出小侯爺的事兒, 大皇子都已經在聖皇心中留下了芥蒂。就算暫時茍且的了一時性命,日後怕也不可能安然度日。

若大皇子只是帶兵入宮, 此事到有回轉餘地,畢竟他以為聖皇已死,而二皇子連同衛夫人秘不發喪,顯然是打算偷天換日。他如此做才顯得十分有魄力,更有手段, 畢竟調動西攔士卒可是不易。

可大皇子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 那就是聖皇領諸公從承德殿出來後, 大皇子不曾聽聖皇之言退兵而出,更不曾擱下兵刃而賀聖皇安康,反倒有持利刃一搏之意。

如此此事的意義便變了,原是撥亂反正,可現下到有了弒父謀亂之嫌。

聖皇非是心慈手軟之人,哪怕那人是至親血緣, 皇位權利之下,本就無父無子無兄無弟。自古史書記載,君王更替而導致的兄殺弟,弟殺兄,父殺子,子弒父,妻謀夫,夫殺妻的比比皆是,難道還少嗎?

若是尋常皇子,聖皇早就容不下了。可偏偏那人是大皇子,無論如何,聖皇是對大皇子下了心血的。

他是長又是嫡,身份再好不過,大義上全然站得住,也可為之後大順皇朝傳遞起個好頭。加之他自小更是文武雙全,深得聖皇之心。

聖皇諸子諸女之中,怕也只有大皇子同二皇子是當真讓聖皇有些父子之情的。如此,聖皇才遲遲不願處死大皇子罷了。

只是謀逆弒父之罪實在非同小可,許典相信聖皇會想明白的。

……

承德殿居室,聖皇端坐在案臺一側。

這會兒聖皇神色算不上好,居室也不曾收拾了。只方才指了許典的利劍叫聖皇拿來放於了案臺之上,屋中本就有些暗沈,偏生一道利劍寒光恍惚的印在聖皇面頰一側,實在叫人心驚。

“寇連進。”

寇連進心一跳,趕緊拜伏到聖皇跟前。

“將石少韞、莊吉及管蓋三人傳來。”

“是。”

寇連進不敢耽誤,一刻鐘不到,石少韞三人就到了。如今他們接了大順官職,石少韞在醫道院入職,莊吉入了太樂署,家眷也接來神都定住了。那管蓋連著他的紫薇道徒子徒孫都進了太史監,算是跑不出聖皇的手心了,只能徒呼奈何。

是以這三人總算知曉了皇權之威嚴,也就少了幾分傲氣,恭敬向聖皇拜伏而禮。

聖皇一手輕輕擱置在利劍之上,開口卻道:“三位皆是有道的高人,朕想問一問這世間可有光陰回溯之法?”

石少韞三人先是不解,而後驚訝,再之後同時搖頭。

“聖皇,自古光陰難留,這回溯之法不說我等三人,便是真正得了道的仙人也是沒有辦法的,還請聖皇萬萬恕罪。”

聞言,聖皇到也不曾發怒。實在他也知曉他如此所言多有荒唐,昨日光陰便如奔騰水流,一旦奔湧而下又哪裏可能逆流而回呢。

“罷了。”聖皇輕輕敲打了下利劍,神情不明,顫鳴之音叫石少韞三人都不由皺眉。

……

“許大人,許大人,許大人等等我……”

許典一路深思憂慮,故比著以往走的慢一些,更是時而嘆氣時而凝眉為難。快到天和門時,只聽到有人頗為著急的喚他。

許典回了頭去看,卻見一二百米處,寇連進揮著手正在朝他跑來。

寇連進速度不慢,片刻後就有些喘氣的站到了許典跟前,“許大人,我有事尋您,幸而您今日走的慢些,還叫我追的上。”

“我如今不過天和門尋常士卒,寇大人客氣了。”

寇連進稍嘆了口氣,只見他往四周一看,登時附近的士兵都退遠了些。

“許大人,此乃聖皇口諭,著您此刻便啟程去追小侯爺,萬萬將人留在原地,聖皇辦些事隨後就到。”

聖皇不再信任許典,可若是去留趙瀾,許典再合適不過。

驟聞寇連進所言,許典本有些恍神的目光立時凝聚,“聖皇之意是……”

許典話未說全,可寇連進自然知曉其中之意。故見許典目光瞧來,寇連進也毫不避諱同他對視。

見許典明白了其中之意,寇連進深深吸了口氣,竟是後退了幾步,而後雙手一甩再慢慢交疊於胸口,覆又長推而出拜伏,卻是向許典行了一個大禮。

“寇大人!”許典一怔,寇連進雖是宦人,可他是因傷而入的宮,加之是聖皇跟前的紅人,往日間寇連進也是頗為桀驁之人。

他看似對誰都見面三分笑,可真能叫這大宦人如此的,除開聖皇,這天下也剩不下幾人了。

寇連進只不叫許典攙扶,一禮行完之後,寇連進這才緩緩起身。

“因小侯爺一事,聖皇這些時日輾轉難眠,心中痛楚,再下去聖皇的身子怕要熬不住了。許大人您該知曉天才方才歸於一體,聖皇在,天下人就會畏懼聖皇的威嚴而不敢謀逆,一旦聖皇有恙,大順七州六府怕又會再生波瀾。

這些時日來,聖皇點點滴滴我都瞧在眼中瞧在心中,對待小侯爺,聖皇已然至情至聖,也只有小侯爺當真叫他入心入骨,天底下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叫他如此了。

許大人,你可懂我話中之意?小侯爺出不得岔子,他必須要回來,這天下間聖皇沒了誰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故我在此拜求許大人了,無論如何許大人都要做到這件事,否則你我就都是這大順天下的罪人了。”

許典沈默無言般瞧著寇連進,半晌,他方鄭重點頭應道:“我知道了,我會將小侯爺留住靜待聖皇。”

寇連進見許典應下,當下也不耽誤,只叫人送來一匹快馬遞給許典,又問他是否要回府帶些衣物,而後便盡快出發。

許典自又應下,立時牽馬而出。

……

宮外周璩承府邸。

如今的大皇子府邸雖在昂貴的神都仍舊占了好大面積,可到底比不得尋常了。不說府邸之外有士卒守衛,不會叫府邸之中人輕易外出,便是府中宮役仆從也遣散了大半。

少了仆從,府邸大些反倒不便,好些地方無人灑掃,竟然顯露出幾分寂寥落寞來。

嫽夫人比著往日,穿著打扮清淡了不少。

這日,她親下廚房那兒熬煮了點碧錦粥,如今周璩承傷了身體還在將養,在吃上便需要註意些。

一路而走,見不少地方堆積了些許落葉,嫽夫人也只得心中一嘆,面上卻不曾顯露。

待到了周璩承長呆書房處,開了門只見周璩承一手紙筆正在改一張樂曲,嫽夫人卻只笑了笑,不似往日凝眉嘆氣,而後憂心忡忡般勸解周璩承不該如此醉心旁物。

嫽夫人雖不是絕色,但卻是個聰慧人。

醫道院的大夫瞧了好幾次,那位石少韞老道也看過了。周璩承的左手雖保住了,可日後卻不能提重物也不能輕易活動,再往回甚至還會逐漸萎靡失力。

周璩承這是落下了殘疾了,大順再如何也不會要一個身有殘疾的皇子做帝皇的。如今周璩承如今已經失去了繼位的可能,故嫽夫人也就不再時常勸他多瞧一瞧那些治國言論之書了。

如此一來,這些時日周璩承偶也有幾分煩悶,便時常同嫽夫人交談解悶,如此倒是同原先並無多少情誼不過相親如賓的嫽夫人感情好了不少,慢慢更是親密如無間了起來。

當真是患難夫妻更能叫人體味諸事百態。

嫽夫人這會兒進了門,見周璩承只單穿裏衣便去給他衣物,“該再穿些的,您如今手還養著,若是再得了其它病怕就要不好了。”

周璩承笑了笑,將手中筆墨擱下,眉宇間卻是溫和了許多。

這大半月來,他雖被幽禁了,可周璩承反倒慢慢的慢慢的覺得輕松了起來。

他原先時常緊繃的那根弦不見了,他不再是大順皇朝嫡子長子,不再是魏皇後心中期盼的那個文武全才的兒子,不再是嫽夫人眼中的未來的聖明帝皇,亦不是需在聖德上皇跟前永遠小心謹慎卻又時刻討好叫他開心的繼承者。

他是周璩承,只是周璩承。

他可以閑來無事睡的晚一些,不必上早朝儀,不必每日應對聖德上皇。他可以隨意瞧瞧樂譜,一人自得其樂下下黑白棋,卻不必聽魏皇後同嫽夫人的諄諄勸導。

待穿了衣物,周璩承又喝了嫽夫人送來的碧錦粥,這才道:“如今也好,反倒自在,只是苦了夫人你了。”

嫽夫人搖頭不語,半晌才道:“我見良人時常嘆息憂愁,不知是為了何事煩惱?”

周璩承如今同嫽夫人親密,這會兒便拉了她手坐下,嘆息道:“成為王敗為寇,我所做之事,不管對錯也都沒有了反悔餘地。我一人到還好,如今只是憂心這府中其餘人。

聖皇何等之人,那日我在承德殿外欲持兵刃而登位,怕是在聖皇心中留下了芥蒂。如今他惦念父子情分還留我幾日,只是我怕日後終究災禍難言。”

“這…良人怕是多慮了,聖皇未必如此想。”

周璩承輕笑了聲,擺手道:“但願如此。”

夜。

周璩承才入睡,如今他睡的早,外頭便傳來吵嚷之音。嫽夫人稍起身剛要發問,外頭就傳來仆從顫抖的聲音,“寇連進寇大人來了。”

周璩承同嫽夫人同時心中一跳。

嫽夫人渾身顫抖了起來,隨後又覺手有些發疼。低頭一瞧,只見周璩承右手同她相握,此刻力氣極大。

二人穿戴了,很快便見著了寇連進。

見了周璩承夫婦,寇連進當下就行了大禮。

“寇大人夜間來此,怕是有事?”

寇連進深深看了周璩承一眼,他後退兩步,身後帶的一個宦人手捧了托盤將之放到周璩承眼前,托盤之上是一個小瓶子。

嫽夫人眼淚一下就奪眶而出,“不,不可能,良人乃是聖皇親子啊。寇大人,我要求見聖皇,我要求見聖皇!”

寇連進只躬身不語。

好半響,嫽夫人叫周璩承叫住了。

周璩承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著,這會兒努力平覆了才起身,“我之家眷聖皇如何處置?”

“保其無虞,雖不得榮華尊貴,卻性命無憂。”

“好,如此也算是聖皇惦念我了。”說罷,周璩承又道:“我還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我府中仍留了許多曲譜,我一死怕是這些曲譜留不下多少。我叫夫人整理了,還請寇大人將其交給小侯爺。

我知曉小侯爺如今同我已成水火不容之勢,可商樂已死,這些曲譜我也尋不到可托付之人了。

小侯爺是留是扔,盡數隨他便可,再請寇大人代為轉告小侯爺一句話,我當真視他為友,可惜天意弄人。若有來世,倒是願意真正同小侯爺做個至交好友。”

“我記下了。”說罷,寇連進見周璩承再無話可說,便帶了人退出門外。

到底是大順的皇子,哪怕是此時此刻,也需給全了尊嚴臉面。片刻後,周璩承府中的妻兒盡數進了屋子,又過半個時辰,裏頭傳來陣陣哭聲。

寇連進於夜色中再次離去。

第二日,周璩承因傷病惡化,於夜中而去。

因大皇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故宮中雖素稿一片卻也沒有太過竭力操辦。只是聖皇得知此噩耗,心痛難忍,故罷早朝儀十日以示哀痛。

……

三日後,趙瀾於燈光下瞧著幽幽燭火,神情卻有些恍惚。

兩日時間已到,原他該離去了。可是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又耽擱了一日,然後就是許典在半個時辰前到了,他將六日的路程三日走到,有此可見路上辛苦。

可即使滿面風霜,人亦幹渴的似要暈倒,許典仍舊攔在他跟前不叫他離去半步。

“聖皇要來尋你。”許典聲音極其幹澀粗糲的開口。

趙瀾一下就亂了心神,而後便回了驛站房中。

他知曉許典這話中之意,他所逼迫聖皇做的事,如今盡數成真了。

快樂嗎?

趙瀾只覺一股無名的怒氣就這麽詭異的以一種他並不舒服的方式消散了,他渾身空落落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想要周璩承死,是因為他殺了伏逸,也是因為趙瀾自己的‘惡’,他想要聖皇跟他一樣痛苦。

趙瀾從未想過就此離去,怎麽可以就這麽回南趙,怎麽可以!?

可是現在當真如他所願,他原本扭曲的痛苦的惡意噗嗤消散了,只剩下了無邊的害怕跟茫然。

趙瀾瞧著燭光中的影子,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

“唉。”趙瀾聽到了有人在他身後嘆息了聲。

趙瀾第一個反應去慌亂的擡手去擦眼淚,他不願被旁人瞧見他哭的厲害。伏大哥死了,他姊姊也說過,他大了,萬事要自己思謀決斷,怎可如往日般哭泣逃避。但不等擦凈,便有人從身後抱住了他,用了極大的力道,他肩膀被箍的死緊而泛出幾分疼痛,似要將他融入骨血一般。

趙瀾瞪大了眼睛,他不曾回頭,但他知道了來人是誰。

“朕至於此,寸心之間只餘一人,日後再不能有所失了。小君子,你可懂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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