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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有些想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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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傾是在自己寢宮裏醒來的。

窗外朦朧深藍的天色, 時辰尚早,但宮裏一向燈火通明,耀眼如晝。

一睜眼就是青檸來叫她, 要給她穿衣打扮, 說什麽……宴會?

她渾身疲憊,綿軟無力地翻了個身,揮揮手說:“不去。”

青檸急得不行:“公主,今日可是安康節,又趕上七皇子生辰, 聖上特意派人來說要您早些過去!”

雲傾猛地睜開酸澀的雙眼:“你說什麽?”

安康節……

不是八月初五嗎?

……

宮中的活動一向跟雲傾沒什麽關系, 唯獨八月初五這天,她是不得不參與的重要人物。

她得穿著一身繁瑣沈重的華服,戴著專門打造的墜著珠寶的頭冠,徒步走過長長的甬道, 再邁過整整七百個臺階, 坐到聳立高空的靈韻臺上,為雲封祈福。

靈韻臺倚山而建, 位於皇宮最東邊。

門前階梯又長又陡, 路上共設有二百二十個守衛。平日裏除了有人打掃, 不準閑雜人等靠近, 乃為禁地。

據傳太丨祖就是在這高臺之上領悟到了天意,突然宣布退位給當時的太子,自己卻離開了都城,周游四海。坊間都說他走過了雲封的山川大河, 為雲封的子民帶去了許許多多的金銀錢財, 還與百姓一同研究如何種植, 如何經商, 帶動窮人致富,為日後雲封的太平盛世打下了基礎。

按照幾百年來的規矩,這靈韻臺應該得讓皇帝去坐,可雲傾的爹爹,當朝的天子……他恐高。於是這事兒,自打雲傾會跑會蹦以來便交給了她。

高高的靈韻臺,四角長方,環境極為僻靜,臺上被綠樹環繞簇擁,身後有峭壁懸崖,和四處蔓延著毒氣的詭秘森林,從邊角俯瞰可見下有一條湍急的長河流過,帶來山澗清響。

除了正面那七百個臺階,旁的地方就算是輕功再厲害的高手也上不來,更沒有隱藏其中的可能。可謂構造刁鉆。

雲傾天不亮就在賣力爬臺階,爬得累不說,還得端著,得負重!好不容易趕著日出上去,已經是頭重腳輕,眼冒金光。宮女們趕忙扶著她落座,再將貢品與茶點擺放好,又為她點起熏香,便依次離開了。

她們這一走,得到宴會結束才會再來接她。

接下來漫長的時間裏,除了臺階上的守衛們,靈韻臺便只有雲傾一個人。連唐願都沒跟來,無法在此處安然隱藏,可見這裏地勢多麽特殊。

雲傾坐在地墊上往桌面那麽一倒,反正四周都有紗簾遮擋,也就不顧什麽公主形象了,累得半天緩不過勁兒來。四周涼風吹過,倒是有幾分舒適。

她早上沒有進食,肚子餓得很,叫了一路了。但那茶點不多,貢品又碰不得,想了想還是忍一忍,等會兒再吃東西吧。她在此處應該閉目沈思及潛心祈福,而不是來吃吃喝喝睡覺的。

歇了一會兒,她仍然渾身發軟且無力,許是方才爬山給累著了,有些胸悶氣短,不多時竟冒了層冷汗,虛得很。

顫抖著手去摸到茶杯和茶壺,倒水的時候抖到滿桌都是,就是沒倒進杯子裏去,她的呼吸越來越短而粗重,無奈之下直接舉著茶壺往嘴裏灌水,清涼下肚,多少有些緩解身體的難過,但還是遠遠不夠……

“哐啷”她把茶壺扔到一旁,轉頭幹嘔了起來。

她太久沒吃東西了,水更是半滴沒沾,記憶完全停留在半個月以前。她明明記得那天是藥浴第四日,她與宋遠慕隨鬼差一同前往剝離朱雀,青龍現身後將朱雀打飛上了天,然後……就記不太清了,睜眼便是今日。

中間半個月的時間發生了什麽,她一無所知。

捂著暈暈乎乎的腦袋,她感覺自己像被漸漸抽空了精氣,五臟六腑都搗碎了一般,痛苦到想要趕緊昏倒過去算了,好過這麽繼續承受下去。

就在她眼一翻,將要昏迷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她的細腰,結實的胸膛撐在她的後背處,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接著,一股溫熱的力量自她手腕處灌註她體內,瞬間流轉全身,像是打通了堵塞的筋骨,為她帶來了些許舒適之感。

她的臉色早就已經蒼白如紙,額上冷汗濕了發絲,雙眼迷離而無神。即便有胭脂點綴,還是難掩她面上的虛弱之色,在那些精致而亮眼的首飾襯托下,更顯得她脆弱單薄。

她像斷了骨頭似的倚在對方可靠的懷抱中,想睜眼都有心無力,動了動細長的手指,好不容易抓住了對方的衣袖。這料子細滑柔順,如皚皚白雪,亮暗相襯處鍍著一層銀色的淺光。

“你怎麽來了?”

宋遠慕半跪在她身側,幾乎是把小小的她整個圈在了懷裏:“算著日子今天你該醒了,此地環境惡劣,你身子骨嬌弱,不適合在這裏久坐。”

什麽環境惡劣,若換個人來,只會覺得這裏清新舒爽,心曠神怡。

“我好累……”她沒精力詢問太多,半闔著眼睛,奄奄一息。

“累就休息一會兒。”宋遠慕語氣溫柔,將她摟得更緊然後小心抱起來,施以隱靈符,當著眾多守衛的面,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靈韻臺。

紗簾在山風中輕輕地搖晃。

這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靈韻臺上的公主不見了。

……

雲軒宮。

四季盛開的淩霄花招搖著倒映在清漪漣漣的池中,襯托著那座清冷而靜謐的淩霄水榭。

水榭二樓,宋遠慕將雲傾放在榻上,本想讓她躺著休息,可她頭冠沈重且繁瑣,發髻也梳得板板正正,根本不能躺。沒辦法,他只能坐在那,調整好位置,繼續讓她倚在自己懷裏。

她是真的累了。

從那日剝離朱雀之後,她就一直昏迷,睡到了今天,期間不吃不喝,半死不活,突然醒來,自然支撐不了多久。幸好宋遠慕來得及時,一邊用內力為她緩解身體的不適,一邊將她帶回雲軒宮……這個對她極為有益的地方。

剛才來雲軒宮他從半空看了個大概,此處花與樹眾多,隱隱約約確實像是法陣的布局。這更加堅定了他之前的猜測,皇帝對雲傾的情況了如指掌,且一直用法陣養著她的身體。如此大動幹戈,雲傾身上有青龍箋的事皇帝也不可能不知道。

師父說,青龍箋在雲傾身上有益無害,他們的情況有點像朱雀與女鬼,但又有所不同,至少青龍是可以為雲傾所用的,青龍對雲傾是一種臣服的狀態,但朱雀卻並不會主動保護女鬼,二者更像是簡單的合作。

問到青龍箋為何會紊亂雲傾的脈象,師父倒是沒有答案。畢竟關於雲傾的種種,宋遠慕並沒有透露多少,雲傾身上有青龍箋也完全是師父猜出來的。

過了沒一會兒,雲傾漸漸轉醒。

動了動腦袋,發簪不小心刮到了宋遠慕的脖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在宋遠慕的懷裏坐著。

她想離開,可宋遠慕卻不肯,一只手正從她後背穿過順著腰肢摟著,另一只手則擒著她的手腕:“別動。”

說話的聲音就在她耳邊,胸腔的震動甚至正貼著她的耳朵。這姿丨勢,簡直讓雲傾沒臉見人,耳朵登時發紅:“我沒事了!”

“沒事?只要我放開你,不出十步路,你定會立刻倒下。”

“……我可以坐著歇一會兒,不著急去走路。”

宋遠慕沒回話。

“你倒是松開我呀。”雲傾得不到反應,又急又惱,又嬌又躁。二人體型差距太過分明,只要他有心困住,她根本掙脫不開。

“你確定?”

“當然確定。”

話音落,宋遠慕順從地松開了她,撤離速度之快,眨眼就已經到榻邊站好了,而雲傾突然失去依靠,結結實實摔在了榻上,幸好那位置放著幾層柔軟的墊子。

“哎呀!”雲傾撞得眼前都要冒金星了,哼哼著揉著腦袋坐起來,暈暈乎乎地罵他,“你可真不是個人……”

宋遠慕嘴角彎著淺淺的笑意,趕緊又坐到她身邊,半扶著她:“是你讓我松開的。”

“那你起開,別動我!”

“不行,再摔要摔壞了。”宋遠慕幫著她一起揉揉腦袋,眼底的笑就沒散去過。

雲傾清醒舒適許多,頭也不那麽暈乎了,打量四周:“我怎麽回淩霄園了?”

“我把你帶過來先休息一會兒。接下來幾日除非必要,你最好留在這裏不要外出。這也算是個風水寶地,對你身體有好處。”

“什麽風水寶地,常有人這麽說,也沒見誰肯來跟我換換的。”雲傾有種大病初愈的輕快感,心情放松,隨意地跟他發起了牢騷。

宋遠慕起身去將炕桌搬來給她擺好,又主動抓過她的手腕來把脈:“他們那是外行人不懂,就算要跟你換,你也不能給他們。”

“……你為何這麽喜歡給我把脈?都說了脈象紊亂,沒用的。”

“脈象紊亂是因為青龍箋幹擾,除去幹擾,多少也能看出一些情況。”

“是嗎?”

“當然。”

雲傾聽他一本正經,懶得跟他多理論了,伸著腕子隨他捏著,另一只手用來托著臉。

沈默了片刻後,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麽情況,反正半天也沒進行下一步動作,看似是把脈,實則更像是抓著她占便宜。

“宋大公子。”

宋遠慕被她這麽一喊,以為心思暴露,掀起眼皮來佯裝鎮定地看她:“二公主有何吩咐?”

雲傾眨眼:“我餓了。”

“……”宋遠慕收手,“人都被調走了,再說你這本來也沒什麽人伺候,應該沒有吃的。”

雲傾兩手一起托腮,勉強穩住腦袋的平衡:“你不是有那個什麽仙術,隨手一抓就能變出吃的麽。”

“那是隱形的隨身空間,叫饕餮匣,就像倉庫一樣。裏面的東西不是平白無故變出來,而是我提前放進去的。為了長期保存,大多都是生食,你總不能讓我在這裏給你起火吧。”

雲傾耷拉著臉:“那還是算了。”換了個姿丨勢,又改為單手托腮,閉目養神,“我們等會兒怎麽回去?你把我從靈韻臺弄回來也真夠大膽的,萬一讓人發現了,保準得連累大將軍跟你一起受罰。”

“我用隱靈符送你,不會被發現。”

“幹嘛這麽折騰……對了,我之前怎麽了?好像一下子少了很多記憶,難道我也失憶了?”

“不是失憶,你是一直昏迷,今日剛醒。”

雲傾驚訝地睜開眼睛:“一直昏迷?”話音落,瞧見桌上多了一盒小點心,而宋遠慕一臉“跟我沒關系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坐在那,她問,“我一直昏迷,宮裏沒人知道?”

宋遠慕把點心往她這邊推了推:“我用符咒捏了一道幻影,在此期間,幻影代替你在宮中活動。無人察覺。”

“幻影偽裝成人竟有這麽像……”

“嗯。”宋遠慕含糊地應了一聲,沒細說,其實幻影是有很多破綻的,但她在宮中幾乎不怎麽出門,平日裏除了青檸和其他幾個宮女,更是不見什麽人。無人察覺破綻,是因為壓根沒有人關心二公主的存在。再加上唐願小心照顧,這半個月過得倒也算順利。

“我為何昏迷這麽久?”

“你受了青龍之力的沖擊。青龍與朱雀大戰後,異常激動,他直接回到了你的身體裏,讓你的身體一時無法接受。”

“那朱雀呢?最後怎麽樣了?”

“朱雀倒是沒什麽,被打回了原型,正在我家中休養。改日我將她領來給你瞧瞧。”

雲傾不滿意:“今天為什麽不領來?”

宋遠慕又把點心往她跟前推了推:“我今日並不確定你一定能醒,只是怕萬一你醒了,爬到靈韻臺上肯定撐不了多久,所以才去看看。”

雲傾終於伸手,拈了一塊點心送進嘴裏,一小口點心被她品了半天,最後舔舔發幹的嘴唇,評價是:“一般。”

然後便不肯再吃了。

小拳頭捶捶肩膀捶捶腰,渾身酸疼,捏著肩頸處不停地按,不用問都知道肯定是她那頭冠壓得不舒服。

宋遠慕手裏響起一陣清脆細微的動靜,雲傾側頭瞥了一眼,竟看見他從饕餮匣中拿出了茶具,逐一在桌上擺好,又拿來茶葉和水壺,準備現場煮水泡茶。

雲傾抿嘴輕輕笑了笑,等待他泡茶的空檔,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

他今日裝扮比之前幾次見面都要得體,比在宮外更是上心百倍。頭發以玉簪束起,整張臉的輪廓幹幹凈凈地露出來。目若朗星,挺鼻如峰,薄唇淡紅,本就優越的五官,因為正在認真地為她泡茶,顯得更順眼了很多。

身著棗紅色外袍,袖口處露著繡著暗紋的白色。可以輕輕松松握住她細腕的大手正捏著茶具,棱角分明的線條從指尖、指節再到腕骨和小臂,一路勾勒蜿蜒。簡單無趣的白瓷茶杯被他拿著,像是什麽名貴的稀罕物件。

這人,的確有著一副好皮囊……

看他神色如常,剛才使用仙術也很自如,身體應該是無礙了吧。她記得青龍消失之前曾幫他們療傷,他沒事就好。

大發慈悲般又嘗了一塊點心,雲傾品了半口,改了評價說:“湊合吧。”又問他,“哪兒買的?”

宋遠慕答:“是我娘做的。”

宋夫人?

一杯剛泡好的茶水推過來,兩片茶葉飄在杯中,熱氣騰騰散發著清雅的茶香。泡茶速度這麽快,看他這樣子也不是有太多耐性的人。

雲傾用指甲快速地試了一下又縮回手。

宋遠慕一眼便知她嫌燙。

想起她吃玉米的時候,也是咬了一口就不肯吃了,小貓咪應該都是怕燙的吧。這麽想著,他也伸手過去點了一下茶杯壁,杯中熱氣頓時散去,降到了合適的水溫。

“請。”

雲傾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裏,再次伸手去試了試,溫度適宜。滿意地端起來,呷了一口,茶的清香和點心的酥香一齊融化在嘴裏,終於有了點活著的實感。不禁嘆息:“轉眼快一個月了,一個月之前我真是沒想到,竟然會跟你成為朋友。”

“朋友?”宋遠慕著重重覆了一遍這個詞。

雲傾瀲灩的眸子施舍般垂憐在他身上:“怎麽,我們好歹也算是共歷生死的交情,成我朋友你虧了?”

宋遠慕飛快往外看了一眼,那是她的影衛唐願隱匿的方向:“能當二公主的朋友當然不虧,不過比起朋友,我記得我還是你的未婚夫婿。”

雲傾一楞:“這婚事你我都不喜歡,也不接受,你又何必這麽說。”

“二公主此言差矣。我的確不喜歡旁人安排我,但能娶二公主為妻實乃榮幸,我從來都沒說過不接受呢。”語氣略顯輕浮,且有些無賴。

雲傾差點忘了他不僅是個修道者,更是都城出了名的風流浪蕩公子哥。到底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還是浪子回頭暫別花叢,雲傾不清楚,也不想了解。

只知道他因為前世記憶的影響,態度變得越來越奇怪了。執念既能形成心魔,又怎麽可能輕易放下。他能突然接受這樁婚事,倒也在意料之中。

可這樣一來,把她當什麽呢,前世的影子?

思至此,雲傾的神色陡然嚴肅幾分,重重地放下杯子:“宋大公子,雖然以前我對你了解不多,但有了這幾日的相處,我至少敬你是個正人君子。你不至於如此愚昧又無恥,還想用婚事約束我吧。”

宋遠慕吊兒郎當,無賴到底:“婚事可不是我定的,怎麽成了我約束你?”

“少在這跟我裝模作樣!”她蹙眉,厲聲打斷他,“你為何改變態度自己心裏清楚。”

宋遠慕意有所指道:“我的確清楚……那你呢,你清楚嗎?”

雲傾把話挑明:“我說過不會留在皇宮,也不認為前世的遺憾能在今生得到彌補。過去不論發生什麽都跟我沒有關系,你心懷愧疚也好,覺得不甘也罷,你都找錯人了。”

“你心裏是這麽想的?”

“不然呢?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她端坐在那,側對著他,連個眼神都不肯給。高傲地擡著下巴,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生人勿近的二公主,冷漠而疏離。

“既然如此,我只有一個問題,剝離朱雀那天你本可以不必管我死活,為何要去救我?”

雲傾兩手交疊在一起,緩緩捏緊,嘲諷地笑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我跟你一樣天真吧,為了沒有意義的前世去傻傻地冒險。”

宋遠慕固執地說:“我想聽的是你的答案。”

笑意漸攏,雲傾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裏別扭的感受。她想,可能是因為睡久了身體不好,導致情緒不佳,全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很愉快。

“我救你沒什麽特別的原因,就當我還你的好了。你救過我也幫過我……但我對你動了刀子。即便那是在夢裏,也是不仁不義之舉。我不喜歡占人便宜欠人恩情,現在我們扯平了。”

“也就是說,你救我跟前世無關,只是因為今生的恩怨。”

“對。”她可不像他那麽辨不明拎不清。

宋遠慕灼灼地望著她,臉色不明地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雲傾怔然望向他,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

“關於你心底的疑慮和不安,你的回答也是我的答案。我救你幫你之時,尚不知曉前世糾葛,也並未認出你是我的未婚妻子,後來知道了,我也還是像以前一樣地待你。倘若你非說我變了,我承認,我是變了。以前我除了修道別的什麽都不想,但昨夜我卻一宿沒睡,只想著萬一你今天真的醒了該怎麽辦。”

怎麽辦呢,他只能急忙慌促地,一大早就來找她了。

像個傻子似的在靈韻臺外頭等著,等閑雜人一一等離開,還得悄悄觀察她的情況,怕擅自闖入嚇到她,謹慎到過分。

他一向直白,喜好分明,不愛管旁人感受,這世上除了修道沒什麽他在乎的東西,不論名聲,錢財,權力,或是其他任何,他統統不屑一顧。但現在他開始在乎雲傾了,依然是直來直去地在乎,也沒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

何況比起嘴上的花言巧語,他的實際行動難道不是更能表達心意麽。做都做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也該讓雲傾本人搞搞清楚了。小貓咪恃寵而驕,還要反過來誤會他的好意,總是胡思亂想哪行。

雲傾氣勢軟下幾分:“你當真……不是因為前世才對我好嗎?”

宋遠慕嘆息道:“原來你知道我對你好啊。”

雲傾楞了楞,傲嬌地扭過頭去,帶動著寶石串成的垂珠叮當響:“這世上對我好的人多了去了。”

“那不知旁人是否也能跟我一樣,有幸得到二公主的回應。”

雲傾的臉蛋“唰”地就紅了,一句話磕磕絆絆:“回!誰、誰給你回應了!”

“二公主剛才還說我們共歷生死,已經是朋友了呢。”

“朋友是朋友,本宮的朋友滿天下!你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別想太多。”

“可是我並沒有太多朋友,倘若除去親友師門,妖魔鬼怪之類的,人間……好像只有你一個朋友了。”

“是嗎?”雲傾被他一哄,小得意都寫在臉上,“那你真該多出去走走,多交點朋友。這麽大人了,連個朋友都沒有,真不怪我看不起你。”

宋遠慕無奈地探了探茶壺的溫度,給她斟滿茶:“我從拜入劍沈山以來,一門心思都用來修道,交朋友這事兒的確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聽他說起自己,雲傾順勢問他:“你何時拜入劍沈山?以前從沒聽人說過你竟去修道了。”

“差不多十歲的時候吧。”

“十歲?那不就是你……”

“就是我閑來無事去跳河的那年。”

“你還真跳河了?”雲傾瞪大了好奇的眼睛。之前派人調查宋遠慕的時候她就覺得,宋遠慕身上太多八卦都很離奇,八成是有杜撰謠傳的可能,其中十歲跳河一事,她就很不相信,哪成想竟然是真的。

“跳了又怎麽了,”宋遠慕不以為意道,“跳完我就學會游泳了。”不學也不行,差點沒嗆死。

“可是你才那麽小呢,為什麽要跳河,有人欺負你?”

“那倒沒有,原因我也說不清楚。我在修道之前脾性很古怪,很消極,很多事情思考不明白就容易產生破罐子破摔的念頭,我娘一直說我腦子缺根筋,還帶我到處燒香拜佛。後來拜佛的路上便碰到了我師父。”

現在想想,可能是因為他少了魔性,修道之後魔性隨之再生,反而沒那麽想不開了。

只不過魔性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會有的,山主曾說他“族人的血乃是無價之寶”,這似乎是一條線索,在他輪回轉世之前最初的最初,肯定不是個普通人類。

宋遠慕主動提起:“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度厄裏看到的事情?”

雲傾閃躲著垂下眸子,手指摩丨挲茶杯邊沿,態度強硬:“不想。”

“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執念有關的片段,並沒有完全想起前世的記憶。但我覺得有些內容可能對你有用。”

“對我?”

宋遠慕又唐願的方向看了一眼,指尖不著痕跡地動了動,一道符咒閃過。

他收回目光:“青龍箋那麽強大,為何會甘心藏在你的體內,你不好奇嗎?”

……

心魔失控時,宋遠慕說是唐願偷走了屬於雲傾的青龍箋,只不過後來又把青龍箋還了回來。而前世山主說,有人用自己的魂魄跟他換了青龍箋。

如果這個人就是唐願,那唐願的魂魄應該不完整才對。但宋遠慕試探過,唐願是個很正常很普通的人,而且不會仙術。

可是那夜在夢裏,唐願故意撒謊欺騙雲傾,慫恿雲傾殺他的行為實在古怪,連王寒生都不知道他心魔失控,唐願又是如何看出端倪?唐願知道夢裏殺人不會有影響,還是真的想讓他死呢?

這件事宋遠慕沒有告訴雲傾,連帶著度厄中所看到的雲傾與唐願前世的大婚也沒有提。只要暫時確定唐願眼下沒有傷害雲傾的意圖,不如先隱瞞下來,省得雲傾胡思亂想,也省得打草驚蛇。

宋遠慕這次想對雲傾說的是最初也是最關鍵的部分,關於雲天之海。

“傳說中雲天之海是天地荒蕪的盡頭,那裏分外冷清,鮮有人知。根據我在度厄中所見,你我應該就是在那裏相識的。”

雲傾驚呼:“冥靈樹不就是長在雲天之海嗎?”

“對,孕育了天下四象二十八星宿的冥靈神樹就在雲天之海。那是個非常特別,不受六界管轄,但又連接六界的地方。上通神界太清池,下抵魔界清幽河,東南西北又分別匯往妖界醴澤,人界映天池,鬼界黃泉,仙界天墟溪谷。”

“清幽,清幽河……”雲傾擰著眉頭,想到了什麽,“我好像在夢裏聽你說過這個地方。”

“我說過?”

“也不算是你說的,是當時我自己,就是,反正腦袋裏突然想起了一些奇怪的記憶,隱隱約約的,很不清楚,我以為是我意識恍惚混亂,便沒放在心上。”

“那你再仔細想想,可有什麽具體信息?”

“好像是你說……清幽河上漂過的葉子沾染了香味,把你吸引了過去。你為了見我,渡清幽三百日,過雲天九千重,還說什麽……說我在雲天之海種樹養花?怎麽可能呢。”

冥靈樹的葉子順水漂至清幽河,便是漂去了魔界。渡清幽,過雲天,那宋遠慕以前應該是個……魔族中人。

“不無可能。在雲天之海種樹養花,你本身的身份肯定是很特殊的。也正因如此,才讓青龍箋得以與你共存,不然你不會仙術,肉丨體丨凡胎,早就成為青龍的祭品被吞噬掉了。”

“特殊能有多特殊,難不成我是個神?”雲傾隨口說道,打了個哈欠。

“不一定。奇怪的是自古以來,沒有聽說六界之中有誰久居在雲天之海,不論你是不是神,按理說都會有些記載才對。”

雲傾聊著聊著頻頻犯困,漸漸癱軟著趴倒在桌上,眨巴著眼睛:“興許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花匠,還要種樹,還要養花……哪有這麽無聊的神,我肯定什麽也不是。”

宋遠慕心裏柔軟,不再跟她談事了:“時候還早,你若實在累了可以睡一會兒。”

雲傾嘟囔著:“你什麽時候讓我見見朱雀?說好借給我的。”

“嗯……明天如何?”

“明天好啊,我去哪裏找你?”

“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我自會將它帶來給你。”

雲傾慢慢合上疲憊的眼睛:“你之前不是很討厭進宮的麽。”

宋遠慕挑眉:“我表現得有那麽明顯?”

“有……”

今日天氣不熱,但天色沈悶,估計待會兒要下雨,風染著潮意吹進來,越吹越黏。她的話音被風飄散,緩緩歸無聲。

雲傾為了避著發飾和耳飾,這麽趴著倒是比躺著更舒坦些。臉朝一邊,枕著手背,不知道等會兒睡起來會不會壓得胳膊麻。腦後青絲順著她的脖頸和肩膀乖柔地散下,烏黑如瀑,單是看著就覺得手感肯定會很好。

不過宋遠慕雖喜歡給小貓咪順毛,但也沒有偷摸人家的猥瑣想法,只是多看兩眼就滿足了。想著要不要去把窗戶關上,又覺得她昏睡已久,稍微吹點新鮮的風是好事,便沒有動作。

手指一晃,窗邊用以隔絕裏外聲音的符咒消失。

隱約能感受到窗外影衛藏匿的方向,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在註視著他。

哼,這條狗,就算不露面都這麽討厭。

他實在難以忘記,前世的雲傾不顧阻攔與唐願成了親,後來卻葬身於熊熊大火之中。偌大的唐府,大火連燒兩日,竟然只燒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便是雲傾。

哪有這麽巧。

如果說之前唐願抱走了雲傾讓宋遠慕懷恨在心,那麽這場大火便堅定了宋遠慕想殺掉唐願的念頭。無法好好保護主人的狗,就該以死謝罪。

宋遠慕記得山主說過,雲傾是戴罪之身,嘗盡人間千百種痛苦也改變不了命裏的結局。似乎這種悲傷的氛圍總是伴隨著她的輪回轉世,殉情那一世也不例外。

可命裏的結局究竟是什麽,六界眾生的命又是誰說了算呢?

雲傾是公主,那麽尊貴又高傲,無論是什麽樣的悲劇,都不該發生在她身上。她就應該幹幹凈凈漂漂亮亮的才好,就應該不染塵埃受人寵愛的才好。

每一個妄圖毀掉公主的人,對於宋遠慕來說,顯然都不會是什麽好人。

“嗯……”

才剛睡著不多時,雲傾就難受地輕輕哼了兩聲,半夢半醒的,好像是做了噩夢。

宋遠慕擡手點向她眉心,清心咒還沒用完便被她抓住了手。

纖細如柔荑,白皙如皓月,橙紅色的蔻丹塗在她的指甲上,像是鑲嵌在羊脂玉上的價值連城的寶石。她的手比他的小那麽多,也沒什麽力氣,但這麽抓著他,卻讓他無法掙脫。

“做噩夢了嗎?”他低沈的嗓音輕輕地問。

“沒有。”她含含糊糊地,竟然還給了回應。

他用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指節,然後又貪心地摩丨挲著寶石的光澤,聲音愈發溫柔:“那是怎麽了?”

“餓了。”

“……”

還惦記著餓,看來是真餓了,墊吧那兩塊點心還有給她傳入經脈的內力根本不管飽。

宋遠慕微微向前俯身,隔著桌子小聲問她:“反正時候還早,要不,尋個地方生火烤魚?”

雲傾“騰”地擡起頭來,瞪著略有幹澀疲累的眼睛點點頭:“好!”

兩人離得很近,她今日又特意裝扮過,化了妝,漂亮的臉蛋看著更可愛了,宋遠慕想摸摸她的腦袋,但礙於頭冠擋著不方便下手,便控制住了自己:“你很喜歡吃魚?”

雲傾嘴硬:“一般般吧,也不是很喜歡。不過你烤的還湊合,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點的想念。”

宋遠慕了然,唇角勾起微弱的弧度:“嗯。我也有些想你。”

雲傾懵懵地看著近在眉睫的他,緋紅慢慢染透了臉頰。手指一縮,發現自己一直被他牽著,緋紅更甚,慌張直起身子來,又是牽動著垂珠一陣丁零當啷響。

這人真是……

“放肆!”

宋遠慕故作茫然,還壞心地捏了捏她的手指:“二公主想說的莫非是‘放手’?”

雲傾果斷抽回手來,又飛快地伸過去朝他的手背打了一下:“再敢亂碰我要你好看!”

宋遠慕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身體往後一仰:“那我們去哪裏生火?”

雲傾將耳邊碎發別過,又整理了一下裙擺的褶皺:“隨便找個離水近點的地方,別把我寢宮燒了就成。”說著,腳尖落地欲起身。

“嗯。可以。”宋遠慕點頭表示同意,但是坐在那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雲傾那麽一使勁,才發現雙腿很是無力軟綿,方才還說能走十步的,怎麽休息了片刻連下地都困難了……

糾結了一會兒,委屈巴巴地轉頭看向他。

他原本端著的面無表情的臉瞬間綻開一絲笑意:“怎麽了這是?”

雲傾冷哼:“明知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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