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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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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和江諾碰了面,教過他幾次學問,綾枝便將書齋的鑰匙也給了李禦,方便他時刻尋書。

李禦因此有了隨意出入書齋的機會。

書齋一盞素燈在壁上緩緩燃著,輕煙輕蕩。

李禦唇角微微上揚,這心思布置倒像是她想出來的。

他漫無目的的踱了幾步,心裏若隱若現的,還是那一抹碧色身影。

望向自己的眼瞳,時時刻刻都燦若星辰,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聚於一處。

那樣明目張膽,毫不遮掩的喜歡……李禦心神一動,唇角微微上揚。

書齋仍滿是綾枝的巧思,一面墻上掛著各色緞地的繡布掛屏,周遭皆是玲瓏繁茂的花枝細紋,想來皆是寓意吉祥的紋路,繡布中間掛著數十張長短不一的字幅,隨意挨著卻甚是相配,李禦不由走近了幾步,也不知為何,他對這小宅子甚有興致,小小的細節都不願放過。

字幅有素凈宣紙,也有桃花箋,秋香色的小箋等等,上面的墨跡或是娟秀,或是圓潤,卻都是美好之願。

喜至福來,平安如意,歲歲平安……

濃陰籠在字跡墨香上,春風拂過,紙箋簌簌有聲。

這般世俗之願,李禦向來不置可否,可如今捧著熱茶隔著氤氳茶霧看去,便覺出這細碎真切的一筆一劃皆帶著人間煙火氣,化為沈沈甸甸的安撫落於心底。

李禦邊踱步邊打量著,忽凝眸看去,只見那淡紅緞地掛屏的右下角貼了窄窄小小的一張紙箋,上面寫了四個明麗娟秀的小楷:郎君早歸。

郎君早歸

不是嫁與良人,卻是郎君早歸。

便好似早就有了惦念之人,因此不盼初遇,卻盼重逢。

樹影透過窗欞籠在李禦眉心,他心底倏然浮現一絲煩躁,正準備擡步細瞧,已聽身後響起篤篤敲門聲:“公子是在書房嗎?我摘了幾株山茶插瓶。”

聲音溫婉悅耳,原是這房的主人來了。

李禦頓了頓道:“勞煩姑娘了,進來吧。”

話音一落,門被推開,早春的日光傾瀉,一道纖細的影子抱著四五朵緋色山茶走進來,綾枝今日穿著豆綠色的薄羅裙,纖腰楚楚如春風婀娜之柳,氤氳幾分春意,她從書櫃下頭取出高約一尺五的灰紋巖瓶,將那山茶一一插入瓶中。

她心中藏著萬千事,面上卻如一池春水般溫婉嫻靜,不露出一絲慌亂無措。

知道她並非風月之人,收留自己屬實出於一腔真情,李禦揉揉眉心,和小姑娘同處一室,竟覺得有幾分局促。

他看綾枝捧著的灼灼山茶開得正好,便笑道:“這花倒應了春景,今兒讓千章多打些井水來好好養著。”

一語落地,綾枝擡眸,清淩淩的眸光靜靜的停留在李禦身上,似乎帶了點探究:“多謝公子費心,只是我少時聽人說說,這春山茶還是用泉水養著最佳,井水酸澀,怕腐了根系,也汙了香氣。”

插花,掛畫,焚香,點茶向來是江南的四大閑事,但李禦生在北地,早年又卷在奪嫡之爭中,對此等繁雜無用之事,向來不曾留心,就連看到東宮屬官精於此道,都要斥一句玩物喪志。

可望著綾枝細致打理,他卻無半絲不悅,反而有種不敢高聲語之感。

她在此布置著一方幽深天地,在此刻,他也身處此間。

一方天地,只此兩人。

“還是你精於此道。”李禦笑道:“我也帶了幾個隨從,若姑娘有什麽需要體力的粗活雜役,只管開口就是。”

驍勇的微服金吾衛們還不知主子只言片語之間,已將他們打包賣了出去。

綾枝溫聲道了聲好,便一直垂著眼眸平靜打理山茶,直到李禦走出書齋,才驀然擡起那雙清亮瑩然的妙目,眼神直直落在李禦背影上。

用泉水養春山茶,便是十年前,陸郁哥哥認真告訴她的。

他養花最在意香色,對一器一具向來講究。

從厭貓到喜貓,從惜花到不以為意……

記憶可以丟,難道習性也會大改嗎?

她壓下心中翻轉的瑣碎念頭,收拾好書齋便笑道:“這書齋平日阿諾不在,若不嫌棄,公子可隨意用這書齋,若是此處缺什麽書或物件,都可告與我。”

筆墨妥當,檀香裊裊。

李禦望著她,笑著應下。

他從宮闈到東宮,雖不曾有侍妾妃子,但一直有宮娥打點,平常的一桌一案都甚是妥帖。

如今微服,身邊只帶了侍衛和臣屬,平日還不覺得,如今一對比,方才知道所謂紅袖添香的妙處。

小姑娘進退有度,不乏情趣,精致如畫的眉眼脈脈望向自己時,周遭便多了幾分溫柔旖旎。

李禦眸光往下壓了壓。

他並非尋常人家的富貴公子,縱使綾枝對他有情,也斷不能逾矩。

他走下廊檐,閉眸把那絲旖旎心思壓下去。

“你猴急什麽,她還能跑了不成?”夫人看兒子要去追綾枝,倒一臉不屑:“你送的那綾羅她已經穿到身上了,她之前家世雖好,如今敗落了幾年,眼皮子淺,又見過什麽好東西,別說是上供的料子,就是時興的綢緞,她也是沒上過身的。”

“她現在嘴硬,等過幾日回過神,還能割舍了榮華富貴?你別去幹那丟份兒的事兒,安心等著她來貼你不成?”

“我可等不起。”一想起綾枝那皎若清月的臉頰和曼妙身子,張平心中便百爪撓心:“這幾日我正好在家,收了她豈不正好!”

夫人只是撇撇嘴。

她也知道兒子的性子,平日收人時火燒火燎,真的進了房沒過幾日,便就淡了心思拋到腦後了。

總歸綾枝嫁妝能到她手中便好,別的她也懶得多說,任憑兒子去了。

張平火急火燎出了宅子,一路跟隨著綾枝。

他忘不了第一次見到綾枝的模樣,那時還在蘇州,綾枝還是母親娘家的嬌小姐。

他本以為母親便夠精致了,到了姑蘇江家才曉得,也只有江家,才能養出母親那樣的人物。

江家的小小姐站在垂花門旁,稚氣未脫,卻已是嬌嬌模樣,讓他念了好幾年。

如今自家娘親成了主母,那小娘子又是個沒人撐腰的,終究還是逃不出自己掌心。

但不管是什麽好東西,呈給綾枝卻總會露怯,張平摸了摸懷中的發簪,想著這份定情的發釵也是份重禮,籠住綾枝的心應是夠分量的。

他一路跟著綾枝,卻沒想到她進了一處綠樹掩映的院子。

張平冷眼站在不遠處,看她竟熟門熟路的開門進去,心裏正疑惑,等了約莫半個小時還不見人出來,他已有些不耐煩,正想上前敲門,便看到綾枝又獨自從院中走了出來。

張平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走上前皺眉道:“表妹,你怎麽進了這院子?你認識住在這兒的人嗎?”

綾枝這一驚非同小可,她置辦此處院落的事兒,姑媽家並不知曉,她定了定神才道:“我之前一起刺繡的小姐妹在此處住,我來找她說幾句話,怎麽了?”

“小姐妹?”張平皺眉瞟了眼門頭,又笑嘻嘻的湊上去:“表妹,我來此地還是為了方才那事,當著母親你害羞也正常,如今只有我們二人……你……”

“不管當著何人,我說的那些話並不會更改。”綾枝不動聲色的退後兩步道:“表哥,我的話已經很明白了,以後我會當此事並未發生。”

“表妹好無情啊。”張平作勢去拉扯綾枝的衣袖道:“表妹,你可知我不管去何處都想著你……唉,我去南京的時候,還專門給你帶來了發釵首飾,你看……”

他將衣袖中的發釵拿出來:“這還只是其中一個呢,我房裏還有一匣子,你隨我回家……”

“表哥自重!”綾枝聲音冷了幾度,往屋檐下躲了躲:“我已有未婚夫,就算是官府,也不能逼我改嫁,表哥不必在我身上浪費心思。”

張平那簪子朝綾枝發簪上插,綾枝一轉身躲過了,他登時氣惱道:“怎麽?憑我如今的財力,難道還配不上你不成?你若嫁了我,這些漂亮首飾和綾羅綢緞,你都享用不盡呢!”

“表哥!”綾枝站在薄薄的天光下,眸光清正,連裙擺的漣漪都寫滿了端莊:“我自小就有婚約,且是父母之命,你們若是強自更改,違反的便是律例,況且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你又何必如此相逼,倒壞了親戚情分!”

“敬酒不吃吃罰酒是吧?”張平冷笑道:“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卻不願和我好?怎麽?還打量著那探花郎會來娶你?”

他看綾枝臉色一白,登時氣焰高漲:“你也不想想,你如今父族雕零,無依無靠,能給他什麽助力?嗯?他娶你進門?是當菩薩供起來啊,還是當藏品擺在家啊?”

張平嗤笑一聲:“表妹,你也是個聰明人,我勸你也別再執迷不悟了,趁著年輕,趁著本公子有這份心,早點從了,免得日後悔青了腸子!”

他看綾枝咬唇不語,明眸含露將墜未墜,登時心裏一動,擡起手道:“嘖嘖,你一個家道中落的孤女,表哥是真心憐惜你!你乖乖的,和我撕破臉,後果不是你能承擔起的……”

話音未落,張平嗷一聲慘叫,右手傳來一陣劇痛。

隨即,一道清冷的男聲漠然響起:“我倒是想知道,和你撕破臉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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