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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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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等於兩貫錢,等於兩千文,換算後,他一年大約攢了六百六十六文錢,一個月約莫是五十五文五毛,一天連兩文錢都不到……連兩個包子都買不起!

坐在硬板床上,藺仲勳望著只能以家徒四壁來形容的房間。

這間房,比他暖閣裏的一處小書室都還要小上十倍,但他倒不以為意。雖說貴為天之驕子,但他也曾經禦駕親征,在野外紮營過夜,風吹雨淋也不是沒有過,他的身分嬌貴,但他的身體並不嬌貴,所以昨天用一桶熱水隨意抹過,換上一襲粗糙綻線的舊衣,他也無所謂。

畢競重要的是,他要接近她。如今是成功地接近她了,然後呢?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解開謎團?思忖著,不遠處有腳步聲逼近,藺仲勳動也不動,就坐在床板上,等著來者大駕光臨。

「一兩。」來人就停在門外,隔著門板喊著。

藺仲勳唇角顫了下,來個相應不理。一兩……誰啊?!

「天都亮了,你還不起來,敢情是等著人來伺候你?」

「那就有勞杜姑娘了。」他也不客氣,皮笑肉不笑地應著。

門板突地被推開,杜小佟見他就坐在床上,盡管是粗布衣衫,穿在這人身上,依舊有種莫名氣勢,仿佛那股從骨子裏威懾人的氣質是與生倶來,和他的穿著打扮壓根不相幹。

「咱們這兒不養蝕米人,你要是無心幹活,趁早離開吧。」杜小佟打量著長發披肩的他,那烏緞般的發,黑得發亮,襯得那出色面容益發魔魅,仿佛只要與他對上眼,魂就會被他勾走。睡了一覺醒來,她還是為留下他這件事感到處置不妥,畢竟不清楚他的底細,留下他就怕惹出亂子。

「要幹活總得先讓人吃點東西吧。」藺仲勳沒好氣地道。

「在這裏,沒先幹活是沒東西吃的。」她口吻冷淡,轉身欲離開。「這個家,向來是我說了算,你要是不服氣,那就——」

「知道了。」他起來總成了吧。

不梳洗也無妨,是男人就不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藺仲勳踏出門外,外頭天色尚未大亮,但微溫的氣息拂去了昨天雨後殘留的寒意。

廊外就是一片他叫不出名的雜草,走過長廊,就見她停在一間小房前,往裏頭一指——「把裏頭一簍簍的紅薯搬到後院曬。」

他走近往裏頭一瞧,裏頭像是一間儲藏間,地上擱了一簍簍她說的紅薯,他輕而易舉地擡起一簍,問:「後院在哪?」

杜小佟沒回答,徑自往回走。

藺仲勳呿了聲,搬著竹簍跟上,繞過他房旁的小徑,就是後院,一小座鋪上青石板的院子,在竹籬邊上栽種了幾棵他叫不出名堂的樹,而院子一頭有口井,就見銀喜在井口邊洗衣,手上洗的正是他換下的那套錦袍。

「鋪在這兒,把全部都搬過來。」杜小佟纖指又是一指。

藺仲勳睨她一眼,將紅薯倒出,耳邊隨即響起杜小佟的低斥聲。

「我叫你鋪,有要你倒嗎?」

藺仲勳眼角抽顫著。「既是要鋪,不倒出怎麽鋪?」她是在整他嗎?

「這是吃的食物,你當然得從簍子一一拿出,平整鋪好。」杜小佟將紅薯一個個排放好,微帶慍色地瞪著他。「你這般對待能食用的紅薯,不怕遭天譴?」

藺仲勳聞言,微瞇起魅眸,暗忖道,難道真是如此?

可……不就是一丁點不起眼的東西,她要是沒說,他連這能吃都不知道。

「也對,像你這種出身富貴的人,說不準就連紅薯都沒見過,又怎會知道這是能食用的東西。」仿佛讀出他的思緒,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損著他。

藺仲勳閉了閉眼,沈著氣道:「如果這是能吃的,你該早點說。」

「是,都是我的錯,是我忘了你這種人應該不知道紅薯是能吃的。」杜小佟說著,還煞有其事地朝他欠了欠身。

藺仲勳瞇眼瞪著,有股沖動想要掐死她。這女人可真有惹惱人的本事……開口損人,閉口嘲諷,真是他見過最不同凡響的女人!她最好就別落在他這種人的手中,否則他絕對要她——

「還杵在這兒幹麽,難不成是要我把你當成佛供起?」

藺仲勳深呼吸著,抿緊的唇彎成令人通體生寒的笑弧。「我馬上處理。」很好,再羞辱他吧,日後他定會加倍奉還!

踩著重重的腳步,他像是勤勞的渡口工人,來回搬著一簍簍的紅薯,照她吩咐地一顆顆取出平鋪擺放,不讓她再逮著任何機會羞辱自己。

「動作快一點,照你這樣的速度,你到底能幹多少活?」

羞辱人的字眼又現,他橫眼瞪去,卻見她雙手並用,動作利落地將紅薯鋪好,教他一肚子火也只能再吞回肚子裏。

「學著點。」

「……受教。」那話語好似從牙縫中擠出。

「快點,還有很多活還沒做。」她拍拍手起身,快步走向前院。「把簍子全都帶過來。」

藺仲勳一忍再忍,疊起幾個簍子抓起,快步跟著她,走到前院,她那纖纖玉指再指——「把裏頭的紅薯挖出來。」

他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紅薯是長在土裏的。

「你先挖一次給我看。」這一次他學乖了,不再輕易動手。

杜小佟睨了他一眼,唇角一勾。「奴婢這就給一兩少爺示範。」那笑意裹著毫不掩飾的鄙視和譏刺。

藺仲勳無力地閉上眼。這一輩子……不,他不管哪一輩子,都不曾被人這般冷嘲熱諷過。了不起,她真是太了不起了,直教他想要狠狠地疼惜她!

他瞪大眼,看著她如何撥開土上的野草,又是如何搗開被昨天那場大雨淋得濕濘的土,抓著野草根部,一把將紅薯抓起。

他楞了下,起了點興味,蹲到她身旁。「這真是有趣了。」

杜小佟睨他一眼,有些意外他會道出此言。「更有趣的在後頭。」她站起身,指著前院範圍裏的菜畦。「把所有的紅薯都挖出來。」

他看了一眼,覺得她真是太小看他了。他向來是只負責吃,懂的是盛裝在盤裏的菜肴,至於這些沒料理過的,他不懂是再正常不過,但要論體力,她可是遠不及他。

杜小佟站到一旁,看著他挖紅薯的動作,發現他還頗有慧根,幾乎是照著她的手法挖,一兩回後已經頗上手。

杜小佟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好一會踅回時,見他已經拔了兩簍的紅薯,動作快得教她有些意外,但是那紅薯葉卻被他抓爛丟成一堆。

「餵,這紅薯葉還能用,你力道輕點。」她趕忙出聲制止。

藺仲勳沒好氣地瞪她。「你要早點說。」他不是務農的,沒她懂得多。

「你!真是愈幫愈忙。」她低罵著,看了眼已透出光線的天,忙道:「快,先把紅薯葉都撿進簍子,要不這日頭一曬可就全都壞了。」

「可真是嬌貴。」他快手抓起,一堆一堆地丟進簍子。

「是啊,就像是有些人養尊處優,得要人伺候著才能過活。」

他眸色不善地瞪去。她是天生長壞了嘴,說起話來非損個幾句才能活嗎?

「再輕點,這都是能吃的東西!」

「這能吃?」要說那紅薯能吃,他姑且相信,可這……這根本就是雜草了吧!

杜小佟深吸口氣,唇角噙著譏諷的笑。「可以的,一兩少爺,別看這紅薯葉不起眼,粗點的莖,可以留著再栽種,而這一片片的葉子是可以做菜的,這可比一些虛有其表的菜要實用得多,全株都能吃的。」

那哄小孩的口吻,綿裏藏針的字句,教藺仲勳有股沖動想將她直接埋在這片土裏,省得那張嘴如此不安分。

「小佟姊,先歇一會吧,我把紅薯葉擱到屋裏。」銀喜從長廊一頭走來,手上端著一壺熱茶。「你先喝點姜茶,昨兒個淋了一身濕,得祛點寒才成。」

「你歇會,交給他便成,要不留下他做什麽?」

藺仲勳站起身,抿出笑意。「擱哪?」

「擱到廚房去,需要我替你引路嗎?」

「不用,多謝。」他回頭將一簍紅薯葉提起,直朝後院走去。

方才他大略看過了,廚房就在那口井旁邊,光看外表就覺得簡陋得緊。

待他走遠,銀喜才拉著杜小佟在廊階上坐下。「小佟姊,你對一兩似乎挺嚴的。」

「他要是不滿,大可以走。」她捧著姜茶輕啜著,未添糖的姜茶特有的辣味教她微瞇著眼。

銀喜垂眼想了下。「可是一兩的處境也是挺困窘的,幫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銀喜,你真信了他的話?」那種說詞她是怎麽也信不了,只因他那雙眼,邪魅懾人,對她的企圖展露無遺,但她卻無從得知他究竟是貪圖自己什麽。

「小佟姊既不相信他,為何還要留下他?」

「反正也多個幫手。」春忙之際,只憑她們和幾個孩子,實在是忙不過來,總不好老是要鄰居幫忙,再者這回戶部采購一事,已經在附近傳開,近來經過鄰居家門前,就連招呼寒暄都少了,人紅招妒,這道理不管是擺在哪兒都一樣,但她也沒想到戶部的人竟會在食堂嘗過她的米後,就決意全數采購。

戶部采購是好事,畢竟孩子漸大,開銷也跟著多,吃穿用度,還要上私墊,這都是很花錢的,非多攢點銀兩不可。也正是基於如此,昨天她才會鬼迷心竅地留下他。

今日一再蓄意試探嘲諷,他倒是挺沈得住氣,但愈是沈得住氣,愈證明他另有圖謀。可她有什麽好貪圖的?難道是……米?

「所以小佟姊不是因為一兩長得俊俏才留下他的?」

思緒被打斷,一擡眼便見銀喜紅著小臉,教她眉頭一蹙。「銀喜,那個男人靠不住,你可千萬別著了他的道。」她暗叫不妙,就怕銀喜對他上了心,要是因此被騙,她可就罪孽深重了。

「小佟姊說到哪去了?」銀喜小臉羞紅地道,小手不住地揮著。「我是說小佟姊跟他!」

「我跟他?」她輕嗓拔尖了起來。

「對呀,我瞧一兩的目光老是在小佟姊身上打轉,所以應該是對小佟姊……」

「銀喜。」杜小佟乏力地打斷她未竟的話。「你想太多了。」

銀喜終究是太過年輕,才會看不清男人是禍害。

好看的男人是毒,光是那張俊魅的臉皮,就是最高明的騙術。

「可是——」

餘光瞥見藺仲勳走近,杜小佟伸手阻止她再往下說。

「我說小佟姊,該吃早膳了吧?」藺仲勳走到她面前,聞到一股姜味。「在喝姜茶?」

那一聲小佟姊教杜小佟微揚起眉,還沒開口,銀喜已經有了動作。

「一兩,也喝一杯吧。」銀喜替他斟了一杯,動作快得教杜小佟來不及阻止。

藺仲勳接過手,嘗了一口,隨即瞪著杜小佟,而含在嘴裏的那一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該不會連這點美味都不會品嘗吧?」杜小佟瞧他臉色,不禁垂眼抿嘴偷笑。

富貴人家家裏的姜茶,向來都會添糖,去辣和嗆,但她這兒沒有糖這等奢侈品,就只能請他多擔待了。

藺仲勳硬著頭皮咽下。「美味,但我想先用早膳。」隨即把茶杯還給銀喜。

「等你把那些活兒都忙完再用早膳。」她指著那一片紅薯田。

「那些?」那片菜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得小心那小心這的,怎麽快得了。

「快點,挖完了之後還得趕緊平鋪曬日,紅薯葉也得要分莖插水。」杜小佟有條不紊地指派他今日的工作。

藺仲勳忍著滿嘴辣味,將惱意化為唇角的笑。「……好。」

順她讓她,反客為主的時機指日可待。

這麽點工作,他壓根沒看在眼裏,只是不習慣被人差使,但為了即將到來的調教大業,他咬緊牙根,照著她的吩咐,將挖出的紅薯鋪到後院,再見她拿剪子將修剪過的紅薯莖一一分類,有的插進水桶裏,等著再栽植,有的則是剪成一段段泡進水裏。

等他將紅薯莖都泡進水桶,走出廚房旁的小竹棚,就見她提個小籃,站在籬邊的樹下,拉著樹枝像是在找什麽。

他湊近一瞧,才發現這樹上竟結著一顆顆青色或紅色的果實。

那果實像一顆顆的小卵集結而成,怎麽看都覺得不討喜,可偏偏她就像是在觀賞那些惡心的果實。

「小佟姊,該吃早膳了吧?」他走近,故意問著。事實上都已經日正當中了,該是用午膳的時間。他向來捱得住餓,只是故意跟她討飯吃,想再嘗嘗霜雪米。

「銀喜和燒餅油條已經在準備午膳了。」她神色不變地道。

「燒餅油條?」

杜小佟哪裏會解釋,纖指就朝廚房的方向一指。

藺仲勳瞪著她的手指,其實他早已經發現她有一雙非常……粗糙的手,雖說指長而纖細,但指上皸裂破皮得嚴重,甚至還泛紅發腫。

聽銀喜說,她是三年前賣身葬父時,被杜小佟給買回的,兩年前她又從城裏帶回四個小孩,而此刻正在廚房裏幫忙的兩個孩子,看起來約莫十歲上下,是對雙生子,其餘兩個,昨兒個他瞧見了一個,另一個至今都還沒瞧見。

說來杜小佟這個女人也真是古怪,為人淡漠,看似無情,怎會好心地帶孩子回家照養?莫非是替將來打算,想說把這幾個小孩帶大,往後就仰仗他們?

但就算如此,也沒道理把所有農活雜活全都一手包,把那幾個孩子養得嬌貴。

「你在看什麽?」正在查看是否有轉成黑紫色的桑椹,但旁邊的視線實是教人討厭的纏黏,好似她走到哪,他的視線便跟到哪。

「那是什麽東西,能吃嗎?」他隨口問著。

杜小佟不著痕跡地嘆口氣。「當然可以,一兩少爺。」看來他真是出身名家高門,要不怎會連桑椹都不識得。

「是嗎?」他隨手挑了顆青色的桑椹丟進嘴裏。

「你!」他動作快得教她阻止不了。

「不過是一顆果子,總不會連一顆果子都……」話到一半,藺仲勳發不出聲。

杜小佟看著他攢眉閉眼的動作,忍俊不住地笑出聲。這是哪來的呆子?這兒明明就有紅桑椹,他偏挑了個青的……

那脆亮如銀鈴般的笑聲,教他猛地張眼,就見她笑得水眸柔媚,無一絲嘲弄諷刺,是純粹的笑意,猶如春日的清風,拂過周身,勾動他的心弦。

「吐掉,青的不能吃。」見他像堅持要將青桑椹咽下,她不禁好心地提醒他。

藺仲勳二話不說吐掉,滿嘴的酸澀教他不住地以舌勾舔唇腔。

「你為什麽不早說?」他皺著眉,不是覺得被擺一道,而是這酸澀像是沁入嘴裏,怎麽也去不掉。

「你沒問。」她被他皺眉瞇眼的神情給逗笑。

「我……怎麽知道這還有分能吃不能吃的。」他不過是沒嘗過,想嘗鮮罷了。

「上頭那個,已經紫到快發黑的那個,那種就能吃。」她好心地指著樹梢上的成熟桑椹。這桑樹不算太高,可問題是她身形嬌小,有些長在樹梢上的,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熟爛,教她不舍極了。

藺仲勳卻瞪著她籃子裏的紅桑椹。「這才是能吃的吧。」她摘下的肯定就沒問題。

同樣來不及阻止,他已經飛快地拾起一顆丟進嘴裏,杜小佟眨了眨眼,瞅著他皺眉別開臉,她再一次忍遏不住地逸笑出口。

那難得的笑聲引來在廚房忙活的銀喜和燒餅油條,三人面面相覷,兩個孩子就要上前,銀喜趕忙拉著兩人,不許他們去打擾。

就她所見,她真的覺得小佟姊和一兩很配,而且一兩的眼神從頭到尾都是定在小佟姊身上,要說他無意,那可是自欺欺人了。

「你采這些不能吃的做什麽?」藺仲勳吐掉嘴裏酸到發麻的桑椹,認為這是她的惡整手段。

杜小佟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桑椹熟得很快,所以我先挑一些紅的摘下曝曬,往後可以煮茶,誰要你……」這人真是天生多疑,明明就跟他說了要挑紫黑色的,他偏是不信,非得吃苦頭。

她笑露編貝,水眸柔媚凝光,那笑意融了那張總是冰冷的俏顏,仿佛註入了生命,整個人鮮活了起來,在藺仲勳眼前,像個真實的存在……

她一直是存在的,但在此之前對他而言,她只是解開謎團的一把鑰匙。

現在,她是個人,是個嬌媚的姑娘。

他不語的註視教杜小佟斂去笑意,有些赧然地輕咳了兩聲。「午膳快好了。」她有些羞赧,不敢相信自己竟笑得這般忘形,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這般笑過。

「等等,你確定這個真的能吃?」藺仲勳長臂一勾,拉下結著果實的樹梢。

「你自個兒試。」她板起臉,仿佛剛剛的笑容不過是錯覺。

正當她要繞過他身邊,一顆紫桑椹不由分說地塞進她嘴裏,她嚇得退上一步,正要怒斥他無禮時,就見他也摘了顆丟進嘴裏,眉梢一揚,彎唇勾抹出笑意。

「原來是這種滋味……」他嚼著,嘗到滿嘴的酸甜。「欸,這些紫色的要不要摘?」

「……摘吧。」

藺仲勳長手長腳,她摘不到的,他只要稍微一躍,就能拉下樹枝,將上頭的桑椹全都摘了下來,不過一眨眼,樹梢上的紫桑椹全教他給摘下,將她的小提籃裝得滿滿的。

她看著他,覺得他好似手一探就可以構到她永遠抓不到的遠處。

一回頭,她見他揚開笑意道:「好像差不多了。」

杜小佟驀地回神,暗惱自己怎會看他看得出神。「嗯,就這樣吧。」

「其它的大概什麽時候會變紫色?」他隨口問著,發現每棵樹上都結實縈縈,心想這桑樹倒也挺會結果實的。

「看天候吧,大概可以收到六月。」提著提籃,她走向廚房,莫名的心慌。

「六月?」他微詫,走在她身旁。「那還真不錯,這東西能不能賣錢?」

「這不能賣錢,除非曬成幹或做成蜜餞,但我不懂怎麽做成蜜餞。」她眉頭微皺,垂斂長睫,緩緩吐納,想將心頭那異樣的悸動撫平。

「是嗎?那麽我可以多吃點吧。」

「可以啊,你就三餐都吃桑椹如何?」她沒好氣地道。

「那可不成,我肚子可是餓得慌,我要吃飯。」他要吃霜雪米,而且要一大碗。

藺仲勳在廳裏坐下,看著那張用幾塊木板釘制成的長桌,燒餅油條就端坐在一旁,另一名大約五六歲的孩子,同樣規規矩矩地端坐著,而他也很規矩,只是用那雙漂亮的眸子來來回回地掃視。

在重覆數遍之後,杜小佟終於走進廳裏,輕聲喊著,「可以吃了。」

「謝謝小佟姊。」幾個孩子捧著面前的碗大快朵頤起來,唯有藺仲勳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碗。

「你不是餓了?」杜小佟掃了他一眼,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飯呢?」他橫看豎看都不認為眼前這一碗裝的是白米飯。

長桌上共擺放六個瓷碗,六雙竹筷子,其它的,什麽都沒有。

杜小佟拿起竹筷子夾起紅薯餵著那五六歲的娃兒。「餃子,跟他說,這是什麽。」

「紅薯。」餃子咬了一口,圓潤的小臉笑得好滿足。

「……我要吃飯。」

「沒有米。」

「怎麽可能?」戶部采購的是二月冬米,而且量不是挺大,他不相信她這兒沒有存糧。

「賣了。」杜小佟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著餃子,分了點心神看向燒餅油條。「油條,吃慢點,燒餅,別再把湯灑出來。」

「好。」兩個孩子異口同聲地應著,對她是絕對的服從。

藺仲勳冷眼看著這一幕,沒忘了未完的話題。「你不可能用紅薯養這些孩子吧?」

至少要有菜有肉……吃這什麽鬼東西。

「吃紅薯有什麽不好?世道不好,吃得飽就好。」

「世道不好?要是我沒記錯的話,近來可沒什麽天災,更無外患,哪來的世道不好?」

「一兩少爺,你這話聽起來十足的少爺口氣,不懂民間疾苦,自個兒家底深厚,就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杜小佟嘆口氣,取出手絹替餃子拭去唇角湯漬。

「你倒是說說世道哪兒不好。」

「兩年前王朝最大米倉昆陽城大旱,直到現在那兒都還種不出米,導致物價高漲,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比往年高上兩倍,可咱們攢的錢就那麽多,自然得要縮衣節食。」

藺仲勳微揚眉,想起似乎有份折子上提過此事,不過他看過就丟了。

他生在皇宮,到死依舊在皇宮,皇宮外的生活他管不著也不想管,百姓能否安居樂業,王朝是否國泰民安,對他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想跳脫他的宿命。

「一兩叔,其實這紅薯很好吃,比以前包子哥給我們吃過的草根好吃太多太多了。」燒餅嚼著紅薯,忍不住道。

「嗯,這紅薯口感綿密,甜而不膩,又能填飽肚子,這時候能吃到這個已經是太好太好了,比泥巴好吃得太多。」油條忍不住也說出自個兒的見解。

草根、泥巴?藺仲勳挑起濃眉,試想著兩年前這兩個小家夥才多大,一路從昆陽城來到京城,吃泥巴啃草根……如果她不出手的話,恐怕這幾個娃都活不了。但,就算她救了又如何?生死自有定數,她救了四個,他處一樣死了四個,該死的數,總是不會改變。

正忖著,餘光瞥見廳外,銀喜端著木盤正要朝西耳房的方向走去,他敏銳的聞到了稻米香。

「等等,不是說沒米了?」不用起身,他也知道銀喜端的是一碗白米飯,而且還蒸了顆蛋。

「一兩叔,包子哥生病了。」燒餅抹了抹嘴。「小佟姊說,生病的人要吃得好些,才能好得快。」

「不會是厚此薄彼吧,小佟姊。」藺仲勳不懷好意地道。他就是天性喜好興風作浪,才會在宮中鬧個天翻地覆,當個不管民間疾苦的昏君。

「包子今年十二,是最懂得農活的,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如果有天你也能幫上忙,只要你一生病,我保證會給你一碗白米飯。」杜小佟皮笑肉不笑地道,掃向他的目光清冷似雪。

藺仲勳微瞇起眼,無聲哂著嘴,拿起竹筷扒著碗中的紅薯,然而才吃了第一口,他便難以置信地瞪著碗中不起眼的紅薯。

綿密滑口,入喉香醇,甜味在唇舌間纏繞不絕。「好吃。」他道。

似乎對他的坦率有些意外,杜小佟擡了下眼,將餃子餵飽了,才徐徐地吃起自己那一碗。

「這紅薯就是院裏栽的,只要用心栽種,嘗到的一定甜。也正因為用心栽種,吃的時候更得心存感激,能吃的東西一定要珍惜,不可浪費。」說著,瞥見油條的唇邊有紅薯渣,她輕拈起吃進嘴裏,壓根不浪費。

他的目光不禁緊緊地盯著她每個動作。不過是個小家子氣的寡婦,可是……不知為何他轉不開眼,尤其當她像個娘親照料幾個孩子。

他直瞅著,就連肚子餓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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