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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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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此事, 貴妃不由嘆氣道:“當時那主意乍聽是想的不錯,但後患無窮,誰能想到那繡娘竟跑出了宮去, 這麽多年了, 也未曾找到人……”

這話一出口, 氣氛登時凝結了半晌。

畢竟這些往事, 兩人平時都會刻意避開,當時因了此事,在全天下抓捕牽連了不少善繡的女子和他們的家人, 可最終也沒查出什麽頭緒。

還好如今塵埃落定,此事也被揭過不提。

皇帝也覺得有幾分無趣,拍拍貴妃肩頭道:“這些事也都過去了,過好當下才是真,還好太子是個懂事的, 朕也甚是放心,這次生辰日, 你也上上心。”

若是會來事兒的旁人, 但凡看到皇帝的態度,便會巧妙跟進, 但貴妃對太子,卻是個話不點透絕對不去做的, 皇帝來這一趟, 也是想將話說清楚。

皇帝如此說, 貴妃只能照辦,也吩咐了人, 張羅太子的賀歲禮。

東宮, 李禦陰沈著面孔, 翻看著手中案卷,絲毫未曾有生辰日將至的喜悅欣喜。

他看得卷宗,便是江綾枝其父一案。

剛識綾枝時,他倒是粗略翻看過,那時他一時興起,只將她當成寵妾,翻看並不仔細,甚至未給江家叫過一聲屈,只淡淡覺得小姑娘有幾分可憐。

後來動了擄人的心思,更是覺得她年少無依,是個好欺的性子。

如今再看這昔年舊案,心頭的怒火卻怎麽也遮不住。

只是運糧失期而已,況且也不是軍糧,當時的官員又何苦將江家往死路上逼?

倘若沒有那突如其來的劫難,小姑娘……也不至於寄人籬下,從小飄零孤苦……

李禦冷冷一笑,壓下心頭一閃而過的憐憫。

對那般不識擡舉的小東西,憐憫都是多餘的,他要做的,便是狠狠讓那不知好歹的小東西臣服。

至於這案子……李禦挑挑眉,他如今是一國儲君,為朝廷洗清不公正的案子,也是理所應當。

順利說服自己的李禦沈冷眉眼仔細翻閱,逐漸了然。

綾枝之母,江家之妻,竟是江南絲綢大戶的女兒,聽說素來善繡,家族中還有人曾進宮侍奉。

李禦皺皺眉,父皇因當初繼位時的流言風波,打壓抓捕過不少繡女,想來江家的劫難,說白了還是和她母親的善繡分不開。

況且那時候不止是繡女,朝廷人人自危,不知牽連了多少無辜之人入獄,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李禦沈吟半晌,立刻下令,著人將當初不少冤案的卷宗呈上。

若是為江家一家翻案,未免過於唐突,如今父皇年歲漸去,心性也和以往不同。

李禦篤定,此刻重整舊案,對於陛下,也定然是一種慰藉。

李禦忙於國事,只想著趁生辰宴時提出此事,卻幾乎忘記了生辰宴本身。

還是馮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貴妃宮中來人了,讓殿下您生辰日時去宮中用膳呢,貴妃還說,殿下想吃什麽,盡可提前告與她,她讓小廚房的人提早準備。”

李禦心下冷笑,面上卻淡淡道:“多謝貴妃好意,一切從簡就好。”

從前他幼時,雖貴為中宮嫡子,卻受盡了貴妃的冷眼,如今看他日漸有了權勢,便前倨後恭。

可惜,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吃到貴妃宮中進貢糕點便心滿意足,受寵若驚的孩子。

馮公公看李禦沈思不語,便笑著湊趣道:“殿下還真是熬出了頭,陛下前幾日不是有旨,說殿下有什麽心願都可說出來,和朝局無關只是父子之情,如今貴妃也……若是皇後娘娘曉得,也可瞑目了……”

說著說著,倒有了幾分唏噓感嘆,馮公公是皇後身邊的老人,一直看著李禦長大的,李禦面色平靜,唯有聽到心願二字,腦海裏驟然閃過一件事。

李禦沈沈開口,吩咐身邊的金吾衛:“你派人再去一趟杭州,去從前那宅子裏,再為孤辦一件事。”

金吾衛做事向來利索,沒幾日便把李禦要的東西帶來了,不止帶來了那些字,把墻都摳過來了一層。

秀麗的筆墨再次映入眼簾,想著江南的書齋墨香,李禦不由得起了幾分惘然。

前後不過數月,她便從冰肌玉骨,靈秀溫婉的小姑娘,變成如今病容蕭瑟,垂垂待死的模樣。

說起來,倒也是他一手所為……

李禦眸中驟然閃過的憐憫漸漸化為陰冷,她若是去旁的地方,對旁的男子笑逐顏開,倒還不如死在東宮,落個清凈。

但他自不會放任她求死,他有的是權勢,就算囚她在宮中,也有千百種法子,恢覆她往日的快意。

他不止要她侍奉,還要她在床榻上雙眸純亮,滿懷欣喜的承歡!

李禦靜下心,開始仔仔細細打量綾枝書齋中的大小紙箋,從前他雖知曉這墻上是綾枝隨手寫下的大大小小心願,但都是匆匆一瞥,還未細致看過。

最上頭的那張紙箋上赫然寫著四個飄逸秀麗的字跡,阿諾高中。

李禦冷笑:“高中?春闈才俊甚多,又向來最講究公平,她野心倒是不小。”

掠移眸看向另一張,李禦倒是一怔。

一生一世一雙人。

李禦望著這七個娟秀的小字,咬牙冷笑:“她也配?”

他眸光深深,將這紙箋順手收起。

下一張,竟是故人歸來。

李禦冷下臉,也許寫這幾個字時,她恰好想起陸郁吧,明知如今她已是他的,卻有某種情緒翻湧作祟。

李禦陰冷著臉看向下一個:“去買觀夏坊的甜柚澡豆……這又是何地……”

“殿下是問觀夏坊嗎?是個賣澡豆的店子,說那澡豆都是花油果油所制,甚是好聞呢。”有宮女小心翼翼答話道:“如今頗為流行,民間的小娘子都很喜歡。”

李禦:“……”

他冷著臉看向下一張紙箋:“熱糯奶,這又是何物?”

“這個嗎……是往酥山筒裏裝入糯米飯,表面澆一層甜奶油。”小宮女疑惑了,殿下如今問的怎麽都是她能回答的問題,她沒來由覺得今日殿下和往事不同,笑道:“酥山會把糯米粉浸透,味道甜軟,甚是好吃。”

一旁的馮公公聽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咽了口水。

李禦冷冷翻閱,卻將那些紙箋上細細碎碎的字字句句,盡數都記在了心上。

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想吃什麽,玩什麽,買什麽都是民間最不起眼的東西。

他聽都沒聽過。

李禦心頭劃過一絲煩悶。

自己能給她最好的,可這些,卻不是她最初所求。

綾枝獨自站在窗前,雙眸一眨不眨的望著窗外的景色,任由時辰流逝,對周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置若罔聞。

清露咬咬唇,忍耐半晌,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未曾向前驚動打擾。

門吱呀一聲打開,蘇朝朝笑意盈盈的走進來。

清露不由得瞥了她一眼,她一身熠熠生輝,明媚動人的緋色綾裙,甚是美艷,明明是個替身,卻活出了寵妃模樣。

蘇朝朝落落大方的走到綾枝身畔,輕輕一笑:“綾枝妹妹,聽聞你好幾日不曾用膳食了?用些吃食吧?”

綾枝恍若未聞,輕柔的風吹起她的衣擺,總是只著衾衣,站在明媚的蘇朝朝身畔,她仍有讓人移不開眼的氣質,再加上逆著光,愈發如同即將乘風而去的仙子。

蘇朝朝偏頭打量,心想也怪不得太子喜歡,面上搖頭道:“不是我說你,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你已入了東宮,快活笑鬧也是一日,肝腸寸斷也是一日,為何就不能打好精神,和姐姐做個伴呢?”

綾枝眸光澀然的動了動,半晌才聚焦到來人面上,半晌才想起此人是誰。

蘇朝朝,太子的一丘之貉。

想起那兩夜的奇恥大辱,綾枝閉上眸,連憤怒都沒有力氣,她從未想過尋死,她想要逃出去,哪怕在這天下尋個最偏僻最艱難的角落,也享不起這天家富貴。

可如今,她看不到前方有光,綾枝想自己終究是脆弱的。

兩次磋磨,一次發熱,宛如抽走了她最後的一絲氣力,別說是李禦此時前來行兇她無力反抗,就是此刻蘇朝朝在身側,她張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心裏有人,但是你為他如此,他卻已經和新婚嬌妻成雙入對了。”蘇朝朝搖頭道:“再說,咱們什麽時候都不能委屈了自己身子,這是剛燉好的秋梨湯,你嘗嘗。”

說著給清露使個眼色,清露忙將捧在手裏半晌的湯遞過去,蘇朝朝用湯盅舀到綾枝唇畔,綾枝黑透虛空的眼眸仍直勾勾的望著前方,雙唇被湯盅輕輕撬開,喉嚨微動咽了一勺。

這般不配合也不反對,大有任人擺布的意思。

蘇朝朝不由得搖頭,心下暗叫不好,若是綾枝反抗不屈,腔子裏自是有口氣撐著,如今卻宛如破碎的人偶,美則美矣卻毫無靈魂,似乎再多的怒火和暴行,她也會逆來順受。

那種平靜的絕望,讓人看了不免心驚。

門吱呀一聲又開了,來人竟是七公主,她一看到蘇朝朝,圓臉上便有了幾分笑意:“朝朝,原來你在此處。”

她並不曉得蘇朝朝和太子的恩怨,只當蘇朝朝是曾經得寵,如今又被太子冷落的宮人,笑道:“如今太子哥哥的生辰將近,你不去忙著準備禮物,在此地有何事?”

蘇朝朝指尖抵唇,輕聲道:“小七,輕些。”

柔和日光下,只著柔軟衾衣的綾枝正艱難張唇,一勺一勺的吞咽著湯盅裏的秋梨湯。

聽到有人再次進來,那剔透的眼眸遲鈍的轉了轉。

高熱後,也不知是為了自保還是如何,綾枝逐漸對周圍的事物刺激遲鈍起來,她很少察覺到所謂羞恥情緒,要格外認真的去想,才曉得如今,人為刀俎。

可再次聽到這熟悉的少女聲音,綾枝卻覺得甚是難堪。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以陸郁未婚妻的身份進京,也是見過七公主的。

如今卻物是人非,讓人情何以堪。

誰知小七年齡雖小,看起來也是單純模樣,但在宮闈混跡這麽久,自然也不是等閑姑娘,看到綾枝的第一眼,雖說略略吃驚,但仔細回想,便覺一切皆有痕跡,眨眨眼道:“神仙姐姐,你是在生太子哥哥的氣嗎?怎麽不好好用膳呢?”

綾枝僵住,眼珠未曾有絲毫轉動。

秋陽灑在她的側臉上,如同光暈下顫巍巍的白色花瓣,被風霜雨露磋磨得憔悴,卻別有一種靡麗,甚至比初見她時,更惹人垂涎。

七公主笑嘻嘻的想著,如此美人,太子哥哥忍不住奪回來也算不得什麽,若是男子中有可以媲美的,她也要果斷出手,金屋藏之。

“太子哥哥的生辰宴就是明日了,東宮也要辦酒,到時候官員的家眷都會來,綾枝姐姐,你要出席嗎?”

“去吧去吧。”蘇朝朝笑道:“殿下也是想讓你露個面,左右都是女子,你出去透透氣也無妨,東宮無正妃,這次宴也沒有主子,旁人也不會註意到你,可好?你也該走出宮室,見見外頭的人了。”

綾枝混沌黑暗的思緒中,捕捉到一絲輕微的光芒。

走出宮室,見見外頭的人。

她沙啞著嗓子,輕輕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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