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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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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聲喊, 對喬溫幾個人來說,仿佛是起跑線上的一聲發令槍。

“政威小喬,走!”周瓊邊往外跑,邊整理起隨身攜帶的設備。秦政威扛著攝像機, 一臉沈色, 跟在他身後。

震動和轟響到來的第一刻, 霍燃的本能, 就讓他護著喬溫把人抱在了懷裏。而這一刻, 又不得不緊著牙關強迫自己放手。

他來, 是做幫手的, 不是做拖累的。

這一切都來得突然, 包括巴紮外的爆炸, 包括霍燃又一次下意識地把她護住, 也包括聽見周瓊那聲喊後,霍燃沈默地放手。

一切都在一瞬間, 沒有多餘的心思考慮其他,喬溫壓住緩神過後的心跳, 咬了咬牙, 端著相機,迅速跟在周瓊秦政威身後,朝著巴紮外的街道跑。

巴紮長長的通道,抖落了一地的布料香料,包括那些原本會被她帶走的甜點。一路的嘈雜混亂,飛速在眼前耳中閃過,喬溫只知道,跟著前面兩個朝著通道口白光跑去的男人。

而無暇顧及的霍燃,緊跟著的腳步聲, 又讓她知道,他就在身後。

幾個人重新站回天光裏,卻因為就在附近發生的爆炸,空氣裏籠了一層屏障似的塵土泥灰。

巴紮外頭的當地人臉上,融合著慌亂又平靜的矛盾神情。他們進入巴紮之前,就坐在街邊販賣柑橘的一位老人,此刻依然坐在路邊。一臉漠然地盯著地面,抽著支煙。

利國在阿拉伯國家中,是為數不多水果產出豐沃的國家。五六月的車厘子和一年收獲三季的柑橘,不僅能自給自足,還能供給出口。

每年九十月份,成片的柑橘林豐收,或許以往有不少人都會像這位老人一樣,在街邊擺攤。

而此刻,籮筐裏的柑橘連同這位老人,都被塵土蓋住了本來的顏色和神情。那筐覆了一層泥灰的柑橘,依稀可見一點橙黃。

喬溫端著相機的手,比胸腔裏跳動的地方穩。職業反射,讓她對著街邊老人,摁下快門。

幾人趕到爆炸現場的時候,和他們一樣留在這個國家這個城市的各國記著,也同樣奔赴過來。

現場已初步被離此地最近的巡邏政府軍控制,外圍拉起了警戒線。不少記者上前和當地政府軍交涉,出示了記者證,卻被告之,只能在警戒線以外拍攝。周瓊和秦政威倆人,迅速調整好衛星通訊設備,和國內連線。

“利國當地時間8月25日中午十一時三十分,首都巴德拉發生一起自.殺式恐怖襲擊,爆炸地點位於……”

爆炸地點,是一條小吃飯館聚集的餐飲街,正值就餐時間,人口密集。

此刻,各國記者操著不同國家的語言,播報著同一件新聞。而被汽車炸.彈轟塌炸毀的磚墻堆裏,幸存者——或者說是,尚有生命跡象的民眾,慘叫哀嚎不斷。

那輛自毀的汽車,只剩了一副燃著火的框架,形如骷髏。而它附近的餐館,已然分辨不出本來面目,只剩下坍塌的焦黑磚石。

有士兵在救火,有士兵在救人,醫護人員穿梭其間。空氣裏彌漫著混雜著血腥味、讓人作嘔的詭異焦味。隨處可見仍在燃燒的、連著殘肢的衣物。

所有的聲音和畫面混沌嘈雜,洩洪潮水般湧進喬溫的耳裏、眼裏。這比任何一段有關戰爭的影像,都來得沖擊震撼。

直面這樣的場景,胸腔裏克制不住地湧起悲憤、無措、迷茫……

喬溫沈沈地吸了一口氣,翻攪的情緒,讓她端著相機,一刻都不敢放下。仿佛只有這樣,她才能告訴自己:此刻的她,只是一個記錄者。

出門的時候,喬溫脖子上就掛著兩架相機,此刻,他們只能和別國記者一樣,遠距離拍攝。喬溫調節著手中的長焦鏡頭,拍攝她認為的、有必要展示給世人的畫面。

卻在鏡頭捕捉到廢墟碎石堆裏的一處細小畫面時,差點崩潰。

始終站在喬溫身邊的霍燃,感知到她一瞬間的僵硬和情緒的不對,一把撐住她肩側,無聲地扶了她一把。

閉了閉眼睛,喬溫狠狠咬了咬牙,借著肩膀那兒傳來的一點暖意,摁下了快門。

取景框裏燃著青煙的廢墟中,像是種進去一只小小的手,喬溫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那只小手連著的心臟,還在不在跳動。

那只小手的掌心裏,還牢牢攥著一支橙黃色的鉛筆。那種像太陽灑在這個季節豐收柑橘上一般的顏色,像那位沈默地抽著煙的老人,身邊籮筐裏塵灰覆蓋之下隱約顯現的顏色。

更多的軍人湧來,喬溫拍完這張,放下裝著長焦頭的這架相機,迅速拿起脖子裏掛著的另外一架。

此刻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爆炸後巴紮裏外,人們臉上既惶恐又漠然的神情是為何。她如今除了先用麻木把自己包裹起來,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可以繼續工作。

拍攝完近處仍在播報的記著、搶救傷員的軍人和醫護人員,周瓊斷了和國內的信號,一行人跟著醫護人員,去了附近的醫院。

喬溫臨走的時候,又轉身望了一眼那支橙黃色鉛筆的方向。大約是覺得,那一片寂靜的廢墟下根本不可能有生還的可能,士兵們都還沒來得及去顧及。

灼意燒著眼眶,喬溫牙咬得顎骨生疼,回頭,跟上周瓊。

采訪拍攝,一直到臨近傍晚,幾個人才拖著魂像是還沒跟上,落在了後頭的身體,往旅社去。

除了阿迪勒,四個人都是頭一回親眼看見這樣的場景,明明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了,到了旅社,卻沒有半點食欲。人人都壓著胃裏那點欲嘔的翻湧,卻也沒一個人提及。

“夥計們,別這樣,”阿迪勒玩笑似的勸道,“要不出去嘗嘗我們這裏的美食吧,你們會喜歡的。”

當地人的烤餅,其實挺香的,還有新鮮的烤肉,可以夾在餅裏吃。要是平時……或者也不用平時,如果沒有白天的爆炸場面,沒有醫院裏消毒水混著漫天血腥氣的味道,他們一定吃得下。

“阿迪勒,”一想起爆炸時焦黑廢墟裏燃火的殘骸,還有下午滿醫院的慘叫和傷員,周瓊忍不住說,“我、我先回去洗個澡,你們去吧。”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晚上,他會回父母那兒。霍燃看著幾人的表情,幹脆說:“我跟你去買些餅回來,晚上……大家想吃的時候再吃。”

阿迪勒笑了笑,應霍燃,“好,我們走吧。”

霍燃再回來的時候,喬溫已經洗完了澡,頭發半濕地坐在旅社簡易的辦公桌跟前。相機內存卡,插在桌面上的筆記本卡槽裏。

聽見動靜,喬溫回頭,對他笑了笑,輕聲道:“回來了。”

“嗯。”輕翹了翹唇角,霍燃提了提手裏散發著面香氣的餅,“這是我們倆的。周瓊和政威的,剛剛給他們送去了。”

喬溫看他的時候,神情有些怔,霍燃壓著心裏澀意,走過去,放下手裏的晚飯,又從行李箱裏,翻了條幹凈的毛巾,站在她身後,仔仔細細,替她掖幹長發。

阿迪勒說,巴德拉的市政設施,基本都還完善,不會斷水斷電的,讓他們放心洗澡。至少,現在還不會。

霍燃沈默輕柔地照顧著她,又不經意瞥到了她筆記本裏,正在編輯的照片。手頓了兩秒,緊了緊牙,霍燃沒說話。

喬溫挑了今天拍的四張照片,分別發到了推特和微博上。

只用了原片,什麽處理都沒有。

四張照片按照順序,依次是抱著小男孩兒兜售彩色鉛筆的母親;收到橙黃色鉛筆作為禮物,笑得眉眼彎彎,只看得見長睫的小男孩;爆炸後坐在一籃筐柑橘旁抽煙的老人;廢墟中,握著橙黃色鉛筆的那只小手。

照片發出去沒多久,底下的評論就紛紛湧了進來。大多,是對和平的祈禱,對戰爭殘酷的撻伐,和對戰爭中苦難人民的同情。

A:【我能不能不要相信,這就是那個小男孩兒?真的難受……】

B:【光看照片我都受不了了,致敬我們前線的工作者。】

C:【有時候真的慶幸,我們生在一個和平強盛的國家。】

……

只是,似乎不管哪裏,總會有些不同的聲音。

D:【你們這些做記者做攝影師的,能不能不要老是拍拍拍,難道救人不比拍這兩張照片重要嗎?有時候真的不得不懷疑你們,就是為了博人眼球。】

E:【@D,???且不說攝影師的職責就是拍攝,況且現場都有專業的救援醫護人員,你才是到底有什麽資格這麽質疑博主??你那麽能,你怎麽不去呢?】

D:【@E,她第四張照片,明明離得這麽近,不過就是動動手的事情,說不定不拍這張照,那個小孩還有一線生機呢?】

F:【@D,你怕不是不知道有種叫長焦鏡頭的東西??為什麽總有人喜歡不合時宜地秀智商?抱抱博主,拉黑吧這種人。別難過,我們支持你!】

……

喬溫木然地看著筆記本屏幕裏的一條條留言,所有照片在電腦裏存了一遍,又在網盤和U盤裏各自存了一遍,這才關了筆記本。

“吃點東西吧。”霍燃站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輕聲說。

喬溫頓了兩秒,倒是沒有拒絕,輕“嗯”了一聲。

霍燃稍松了一口氣,拿過餅,分給她,又擰開了一瓶牛奶,遞給她。他特意麻煩了阿迪勒,讓他帶著自己去買的。

眼睫顫了顫,喬溫伸手接過來,低聲道:“謝謝。”

霍燃輕笑,和她玩笑道:“你還真是客氣。”

喬溫沒再說什麽,沈默地開始吃。

等霍燃洗完澡,關了燈,倆人躺到各自的小床上,喬溫闔上眼睫,白天那點秉著觀察者和記錄者的立場,開始松懈動搖。

八月的利國,依舊幹燥炎熱,旅社床前搖頭晃腦的小風扇,發出吱吱嘎嘎的輕響。

喬溫脖子裏,手心裏,沁出潮濕的熱氣,卻不敢把腦袋從薄毯裏探出來。臨行前,喬渡才告訴她,在她枕頭底下藏了張平安符,她出發的時候,特意串了根紅繩,掛在了脖子裏。

此刻,那一小張卡片,像是多少能給予她一些勇氣似的,讓她貼在心口。

喬溫許久沒睡著,又清清楚楚地聽見,風扇聲裏,霍燃輕輕下床的聲響。接著,身後貼上個溫度。

唇輕貼著她的發心親了親,霍燃什麽也沒說,輕輕抱著她。

明明身後男人抱上來,溫度更高了些,卻反倒是讓她,像是終於能靜下心來,降了心火,不再想東想西。

喬溫的呼吸,忽然不再壓著了似的,沈沈吸了口氣,又呼了出來。

又過了片刻,房間裏只剩下小風扇搖晃的聲響。霍燃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見小姑娘規律綿長的呼吸。

這天晚上,巷道附近,這座城市上空,沒有再出現別的聲音。

接下去的一個多月裏,喬溫和身邊的這三位“戰友”,去過巴德拉郊區的難民營,聽那裏的孩子,講述他們眼裏的戰爭。

喬溫記得最清楚的,便是周瓊采訪難民營一位小男孩兒時,問他對戰爭最害怕的是什麽。小男孩兒思考的空檔,距離難民營約摸五公裏外的臨近城市上空,響起一聲爆炸聲。

下意識地聳肩一縮,小男孩兒在怔楞了兩秒之後,紅著眼眶攤手聳了聳肩,無奈地笑著說:“您也聽到了,大概就是這個吧。”

他們也去過臨近幾座,政府軍和反對派僵持不下的城市。

看見酒店裏正在舉行的婚禮燃放的禮花,和數公裏外的炮.彈爆炸聲同時燃響。

也見過教自己十來歲的小孩兒,如何使用武器的父親。

……

直到十一。

“今年中秋和國慶,是同一天誒。”一大早,喬溫站在旅社的小院子裏活動身體,忍不住對著霍燃說。

“那你昨天零點,都不祝我生日快樂。”霍燃跟在她身側,擡了擡下巴尖尖,譴責地瞥了她一眼。

“都睡著了呀。”喬溫理直氣壯。

起初,剛來巴德拉的時候,喬溫還覺得倆人住同一間莫名有些別扭。只是第一天晚上之後,又覺得慶幸。還好有霍燃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問的默默陪伴,她這段時間晚上,才能睡得還算踏實吧。

霍燃看著她笑,擡手推了一把她腦袋,“那現在還不說。”

“啊呀……”早晨,喬溫還沒紮頭發,長發被他推得零散,又有那麽兩根勾在他手腕的五彩繩上,勾得頭皮都痛了,“疼死了,就你這態度,還指望我說?”

倆人玩鬧了一陣,才聽見喬溫輕聲說:“霍燃哥,我出發前,把禮物留在琉璃西巷了,結果……”你倒是跟來了。

“生日快樂啊。”喬溫說完,又翹著唇角說,粹亮的杏眼望著他。

“嘖,那我什麽時候才能拿到啊?就不能兌現個實在點的?”霍燃笑得眉眼彎彎,玩笑似的問她。雖然心裏樂得不行,還是忍不住狗兩句。

“那你要什麽啊?”喬溫問他。

霍燃聞言,俯身錯開臉,倏地湊過去。喬溫呆住。

就這麽什麽也不說、也不動,霍燃淺翹著唇角望著她,呼吸清淺地,和她的氣息攪在一塊兒,落滿晨曦的長睫尖尖,輕緩地眨著,仿佛都要掃到她臉頰上。

“……”倒是喬溫,沒出息地呼吸漸亂,非常想不給面子地推開他。可關鍵是,這人也沒要幹什麽呀!她推了豈不是顯得她很在意!

結果,周瓊突然出現的一嗓子,瞬間打破了小院子裏這點旖旎,“剛剛當地電視臺政府軍發言人說,這一周全國各地交戰激烈,政府軍和反對派雙方都死傷慘重,現在初步決定,會在5號左右,對邊境格勒城進行總攻!”

喬溫和霍燃皆是一怔,緊接著,瞬間直起身子,同時問道:“什麽時候出發?”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這回,四個人沒有再讓他做向導,而是自己租了輛車。說是租,大抵就等於是買了一輛。因為誰也不知道,這車還能不能四個軲轆都全乎著回來。

三個大男人輪流開了四個多小時,到達格勒城。到之前,幾個人就穿上了防彈衣,戴好了頭盔。

車子進入格勒城近郊的小鎮,已經能聽見前線零星的交火聲。沒走多久,就遇上了檢查站。

檢查站裏,不光有政府軍的士兵,還有國際維和部隊的精英。其中,喬溫他們,見到了同胞。

看過了他們的記者證和文書,那名軍官說:“這裏還算安全,但你們要是再往前走,就不好說了。而且,那裏駐守的政府軍,也不一定會讓你們離交火線太近。”

“我們想再往前一些,試一試。”周瓊說。他們這回來的目的,不就是把最前線最真實的戰況,傳送回國內嗎?

軍官想了想,還是給他們放了行,並叮囑他們,下一個檢查站,還有他的同事,如果今晚無處可去,可以找他幫忙安排住的地方。

幾個人再三謝過,重新出發。

途中,他們還經過了一家戰地醫院,不斷有傷員被送過去。皮卡車裏,腰上纏著子.彈,手裏拿著狙.擊.槍的士兵,正準備出發。

下一個檢查點的情況,果然和那位軍官說得差不多。

其中一名戴姓軍官告訴他們,因為前幾天戰鬥激烈,政府軍和反對派今天幾乎默契地達成了相持,都沒離開陣地。

“總攻不會在今天,你們要是不怕危險,可以先在我們補給點住下來。”戴軍官說,“就在檢查點不遠的地方。”

幾人自然樂意,開了這一路的車,就是為了能離前線近一點,更近一點。畢竟,前輩們都說過,“如果你拍得不夠好,是因為你離得不夠近”。

戴軍官聞言,給了他們文書,又給他們在地圖上指了地點,四個人開著那輛小破車,繼續前行。

補給站是個廢棄的小學校改建的。堆著汽油、子.彈,和一些生活用品。

負責看管補給站的工作人員,帶他們去了兩間臨時搭建的宿舍。沒有地基,沒有衛浴,拉了電,架著上下鋪。不過,總比他們四個在車裏窩上幾晚不知道好去了哪裏。

晚上,幾個人吃著自己帶來的壓縮餅幹,就著幹凈的水灌了一些,隨便對付了過去。又去學校的公共衛生間,戰鬥般地沖了個涼水澡。

回了小宿舍,霍燃才偷偷摸摸,從包裏摸出一包濕紙巾,做賊似的遞給喬溫,還怕被別人聽見似的低聲道:“千萬別被周瓊看見,不然你這幾天,臉都別想幹凈啦。”

喬溫笑著接過來,涼涼的觸感擦在臉上,又擦了擦手,最後還極其節約地,擦了擦小jiojio。

霍燃看著,樂得不行。又在見了小姑娘這段日子以來,比以往略糙了些的皮膚時,心疼得有些笑不出來。

喬溫睡上鋪,臨睡前,霍燃去關燈。

操場上的微弱燈光映進來,霍燃忍不住踩著下鋪床沿兒,站了上去。在黑暗裏看著她,輕聲叫她,“一一。”

“嗯?”喬溫輕笑,“怎麽了?”

“以前……我沒想過喜不喜歡這個問題。或者說是,我不願意去想。在我看來,喜歡會變,愛會淡。只有固執地想把你留在身邊的念頭不會改變。”

霍燃不知道這個時候再說這些,合不合適,只是,他從來都知道,他也不是什麽為了大義的無私之人,就連如今站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他的初衷,也只是為了眼前的人而已。

所以,他這會兒想告訴她,那就趁黑說了吧。尤其是,在這樣響著零星槍聲的夜裏。

“如今和你一塊兒經歷了一趟,我想,”霍燃笑了笑,輕聲道,“這個念頭,恐怕這輩子都沒法改了。你想做什麽,都去做吧,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好嗎?”

霍燃說完,見她許久都沒有回應,終於忍不住,俯身靠過去了一些,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貼了個吻。接著道:“晚安,睡吧。”

其實,喬溫從沒想過要當什麽英雄,可免不了從小藏著這點夢想。

如今,霍燃這麽一個清淺珍重的吻,又把她自少女時代就有的夢,充盈飽滿,包裹得那顆心溫暖飄然。

他年少時的不安無人傾訴,任性無處宣洩,只能逼著自己披上偽裝不摧的外衣。

霍燃說,是自己改變了他。喬溫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是誰改變了誰。或者說,是誰先對誰伸了手,把對方從高樓邊的圍欄外頭拼命扯了回來。可能也分不清了吧。

那幾年,霍燃對她的好,或許也有在她身上彌補自己缺憾的成分。只是到了後來,他們那樣的關系,又讓他像個進了迷宮的困獸,自己都不知道出口在哪裏,只好強硬地拉著她一塊兒,撞個頭破血流。

好在,他們都還年輕,都還有機會。

喬溫翹了翹嘴角,過了好久,才在黑暗裏說:“好,晚安。”

霍燃像是一直在等著她的答案,無聲笑,低聲道:“嗯。一一,晚安。”

臨睡前,喬溫把相機繩掛在脖子上,防彈衣和頭盔,也全部放在了身邊。因為,誰也不知道總攻到底何時來。打仗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

半夜,睡夢中的幾聲巨響,地震般地,讓床鋪房屋劇烈震顫,沖天火光射進宿舍的小窗子裏。

喬溫迅速反應過來,是空襲!

同一時間,遠在大洋彼岸的羌國,宣布這場空襲,是對利國“涉化武”地區,實施的“精準打擊”。

不光是他們今晚待的這片格勒城,就連政府軍掌控的首都巴德拉,也未能幸免。

“一一!”霍燃踩著床沿半身躍上去,一把把頭盔扣在她腦袋上。

“霍燃哥!快出去!”喬溫迅速套上防彈衣,邊喊道。這宿舍隨時有坍塌的風險,他們如今,還是去戶外空地比較安全。

無人再多言,倆人默契地只拿上最重要的器材和資料,立刻跑了出去。

周瓊和秦政威的宿舍離他們不遠,喬溫和霍燃跑過去的時候,卻怔住了。臨時宿舍被流彈碎片擊中一角,周瓊半身掩在碎石裏,秦政威正在拼命又小心地,撥開他身上的東西。

沒有時間給他們多想,喬溫和霍燃迅速加入。

他們不能直接站到碎石堆上,怕對周瓊造成二次傷害,只能徒手從周邊開始慢慢挪動。

“你們別緊張,”周瓊疼得冷汗從頭盔裏淌下來,卻還不忘讓他們放心,“我感覺,我就是壓到了腿,其他地方肯定沒事。”

“瓊哥別說話,疼再出聲。”喬溫咬著牙,憋住此刻不該有的恐懼和驚慌,努力穩住聲調和他說。

周瓊知道她的意思,忍著腿骨的劇痛,讓他們慢慢把自己挖出來。

遠處空中,應該是交火的前線,依舊亮著沖天火光和炸.彈爆炸的巨響。空氣中到處飄蕩著火.藥味和焦糊味,天空又仿佛下著塵土,彌漫著消不散的黑煙。幾個人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些爆炸的火光,是不是就在他們身邊。

“車!車!”周瓊眼睛倏地睜圓,仿佛疼痛全消,大聲喊道,“我們的車!”

三人一驚,回頭望過去。他們身後租來的那輛車,不知何時竄起了火苗。

“遭了!衛星通訊在車上!”秦政威慌了。剛剛他和周瓊,也是因為忙著搶資料,才會因為宿舍被流彈碎片擊中,砸倒了周瓊。

“我去拿!”

“我去滅火!”

喬溫和霍燃同時道。

霍燃迅速拿了車前座下的滅火器,對著火苗根部一頓猛噴。

“……艹!”霍燃這回,是真要罵人了,“這家夥的車有沒有年檢啊?!”

幹粉只持續了短短十幾秒,便沒了動靜。車上的火苗,卻是竄得比他預想中的還快。

霍燃腦內迅速估算了一下救出周瓊的時間,和這車的油箱萬一爆炸,涉及的範圍,對他們四個人的殺傷力有多大。又會不會引燃引爆部隊堆在這個廢棄小學裏的那些石油物資。

“霍燃哥!”喬溫運完設備,見霍燃拎著滅火器楞了兩秒,趕緊又跑了過去,“怎麽了?!”

“一一,”霍燃拉著她退了兩步,急切又決絕地狠狠吻了她一下,笑著說,“我愛你。”

我知道你不會願意放棄任何人,我也絕不願意把難題放在你面前讓你抉擇。所以,讓他選吧。霍燃默念。

霍燃說完,喬溫被推開,看著汽車燃著火鉆進黑泥翻飛的空氣裏。喬溫眼前,是霍燃被火光映紅的笑意。霍燃說愛她,卻沒說……等他。

指節攥得骨骼裏都竄起灼痛,喬溫知道就憑她這兩條腿,絕對追不上他。

“霍燃哥!我等你回來!”喬溫邊退邊喊,不管他聽見與否。緊著牙,強迫自己,絕對絕對,不可以去想最壞的打算。

接著毅然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周瓊秦政威身邊。無論如何,這裏還有她的隊友需要她。

喬溫和秦政威,繼續搬著碎石磚塊,三人默然。此刻每一聲爆炸,都一次次穿透著他們的心臟。

“你們沒事吧?!”不多久,部隊軍靴的腳步聲迅速由遠及近,還有戴軍官的聲音,身後跟著幾名軍人和醫護人員,“快,趕緊送他去醫院!”

看著周瓊被順利擡上擔架,喬溫咬了咬牙,轉身朝著霍燃開走車子的方向就要跑。

“你去哪兒啊?!”戴軍官趕緊拉住她。

“找我愛人啊!”喬溫眼眶灼熱,大聲笑著說。趁著眼前的男人怔楞,喬溫掙開他,轉身就跑。

喬溫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或許有一百米,或許幾十米都不到。

總之,她停了下來。

這天地間所有的聲響,仿佛都消失在那臺映在火光間,只剩了個輪廓的車裏。

夜風揚著她的長發,熱意撲面,喬溫木然地站著,定定地盯著那團火。

如果不是那個背著火光漸行漸近的剪影,喬溫覺得自己,或許會永遠在這裏站下去。

全身的血液回暖,從頭流向四肢百骸,每一根毛細血管,都像是重新活了過來。喬溫沖過去,緊緊地抱住他,不知在哭還是在笑。又像是頭一回知曉,原來失而覆得,讓人如此驚喜、感念、慶幸……

來了利國這麽多天,她頭一回,無所顧忌地讓眼淚流了出來,像是要哭幹這滿腔的悲痛和恐懼。

霍燃極盡所能地回抱住她,同樣不知是哭是笑地,猛顫著肩,嗓音帶著被烈火灼嗆過的幹啞粗糙,卻是滿摻著笑,輕聲對她說:“一一,我回來了……別怕,別怕啊,沒事了……”

遠處地平線,晨曦升騰,火光漸滅。

世間夜風獵獵,方寸熱吻欲燃。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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