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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胭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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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八月中旬,天氣涼快下來, 但剛過午時, 在外頭坐著還是覺得悶熱。

圓子從皇後宮中出來後心情便不好, 他不願去午睡, 非要在廊檐底下看螞蟻。陪著他的小太監已經昏昏欲睡,坐在一旁打瞌睡。

廊檐下是磚石地, 紅色的磚瓦緊密排列, 圓子盯著磚縫看,瞧見不遠處爬過來一串小紅螞蟻。螞蟻就像針眼那樣大, 若不仔細,根本看不清,他拿著小木棍去戳。

那串紅螞蟻脾氣很好,默不作聲地繞開他的棍子, 浩浩蕩蕩地回巢了。

圓子趴在地上看它們在磚縫裏的巢, 像是燭芯那麽小的一點,他去年被送來宮裏探望祖母的時候, 就註意到了。他當時覺得奇怪, 想要去挖, 但跟著他的小太監嚇得快哭出來,拼命拉著他, 說這是陛下賞給貴妃娘娘的磚石, 像金子那樣珍貴,不能弄壞。

圓子對著蟻巢吹了口氣,又看了看旁邊睡著了的小太監, 心想著,今日應該沒人攔他了。

這是正殿的大門口,平時都是人來人往的,但現在這時辰宮人們也要休息,就顯得冷清些。圓子背對著那個小太監,掏出小棍子來,慢吞吞地摳磚縫。他耐心得很,也不弄出大動靜,就慢慢地用棍子磨,約莫過了一刻鐘,磚縫松動了。

他又用手指去挖,本以為不會成功,誰想到,這磚石並沒有那麽牢固,像是以前就被起開過一樣,輕松地被擡起。

底下的光景露出來。

密密麻麻的,全是紅色的小螞蟻,聚集在一起,像是女人紅色的頭發揉成了一團。

由於受驚,螞蟻飛快地移動蔓散開。

圓子的睫毛顫了顫,並沒有被驚嚇到,仍舊淡然地坐在一旁,先是看了會那些飛跑的紅螞蟻,然後用棍子去戳弄磚下的泥土。以前爺爺告訴過他,這些小紅螞蟻是不會無緣無故聚集的,除非被毒物吸引。所以在磚下,一定藏著什麽有毒的東西。

那個小太監還在睡,睡得香了,鼻子裏哼哼著打呼嚕。

圓子把小木棍往地下戳,約莫一尺深,棍子碰到了什麽東西。他拋開棍子,用手去挖土。身後已經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宮人們有條不紊地開始勞作,但由於高貴妃的囑托,不讓靠近正殿,沒人敢過來。

那個小太監也驚醒過來,看見圓子背對著他不知道幹什麽。

他早就習慣了這個小皇孫孤僻的性子,沒起疑心,只順嘴問了句:“需要奴才陪您玩嗎?”

圓子沈默地搖頭。小太監沒再說話,閉上眼,又打起了瞌睡。

圓子把土堆在一邊,手伸進洞裏,摸了會,摸出一個紅色的小瓶子。

圓子明白過來,這是一瓶毒藥,祖母把它藏在這裏,引來了小螞蟻。毒藥,他喜歡吃。圓子慢悠悠地把紅瓶子揣進自己的袖子裏,又把泥土和磚石都移回原位,用袖子把塵土擦得幹幹凈凈的。一切又都和原先一樣了。

但是……拿了祖母偷偷藏起來的東西,要不要和她知會一聲呢?

圓子歪著腦袋想了會,覺得還是要的。他站起來推門,門從裏頭拴上了,推不開,他便繞了路,到後面的小軒窗去。

本想推開窗子叫祖母去開門的,但隱隱約約的,聽見了說話聲……是祖母和那個壞女人的聲音。

壞女人問:“姑母,我真是想不明白,那個半瘋子已經瘋成那樣了,父皇怎麽還不廢了她?”

圓子疑惑地皺起眉頭,心想著:半瘋子是誰?

高貴妃的聲音帶些調笑:“飛荷,你是真的笨,還是假的笨?別說皇後瘋了,她就算是變成個流著鼻涕滿宮亂跑的傻子,陛下也不會因此廢了她。沈家是怎樣的煊赫之家,你還不清楚嗎?一門五侯,權勢之大,牽一發動全身。況且,陛下潛龍時與她哥哥交好,兩人於患難中起勢,有手足之情。後來她哥哥死在戰場上,更是忠烈,陛下對皇後就算沒有愛意,也有斬不斷的情誼,他舍不得。只要沈皇後不犯大錯,陛下是不會廢了她的。”

“那今晚,她就該犯一個大錯了。”高飛荷也笑道,“姑母,您的計策真是妙極,不但給了陛下廢後的由頭,還能斷了四皇子與沈家的牽連。自從前太子失蹤後,沈家已經靜寂大半年了,像是在韜光養晦,只是最近,又和四皇子走得近了些。”

高貴妃哼了聲,低頭摸自己的指甲:“我可真是後悔,當初只是給他安一個罪名,卻沒有一舉毒死他。老四這人,說是皇子,卻沒在宮中待過幾日,他娘死得早,更沒人教養他,一身的壞習氣,我原先根本不不忌憚他。”

聽她說“毒”這個字時,高飛荷眼色微閃。

高貴妃繼續道:“老四聰明,兄弟幾個都比不過他,可他性子張揚極端,過於不羈。有人說他像是塞北漠上的雄鷹,但是這又不是好事。成也張狂,敗也張狂,我只等著他將自己害死的那天,誰想到會有今日!一顆滿是突刺的石頭,竟也會被打磨得圓滑……幾次三番壞我的好事!”

圓子踮腳趴在窗口,又迷惑了。半瘋子說的好像是溫柔的皇後娘娘,那老四是誰?

高貴妃最後的語氣幾乎咬牙切齒,高飛荷眼看著她,但心中想的和她根本不是一件事。

醞釀片刻,高飛荷忽然落下幾滴淚來:“姑母,我真是害怕,我怕以後我也會面對這樣的兄弟之爭。”

高貴妃皺眉看著她:“說的什麽胡話,你不是獨女?哪裏來的兄弟。”

“不是我……”高飛荷拭淚道,“是府裏那個小孽畜!姑母,有那小孽畜在,我心不安,殿下早晚要繼承大統的,那小孽畜是長子,以後的太子誰來做?就算我明年就誕下兒子,但小孽畜還是比我的兒子年長了六歲,待我的兒子長大了,他就是個大亂子!”

高貴妃的臉色愈發難看了:“那你想怎麽做?”

“剛才說著毒,我忽然想起來,當初下毒案時所用的那味胭脂目,現在是不是還有剩餘?您將它藏放在了哪裏?”高飛荷期待地看著她,“胭脂目是匈奴王室中禦賜的毒藥,從不外傳。四皇子三年前帶兵偷襲了匈奴王城的偏殿,僥幸成功,除了他,不會有人手中再能有這味藥了。當時定四皇子的罪的時候,這不是重要的舉證之一嗎?”

高飛荷越說越興奮:“姑母,不如我們故技重施,用這味藥毒殺了那小孽畜,推到四皇子的頭上去……”

她話還沒說完,高貴妃面目忽的狠厲,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蠢婦!你數月前便要殺我孫兒,我以為你已經悔改,沒想到惡毒如初!”

高飛荷跌倒在地,手扶著左臉,已被打懵了。

高貴妃氣得胸脯起伏,手指著她還要再罵,忽聽窗外傳來小太監急切的聲音:“小皇孫,小皇孫您怎麽偷偷跑來了這兒啊?快和奴才走!”

聽著這話,高貴妃慌了一瞬,高飛荷也急忙爬起來,推開窗子,正對上圓子坦蕩的眼睛。

她拉著圓子的手把他從窗口拽了上來,又呵斥小太監離開,緊張地問圓子:“剛才的話你聽見了多少?”

圓子垂著眼,心想著,雖然不懂,可我都聽見了。

但又面對高飛荷目光的時候,圓子搖了搖頭:“我剛剛來的,什麽都沒聽到。”

高貴妃和高飛荷都松了一口氣。孩子是不會騙人的。

高貴妃拉著圓子到自己膝上坐下,仍不放心,撫摸他的臉頰道:“圓子,祖母疼你的是不是?無論你剛才到底聽見什麽,都沒關系,只要你記住,不能說出去,爛到肚子裏,一句話都不能對外人講。否則……”

高貴妃露出痛苦的樣子:“祖母會受傷的。”

圓子點了點頭。

高貴妃笑道:“好了,我就知道圓子最乖了,去睡覺吧。”

高飛荷行了個禮:“姑母,我帶圓子下去。”

高貴妃應了聲,好像剛才沒打過她一樣,仍舊笑意盈盈的。

圓子捏緊袖裏的紅瓶子,隨著高飛荷出門,往偏殿去。

路上,高飛荷狠狠攥著他的手腕,想要掐斷他的胳膊一樣,低聲恐嚇:“回去後就睡覺,睡醒了就當今日的事沒發生。我不管你聽見了什麽,總之,敢往外說一個字,我拔了你的舌頭!”

圓子乖乖地應好。他躺到床上去,高飛荷又瞪他一眼,出門去了,臨走時安排宮女守著他的門。

圓子闔眼小憩了會,覺得饞,又爬起來,打開小紅瓶子,倒出一粒藥丸放在嘴裏。

咂咂嘴,很苦,並不好吃。

這個就是祖母藏起來的胭脂目嗎?圓子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發現眼睛變疼了。

他下床走到鏡子前,鏡子裏的人眼睛慢慢滲出血絲來,很快就暄紅一片,宛如厲鬼般可怖。

圓子心想,怪不得叫胭脂目。

……

還沒到傍晚,太極殿的燈火就已經燃起,遠遠望去,整座宮殿都籠罩著暈黃的光芒下,與夕陽融為一體。

酉時一刻,周帝入殿,群臣拜見後,宮宴開始,鼓樂升平。

寶寧和裴原坐在下首的第三張桌子上。

第一張是太子裴霄,他病未愈,宴席開始後不到一刻鐘,便被周帝勸下歇息了。第二張是二皇子裴書,裴書先天不足,有些癡傻,只顧呆呆看著面前的舞女跳舞。

裴原所在的位置,離周帝不遠不近,離底下的歌姬也不遠不近,是個吃東西的好地方。

所謂宮宴,就是大家在周帝的眼皮子底下拘謹地聚在一起應酬,看唱曲跳舞,吃瓜子,聊天。

裴原剝瓜子,寶寧剝花生,殼推到一旁去,果仁湊成一堆,裝在帕子裏。

裴原把帕子系緊搖一搖,混勻了,遞到寶寧面前:“你先吃。”

寶寧樂滋滋地分出一半到自己手心,正要吃的時候,看見底下人頭攢動,忽覺不好意思起來。

裴原看出她的別扭,袖袍一抖遮在她臉前:“我給你擋著,吃吧。”

寶寧快速地把東西都塞進嘴裏,嚼一嚼,瞇起眼:“好吃。”

裴原無聲地笑了下,剛想說剩下的也都給你,便瞧見她肩膀後的那顆小腦袋:“圓子來了?”

寶寧驚訝地回頭,果真是圓子。

她高興地摸摸他的臉,和裴原道:“你瞧,幾個月不見,我們小圓子長高了點。”

裴原沒說話,只是兩指撚著酒盞,輕微點了下頭。

寶寧把桌上剩下的瓜子和花生塞進圓子手裏,笑道:“已經剝好的,拿回去吃吧。”

她確實很想立即把圓子帶走,但這不是一日之功,急不得。眼下,還是像往常一樣相處,靜待時機的好。

圓子接到手裏,抿唇笑了下,隨即又有些委屈:“姨姨,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了,在長秋宮,你沒有理我。”

寶寧捏他的鼻子,哄他道:“怎麽會呢,只是當時你母親在,不好和你親近。”

圓子楞了會才反應過來,高飛荷是他名義上的母親。

他是偷著溜出來的,高飛荷身旁的小宮女看他很緊,很快就要找來了,在此前,他得問清楚一個問題。

圓子看向裴原,緊張問:“你是老四嗎?”

“……”裴原也怔了瞬,表情變化莫測,隨後將手中酒盞重重放下,“小屁孩,怎麽說話的?”

圓子明白了:“你就是老四。”

裴原瞇了瞇眼,想要揪著他領子過來訓斥他一頓,被寶寧攔下:“好了好了,別和孩子計較。”

說話間,那個宮女已經慌亂地找過來,草草行了個禮,拉著圓子的袖子就要走:“小皇孫,您亂跑什麽?宮殿這麽大,小心跑丟了,被狼吃了!快和奴婢回去吧!”

圓子順從地隨她走了,走了一半,回頭看寶寧一眼,寶寧笑著和他揮揮手。

裴原惱怒難平,和寶寧道:“那小屁孩欠教訓,直呼長輩名諱,逮著機會要打他。”

寶寧笑著安撫他,說笑之間,忽聞見一陣花香氣。

兩人擡頭看,有一裊娜女子翩翩上臺,以白紗遮面,以擺好姿勢,是要舞蹈。不用看臉,只聞香氣,再瞄一眼周帝沈醉的神色便知,這就是今年那位堪稱寵冠六宮的蝶香妃子。

“來了。”裴原正色道,“你現在就向陛下請辭,回母後的宮中去吧。”

寶寧低聲應好。

她心跳得快起來,剛站起身,手心裏忽然多了個東西,裴原把東西又往裏塞了塞,塞進她袖中。

“這是烽煙,奔狼軍中聯絡所用,與煙花類似,但會有橙色的焰火,很久不衰去。若你遇著危急的事,點燃它我就會看見。”

寶寧鄭重點頭:“我記得了。”

裴原不再看她,只是低頭飲酒。有人過來與他攀談,他神色與往常一樣。

寶寧以身子不舒服為由和周帝道別,順利地得到允準,在宮女的陪伴下離開大殿,朝長秋宮而去。

高貴妃看見她走,狐貍眼裏露出笑容來,與高飛荷道:“好戲要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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