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生要吃的苦，是個定數，盡了，甘就來了。

這年夏天，卡曼橘仍穿著寬松的T恤，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穿行在她負責的那片街道。

她逐家店鋪、逐家店鋪地對照手上皺巴巴的表格，檢查店鋪名稱、電話、地址、照片是否需要更新。

卡曼橘最討厭看見新裝修的店鋪，這意味著，她又要花時間和老板攀談，因為並不是每家店鋪都會將電話和營業時間貼在門口。

卡曼橘不喜歡和陌生人聊天，但她還是得打起精神，和那些曇花一現的理發店、服裝店、禮品店、小吃店老板交流。

帝都的人往往說著腔調千差萬別的普通話，最可怕的是，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最標準。

有一回，卡曼橘跟一家批發牛仔褲的中年男子攀談了幾句後，終於勉強聽出了營業時間。

臨出門，老板笑嘻嘻地調戲卡曼橘，說：

“聽小姑娘的腔調，系韓國人吧？”

卡曼橘沒有答話。

曾經有人說她是南方口音，她還能忍，但這次她被無情地踢出了中國大陸，就忍無可忍了，哪怕帝都的確有許多韓國留學生……

卡曼橘的報覆手段很簡單，就是在表格上將這家店鋪打了個叉，讓它從電子地圖網站蒸發。

卡曼橘很清楚她沒有必要這樣做，因為這些小店往往開不過三個月，就會倒閉，更新換代，不亦樂乎。

而那些好不容易攢起一筆錢、試圖改變命運的小老板們，肯定又會慢慢做回打工仔，領著微薄的薪水，慢慢終老。

這是卡曼橘總結的帝都街頭重要哲學之一。

所以，卡曼橘就算攢到一筆錢，她也絕對不會去開這種無關痛癢的小店，除非開超市。

卡曼橘一直知道，開超市是不同的，但開超市需要更多更多的錢。

當然，卡曼橘說的是家樂福（BI——）、超市發（BI——）、沃爾碼（BI——）、易初蓮花（BI——）、城鄉倉儲（BI——）這一類的大超市。

但卡曼橘沒有那麽多錢，這輩子，卡曼橘都不會有那麽多錢。

這年夏天，帝都一個月有二十天在下雨，這也真是件大奇事，至於雨後爆出來的那些排水系統的種種缺陷，以及水淹澤國，本來和卡曼橘一點關系都沒有。

但別忘了，卡曼橘也算個戶外工作者，下雨天對她是致命的。

每當她穿著透明的、一塊五一件的塑料雨衣，奔波在街頭時，她常常會想起她的那輛自行車，又要進水了。

是的，別人的自行車未必會進水，但卡曼橘的自行車，不是普通的自行車。

她的自行車，是坐墊裏的黃色海棉都已經爆出來的破自行車。

一下雨，那些雨水滲進海棉裏，就算晴天也不會幹。

有一回，沒有經驗的卡曼橘就騎著這樣的自行車出發了，一下車，她就發現她“尿褲子”了。

她難為情地蹲在街頭，等屁股變幹，等了好久，看著來來往往穿行而過的男女老少，卡曼橘恍惚覺得，自己好像忘記帶乞討的飯盆出門。

在暴雨天工作的卡曼橘，常常心驚膽戰地站在一些店鋪窄窄的前檐下，看著天上電閃雷鳴。

聽說，每次打雷，帝都都會劈死一些人。

在卡曼橘年少的字典裏，從來不相信有活人會被雷劈死，但卡曼橘在帝都生活了幾個夏天後，不得不承認，有些時侯，老天爺想收回你的小命，是那麽簡單。

就像有人在雷雨天，打手機，被雷擊了。

還有人不小心淌過水窪，水窪裏剛好有一截鐵絲，這人也被雷擊了……

諸如此類，雖然這些都是網上的小道新聞，但繪聲繪色得卡曼橘不得不信。

所以，卡曼橘如果走在街頭，被暴雨困住，她就不再逞強，直到天氣轉為陰沈飄著小雨的樣子，她才敢走上街頭。

而小小的一陣風吹過，就足以將來不及避雨而渾身濕透的卡曼橘弄得渾身顫抖。

這時候，卡曼橘就會強烈地懷念那座有騎樓的城市，無論太陽天，還是下雨天，人們都在騎樓下走著，風吹不著，雨打不著，烈日也無奈何。

說到底，帝都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享受的城市。

下雨天還有一個壞處，就是拍照效果不好。

負責卡曼橘的網站管理員不過是個還在讀書的兼職大學生，但似乎有學生會或者各種奇怪社團的工作經驗，所以常常官僚地命令卡曼橘要拍出最清晰、角度最全面的照片。

平靜的卡曼橘總是平靜地在電話裏唯唯應下。

卡曼橘有一項絕技，就是一邊騎自行車，一邊拍照，不過，卡曼橘要將自行車開得很慢，再快速憑手感，對準店鋪按下快門。

但因為相片的效果，常常是模糊，所以卡曼橘很少這麽做，除非她心情不好。

但卡曼橘心情不好的時候，還是少數，卡曼橘大多時候是麻木。

帝都的街道，有時候會讓她有塵埃滿天、烈日炎炎的荒蕪感覺，尤其是那些寬闊的、N車道的環線上，車來車往，滿載的公交車裏，每張都是疲憊、燥熱的臉。

這樣一公交車、一公交車的壓抑氣場駛過卡曼橘時，卡曼橘就會麻木。

不過，卡曼橘也會忽然精神一振，就是在那些車道比較少的林蔭街道，夏天，一排排高大茂盛的洋槐樹下，會飄落細密細密的、淡青色的小花，有時鋪在林蔭道下的汽車上，有時鋪在濕漉漉的馬路上，或者落在沾滿塵土的廣告牌上，還有公交站牌邊，窄窄的不銹鋼座位上。

這時，卡曼橘覺得心情充滿清新的綠意，但一絲酸楚，又會向她撲面而來。

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有流浪街頭的感覺。

卡曼橘就是這樣，痛苦的時候，往往不想哭泣，但每每有一點快樂的感覺，她就會異常珍惜，以致於感動得有點想哭。

請原諒卡曼橘這種幼稚的性格。

每當她走在林蔭道上，除了精神一振外，偶爾還會有驚喜。

引起她驚喜的，是一股很清澈的花香，卡曼橘每次總是遠遠走過那些槐樹之後，才會發現，在頭頂眾多白花洋槐中，偶爾會摻雜一棵鵝黃色的槐樹。

這種洋槐帶著與眾不同的清香，但很少人註意到它的與眾不同。

誰叫它不是長在人山人海的皇家公園裏？

卡曼橘惡意地想。

下完暴雨之後，帝都又會處在一種暴曬的狀態中。

這時候，卡曼橘就會很留戀有空調的店鋪。

卡曼橘不想和老板攀談，她往往裝成顧客進去。

卡曼橘的生活費十分有限，買不了什麽東西，但有一次，卡曼橘走進一家禮品店。

這家禮品店叫什麽名字，卡曼橘已經忘了，反正不是叫哎呀呀（BI——）。

卡曼橘走進去後，冷氣蒸掉她身上的汗，白色皺巴巴的T恤也不再粘住後背，牛仔短褲也不那麽熱乎乎地包住臀部。

當然，這是在卡曼橘裝模作樣地逛了十來分鐘後，才有的效果。

這時候，卡曼橘忽然在一堆貝殼裏，看見一只小小的、圈圈形狀的貝殼。

這個貝殼很可愛，它的身上居然兼具了玫瑰色和湖綠色。

卡曼橘看得出來，這絕對不是染上去的，這是自然顏色。

那玫瑰色和湖綠色深深地從貝殼裏頭滲出來，讓卡曼橘覺得新奇。

卡曼橘就花三塊錢買了下來，當然，老板總是習慣開價十塊錢，而卡曼橘的還價，常常是攔腰一刀，再去掉零頭，差不多打三折的樣子。

卡曼橘就把這個玫瑰色的貝殼，沈進了一個盛滿清水的玻璃杯裏。

這個玻璃杯，也是卡曼橘在街頭買的。

帝都常常有一種推著四面帶圍的平板車子的小販，車子裏有各式的瓷杯、瓷碗、瓷勺子、玻璃杯，甚至還有砂鍋、搗杵碗等等，都賣得很便宜。

卡曼橘對這些小販往往有好感，但卡曼橘從來不相信開著皮卡車賣水果的小販，雖然他們價錢便宜，但卡曼橘知道他們習慣性地缺斤少兩，但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

某些常年駐紮在某些天橋下的固定皮卡車水果小販就很老實，只是看著那些塵埃裏的水果，卡曼橘都沒有購買的沖動。

記得以前，卡曼橘和她的一位最要好的閨蜜，嘗試從他們手上買了幾斤蘋果，後面在電子秤過秤後，發現只有不足七成後，閨蜜就氣勢洶洶，拉著當時還很懦弱的卡曼橘，去找那老板算帳。

老板一臉麻木、厭惡地又丟了幾個蘋果給卡曼橘後，卡曼橘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凡是與街頭水果小販的交易，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足秤交易，前提是，水果小販們都會把單價，故意喊得很低。

卡曼橘嘆息，曾有個人對她說過，市井哲學如此深奧，女孩子臉皮太薄，混不下去，不如早些嫁人。

卡曼橘輕輕苦笑，這種暧昧的話，她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過，而那個說這話的人，也沓無音訊，一如那些不停在社會金字塔裏、努力向上爬的、最精英的老同學們。

作者有話要說：

☆、2

這天，和過去的半年沒有什麽區別。

卡曼橘又拍街去了，臨出門時，她檢查好了在中關村電腦城買的廉價單肩包，上面有NIKE（BI——）標志。

是人都能看出來是假冒的，但卡曼橘喜歡這個包容量夠大，而且不顯得臃腫。

其實帝都有許多人喜歡用假貨，當然用高級貨的人也很多。

卡曼橘常常看見背著有香奈兒（BI——）雙C標志背心的、染一頭金發的小姑娘，每次看見，卡曼橘都會有愉悅的感覺。

曾經有一位風趣老教授，逗著學生說，你們大部分現在還是沒有收入的弱勢群體，就算穿戴奢侈品上街，別人也未必會信，但我不一樣，我現在熬出頭來，受人尊敬，哪怕手上戴一款假的勞力士（BI——），也一定會有人捧場讚美。

所以，品牌往往都是虛的，首先要有人品才行。

卡曼橘想，這位老教授太深奧了。

人自古來，就是膚淺的動物，沒有人會深入觀察，去判斷你的心靈是不是香奈兒級別的。

美貌與華服首飾，才是上等裝備。

但卡曼橘還是深愛帝都服裝市場的各種仿冒貨，比如動物園服裝市場（BI——）。

一大包一大包的衣服運進來，按斤批發，轉眼就流散出去了。

卡曼橘曾經聽過一個動物園的經典笑話。

有個人進動物園，問老板有鱷魚牌（BI——）T恤麽？

老板眼皮也不擡，懶洋洋答，要頭朝上的？還是頭朝下？

卡曼橘頭一回聽這個笑話時，遲鈍了片刻，後面才明白過來。

仿冒的鱷魚商標，或許因為加工工廠規避法律訴訟，或是一時馬虎，總縫出形態各異的鱷魚。

而笑話後半段，那人怯怯地要了頭朝上的鱷魚之後，老板又問，要頭朝左？還是頭朝右？要站著的？還是趴著的？要尾巴長的？還是尾巴短的？

卡曼橘聽完後，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這到底是鱷魚？還是壁虎？

帝都是個瘋狂的城市，它生生把人家有名的老品牌整成了面目全非的劣等笑話。

卡曼橘不介意用仿冒貨，她檢查好了相機、店鋪信息表格本、筆、鑰匙、手機還有錢包，水，這才放心地出門。

出門前，卡曼橘總習慣性地洗手，卡曼橘喜歡剪短指甲的手。

她鎖好小房間的門，走過黑暗的客廳，出門，關好外間吱呀呀的鐵門，在走廊一跺腳，昏暗的聲控燈，這時就會亮起來。

那並不顯著的光，勉強讓人看清，前面是否有障礙物。

卡曼橘住的這個公寓樓，二十二層，實在是帝都小區中，最普通不過的一棟。

這幢公寓樓，也一如別的所有廉價公寓樓一樣，小氣，不是在中午或晚上高峰時間，兩部電梯往往只開一部。

卡曼橘住在七樓，她看電梯停在二十層樓，她會選擇從陰暗暗、臟兮兮的樓梯，快步轉下去。

走樓梯的卡曼橘，總在哼自己喜歡哼的歌，往往是一些奇怪的歌詞。

以前有人曾對她喊：

“卡曼橘，我求你，求你別再唱歌了，尤其是別再唱那些我沒聽過的流行歌了，你總把人家改得面目全非，我每次不小心聽得原版，總有口吐白沫的沖動！”

卡曼橘總是淡定地眨眨眼，無賴地回答：“你怎麽能聽出原版？這些都是我原創的！”

卡曼橘最喜歡唱“風吹裙角屁屁涼”這種邪惡的歌詞。

卡曼橘的調子總體還是準的，不然別人也不至於聽出原版。

下了樓，卡曼橘騎上自行車，沖出小區，駛上馬路。

卡曼橘常常覺得，帝都的公交車是自行車殺手。

因為，每每公交車停站時，總是五六輛超大塊頭的公交車，一齊堵住自行車道，讓卡曼橘十分為難，但熟悉帝都的、騎自行車或電動車的大叔大嬸們，或者載貨的快遞小夥、外賣小夥們，甚至是後備平板車上裝滿膨脹廢品的老爺爺們，都比卡曼橘生猛。

他們總是靈活地趕超公交，或者幹脆駛到汽車車道上，害得那些藍黃條出租車們，退避三舍。

後來，卡曼橘慢慢也學會破壞交通規則，安然地蔑視公交車大叔，直到有一天，她看見有人被撞了，馬路上一團血跡……

於是，卡曼橘學乖了，每次路過擁擠的公交車站，都會擡著自行車，上人行道，慢慢繞回自行車道。

騎自行車的卡曼橘，還會經過許多個十字路口。

當然了，帝都的十字路口，總是不乏闖紅燈的人，或者說闖紅燈的車子，比人還多。

卡曼橘每次站在十字路口，總有兵荒馬亂的亂世之感。

這時候，卡曼橘寧願等綠燈，她很惜命，也許是因為讀書讀太多、做人已經死板。

其實，只有敢於破壞規則的人，才能賺得盆滿缽滿。

就這樣，卡曼橘安全地踩了半個小時自行車，闖過無數個公交車站和十字路口，來到她工作的那片區域。

她常常將自行車鎖在不收費的路口，卡曼橘是舍不得花三毛錢的自行車停車費的，尤其是這麽一輛折舊後、殘值幾乎為零的自行車。

言歸正傳，今天的天氣，還是不錯的。

卡曼橘頭頂著廉價草帽，慢悠悠地查看街道，這會才上午十點鐘，除了那些街頭的、店面一米寬的、賣早餐的小吃鋪早早開了門，大部分的店鋪還在準備營業中。

卡曼橘偶爾會買一籠四塊到五塊價錢不等的、十個粘連在一起的小籠包或蒸餃吃。

但卡曼橘吃到第六個，往往會膩得想吐，所以卡曼橘寧願買一塊五一個的蝦味餡大包子，或者買街頭遮陽傘下、並不衛生的帝都早餐。

他們往往是夫妻店，兩個人就可以供應玉米、茶雞蛋、三塊錢的肉夾饃或者現做的、配菜豐富的雞蛋灌餅，香味誘人。

但說到底，卡曼橘不喜歡北方的早餐，她更喜歡喝粥，但帝都的粥店都比較貴，像宏狀元（BI——）或者嘉和一品（BI——），一碗皮蛋瘦肉粥就要八塊左右，卡曼橘已經不是吃得起八塊錢早餐的人了。

當然，她也不可能去吃麥當勞大叔的早餐，雖然卡曼橘常常看見帝都一些學校附近，穿著各式校服的高中生、初中生或者小學生們，和家長一起擠在裏面吃早餐，很熱鬧的樣子。

請原諒卡曼橘這些奇怪的感想，也不要誤以為卡曼橘有仇富心理，畢竟卡曼橘還算是一個很公平、善良的年輕姑娘。

卡曼橘總是一邊手捧著早餐，一邊看她管理的區域。

卡曼橘喜歡將自己想象成這片區域的保護神，但卡曼橘是那種進門收保護費、肯定會被揍出來的身板，但這不妨礙卡曼橘在心裏澎湃洶湧。

畢竟，她確實對這裏的每一家店鋪，都了如指掌，就像哪條街的街角，又多了一家所謂的外貿服裝店啊，哪裏又多了一家重慶小吃、成都小吃或者沙縣小吃……

卡曼橘常常覺得，來自這三個地方的人，已經占領了帝都！

因為她所知道的每一條街，都會有這麽一家小吃店。

當然了，卡曼橘必須承認，帝都CBD、金融街等專供精英們出入的領域，是不大可能讓這些店鋪入駐的。

畢竟老板們小本經營，也不可能交得起那些昂貴的店租。

而卡曼橘的午餐，往往就是在這樣的店裏，點個六塊錢左右的蛋炒飯，就解決了。

卡曼橘是會自帶飲料的。

卡曼橘自制的飲料，有個華麗的名字，叫做透心涼酸梅湯，就是在超市裏買幾塊錢一大袋的顆粒狀酸梅晶，往杯子裏加上幾匙,水一沖，搖搖杯，就成了烏澄澄的酸梅湯。

卡曼橘吃完午餐，會接著巡視街道。

其實卡曼橘不必每天都來，畢竟緩幾天更新那些新開的店鋪，也未必會被發現。

但卡曼橘一個人在房間裏，實在無聊，她住的房間，原來是個小小的廚房，後來貼上雪白的厚墻紙，改造成了單間。

房間裏面，只能放一張床，還有兩個三格高的小櫃子。

前提是，得避開那些覆雜的、暴露的水管管道。

這樣的房間很悶熱，但卡曼橘慶幸這間房不是在又冷又潮的地下室，更慶幸這間房是她一個人住，而不是在聒噪的、有無數個上下鋪床位的淩亂單間，卡曼橘還慶幸這間房有一個窗戶，而不是像隔斷間一樣，常年陰暗。

總體來說，卡曼橘是知足的。

話說回來，這樣平凡的一天，卡曼橘拿著相機走走停停，也許會被誤會成在帝都旅行的學生，或者是采風的雜志小記者，但卡曼橘一沒前者無憂無慮，二沒後者忙碌充實。

卡曼橘是自由的風箏，總被大風卷到很高的地方，看著無拘無束，實則像被人放晦氣一樣，剪掉了所有緊密的牽絆，所以，卡曼橘飄飄蕩蕩，成了帝都孤獨的卡曼橘。

到了傍晚的時候，卡曼橘終於老老實實地往回走，她不是一個能走很長路的人，她每次走滿兩個小時，就會雙腳發軟。

但卡曼橘有自虐傾向，每次在走得腳發軟時，她還硬要往前走。

卡曼橘覺得自己像打不死的小強，看，堅持一下，就又走滿一天啦！

但這一天，卡曼橘隱隱覺得，會有什麽與眾不同的事情要發生，所以卡曼橘故意慢吞吞地走，但不管她多麽慢吞吞，她還是會走到停好自行車的路口。

卡曼橘騎上車，慢吞吞地踩。

昨天下過雨，令帝都傍晚的天空十分澄澈，天邊有幾抹淡淡的胭脂色霞光，卡曼橘仰頭看高架橋上，一排排高大的燈柱，以及電視塔上，那聳入天空的塔尖。

她又輕快地唱起了歌。

“風，悠悠滴風，悠悠滴晚風輕輕吹，吹起了小菇涼，短短的裙，啊啊啊啊（四個聲調），屁屁涼。”

卡曼橘的聲音愁悵多情，轉音還故意拉得綿長，可惜，她是一個沒有聽眾的歌者，所以卡曼橘嘆了口氣。

等卡曼橘結束一天的拍街生活，騎著自行車回到小區，順便在小區菜鋪，買了幾顆肥大的小油菜，付完帳，總計才一塊三。

卡曼橘得意地回到了房間，卡曼橘迅速活動時，像八爪魚一樣高效，她放下包包，將頭發盤成丸子頭，從床底拉出了電磁爐和鐵鍋。

這些廚具，卡曼橘一直不知道是房東忘了、丟在這裏的，還是上一個租這間房的人留下的。

但卡曼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老天爺的饋贈。

她洗好小油菜，插好電源，給鍋裏加水，外加拆開三塊錢六把的粉絲。

卡曼橘在等水開的時候，順便展開折疊小桌，放在床上，再將臺式電腦擡上桌子，依次按了電源開關、主機開關、顯示屏開關。

她有每天檢查E-MAIL的習慣，打開郵箱，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註冊的一個網站，給她發了一個郵件。

卡曼橘還沒有來得及點開，就聽見地板上，咕嚕嚕水開的聲音，卡曼橘轉過身，蹲著，往沸水鍋裏放了一把粉絲。

卡曼橘頓了頓，想了想，為了獎勵自己，又放了一把粉絲進去，接著再將油菜扔進去，拿筷子攪了攪。

這時，卡曼橘回過頭，按下鼠標，點開郵件。

郵件裏歡快地放著電子樂，原來是個電子賀卡。

“親愛的卡曼橘，祝您生日快樂！希望您一如既往地支持本網站，隨賀卡附送電子優惠券，購買本網站任何商品都可滿一百減十五。”

卡曼橘一楞神。

這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麽一直會有隱隱的預感，原來，今天是卡曼橘的二十二歲生日。

她又老了一歲，但是沒有人提醒她，提醒她的只有這個陌生的網站。

這時，電磁爐上的熱鍋又滾開了，卡曼橘麻木地按掉了開關，嘀的一聲，電磁爐內部還有嗡嗡的散熱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聲音也沒有了。

窗戶外頭的小區廣場，兒童們在歡快地追逐打鬧，尖聲大叫。

卡曼橘悠悠地醒過來，揉了揉腦袋，撈起那些粉絲還有青菜，放進仿瓷的塑料盤子，接著收拾廚具，倒掉鍋裏剩下的開水。

卡曼橘麻木地在洗手間，加了洗潔精，用鋼絲球刷幹凈了鐵鍋，沖幹凈，晾了晾，連帶著電磁爐，一起又塞回了床底。

卡曼橘平靜地往油菜粉絲裏，加了鹹醬油和黃辣椒，拌好之後。

卡曼橘打開電腦裏早下載好的一部喜劇電影，裏面那個大明星，在年輕時扮演的一個無厘頭角色，正在歡快地罵。

“香蕉你個芭辣！”

卡曼橘呼嚕嚕吃了一口粉絲。

她記得以前，她看這個片子時，總是有人和她一起大笑。

現在那個人，連她的生日也一起忘掉。

卡曼橘覺得自己太過無趣，太過軟弱。

期待別人帶來幸福的人，都過得不怎麽幸福，這一句話又狠狠地在卡曼橘身上得到了驗證。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天，種下一個卡曼橘，秋天，收獲一堆卡曼橘，堅強美麗聰明的留下，別的全部吃掉。

☆、3

卡曼橘看完電影，已經九點多了。

卡曼橘的電腦又適時地死了機，這個二手電腦就是這樣，脾氣比卡曼橘還差，嬌生慣養的，稍微工作久一點就罷工，但每次重啟之後，又恢覆原狀，這也是卡曼橘一直容忍它的原因之一。

這時，卡曼橘突然覺得餓，好像才剛剛吃完粉絲啊，也許粉絲就是容易消化吧。

卡曼橘穿著拖鞋，放下頭發，帶著錢包和鑰匙，懶散散出了門。

帝都並不是卡曼橘來之前想象的、那種擁有繁華夜生活的大都會。

帝都大部分的百貨商場和超市，到了九點就關門了。

卡曼橘找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那就是商場和超市的打工仔們，每天收工後，要趕一兩個小時的地鐵或公交回家。

城中心沒有他們的住處，他們住在衛星城、城中村。

卡曼橘去過一個離頤和園很近的城中村，村口有公交，離車影喧囂的環線公路很近，只是城中村到處都是亂加建的村屋，聽說租金便宜，除此之外，沒有什麽好處。

但支撐帝都夜晚的，還有兩樣東西，一樣是酒吧，一樣就是天橋上、天橋下的地攤小販，他們常常用一塊很大的黑絲絨布，或者塑料布，占一塊小小地盤，然後擺上各式的貨物，常常是襪子、也有小日用品、玩具之類的。

天橋上燈光不足，小販們會自帶小小的充電燈，擺在攤位一角，照亮蹲著挑選的女孩們。

天橋上最流行賣服裝，他們常常瀟灑地手托著一根長長的衣架，衣架上掛滿了衣服，有的衣服外邊套著塑料膜，但大部分還是暴露在塵埃下，多是便宜的棉質T恤，或是雪紡的裙子。

今夏最流行長款的海灘花色長裙。

卡曼橘這個人常常遠遠看看就是了，也沒有特意去買過，卡曼橘是個偶爾有潔癖但實際上毫無原則的人。

所以，卡曼橘穿著拖鞋，溜達過了天橋，走到了對面一家面包店。

卡曼橘曾私下裏將帝都或者說城裏的面包店，分為三種。

第一種是小小一角蛋糕都要賣到幾十元的洋品牌，第二種是像味多美（BI——）、金鳳呈祥（BI——）這種做洋蛋糕的本土品牌，第三種就是實惠的京味零食店，稻香村（BI——），或者擺在一些超市裏的，有單獨貨架的京味散裝糕點。

卡曼橘雖然自恃今天過生日，但也不敢太放肆。

她就近，去了一家中等價味的面包店，瀏覽了芝士和提拉米蘇後，卡曼橘挑了一塊小小的櫻桃奶油小蛋糕。

自從CPI上升之後，蛋糕也漲價了，收了她十元整。

卡曼橘有點肉痛，於是小心翼翼地提著小蛋糕回去。

如果按照小說情節來寫，這會該有一個開著豪車撞飛她蛋糕的富三代出場，然後卡曼橘被送進醫院，與富三代在醫院病床共度良宵，最後卡曼橘落淚談起生日，富三代愧疚心疼……

卡曼橘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讓你看那麽多臺灣小言！

卡曼橘一步步爬上高高的天橋，她站在天橋中央，看著一輛輛閃著車燈流動而來的車子。

卡曼橘覺得這些疾速的車燈，在她的意識裏，不停地加速，加速成一條金色的星星河流！

這些架空的天橋，是天上的橋。

卡曼橘是一顆浪漫的卡曼橘，她期待誰從天而降，將她接走，但她不敢在人來人往的時候，仰頭伸開雙臂，她怕被送進帝都的精神病院。

卡曼橘頹廢地走過天橋，看見對面一家通宵茶樓。

茶樓的名字，叫做避風塘（BI——），卡曼橘常常覺得避風塘這三個字，比茶樓本身來得溫暖。

從前讀書的時候，卡曼橘常常和同學跑進這種茶樓裏，通宵打牌、下棋、打麻將，喝著五顏六色的免費飲料，吃著瓜子花生青豆之類的廉價幹果。

當年茶樓的規矩，是十八元一位，會員卡有打折。

那個時候卡曼橘還不太會打麻將，只認得一張小鳥牌，當然，卡曼橘是會進化的，她靠著在線麻將游戲，在漫長的、沒心沒肺享樂的大學時光裏，學會了各地的麻將規則。

但卡曼橘心事太多，反應太遲緩，所以常常輸，不過也總有人比她輸得更多。

卡曼橘是一個才華不夠，但運氣還可以的姑娘。

卡曼橘提著個小蛋糕，走下天橋，到了這麽晚的時候，偶爾會遇見行乞的人，乞丐是老人、小孩、殘疾這三種，乞討理由通常會很長，寫滿一地的粉筆字。

卡曼橘的同學曾經對卡曼橘說，這些人都是從收容所裏跑出來的，因為在外面乞討，掙的錢更多。

卡曼橘也聽過，有村子專門以行乞為生，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卡曼橘沒有原則，所以卡曼橘將手上零碎的一毛或者五毛硬幣放進去。

卡曼橘是個窮人，她不會放下超過一塊錢。

卡曼橘厭惡太深奧的東西，那些藏在外表之下的、許多深層次的邏輯或者哲理，讓她頭疼。

她曾被人嫌棄太蠢。

卡曼橘想，蠢難道就是所有人離開她的原因？她的父母，還有申橋？

卡曼橘走下天橋的時候，有人在派發傳單，傳單的內容往往是小語種、電腦、會計等教育培訓課程，或者是健身優惠、整容醫院還有女子醫院廣告。

如果是最後那一種的傳單，通常會送一點廉價的小禮物，比如塑料框巴掌大的小鏡子。

鏡子背面喜歡印著字打著廣告。

卡曼橘常常想知道，這些傳單到底有沒有作用，畢竟大部分行人都無視這些發傳單的人，快步走過以示謝絕，即便有少數人接過，轉眼就會將傳單揉成一團，丟進最近的垃圾桶。

卡曼橘曾經收到過一張很漂亮的傳單，傳單上是幾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圍坐在草地花樹下野餐，紅方格布上，打開的野餐盤子有藍莓、小點心，還有一杯杯的果子酒，明媚的陽光透過樹影。

傳單邊角上，小字寫著：

“精靈般的純真年代，伴隨的是溪谷裏的光陰流轉，花香，蝶舞，鳥語……”

原來是個郊區樓盤的廣告。

卡曼橘留下了這張傳單，用透明膠貼在了房間裏，一擡頭就可以看見的位置。

卡曼橘一直都很喜歡那些漂亮的風景畫。

回到房間的卡曼橘，正盤腿坐在床上，仰頭看著那張風景畫，用小透明塑料匙勺了一口一口的生日小蛋糕，甜甜的味道流竄在卡曼橘的心裏，卡曼橘以為自己要哭泣，但始終沒有掉眼淚，吃完蛋糕，卡曼橘伸腳，伸進搭著電腦的小桌子底下。

她睡著了。

第二天，只有六點的時候，卡曼橘醒了。

卡曼橘猛然想起，她忘記錄入店鋪信息進電腦了，於是趕緊開機，登錄進網站後臺，對著劃著紅線的表格，逐條逐條地更新信息。

等做完這些瑣事，已經八點，卡曼橘聽進外面的衛生間，來來往往有許多洗漱的人。

這種合租公寓就是這樣，沒有一刻安靜的時候。

卡曼橘用電磁爐、鐵鍋煮了點開水，小心翼翼地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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