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抽了抽嘴角, 皮笑肉不笑道：“那還真是謝謝長老了。”

這老頭子大搖大擺地領著兩隊人“接”她回教, 和山上那群黑衣人肯定不是同一掛的。如果她沒猜錯, 老教主估計是快要不行了，這老頭不想讓陳洪坐上教主之位, 所以才急急忙忙找她回教吧。

“既然張長老盛意拳拳, 我也不好拒絕，這一路就麻煩您了。”顏如玉假意一笑, 雙手背在身後, 慢條斯理地走進轎子中，“碧靈, 還不快進來。”

碧靈怔了一下，不由自主看了張鈺一眼，然後連忙跑向轎子, “來了。”

仆人放下轎簾，四名壯漢擡起轎子，一晃一晃地離開平籮山山腳。

張鈺看著離開的轎子，一臉若有所思。

剛才那名少女他從未在教中見過, 而左護法願意和她共乘一轎，說明她並非是奴婢的身份……她到底是何許人也？

沈吟片刻，張鈺揮手喚來一名侍衛，“你去幫我查查剛才跟著護法一起上轎子的人是誰。”

“是, 長老。”

轎子裏，顏如玉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玉玉。”碧靈喚了一聲, 欲言又止。

顏如玉回過神來，轉頭看她，關心地問道：“怎麽了？”

“你真的打算回去夜神教嗎？”碧靈臉上難掩擔心的神色。

顏如玉忽然感到心頭一暖，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道：“沒事的，你不是說過會一直保護我嗎？”

“那當然了！”碧靈幾乎跳了起來，但想到那個三番四次派殺手來暗殺顏如玉的陳洪，心裏還是感到不安，“可是玉玉你的師兄……”

“放心吧，老教主和四位長老都在教中，他不敢對我怎麽樣的。”顏如玉安撫的笑道。

其實這也是她答應回去夜神教的原因之一，陳洪雖然有心殺她，卻不敢明著來。換個角度來想，夜神教說不定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碧靈似乎是被顏如玉說服了，猶豫了一下之後道：“回去夜神教後，你可要緊緊跟在我身邊哦。”

顏如玉被她可愛的語氣逗笑，怕被發現只得裝作認真地點點頭，“好，到時候我一定寸步不離，緊緊貼在你身邊。”

“嗯，那約好了哦。”怕顏如玉會忘記，碧靈還特意伸出小尾指要和她拉鉤。

顏如玉覺得既好笑又無奈，最終還是在碧靈催促的目光之下伸出了小尾指和她拉鉤。

得到了顏如玉的承諾，碧靈馬上就展開了笑顏，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

轎子晃了一會兒，沒多久就停下了，轎簾被仆人撩起，露出了外面的景象。

那是一座十分古色古香的建築物，莊嚴雄偉，門邊的兩根柱子上還掛著一副對聯，字跡行雲流水，筆走游龍。朱紅色的兩扇大門敞開，可以看見院子裏站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數都數不過來。

“護法，這邊請。”仆人把顏如玉請下轎子，做了個手勢，讓她進去院子裏。

顏如玉遲疑了一步，才在張鈺的註視中，慢慢走進寬廣的院子裏。

“屬下參見左護法！恭迎護法凱旋而歸！”

黑壓壓的人群在顏如玉踏進院子的那一刻單膝跪下，聲音響徹天際，震耳欲聾，幾乎把顏如玉給嚇著了。

“……”

顏如玉覺得自己有些蒙，前面那句話她能理解，可後面那句“凱旋而歸”是什麽意思？她是為了躲避陳洪的追殺才逃出夜神教的，又不是跑去打仗了，哪來的凱旋？！

顏如玉用疑問的眼神看向張鈺，張鈺瞬間便讀懂了她的意思。他輕咳兩聲，端出長老該有的範兒，上前一步發言，“這一次左護法獨身潛進六虎堂，和我們裏應外合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相信將來的一段時間裏，六虎堂再也不敢在燕城裏到處惹事，各位也都辛苦了。”

顏如玉：“……”

講真，她這樣算不算背鍋了？

之後，張鈺簡單地說了一下打擊六虎堂的過程，重點描述顏如玉有多麽的勞苦功高、功不可沒，幾乎整個六虎堂都是被顏如玉幹掉的。如果沒有顏如玉，他們夜神教的地盤肯定要被六虎堂搶了去，從今之後過著任人魚肉的日子。

這下子，顏如玉總算明白過來是這麽回事了。

張鈺知道她和皇甫翼一起回到了燕城並且在打探六虎堂的老巢，便派人去查探情況。後來他得知六虎堂的人和皇甫翼打了起來，就將計就計派人去攻打平籮山。六虎堂被他們打了個措手不及，自然是輸得一敗塗地。

老教主病危，新教主就任在職，既然張鈺有心要讓她上位，當然得幫她塑造一些“豐功偉績”出來，好讓她受到教徒們的愛戴。

顏如玉瞇眼看著張鈺，心中暗忖：這老頭果然是個老狐貍，說不定他早就知道陳洪派殺手暗殺她一事，然後故意趁這個機會試探她是不是真的沒了武功，好個一石三鳥！

一眾教徒對張鈺的話深信不疑，看向顏如玉的眼神無一不是欽佩不已。

居然敢單槍匹馬沖去六虎堂把他們全部幹掉，真是牛啊！

張鈺滿意地樂呵呵一笑，捊了捊胡子，對顏如玉做了個“請”的手勢，“時候也不早了，護法風塵仆仆歸來，今天還是稍做休息，明天再去拜見教主吧。”

顏如玉點點頭，今天經歷那麽多事情，她的確也累了。

張鈺招來兩個婢女，“帶護法回閣。”

“是，長老。”

顏如玉跟著兩位婢女回到了原主居住的靜怡閣，那兒十分清幽，偌大的院子裏只種著幾棵簡單的植物，連花兒都不見一盆，可見原主的性格並非十分女性化。

她離開夜神教已經有一段時日，院落裏卻還是十分幹凈，連落葉都不見一片。

“護法，這邊請。”婢女推開房門，恭迎顏如玉進屋。

原主的房間很大，但裏面的家具卻很少，只有基本的床和桌椅，還要一個衣櫃，就什麽也沒有了。墻壁和桌子上沒有擺放一件裝飾物，唯獨床頭處掛著一把金色劍鞘的長劍，整個房間布置得十分簡單。

顏如玉打量了一圈，還算滿意，對兩名婢女揮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兩名婢女微微一怔，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一直緊跟在顏如玉身後的碧靈，然後不知所措地互看一眼。最終，年紀稍微長些的婢女猶豫片刻，上前問道：“護法，這位姑娘……也是在靜怡閣裏留宿嗎？”

護法自小不喜與人打交道，靜怡閣這麽大的院子也只留了兩名婢女，其餘都給她趕走了，如今居然讓一個外人在這兒留宿？！

顏如玉轉頭看了碧靈一眼，揚起嘴角，道：“不，她今晚就住在我的房間裏。”

“……”兩名婢女幾乎驚掉了下巴，用不敢置信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游移。

顏如玉輕咳兩聲，決定不再逗她們，“下去吧，這裏不用你們伺候了。”

“……是，護法。”

待兩名婢女退下，碧靈這才露出疑惑的表情，向顏如玉問道：“玉玉，她們剛才為什麽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呀？”

“嗯……大概是因為碧靈長得太漂亮了吧。”顏如玉托著下巴沈吟片刻，亦真亦假地笑道。

碧靈聽得小臉一紅，偷瞄了顏如玉一眼，然後問道：“那……玉玉你也覺得我長得漂亮嗎？”

“當然啊。”顏如玉想也不想就回答。論顏值，碧靈可比她高多了。

碧靈轉過身去捂嘴偷笑，小臉紅彤彤的，樂得快要飛起來。

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溫馨的場景。

顏如玉往窗外看了一眼，疑惑地道：“這麽晚了會是誰？”

“不知道呢。”碧靈也有些好奇，便自告奮勇道：“我去開門吧。”

不待顏如玉回答，碧靈便跑過去開門了。站在門外的是一名身形魁梧的壯漢，他的個頭高大，膚色黝黑，下頷有一條長長的傷疤，幾乎到臉頰，近看更是猙獰可怕。

碧靈楞了楞，沒想到敲門的竟然是個男人。

那名壯漢蹙起雙眉，用低沈的嗓音不悅地問道：“你是誰？怎麽會在我師妹的房間裏？”

師妹？

顏如玉一聽，立馬走了過去，沒想到陳洪這麽快就找上門來了。

“師妹！”陳洪一看見顏如玉，馬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眼底卻快速地閃過一抹陰鷙。

“師兄。”顏如玉也掛上笑容，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把碧靈拉到自己的身後，“這個晚了，師兄怎麽會過來？”

“噢，我聽說你回來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受傷，所以特意過來看看。”陳洪露出擔心的神色，實則是想試探顏如玉。

“師兄真是風趣。”顏如玉笑意加深，一臉輕松之色，“憑我的武功，六虎堂的人又怎麽可能傷我分毫。”

陳洪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才笑著附和道：“說得也是，不過師妹你沒有受傷真是太好了。”

“多謝師兄關心。”顏如玉拱手道謝，有意無意地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師兄又要照顧師父，又要處理教裏的事情，真是辛苦了。”

陳洪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雖然他努力保持淡定，但語氣還是抑不住有一絲上揚，“師妹何出此言？我是師父的徒弟，又是夜神教的右護法，對於這些事情自然是責無旁貸。”

“師兄說得有理，只是我身為左護法，未能替師兄分擔重責，實在是慚愧。”顏如玉輕嘆一聲，故意擺出一副內疚的表情，話鋒一轉，道：“不過我現在回來了，師兄往後也就不用那麽勞累了。”

“是啊，師父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想必也會很高興吧。”陳洪氣得緊緊握住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番話。

顏如玉勾唇一笑，總算是讓她給扳回一城了，“時候不早了，師兄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也是，那我不打擾你休息了。”陳洪本來就一刻也不願多待，隨意寒暄兩句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目送陳洪離開之後，顏如玉關上門，坐到床邊一臉若有所思。

碧靈不知何時走到床頭取下那把金色長劍，把劍抽/出劍鞘上下打量，同樣是若有所思。

玉玉的師兄一看就是來者不善，不行，為了玉玉的安全，她得盡快找個機會把他幹掉！

寧靜的一夜，兩人對陳洪懷著不同的心思，久久無法入睡。

翌日，兩名婢女早早就來叫醒顏如玉了。她們幫顏如玉簡單地梳洗一番，換上全新的衣裳，化了個精致的妝容，便領著她去老教主的住所。

顏如玉睡得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幹脆由著兩名婢女瞎折騰。

碧靈擔心顏如玉的安危，去哪都要跟著，盡管兩名婢女再三阻攔，她還是鐵了心要跟去。

顏如玉很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夜神教裏耳目眾多，她不能敗露自己被廢了武功的事實，陳洪又對她的性命虎視眈眈，必須得讓碧靈護著她才行。

“讓她跟著去吧。”顏如玉對兩名婢女道。

婢女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教裏有規定，外人不得擅進教主的寢室……”

“不礙事。”顏如玉擺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碧靈是我的人，她不會對教主做出不利的事情。”

“可是……”婢女依舊露出為難之色。

“如果有什麽事情我會一力承擔。”顏如玉不再多說，轉頭對碧靈道:“碧靈，我們走吧。”

“好！”知道顏如玉如此信任自己，碧靈露出微笑，緊跟在顏如玉身後。

“護法……”兩名婢女實在是攔不住碧靈，只得眼睜睜看著她跟隨顏如玉走進屋子。

老教主居住的院落很大，庭院布置得十分精致，不但有賞心悅目的盆栽植物，還有假山流水，和靜怡閣相比可算是別有一番風味。

走過鋪滿鵝卵石的小道，兩人來到了老教主的房前，守門的兩個侍衛看見顏如玉連忙行禮，“參見左護法。”

“不用多禮。”顏如玉上前一步，剛打算推門進屋，卻被兩名侍衛阻止了。

侍衛的視線瞥向她身後的碧靈，道：“護法，您應該知道，外人是不能進去的。”

顏如玉手上的動作一頓，“她不是外人，她是我的人。”

侍衛露出為難的表情，“護法，教裏的規矩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就別為難我們了。”

“玉玉……”碧靈知道顏如玉是為了她才和兩個侍衛發生爭執，心裏有些忐忑。

顏如玉的視線在他們之間游移，剛打算開口說話，屋內卻忽然傳出聲音。

“咳咳……是如玉嗎？”那是一道十分蒼老的聲音，有氣無力，聽得出來老教主的病情的確不容樂觀。

“師父，是徒兒。”顏如玉不敢怠慢，連忙應聲。

“那就進來吧，咳咳咳……你的人……咳咳……讓她在外面候著就行了。”老教主說得斷斷續續。

顏如玉無奈地看向碧靈，“碧靈，你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吧。”

“玉玉！”碧靈猛地扯住顏如玉的衣袖，搖了搖頭，不放心她獨自一人進去。

“沒事的。”顏如玉輕揉她的發頂，道：“你在這裏等我，守著大門，誰也進不去，要是遇到什麽危險，我會馬上叫你的。”

碧靈知道改變不了顏如玉的心意，有些灰心喪氣，最終只得認輸地點點頭，“那……玉玉你要記得叫我哦。”

“嗯，我很快就出來。”

顏如玉輕輕推開房門，房間裏的門窗緊閉著，空氣裏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霧，有股藥草的味道。

她走進屋子裏，隨手關上房門，很快就發現了有人躺在中間的大床上。顏如玉慢慢走過去，只見床上躺了一名老者，他身形瘦削滿頭銀絲，臉上滿是皺紋，眼眶凹陷，看得出來已經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了。

聽見腳步聲，老者慢慢睜開眼睛，雙眼如同一汪死潭，沒有半點色彩。

他從被窩中顫顫巍巍地伸出枯瘦的手，聲音平淡地問道：“是如玉嗎？”

顏如玉怔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連忙跪下接住他的手，“是我，師父。”

老教主認得顏如玉的聲音，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等了這麽久，為師總算是等到你回來了。”

顏如玉剛想回話，卻發現喉頭哽住了，一顆晶瑩的淚滴從臉上滑落，滴到了老教主的手背上。

顏如玉一驚，連忙用手背摸向自己的臉頰，果然是一片濕潤，眼淚就像決堤般不斷滑落。

她不可能會為了一個初次見面的老人家哭成這樣，難道……這是原主殘留的感情？！

老教主聽見她半天沒有說話，不由得幽幽一嘆，“傻孩子，你哭什麽，為師不是等到你回來看我一面了嗎？”

“師父……”顏如玉心裏一陣刺痛，不禁脫口而出。

“你總算是回來了，可惜師父沒能好好瞧瞧你。”老教主雖然已經失明，但心裏還是清楚得很，“在外面的那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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