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藍願，字思追，我還有另一個名字，叫溫苑，羨哥哥很喜歡叫我阿苑，他說我小時候很喜歡抱他的大腿，還抱過含光君和江宗主的大腿，景儀打趣我是抱大腿專業戶，這樣的畫面熟悉又陌生。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腦海裏會出現另一個身影，和情姑姑差不多高，會對著我唱些不知名的小調，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想，一定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我是含光君和羨哥哥的養子，羨哥哥性子活潑，很愛說笑，會講起從前在雲夢的事，但每到此時卻又總是在興頭上戛然而止，眼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和景儀是同吃同住的好兄弟，仗著如今年歲尚小，可以到處玩鬧，我們最喜歡的就是含光君養的兔子，白白的，軟軟的，養在後山，雖然平日裏他們不許我們去，但是後山真的很好玩，若是羨哥哥帶著，捉魚摸蝦，□□兔子，攀花折草，最是肆意。

但是後山有一處有禁制，很強的那種，那一片種著許多鳳羽花，開的極其漂亮，紅艷如血，妖艷明媚。鳳羽花傳說是鳳凰的精血所化，有著神秘的力量，但是卻很難成活，那片鳳羽花海，真是極其難得。

我們試過好多次想打開禁止，但是從羨哥哥那偷來的符篆也炸不開，久而久之，我們也就放棄了。

含光君會定期去寒室，那是宗主的閉關之所。我到雲深不知處已經三年了，但我從未見過傳說中的宗主，但是聽年長的師兄稱他為澤蕪君，字字句句都是滿滿的崇拜尊敬，我想他一定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吧。

可是，他為什麽不像江宗主一樣主持事務呢，反而將一切都托付給了含光君和羨哥哥？

即將入學時，含光君要為我入族譜，這是情姑姑同意的，她說既然姓溫便是罪，那我就成為徹徹底底的藍家人也沒什麽不好。含光君翻開族譜時我看到了澤蕪君的名字旁是有字的——江雲洛，好熟悉的名字。下面還有一個陌生的名字——藍懿，字念卿。

可雲深不知處分明沒有宗主夫人，也沒有藍懿這個人呀？內眷中也沒有人提及過這個名字。

江雲洛我知道，那是說書人鐘愛的傳奇人物，出身仙門世家，美貌異常，天賦異稟，堪稱驚才絕艷，卻同夷陵老祖一同走上邪門歪道，有人說她是為情所困，也有人說她是野心磅礴。其中緣由，無人知曉，只知道最後她身隕不夜天之戰，引的澤蕪君癡狂失態，自此不問世事，引得無數嘆息。

後來，同羨哥哥回江家時，我和金淩終於找到機會進去了那個平日裏一直上鎖的屋子。那個房間就在羨哥哥的臥房旁邊，但卻滿滿都是柔和的氣息，地上是潔白的毛毯，妝臺上放著各色珠寶首飾，貴妃榻旁放著卷半開著的書，仿佛那不是一間空屋，主人一直都在，書桌上是一副墨跡未幹的畫像。

書架上零零總總收著不少相似的畫像，那是一個女子的千姿百態，是她撲蝶的輕盈，是她靜坐的端莊，是四個人坐在一起時的盈盈笑語。另外三個人我都認得，江宗主，江姑姑和羨哥哥，還有那幅畫上的女子。她帶給了我無盡的熟悉感。

在畫像上，我看到了那個名字，絮兒，絮姐姐，一瞬間，好多記憶湧現，曾經和羨哥哥一起保護著我們的絮姐姐，另一張筆法板正的畫像上則寫著江雲洛這個名字。江雲洛就是絮姐姐，我因為那場大病失去了四歲前的記憶，我記不得羨哥哥身邊有什麽人，當時聽到的說書也只當故事演繹。

原來，羨哥哥所有的不忍多說是因為少了最重要的人，原來，我忘記了曾經那樣重要的人。隱隱約約，腦海中出現了零星的片段。竹蜻蜓，有錢哥哥，種蘿蔔，雲夢小調，蓮藕排骨湯，外婆，四叔，即使並不完整，但我知道那是真實的過往。

絮姐姐，是他們不能觸碰的傷疤，這個我一直都清楚，但羨哥哥會對我講絮姐姐的故事，但當時我雖覺得親切，很久以後才懂其用意，只有我們是一同經歷了那段時光的人，他希望有一個人同他一同記得那個在黑暗中陪他走獨木橋的人，在絕望之中的光和支持，在困境裏的守望，那種感情，其他人不會懂。

江宗主和羨哥哥有時會一起飲酒，酩酊大醉，然後一向堅強的江宗主哭著喊著絮兒絮兒，羨哥哥聽到也會紅了眼眶，還要狠狠吃一口辣椒，我知道他的痛更多。

從前羨哥哥很愛江姑姑的蓮藕排骨湯，江宗主和絮姐姐都很喜歡，兒時的記憶裏，那是他們總會提到的詞語，我小時候大抵也喝過，卻是極其鮮美。

但在羨哥哥身邊的這幾年，我從未見他們喝過，江姑姑會做各式各樣的菜肴，唯獨不會燉蓮藕排骨湯。金陵曾經吵著要喝，說他沒有嘗過，卻是被姑父捂著嘴抱到了一旁，留下桌上的三個大人淚眼婆娑。

上完族譜的那日，羨哥哥讓我好好享受最後的自由，我在後山呆了一天，那是個月圓之夜，月亮很明亮，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澤蕪君，他和含光君長的很像，挺拔端莊，氣質溫潤，但是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卻是滿滿的死寂和絕望。

我看到他提著食盒走進了那片禁制，鳳羽花海的中心有一個小小的無字碑，他將食盒中的蜜餞點心依次擺好後就坐在碑旁，單手環著它，氣質慈愛而又柔和，仿佛那是他心愛的孩子，他說了些什麽，我沒有聽清。但我終於知道絮姐姐的丈夫是什麽樣子，名揚四海的澤蕪君是什麽樣子。

後來，我偶爾可以在含光君和羨哥哥的談話裏聽到有關他和絮姐姐的一點消息。他們說，絮姐姐也許快要回來了，他常常在寂靜的月夜去禁制中，帶著女孩子會喜歡的甜點蜜餞，坐上一整夜，輕語一整夜。

我將所見所聞告訴過含光君，他只告訴我不要告訴別人也不要打擾，眼中是化不開的沈痛。

後來，絮姐姐回來了，澤蕪君又變回了他們傳說中的樣子，雅正端方，溫潤如玉。絮姐姐和羨哥哥很像，自由散漫，無拘無束，每日都要犯上幾條家規。但這一次，藍老先生沒有再增加家規，還是原本的四千多條，很多時候，他都選擇了縱容。畢竟，他罰絮姐姐抄家規，最後交上去的也都是澤蕪君的字跡。

後來，雲深不知處有了個小霸王，含光君和羨哥哥結成道侶，註定不會有自己的孩子。絮姐姐和澤蕪君的長子藍逸是這一代唯一的嫡系血脈，天賦異稟更甚其父母，又格外早慧。

作為獨苗，藍璟辰享受著所有人的寵愛，坐在羨哥哥脖子上看雜耍，在澤蕪君懷裏學寫字，江宗主在他滿月時將紫電給了他做滿月禮，就連先生對他也格外寬容。澤蕪君對他很是寵愛，並不強迫他吃雲深不知處的藥膳，反而常常下廚為他做點心，或是帶他去吃彩衣鎮上的各色小吃。

無論他如何調皮，乖乖認個錯，大抵也就沒事了。澤蕪君本就溫柔，對上他，更是格外耐心。但澤蕪君卻並不溺愛他，為人立身，君子之道，品性修養，功課修為上絕不退讓半分，有時含光君和羨哥哥還會幫他求情。

澤蕪君一向溫和，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他都不會苛責，可他卻因為藍逸擅入禁制攀折了鳳羽花罰他在書房跪了一夜，絮姐姐回了江家，我只好替他去找含光君說情，本想不過是幾朵花草的小事，但含光君給我的回答卻是良久的沈默和當時的我聽不懂一句話：有些傷痛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

後來，藍逸失去了他的團寵地位，不過他甘之如飴，並迅速轉變成資深妹控。雲深不知處有了個被寵上天的小公主。她出生那日有鳳鳴之音，她眉心有一點小小的朱砂印記，澤蕪君抱著她，輕輕觸摸著那個小紅點笑得格外滿足，笑著笑著又流下了眼淚。

那日之後，禁制消失了，那無字碑也不見了蹤影。澤蕪君給她取名叫藍珮，字殊行。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那背後的深意：數載春秋盡，何者殊行換卿歸。

殊行是藍家嫡系少見的女兒，不僅是澤蕪君和先生，含光君和羨哥哥對殊行也是格外疼惜。澤蕪君對她是真的疼愛，面對失而覆得的珍寶，自然是沒什麽原則了，只要她開心，世家第一公子藍曦臣就是她鐘愛的大馬，雅正端方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寵愛程度，就是要月亮不給星星的那種。

一向嚴肅的先生，人後也是縱容她坐在自己懷裏揪胡子玩，還要誇一句：殊行真有力氣，不愧是我藍家子孫，可能還會擔憂一下未來，誰家的豬會拱了我家的這顆白菜。

江宗主每月都要來看殊行，每次都是帶著一大堆好吃的好玩的有或是什麽靈寶，金淩也不甘示弱，珠寶首飾，古玩字畫，再添點東西就是一副嫁妝。

最誇張的是含光君和羨哥哥，時常將殊行帶回靜室不願還回去，也不怕打擾他們天天。殊行喜歡飛，含光君就抱著她禦劍俯瞰雲深不知處和彩衣鎮，玩累了就抱著她在彩衣鎮上逛一逛，哼一曲忘羨哄她入睡。

殊行是澤蕪君親自啟蒙的，琴語是含光君傳的，符篆之術是羨哥哥手把手教的，還順便吃喝玩樂也教了一下，至於絮姐姐早就跑到蘭陵去喝江姑姑的蓮藕排骨湯了。

前幾日不知羨哥哥從哪裏找了一只愛吃蘋果的驢，時常抱著殊行坐在上面，讓含光君牽著走。許久以前，我曾聽他說一切都圓滿了，就差個小的。如今，大抵就是他想要的圓滿吧。

很久以後，藍老先生的問題有了答案，是自家的豬拱了自家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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