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過來……”深夜, 綾枝在枕上輾轉，鬢發香汗淋漓：“求你……求你別過來……”

“姑娘……姑娘……”清霜端著茶水忙走過去，扶住綾枝的肩想將她喚醒：“姑娘您是被夢魘住了……”

“放開我……”

綾枝用盡全力掙紮, 手臂輕擡, 茶水登時傾覆在地。

一聲脆響, 綾枝胸口起伏半晌, 終於從夢中緩緩回過神。

夢裏，李禦再次出現，他高大的身影逆著光, 本是極是英挺又氣度，望在綾枝眼中，卻覺如深夜山岳般，讓人喘不過氣。

那龐大的黑夜漸漸逼近她，她躲閃, 掙紮，尖叫, 卻絲毫無力阻擋。

那影子終於轉過身來, 手中拿著的，赫然是冰冷的鐵鏈。

綾枝在深夜中蜷縮著身子輕輕打顫, 鬢發上滿是薄薄的汗水。

江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姐姐，阿姐？你無事吧？”

清霜忙道：“公子, 姑娘如今無事, 有我看著, 你先去歇下吧。”

畢竟是夜裏，男女授受不親, 江諾也未曾堅持, 挨到第二天一早, 忙趕過來。

清霜也來到綾枝床畔，臉色卻漸漸蒼白：“公子，姑娘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還是被嚇住了。”江諾嘆息：“就因了那黑珠子……”

如今綾枝草木皆兵，如此惶恐甚至有幾分瘋癲，昔日的溫婉淡然，早已再難尋覓。

江諾心底一陣沈痛，真不知東宮用了何等手段，才將姐姐糟踐成如此模樣。

過了半晌，喚了好幾聲，綾枝才緩緩轉醒，只是目光又漸漸呆滯，嘴唇哆嗦著，眼看已是說不出話。

兩人都急了，江諾忙朝杏兒村的方向跑，想尋村裏的郎中給瞧瞧。

村裏的郎中倒是很快趕來，瞧了瞧道：“姑娘這是魘住了，底子也虛，若是有燕窩和參，每日補著也能慢慢養好，若是手頭緊，便只得每日多吃幾個蛋或是喝些雞湯，時日長了也能補回來。”

補身子一事之前也有郎中說過，江諾連連道謝。

他們手中也算有錢，一是綾枝這些年的繡品要價不低，有積蓄，二是名下的莊子已從親戚處收了回來，漸漸也有了收入，兩項合計，買幾個參倒是不成問題。

但如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不敢擅自出村拋頭露面……

江諾在村子裏挨家挨戶走了半晌，總共討到了幾個參須子，也只得先熬了湯再說。

杏兒村的村民因了幾百年前都是本家，聯系甚為緊密，聚在一起稍一打聽，便曉得村中來了外人。

“咱村子東頭那地界一直荒廢著，外人來倒也沒什麽，聽說是一對兒姐弟，看著倒是安穩人。”

“安穩？”有人立刻輕嗤一聲：“我怎麽覺得自從這幾個人來了，村子是愈發不安穩了呢，你沒瞧見，遠處似乎有人在把守，看著倒像是官兵呢，顯然是在盯那對兒姐弟。”

“對對，昨日我還碰見一個年輕公子在行獵，”立刻有人回憶道：“穿戴長相都甚是……甚是不凡，也許是哪家權貴的子弟呢？你說這些人個個來路不明，非要擠在咱這麽個小村子，能是好事兒麽？！”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著，但漸漸也討論出了個章程，這對兒姐弟來路不明，杏兒村的人必須聯手團結，將這對兒外鄉人逼走，還杏兒村太平才好。

“聽說那弟弟昨兒還來村子裏要人參，切記莫要給他們。”村長一錘定音：“先按兵不動，看看能不能把他們逼走！”

杏兒村的動靜，很快便傳到李禦處。

“姑娘的身子似乎不太好。”馮公公小心幫李禦右臂傷口上藥，輕聲道：“昨日江公子在村裏兜兜轉轉，在給姑娘找參補身子，村裏的人給了些參須過來，今兒更是連參須都沒了。”

“江公子正著急呢。”

傷口驀然傳來刺痛，李禦悶哼一聲，隨即淡笑道：“出來吃些苦頭，方才會念孤的好，天下可不像他們想的那般簡單。”

“至於人參燕窩……”李禦淡淡擡眼：“他們門前不是有塊空地嗎？淺淺埋在那地下便好。”

江諾有了時間，總會松松門前空曠的土地，今日拿起鐵楸翻動了兩下，卻登時怔住。

上百年的人參，怎的全須全尾的跑到家門口來了？！

清霜也忙趕了來，稍一在周遭翻檢，竟還發現不少燕窩。

“這還真是一片風水寶地啊。”清霜疑道：“這些補品，難道早就在這片地上了？”

江諾卻搖搖頭道：“我前幾日翻看時還沒有，定然是有人知道我們要這些東西，特意將補品埋在此處。”

“難道是……陸公子？”想到暗中有人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牢牢掌控，清霜不由得縮縮脖子道：“如此手筆，如此用心，也只有他了吧？”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江諾看那燕窩新鮮，便先熬了，誰知綾枝望著那燕窩半晌，卻絲毫沒有接過去的意思。

“是太子……是太子送來的……”綾枝怔怔望著，顫抖抗拒道：“我不會吃……”

她逃了出來，哪怕就此死去，也絕不會再沾染東宮的一飲一食。

至少落個幹幹凈凈。

綾枝喘息半晌，甚是虛弱，江諾嘆息道：“阿姐不吃也罷，過幾日等事情平息，我去京城多采買些。”

綾枝聽了這話，卻緩緩道：“我不願再吃這些，你也莫要進京……你和清霜陪著我，便好了……”

自從乞巧節後，淮王便和貴妃逐漸熟絡，貴妃還過問了好幾次在建淮王府的規格，有意無意，添置了不少東西。

皇帝對此，皆持縱容態度。

東宮這幾日露面倒漸漸少了，只傳聞身子不適要休養，就連陸郁，也只是得知太子不願見客。

想必是知曉皇帝忌憚，不願再門庭若市，招惹猜忌。

東宮的心腹知曉主子的心意，一個個也在家閉門謝客，甚是低調。

陸郁身在陸府，這幾日卻始終憂心忡忡，他沈吟半晌，忍不住又問了青玉一次：“那夜在東宮，真的無人看到你？”

這話陸郁已問了好幾遍，青玉忙道：“公子放心，那夜您走後，那侍衛要對清霜動手卻被一人攔下，小人急忙躲在了岸石後，定然無人瞧見。”

那人身手利落，將那侍衛除去後，並沒有動自己，顯然是未曾發現自己的蹤跡。

青玉說得信誓旦旦，陸郁的不安卻未曾消散半分。

“那人身形如何？是東宮侍衛？”

過去了這麽多日，難道此人未曾將東宮中的這場打鬥稟告殿下？這人救下清露，又去了何處？

而且這幾日始終未曾見到太子，雖然覺得太子不露面是為了韜光養晦，和綾枝清露無甚關系，但陸郁心裏多多少少摸不到底。

他只覺得事情漸漸脫離了掌控，心中說不出的不安。

“看不清……”青玉並未認出此人是太子，更未曾想到是太子，只輕聲道：“他救下清露便轉瞬離開，沒有上報也有可能。”

陸郁緩緩搖頭。

綾枝失蹤，清露不知所蹤，東宮定然已察覺，說不定也早已發現，自己和江諾勾結的證據……

陸郁登時全身發冷，那殿下如今對他和以往無甚區別，也許……只是隱而不發……

他和李禦之間，隔著陰謀，謊言，嫉恨，又如何能回到從前？

如今太子對他甚是倚重，但上位之後，又如何能忍得了過往種種，總有一日，會和他徹底清算……

陸郁眼眸漸漸泛冷。

太子奪愛，毫無人君之道，他隱忍蟄伏，也是因了如今朝局之上，唯有太子一人，可讓他依賴。

待陛下百年之後，也唯有太子，能承繼這片江山……

可自從始終被忽略的淮王和貴妃漸行漸近，一切倒又有幾分撲朔迷離。

陸郁垂下眼眸，又給福冉上了一炷香。

眸中浮現覆雜的悲憫之色。

“董兄，你莫要怪我。”陸郁輕聲道：“我又何嘗想如此對你？但我背負了陸氏一族的榮辱，不能有絲毫風險，你這一世少經離難，又入宮輾轉，定然辛苦，我此舉……也是幫你了結，待到來生，你定然能托身鐘鳴鼎食之家，得享富貴。”

陸郁上罷香，終於對青玉開口道：“把老夫人和夫人從京郊的宅子裏接回來吧。”

自從青玉稟告了誅殺清露未遂一事，唯恐敗露的陸郁便甚是小心的將老母和晴柔安置在了京郊一處不為人知的宅子，如今東宮久久未曾有動靜，他估摸著也已風平浪靜，這才吩咐將人接回來。

青玉答應了一聲，又低聲道：“那……綾枝姑娘呢？”

公子本和江公子商量，江公子將人帶出後，交由公子照料，誰知江公子出爾反爾，徑直帶了綾枝遠走高飛，公子也出爾反爾，並未直接出面接應，而是囑自己暗中跟蹤，想等到一切平息，再去露面……

“枝枝……”陸郁沈吟：“她有阿諾照料，想必一切都好。”

剛知曉綾枝被東宮私藏，他心如刀絞，坐立難安，恨不得直接闖宮搶人。

可如今……經了這麽一波三折，再加上綾枝如今已安全，他倒是沒了即刻見人的急迫之情。

現在局勢未明，他總覺得清露不除，是個隱患，再說東宮也太平靜了，明明丟了個大活人，甚至連侍女太監都未曾處決……

他不願去尋綾枝，也是怕節外生枝。

青玉倒有幾分意外，本想著公子一片癡心，連晴柔姑娘都沒看上，只日夜思念江姑娘，又和江公子聯手，冒著風險將人救出來，定然是心急火燎，恨不得即刻見到出宮後的江姑娘……

誰知公子倒是個穩得住的人。

“小人也是為公子考慮，江姑娘得救，是公子和江公子兩人一起商議的結果，若非公子去看了東宮地形，裏應外合，江諾能將他姐姐救出來嗎？”

青玉已經完全將福冉忘掉，倒把陸郁的舉手之勞說得甚是重中之重：“公子為姑娘擔了這麽大風險，可姑娘如今連一面都未曾和您見過，若是時日長了，姑娘只會覺得是她那無用弟弟救出了她，您就算出現在姑娘面前，姑娘也無動於衷了啊！”

陸郁聞言，倒不由得仔細思量。

青玉所言也有理，他本是想著等事態平穩，再去尋綾枝，綾枝被自己搭救，從東宮逃生，想必定然極依賴自己。

到了那時，他再順勢安頓了綾枝，也是兩全其美。

可如今，江諾不打一聲招呼，便將人帶走，大有不告而別之意，想必平日，江諾也不會提及自己為救枝枝擔了多少風險，付出了多少心血！

枝枝經了這麽多事兒，自己若是再不去尋，她冷了心可又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說：

鱸魚：雖然福冉你丟了性命，但是我好幾個夜裏都因為擔心枝枝未曾合眼坐立難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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