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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公主的貼身畫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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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 烈日,無垠荒漠。

酒館門外風卷著黃沙,一黑衣男子端正地坐在罩棚下的方桌旁, 手裏端著一碗酒。

風韻猶存的老板娘身上披著煙紫色的紗, 染著濃郁的香味隨風搖曳,偶爾打在男子的身上。

男子面對著老板娘直勾勾的眼神,並沒有心情搭理,反而是轉頭看向不遠處,那太陽底下有一個面色蠟黃, 嘴唇發幹開裂, 雙眼無神的姑娘。

姑娘每走一步就好似陷在了沙裏似的,無比艱難。

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高聲道:“動作快點,不然我可又要走了。”

“我, 我……”姑娘手裏的劍已經變成了拐杖, 步履蹣跚,想放點狠話都說不出, 終於一頭栽倒在地。

看著她倒下, 男子嘴角笑意散去, 坐了一會兒, 見她沒有起來的意思,冷著臉掏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對老板娘說:“去救她。”

老板娘收起金子,語調柔媚:“客官你真是會為難人, 奴家只是弱女子, 怎麽懂得如何救人。”說著話, 細白的小手已經攀上了他的小臂。

男子略有嫌棄地揮開她:“你那後廚的人骨頭都快堆成山了, 怎麽,想把我也燉了?”

老板娘嬌笑著湊近,氣若幽蘭:“客官這話說得好生無情,比起燉了你,奴家還是更想……生吃了你。”

男子反手扣住她的手,迎著她滿是調笑的面容,指尖微動,魂魄竟瞬間脫離身體露出了可怖的鬼面。

鬼影狂嘯。

老板娘被嚇了一跳,眨眼間那男子又恢覆如常了,收回手去,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你若不想讓我燉了你,就去救她。”

老板娘沒想到碰上個狠角。

不情不願地起身走進陽光下,拖起了那姑娘的腳,粗魯地往回走。路過那男子的時候,怒沖沖地把方才的金子丟還給了他:“你堂堂惡仙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朝我一小小妖精耍什麽橫。”

男子擡眼看去,那老板娘竟被他嚇得一激靈,慌忙閉嘴,把姑娘扶起來快步走進了店裏。

他從蒼涼谷離開至今已經快一個月了。

當時他親眼看著雲傾和宋遠慕走進了玄武的法陣中,沒想到他們會那麽順利地帶走玄武,完全沒用得上他幫忙。他能做的越來越少了,對於雲傾而言,他終究是個不那麽重要的過客。雲傾想起了過去的一切,他便更沒資格露面。

不過他更沒想到是,大病初愈的葉泛舟會出現在蒼涼谷。

葉泛舟竟然真的想將四冥靈全部封印,被他阻攔後,甚至破天荒地失了理智和分寸,足足追了他將近一個月,跋山涉水,也不嫌累。

“唐願!”

屋裏傳來沙啞而刺裂的一聲嚎叫。

老板娘快步跑出來:“哎呦哎呦這動靜,你快自己去聽聽吧,剛給她餵了點水,她恨不得咬我一口。”

“救活了就沒你事兒了。”說著,他把碗裏的酒一飲而盡,起身就走。

“唐願!”

葉泛舟跌跌撞撞地從屋裏跑出來,扶著門框還是沒忍住跪倒在了地上,她的嗓子幹得像是在冒火,說不了太多話,可她不管不顧,只想叫住他。

他頓住腳步,以背影示她:“追不到就放棄吧。葉泛舟,把命搭上不值當。”

“放棄?你不就是希望我別放棄麽。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帶著我一直跑,”葉泛舟這幾日疲勞困頓,眼窩和兩腮都凹了下去,可她依然固執地望著他,“你的主人要去炎天國了,你怕我會去給他們惹事,對嗎?”

“知道還跟著。”他大方承認,卻依然沒打算多留。

“唐願!……呃。”葉泛舟再次跌倒在地。

老板娘忍不住上前去勸她:“姑娘,你何苦呢。”

葉泛舟擡起頭,風沙迷亂了雙眼。唐願就像過去一樣,永遠不會因為她而回頭。

老板娘說:“那可是個惡仙,殺人不眨眼,嗜血如飲酒!他是沒有人性的,傳說中惡仙連爹娘妻兒都能殺!你明白嗎?你跟著他這不是找死麽。”

葉泛舟顫抖著手扶著門框站起來,又用劍拄著,哆哆嗦嗦地往前走。

老板娘就沒見過這麽蠢的人,無奈從屋裏去捎了一個水囊丟給她:“我駱三娘竟然也有做好事的一天,同為女人,我真是替你感到不值。”

葉泛舟抓著水囊,蒼白的臉轉而看向她,吃力地道了聲謝謝,然後繼續朝唐願的方向走去。

……

雲傾陪宋遠慕寫字畫畫這事足足持續了三天。

前兩天他們一直在畫冥靈神樹,實在畫不出來,甚至把三個冥靈都叫出來,湊一塊兒想了半天,朱雀只記得樹上的露水很好喝,青龍只記得樹葉是綠的,玄武只記得自己在樹杈上搭了個窩。

最後樹到底長什麽樣誰也沒個結論。

雲傾嘆氣:“依著現在的情況來看,別說重建雲天之海了,連冥靈神樹長什麽樣我們都不記得,還怎麽重建?”

朱雀說:“禪葉肯定記得!”

眾人齊刷刷看她。

“怎麽了嘛,禪葉心眼最多,記性最好,這是事實啊。”

禪葉就是白虎。

白虎的情況現在最為覆雜。當初在妖界千重山,他為了阻攔那些想來帶走雲傾的神族而受了重傷,後來見妖族前來,確認雲傾安全,他便跟唐願一樣離開了。

唐願沒事,可不代表白虎也沒事。

那以後白虎在人間似乎變得愈發狂躁暴戾,助力炎天國征戰四方,造下無盡殺孽,甚至在不久後重傷了前去勸阻他的朱雀,導致了朱雀千年前的浴火重生。

他們猜測白虎的靈力有可能已經受到了邪性汙染,且汙染十分嚴重,此前他一直沒有沈睡不是什麽好事,而今他因月夜風魂陣被迫陷入沈睡也不一定是壞事。待他能自然醒來時,體內邪性經過了一番凈化,或許會恢覆如常。但如果這之前,炎天國施加手段強行讓他醒來,則可能會讓汙染更重,重到無可挽救的地步。

雲傾和宋遠慕前世在炎天生活過,宋遠慕甚至作為白虎箋某任主人的養子,被帶去見過一次白虎。如今記憶恢覆,他們大概了解了白虎真身所在的位置,也了解了炎天皇室內部的很多秘密,他們去炎天,目的就是把白虎以沈睡的狀態救出來。

畫畫的第三天,雲傾沒有進宮,一天都在屋裏轉悠。皇帝總找她,她不煩皇帝估計也快煩了,休沐的一月還沒過半,他們時間充裕,安排著明天就可以出發去炎天。

走之前的最後一日,宋遠慕一直在打坐。他跟雲傾不一樣,雲傾是有希望能成為自然神的,靈力強大,溫和,且包容萬物,境界遠在他之上。雲傾可以自如地使用原本的靈力,只待四冥靈將力量歸還,就能憑一己之力抵千軍萬馬,而他卻不行。

他需要漫長的時間來消化心魔帶來的影響,還要時刻註意別傷害到自己這具凡人之軀,更別傷害到自己原本的魂魄。

午飯過後,雲傾在外面跟王寒生聊完天,好說歹說讓王寒生把三個冥靈都帶走了。又特意囑咐了下人們不得過來打擾,這才慢吞吞地進了屋。見宋遠慕還在打坐,她輕手輕腳地去桌邊倒了杯茶。

茶水聲驚擾了宋遠慕,他向聲音來源看去,只見雲傾坐在桌邊,雙手端著茶杯,正眨巴著眼睛望著他。

這眼神明明那麽幹凈,卻讓宋遠慕無法控制想要去摸摸她腦袋的沖動。

“玩累了?”他問。

雲傾彎著嘴角笑了笑,分明是打著什麽小算盤:“我們今天還沒畫畫呢。”

他配合地站起身走向她:“反正冥靈神樹是怎麽也畫不出來了,今天不如畫點別的?”

雲傾仰起頭,把茶杯放到一旁,朝他伸出雙手要抱。在他俯身摟住她後腰的同時,大膽地對他做出邀請:“畫我吧!”

……

發髻被解開,青絲柔順地披散在珍珠一般潔凈的肩膀,窗外溫暖明媚的陽光映得她本就白皙的膚色仿佛染上了一層熒熒氤.氳的霧。

宋遠慕從眾多精致的首飾盒中選了一個,打開,裏面裝著一條寶石項鏈。

一顆顆勻稱的血紅色瑪瑙珠點綴著剔透的小白玉石,在陽光下晶瑩又閃耀。戴在雲傾曲線優美的脖頸上,直看得宋遠慕移不開眼。

低頭吻住其中一顆冰涼的白玉石,惹得雲傾打了個激靈。畢竟是光天化日,她難免緊張,手上微微用力推他。可她哪裏推得動呢,反被他抓住了手摁著,眨眼又變成了十指緊扣的局面。

“還換不換了!……”她忍不住提醒他。

剛才起興說要畫畫,宋遠慕便說幫她換身打扮,結果半個時辰過去了,打扮沒換完,便宜倒是讓他占了不少,單是項鏈就換了好幾條,每一條他都說好看,然後變著法地親親她。

宋遠慕戀戀不舍,指尖反覆摩丨挲項鏈上的寶石:“這寶石應該有年頭了。”

雲傾不信他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無情拆穿:“你真的在乎寶石的年頭嗎?”

“當然,不是很在乎。”他擡手勾起旁邊的一條細窄的紅色羅緞,撈起她的長發捋順了,一把綁起來。

雲傾看不見自己的樣子,有些嫌棄地擔心道:“哪有你這麽綁頭發的。”

“好看。”他執意說,然後又為她選了紅色的輕紗裙,紗織的料子在光的照耀下如水面粼粼,金絲線勾勒的花紋折射著光的碎影,裙擺輕柔如煙似雲,讓人心癢難耐,迫不及待地想要撥雲見月。

把她打扮好,宋遠慕抱著她來到寬大的書桌上,直接把人擺放在上面,自己站在桌旁。

然後拿出了筆墨紙硯,還煞有其事地準備了絹布。

雲傾提議讓他畫不過是隨便說說,本意只是想在臨走前跟他做點什麽。都已經成過親了,也想起了前世如何相愛,甚至對他承諾過了,總不能說話不算話。

可現在,看他如此認真模樣,雲傾又不好開口打斷他,便隨著他胡折騰。桌面涼,天正冷,她下意識往回縮了縮腿,想藏在裙擺裏,被他猛地擒住腿彎:“別動。都擺好動作了怎麽還能隨意變。”

雲傾撇嘴:“冷。”

宋遠慕頗為狠心地說:“冷也受著。”然後把裙擺反往上撩過了膝蓋。

雲傾哼哼著,來了脾氣,幹脆往桌上那麽一躺,手撐著腦袋:“那你畫吧,若是畫不好,看本宮不把你頭砍了。”

宋遠慕故作為難:“這就不太好辦了,我以前在外擺攤是畫豬為生的。”

雲傾直接一腳踹過去。

宋遠慕抓住她,不再多言,開始動筆。

墨沒磨好,只磨了一半,紙也沒鋪,但他並不在意,反正毛筆不著急蘸墨,直接作草圖。

先勾勒大概輪廓。跟一般人畫人物像不同,旁人是從頭到腳,從上到下,有先有後,他呢,直接逮著什麽畫什麽,逮著腳就畫腳。畫完之後不管旁的,又開始細致地描繪局部的線條。

被盯著描完了一通後,雲傾已經是面紅耳燥,不禁捏緊了裙子。但宋遠慕若無其事,好似不知她心事,又開始動筆畫其他地方的草圖輪廓,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什麽規矩順序可言。

草圖做完,做得有些過分隨性了,他自己倒是挺滿意的,還問雲傾滿不滿意。

雲傾紅著臉說了一個字:“……滾。”

宋遠慕絲毫不覺得生氣,頗有興致地說:“幫我磨墨吧。”然後就把墨條和硯臺都往她手邊推了推。

他挑了一塊比較軟一些的細薄的絹布,搭在雲傾身上,可見絹布下的紅紗裙非常顯眼。

生絹不好直接畫,需得將絹布煮熟了加漿,雲傾以為他不會太較真,卻沒想到他真的打算費功夫把生絹仔仔細細處理一番。雲傾怕他胡來,忍不住說:“要不就算了吧……用尋常的紙也可以。”

宋遠慕卻說:“絹布的紋理更能留下公主的美貌。”

“你最好是想給我留下美貌,若敢把絹上的漿沾在我身上,我定狠狠抽你。”

宋遠慕動作一頓,像被說中了似的:“……我怎麽會做那種事。”

等宋遠慕去把絹布處理妥當,鋪好了,又用仙術將其幹透,便可以作為畫布了。他念了一道口訣,將方才比著她畫好的沒有實物的草圖印在了紙上,又把畫布鋪在紙面之上,耐心地用毛筆正經地勾勒了一次輪廓。

雲傾權當他是在玩,總維持著一個側躺的姿丨勢也有點累了,紅著臉催他:“你就不能快點嗎。”

鋪墊未免有點太久。

宋遠慕正好在絹布上描到了她的下巴處,湊上去親了親她的下巴,關心道:“還冷嗎?”

冷倒是不冷。

甚至覺得有點熱。

午後的陽光正正好地從旁邊的大窗戶照進來,越照越暖和。而宋遠慕那一筆一劃,明明都落在絹布上,卻如有靈性似的,好像能透過絹布灼得她肌丨膚發丨燙。她不想繼續胡思亂想,臉色漲紅著,把心中感受坦言:“……不冷,但是累了。”

宋遠慕筆下一頓,將畫筆暫時放在硯臺。摟著她的腰將她往自己身邊抱過來一些,不顧她的腿壓皺了這塊上好的絹布,拍拍她的腦袋,輕聲哄著:“別急,畫完輪廓還得上色呢,絹畫上色得好一陣麻煩。”

雲傾把桌面當床榻,癱在那兒,仰躺著吐出了一口氣,像一條被意外打撈上岸的美人魚,怎麽看這個“漁夫”怎麽不順眼,心裏嫌他動作慢,又不好意思一直催,那樣顯得自己好似很著急。

楚楚動人的神色,眼睛在光下好似澄明的琥珀,我見優伶。只以一根羅緞綁著的青絲鋪散,恍若連發絲的弧度都透著撩人。

若想畫出最生動的美人圖,畫師如何能不對他的美人心動呢。

喉丨結上下滾了滾,宋遠慕終於是沒能控制住自己,俯身吻在她唇上。毛筆從硯臺上滾落,沒人去管。陽光依著睫毛,半闔的眼前織出金色如漩渦的夢境。

往下的步驟雖然越來越繁瑣覆雜,但好在宋遠慕這一吻安撫了雲傾心裏的不安和煩躁。

親吻過後,在鼓動的心跳聲與短促的呼吸聲中,宋遠慕穩了穩心神,胡亂勾勒完剩下的線條,開始上色。

絹布實在太薄,不像白紙那般清晰,若想上色準確,得先在畫布背面畫一層淺淺的顏色用以“托色”,還得一個個地調出所需要用到的彩色的顏料,可以說整個上色的過程極為耗費心神,也得耽誤不少時間。

宋遠慕已經沒那耐心了,雲傾也懶得再動彈,幹脆用畫草圖時取巧的老辦法,借住仙術!

不必蘸墨,也不必用絹布,先隨意地畫了再說,畫完了再用仙術印上去,顏色也直接從她身上取,省事兒。

這麽想著,宋遠慕拿來了幹凈的畫筆,輕輕抹了抹她的手背,取走了她手背上的顏色,又蹭了蹭她的蔻丹,取走了她蔻丹上的顏色。取完不忘親親她,然後再取下一處。

等他把顏色取得差不多,雲傾也已經被他給親迷糊了。

屋裏越來越熱,宋遠慕見時候差不多了,鋪墊也的確足夠久了,忽然將畫筆放下,動作飛快地解開了自己的衣帶,冠冕堂皇地說:“還有些顏色沒取到。”

話音剛完,雲傾用手背抵著嘴邊悶哼一聲,臉色瞬間就像那緋紅的煙霞,暈開一片。宋遠慕明明自己也被染紅了臉,卻還是撐著些許理智,也有可能根本是在假裝理智,實際上腦袋裏亂成了一團。

他身板挺直,半點不肯彎腰,只伸手撫摸她的臉,聲音低啞著打趣她:“又多了一種顏色。”

雲傾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心,眸色愈發迷離。

取最後的這些顏色,生生浪費了宋遠慕半個時辰。用仙術將顏色落實在絹布上,他心滿意足地將失神的雲傾抱起來,讓她坐在桌邊,哄著她問:“人物快畫完了,還沒畫風景,你說畫什麽好?”

雲傾怔怔地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垂眸看向桌上那漸漸浮現出色彩的絹布。

側臥在榻的美人栩栩如生,不是她還能是誰。

而美人榻下,洇開的水墨已經蔓延到了周圍各處,她不禁臉紅道:“隨你想畫什麽。”

宋遠慕說:“那就畫山水吧,山高且遠,水多且清。正好取了這麽多的水墨,不用也浪費。”

雲傾狠狠地往他手臂上掐了一下,把臉埋進了他的胸膛,不想回話。

宋遠慕就這麽迎面抱著她,又拿起了畫筆,往畫上加以潤色。

這一潤色又過了半個多時辰。

雲傾委屈地把眼淚全擦在他的衣服上,哼哼著扯著哭腔,問了不知道多少次:“畫完了嗎?”

宋遠慕額上的汗濺落在她衣擺,沈重地嘆息著:“還沒……”爾後又是有些焦躁的語氣,“別催。”緊跟著一個充滿了掠奪性的氣勢洶湧的吻。

一幅絹畫,從午後陽光正盛,畫到了日漸西斜,連桌邊的窗戶上照進來的光都變得微弱了起來。雲傾的手快要被他捏斷了,泣不成聲,在嗓子變啞之前,終於等到了他輕哼一聲,放松了十指相扣的力道。

山水畫到底畫成了什麽樣,雲傾不想去看。總之依著他這般野性的畫法,看了絕對會讓她臉紅得瘋掉。

但宋遠慕作為畫的主筆畫師,非常認可今日的作品,與她相擁著休息的空檔,怎麽看這畫怎麽滿意,休息夠了之後興沖沖地說:“要不再往上題兩行字吧,上面留白太多。不,題一首詞……題一篇文章也行。”

雲傾瘋狂搖頭:“不了!不了,不題了,畫完了就好,別題了……”

宋遠慕抱著她柔軟的腰,讓她站在地上。可她渾身無力,只能攀著他的肩膀。

“公主也為這幅畫付出了很多心血,莫非公主是想親自題字?”

雲傾欲哭無淚,眼睛都快哭疼了,直白地回絕他:“……我沒有這個想法!”

“那,公主一定是想跟我一起題字。”

“我沒想……”

雲傾是赤著腳的,地上雖然有毯子但也容易著涼。宋遠慕讓她轉過去站在桌前,腳踩在他的鞋子上,然後扶著她的手,像教孩童寫字一般和她一起握筆。

眼看著筆上的墨都要滴下來了,宋遠慕還在不緊不慢地問:“題什麽字好呢?公主有想法嗎?”

“沒……”

“那我來做主了。”

他做主的瞬間,雲傾不禁輕呼一聲,指甲抓破了桌上的紙。

宋遠慕本來也只是隨意問問她,沒打算真的讓她說出題什麽字,自己也清楚,這關頭若非要追問,怕不是得挨她一頓打才行。控制著筆寫字,他一邊寫一邊念,念得雖不是字正腔圓,卻也是聲情並茂,情感充沛,該停的停,該頓的頓,該急的急,該緩的緩。

雲傾隨著他念的字切身地感受著他想表達的所有情緒,等他們共同把留白填了一半的時候,她忽然無力地倒在桌面上,心力交瘁,求饒似的:“夠了,已經寫滿了,別寫了。”

正好宋遠慕也無心再寫,聽話地放下筆,卻更加用力地按住了她的手。

當天晚上。

宋遠慕在伺候雲傾換衣裳的時候,不知道怎麽著徹底惹惱了雲傾,被雲傾一腳踹出了門。

一天換了這麽多次衣裳,也真是夠能折騰的。

天已經昏黑,他們倆為了畫畫寫字連晚飯都沒吃,甚至把那些下人全打發了,讓他們不必準備飯菜,也不必等著伺候。剛跟著王寒生玩回來的冥靈們正好撞見了宋遠慕被踹出來的這一幕,跑著湊上來看熱鬧。

朱雀懷抱著一個布娃娃,先開口:“娘,你被揍了?”

宋遠慕扶著腰,幹咳兩聲卻是笑了笑:“沒有,我好得很。”

青龍抱著胳膊上下打量他,然後轉頭詢問玄武:“你瞧著是什麽情況?”

玄武語氣淡然道:“陽氣虛衰,體能遭耗……腎虧。”

宋遠慕忽然就笑不出來了,冷眼瞥過去,直接抽出沈靈劍:“找打?”

玄武果斷後退兩步躲在青龍身後,而青龍動作利落,擡手化出青色長劍:“欺負老年人沒意思,跟我打。”

玄武無語搖頭。

朱雀大笑:“阿年,他說你是老年人哈哈哈哈哈!”

王寒生左手舉著糖葫蘆和撥浪鼓,右手拿著風箏還拎著幾盒點心,上來打圓場:“別打別打,有什麽勁兒留著去炎天國再打,我餓了呀,咱們什麽時候開飯吧!我怎麽聞不著飯香味,廚房怎麽也沒看見有人?”

宋遠慕冷哼,收回沈靈劍:“今晚家裏沒有飯。”

他本來正打算去準備點吃的,雲傾才是那個消耗了極大體力的人,站都站不穩,走路的時候走兩步就要哭兩嗓子,委屈壞了。氣到嚴重時,直說要把家裏所有的筆墨紙硯全扔了,以後誰也不準寫字畫畫。

青龍挑了挑眉頭,把劍藏在身後:“看在聿公子這麽虛弱又吃不到飯的份上,今天就先不打了。”

以前在雲天之海的時候,青龍這嘴賤又找抽的毛病簡直像是跟宋遠慕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倆人湊一塊兒沒少動手。宋遠慕聽了他這話果然被惹毛,一道符丟過去,正中青龍下懷,只見青龍擡起長劍“鐺”地抵住,兩人終究還是打了起來。

兵器相接,叮叮當當的動靜聽著就吵。王寒生哀嚎連連:“吃飯,我要吃飯!我的肚子餓得都不圓了!你們不吃,好歹告訴我你們把廚子弄哪兒去了!”

玄武默默地走到王寒生跟前,語調幽幽地提議:“我們出去吃吧,去酒樓。”

王寒生與他對視,微微瞇起眼睛:“喝兩杯?”

“可以。”

“走!”

王寒生把手裏的糖葫蘆撥浪鼓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給了朱雀。

朱雀也不管糖葫蘆是誰的,直接咬了一口,正高興地看熱鬧呢,門“哐”地被推開了。

屋裏的光線明亮異常,雲傾站在門邊,冷著臉掃視他們。

宋遠慕見狀連忙把沈靈劍再次收了起來,青龍也不敢造次,乖乖站好。朱雀把嘴裏舔完了糖霜的山楂又戳回到糖葫蘆的簽子上,上前去殷勤地問:“爹爹,你吃嘛?”

雲傾看著那最頂上的沾滿了口水的糖葫蘆,有些嫌棄,扭頭就吐。

王寒生一瞧,語驚四座:“有喜了?”

三個冥靈皆震驚,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唯有宋遠慕匆匆上前扶著雲傾:“沒事吧?”扭頭瞪向王寒生,“師父你別胡說,別把他們都帶壞了。”

雲傾擺擺手,直起腰來,一看見朱雀手裏的糖葫蘆,扭頭又是一陣吐。

這下宋遠慕也開始不確定了:“……才多久,不能吧。”

雲傾聽了一拳頭捶在他肩膀上:“我這是餓的!”

王寒生見縫插針:“你瞧瞧你瞧瞧,我就說吃飯重要吧,人不吃飯容易懷孕啊。”

三個冥靈紛紛朝他看去,連朱雀都覺得他說話離譜。

王寒生毫無悔過之心:“還楞著幹嘛,走唄!既然餓了,咱出去吃飯去。我以為回來你們倆能留飯,不然我早在外面吃了,真是。”

最後宋遠慕和雲傾易容過後,和他們一塊兒出去找了家酒樓。

本來雲傾倒是不用易容,她的容貌對外至今都是秘密,但誰讓她容易臉紅呢,畫了一下午畫實在累了,多一層面具擋著心安。

晚上客人少,這酒樓也不在繁華地段,無論他們幾個如何隨意折騰吵鬧都顯得店裏很冷清。

冥靈對人間的食物沒有太多需求,只要吃著順嘴就好,王寒生又是個不挑的,只要有酒,什麽都能下飯。於是從點菜到動筷子,宋遠慕便只顧著伺候雲傾的脾氣和口味。

飯菜依次上桌,宋遠慕先舀了一碗桂圓紅棗山藥湯推給雲傾,還體貼地要餵她。

可她看那碗裏飄著的鮮紅的棗兒,配著如玉的山藥,莫名想起了下午畫完畫之後……她的衣服臟了,想再換一身。宋遠慕將她抱到鏡子跟前,一邊站在她身後扶著她,為她挑衣裳,一邊對著鏡子裏搖晃的畫面說:“紅色很配你。”

甚至放肆地指著她的項鏈,低著聲音在她耳邊說:“膚若凝脂,比這白玉石還漂亮。”

雲傾目光顫了顫,回過神來,扭頭拒絕這湯:“不要。”

宋遠慕輕蹙眉,有些發愁:“你都餓吐了,不先喝點湯,等會吃多了不舒服。”

雲傾小聲嘟囔著:“我那是因為前幾天在宮裏吃山楂球和小零嘴吃得太多,正好剛才又很餓,所以看見那糖葫蘆才想吐。”

宋遠慕端著湯往她身邊挪了挪:“少扯些理由,必須先喝湯。”

雲傾不肯,宋遠慕便用胳膊從她身後攬著她,不讓她跑,然後舀一勺湯餵到她嘴邊。

她不情不願地抿了一口:“不好喝。”

這話一出,旁邊聽熱鬧的掌櫃頓時不樂意了。

誰讓這會兒客人少呢,他們說什麽屋裏都聽得清清楚楚。

朱雀手裏拿著雞腿,一邊啃,一邊左看看右看看,沒看這桌上有什麽好東西,不滿地說:“怎麽也沒燉個龜啊,我娘都腎虧了。”

“噗……”雲傾剛喝了一口湯,直接全噴了出來。

正準備夾黃瓜的玄武轉頭夾了一筷子雞肉。

青龍跟他們格格不入,面前擺著整齊的茶具,專心泡茶。

王寒生幾杯酒下肚,醉得有點暈乎:“我說徒弟,你要小心,小心!小心女人!她們會吸陽氣!……嗝。”

面具都遮不住雲傾臉上的紅,狠狠地瞪了宋遠慕一眼,小聲質問:“你跟他們說什麽了?”

宋遠慕無辜:“天地良心,我什麽都沒說。”

雲傾不信:“那你們剛才在門外吵吵鬧鬧的是幹嘛,我看你跟桃子還要打架。”

“哦,是這樣的,”宋遠慕把湯碗放下,認真解釋,“剛才你不是把我踹出去了麽,他們正好回來,我沒怎麽開口呢,阿年直接說我腎虧!”

“……”

“你說這事我能忍嗎?再說了我虧不虧你能不知道嗎?這是對我人格的汙蔑,我肯定不能忍啊,所以我就跟他們打了起來。”

“……”

“這不能算我的錯吧?”宋遠慕還委屈上了,“你得替我做主。”

雲傾扶額。

當年在雲天之海的時候,雞飛狗跳不全怪四冥靈,宋遠慕也是其中罪魁禍首。

可以說自從有了他們幾個,雲天之海就再也沒安靜過……

觥籌交錯,酒過三巡。

青龍的茶已經喝了一大壺。

朱雀致力於吃雞腿,面前擺著整整齊齊的雞骨頭。

玄武奇怪地問她:“你好歹也是只鳥,你這不算吃同類嗎?”

朱雀怒拍桌:“你說我鳥也就罷了,我吃的可是雞!你才跟雞同類!”

青龍說:“鳥跟雞本來就是同類。你不會不知道吧?”

連一向靠譜的青龍都這麽說,朱雀突然迷惑了起來,舉著手裏吃了一半的雞腿進退兩難:“是,是同類嗎?可是雞腿這麽好吃……”

王寒生酒喝上了頭,專心把玩著手裏的望月靈鏡。宋遠慕陪他喝了兩杯,許是因為今日盡興,竟然有點找不著北,拉著雲傾的手捏來捏去:“我以後想當個畫師,就做公主的貼身畫師,怎麽樣?”

雲傾:“……”

猛地抽回手來往他胳膊上給了一巴掌,可他這胳膊結實,比打到木桿子手都疼。

宋遠慕仰頭靠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執意與她牽著手:“我喝醉了,等會讓傾傾抱我回家好不好?”

雲傾推開他的腦袋:“跟你師父抱去。”

那邊王寒生沒空搭理他們,突然對著鏡子大哭起來:“你怎麽能就這麽走了啊!你回來啊……”

宋遠慕以為他喝大了在發瘋,本沒當回事,可目光一偏,竟瞧見他圓臉上掉下一滴淚來,立馬正襟危坐,試探著問:“是方六文出事了?”

雲傾也朝王寒生看去:“聯系到方大師了嗎?”

王寒生什麽也不說,只管閉著眼張著嘴哇哇大哭。

朱雀一把奪過王寒生手裏的鏡子,發現鏡子裏鬧哄哄的,一半是黑,好像被什麽給遮住了似的,另一半是路邊的燈籠。朱雀奇怪:“這是什麽地方?”

除了王寒生,眾人齊齊起身探頭過去看。

沒一會兒,鏡子那邊冒出一個小姑娘,姑娘頭頂著清脆響的鈴鐺,靦腆地朝他們笑了笑,招招手,然後舉起鏡子對準了戲臺子。

“哎!有人在唱戲!”朱雀說。

王寒生頓時制住了哭聲,搶回鏡子接著看。

宋遠慕無奈:“差點忘了,我師父除了是個酒癡,還是個戲癡,聽一半若是聽不著,就跟要了他命似的。估計剛才蘇映星正給他聽戲,沒聽完跑了。”

雲傾松了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方大師出事了。”

“這麽久,方六文恐怕兇多吉少,不過連我師父都不管,我們多操心也沒用。”

“你們師門怎麽如此無情。當初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你師父也是不管,我真搞不懂你們。”

宋遠慕問她:“你還記得黑風寨的楊老六嗎?”

“記得啊,”雲傾說,“那不是方大師的前世麽。”

“對。其實我最近在想,天眼到底是怎麽回事。方六文說自己開天眼後,得到了上天的旨意,所以去雪山救了那支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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