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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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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的時候已經繁星初上。

阿黃在院子裏等得著急,它耳朵靈敏, 馬車還在大老遠的地方, 它就聽到, 沖過去扒著籬笆門亂叫, 直到寶寧掀開車簾喚了它一聲,它才安靜。

是三姐夫張和裕將他們送回來, 後面跟著邱明山麾下的兵, 許是受過吩咐,那些士兵不敢離得太近, 遠遠地跟著,只為保護他們的安全。

“籲——”張和裕喊了聲,馬車穩穩停下。

裴原轉醒,額頭在寶寧小腹處的柔軟布料上蹭了蹭, 低聲問:“到了?”

他是真的很虛弱了, 一路都閉著眼,最開始時候還能撐著靠在椅背上, 後來就受不住, 側臥著, 頭枕在寶寧大腿上,迷糊著睡了一路。

寶寧怕他摔下去, 一手護著他後腦, 一手攬著他肩膀,“嗯”了聲,很輕柔地問他:“餓了沒有?”

裴原皺眉:“我不想吃芙蓉糕, 噎嗓子。”

剛才路上時候,寶寧餵了他一點水,半塊點心,裴原勉強咽下,顛簸中差點吐出來。

寶寧心疼地去揉他的眉:“我在這呢,不給你吃那些,你想吃什麽都行,我給你做。”

裴原道:“我想吃醬骨頭。”

寶寧搖頭:“你病著,不能吃那麽油膩的東西。”

裴原微擡起上半身,對上她的眼,有些不悅道:“你說了的,我想吃什麽,給我做。”

寶寧笑出聲,覺得這樣的裴原意外的可愛,耍脾氣的樣子像個孩子。

寶寧哄他:“你乖一點,晚上吃點清淡的,等明日,你說什麽我都依著你。”

裴原不出聲了。

寶寧知他這樣就是同意了,撓撓他下巴:“好了,到家了,坐起來,我們下車。”

……

張和裕在車外聽到這一切,不由震驚。

他還記得四皇子那時拖著刀一身殺意的樣子,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他意外寶寧竟然有這樣的魔力,只需幾句話,就能讓他怒意消融,服帖得像只犬。

寶寧推開車門,扶著裴原往下走,張和裕想搭把手,寶寧輕輕搖頭拒絕。

裴原不願意讓外人碰。

她也是今日才發現,他竟然有這樣怪癖的。

張和裕縮回手,指了指跟著的另一輛馬車,和氣道:“寶寧,你三姐給你帶了些東西,衣裳,吃的,還有一些藥,我讓人給你搬院子裏去吧。”

寶寧回頭道謝。

張和裕憨厚笑笑。與裴原比起來,他是個很普通的男人,沒多俊,但也不醜,一身腱子肉,眼睛很明亮,寶寧挺喜歡這個三姐夫,沈默溫和的,對她三姐姐很好。能修到這樣的姻緣也算是福氣。

兩人在院子裏禮貌聊了幾句,說了也就兩句話,裴原扯她袖子。

他語氣很不耐:“回家不了?”

寶寧沖張和裕抱歉笑笑,安撫地拍裴原的背,“馬上就進去,是冷了嗎?咱們先進屋子,你躺一會,我去送送三姐夫。”

裴原冷冷道:“我都要死了,你不管我,在這裏說些什麽廢話。”

寶寧大驚:“你說什麽呢?”

這人又犯瘋了。與你和氣的時候就那麽一會,而後就翻臉,說的話也不管你聽著高不高興,他舒服就好。

“沒事,不用送,我認識路。”張和裕連忙擺手,往後看了看,“車上東西都卸得差不多了,我也不留了,你們快進去吧,我這就帶人走了。以後若有空,常來看看,你三姐很想你。”

張和裕臉色有些為難:“你也知道,我和你三姐的親事岳丈不同意,這些年鬧得很僵……”

寶寧頷首:“好……”

裴原擰眉打斷:“還有完沒完了?”

見狀,張和裕也不再說,向兩人簡短道了別,轉身往外走。

寶寧看著裴原面無表情的臉,氣得心口泛疼,想掐他胳膊一把,又想起他剛吐了血,身子虛,到底沒舍得,沈默地扶著他進門。

“好啦,這下高興沒?”寶寧讓裴原坐在炕沿上,轉頭去燒火,馬車轆轆聲音遠去,她從門口望了眼,關上門。

阿黃擦著門縫兒擠進來,跳到裴原旁邊。

裴原沈著臉,將它推走,阿黃委屈嗚咽一聲,自己尋了角落趴下。

寶寧往竈裏塞了把幹草,引著火,回頭看了眼裴原:“怎麽還不脫衣裳?”

她直起腰,去搬浴桶:“先吃飯還是洗澡?還是吃飯吧,一整日沒好好吃東西,都餓壞了,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

裴原兩手撐著炕沿,眼皮兒微垂,也不回答,也沒動作。

寶寧嘆氣,拿幹布擦了擦手,坐到他身旁,撥弄他額邊碎發,輕聲道:“又在鬧什麽脾氣?”

裴原終於開口,聲音啞啞的:“我找你一整夜都沒睡,沒喝水,也沒吃飯,我還吐血了,但你都不管我,只顧和野男人聊天,你都不知道……”

裴原想說,你都不知道心疼我。但是沒說出口。這話太娘氣。

寶寧又氣又心疼:“什麽野男人,你說的是什麽話?我怎麽就沒有管你了呀,你耍性子歸耍性子,不能什麽氣話都說。”

裴原長久沈默,而後冷呵了聲。

寶寧想,如果裴原這次沒生病,就憑他這幾句話,她定是幾日都不會原諒他的,但是現在,看他蒼白樣子,又不能丟下他不管。

“好啦,是我不對,我不該讓你站在外頭吹風的,我向你道歉好不好?”寶寧耐下性子哄他,“下次不會這樣了。”

裴原道:“沒有下次。”

寶寧安慰自己,他是病人,和病人置什麽氣呢,沒必要的事情。

她點頭:“好,沒有下次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都先顧著你來。”

裴原臉色稍霽。

寶寧道:“先脫衣裳,躺著歇一會,再吃飯,然後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好不好?”

裴原道:“我難受,脫不了。”

寶寧無奈:“伸胳膊。”

裴原乖乖地伸長胳膊,由著寶寧幫他解開腰帶,褪下外衣和中衣,只留一層裏衣。

“汗黏著,不舒服。”

寶寧抿抿唇,又將他裏衣脫下來,露出麥色胸膛。

“這下好了沒有?”

裴原“嗯”了聲,看她一眼,忽的笑了下。

寶寧看他的樣子,像個終於要到糖吃的小孩,她心裏本還存著氣,現在也散了不少,掐他耳垂一下:“你怎麽回事兒?鬧脾氣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若傳出去,丟人的可是你。”

裴原忽的攥住她手腕,扯她過來,用力含住她指尖,他用唇舌去吮,邊擡眼看她。

指上濕漉漉觸感,寶寧心尖哆嗦一下,只覺從脊背往上躥一陣酥麻,炸開一樣。

裴原含混著,低聲道:“你不對別人講,誰知道。”

“你真煩人……”寶寧縮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後,臉上漸漸泛上紅意。

她把指頭在裴原胳膊上抹了下,轉頭走開:“我要去做飯了。”

裴原視線追著她背影,看她洗菜下鍋,淘米煮飯,又拌了米糠出門餵雞,直到她裙擺一閃消失在他視線裏,裴原才闔上眼。

其實剛才在院裏,他對張和裕說出那話時,他感受到寶寧生氣了。他有些後悔和慌亂,但理智還是屈服於感性,繼續口不擇言。

他覺得自己沒受到來自寶寧的足夠的重視,或許已經很多了,但還是不夠。如果寶寧手裏有一百顆糖,給了他九十九顆,但剩了一顆施舍給外人,他便覺得不夠。

換句話說,寶寧如果有糖,所有的,一顆不差的,都應該給他。

裴原知道自己偏執,但他控制不住,他可能平時表現得好好的,一遇到寶寧,就恨不得占有她心思的全部。

裴原很明白,他在強迫這種交易。

他可以把一切都交給寶寧,他像匹狼,總是防備的姿態,但甘心將自己最柔軟、最脆弱的部位呈現給她。他給予寶寧全部的相信,並希望受到同等的對待,他敏感又自私,只要感受到她的好流露出一分給旁人,就會嫉妒得要發狂。

但他又是個死要面子的人,他不說,就盼著她能懂,能領會。

……

晚飯吃的是紅燒獅子頭和冬瓜片粉湯,寶寧一直沒說幾句話,氣氛沈默。

裴原偷偷掃她幾眼,沒能放下面子率先開口,草草扒了兩碗飯,吃完這一餐。

吃了飯,體力回來不少,裴原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寶寧打好水放在浴桶裏,拿來換洗衣物,囑咐幾句,便出去了。

裴原看著氤氳著熱氣的浴桶,略有些失望地按了按眉頭,他本以為寶寧會和他一起,就算再差,也該幫他搓搓背。

但她就那麽出去了。

寶寧抱著阿黃坐在屋外頭,仰頭看星星。她是想給裴原點顏色看看的。他那會兒實在太過分。

寶寧不敢奢求太多,許是一直以來藏在心底深處的自卑心理在作祟,她在裴原面前一直是弱勢的,這或許和她的出身有關,她的姨娘在父親面前是弱勢的,潛移默化,讓她也變成這樣。

就算現在,很明顯的是他的錯誤,她想表達自己的不高興,也要小心翼翼,盡量不留痕跡。

裴原那日和她說過,想和她做對平常的夫妻,寶寧想,平常的夫妻鬧別扭了,丈夫總要來哄哄妻子吧?

但是他沒有。連句軟和的話都沒有。

寶寧就想裴原能哄她一句。

屋裏水聲停了。寶寧整理思緒,拍拍裙上的土,轉身進屋,裴原已經躺下了,背身對著她。

被子蓋到肘彎處,露出一片肩胛骨,硬朗流暢的線條,寶寧盯著那看了好一會,裴原或許感受到她的視線,但沒反應。

寶寧快速收拾好屋子,洗漱好,躺到他身側。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早,寶寧早早起身,去看那罐水蛭。她離開前在罐子裏放了好些田螺,也不擔心它餓,昨晚睡前瞟了眼,見那水蛭的肚子已經大到一定程度,像是要被撐破了一樣,她一直惦記著,醒了就去看。

打開蓋子,寶寧驚喜地收到了這麽長時間以來,第一個好消息。

作者有話說:裴哥精神病已經確診,正在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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