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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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知了叫的一聲長一聲短，將難捱的白日是拉得更長。
禦花園裏荷花盛開, 亭亭玉立, 能聞到荷香陣陣。
“江南的夏日不知怎樣，朕之前也沒仔細見過。”李祈一身玄衣站在庭中“他總說讓朕放他回去，若是回去了……”
“皇上，天熱，皇上還是先回宮吧。”小德子小心翼翼勸說著。自從那日，皇上昏迷了一日後醒來便沒日沒夜的投入到朝政裏, 完全不顧自己身體。皇上命人去找公子的屍首, 可是懸崖萬丈下面又都是瘴氣, 根本容不得人接近。
知道這消息後, 皇上又是吐了血，大灘的血。
小德子也偷偷問過孫東, 知道公子是自己跑去了懸崖, 而那些個刺客在酷刑後招供出公子是自己跳下懸崖，明明，明明公子往緩坡跑便是生, 可他卻一心選擇了死。這些情況本該瞞著皇上, 可架不住皇上格外關心在意, 一點細節都不肯漏下。
真是孽緣。
“是呀, 天很熱。”李祈淡淡“朕也該去批折子了。他說朕是明君，大概這是他唯一認同朕的地方。朕總要做出些事，不然下去也沒臉見他。”
太監侍女看到遠遠看到皇上走來, 個個低頭斂眉，不敢發出一絲聲響。即使如今後宮空空，宮女也沒一個敢起其他心思。皇上是愈發的冷了，冷的不帶其他感情。幾個妃子是說打入冷宮便打入冷宮，之前偷偷給遞消息的小太監是直接被打死，血都鋪了一地，被拖出去的小太監宮女的真是不少。
這般作為下，剩下都是些謹慎小心的宮人了。
李祈並沒坐輦，而是沿著路慢慢走著。
夏日炎熱，沿路卻只見附近一座宮殿是陰冷無比。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冷宮裏傳出女子的聲音，淒厲無比“我要見皇上，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為什麽要把我們都關起來。皇上皇上，你不能聽謠言呀。”
李祈冷冷站在冷宮門口，看著裏面灰塵滿地，荒草叢生。
“皇上……”小德子低著頭“皇上，她們都招了。說是當時得知皇上竟然把後冠還有鳳釵賞賜給了……公子，便心生嫉恨。加上她們以為皇上心中有她們，便和外面勾結……”
“是嗎。”李祈冷冷淡淡。
“皇上，現在外面幾家也都入了獄，這幾位也都關入冷宮永遠不能再出來。說起來皇上也算是為莊公子報了仇，莊公子他……”
“是嗎？”李祈仍然面無表情“可是真正殺了他的是朕。”
“皇上。”小德子跪了下來“這明明是那幾家心懷不軌，若是忠心為國，怎的會起這般的心思？皇上何必這麽想？”
李祈瞥了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故意讓那幾家覺得他要被重用是朕放的消息，後冠是朕賞賜下去的。甚至明知有人去找他麻煩，還是朕故意派人去推波助瀾火上澆油，若不是朕的意思，那幾人也不會想到要殺了他，是，朕還故意讓他去寺廟進香。”
“是朕一步一步將他推上死路。”
“皇上。”小德子跪了下來，連連磕頭“皇上不要再自責了，皇上也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而且皇上都為了公子各種準備，各種保護，若不是若不是……哪會這樣？”
若不是什麽？若不是他一心求死？
……可是，他真的從沒想過要他死，他只想他好好的，他只想他能一直在身邊。李祈茫然看著天空。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那些年就跟魔障似的，眼前心上都被蒙上了黑紗，心眼不明。明明那般的喜歡，那樣的恨不得捧在手上心上，卻總是無來由的心生厭惡。總是那般的嫌棄。
但嫌棄厭惡又像是被人強加，心中真正的歡喜就被死死罩在那層外加的網下。
一邊是歡喜的不行，總想日日夜夜糾纏相親，卻一邊又是見了就嫌棄，各種挑剔各種看不上眼。
只是那魔障的厭惡隨著他的死去而徹底消散了。
消散了，他也……死了。
他也死了。
是他殺了他。
李祈一步一步走著，他調查了當日那少年說過的所有的話，了解了他穿的衣服服飾，調查了他所有的舉動。最後得出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結果。
從頭到腳，莊原莊子初都清清楚楚知道他的計劃，猜到了他的目的，甚至猜到了他所有的布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是知道的，他無法逃離他的身邊。他用他的家人，他在意的一切威脅了他，強留他下來。
但是最後那看上去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鎮日裏只想著銀子金子的少年用生命達成了一場轟轟烈烈如同燃燒般最完美的逃離。
為了離開他，寧可死。
寧可死。
寧可屍骨無存，寧可死無葬身之地。
莊原到底，有多恨他。
有多恨他才會這樣的決絕。
一步一步走著。
“主上，莊公子的東西已經在整理。明日應該可以都搬到宮中。”小德子見皇上眼中的難過，只能出言，省得皇上愈發沈溺在痛苦中。
李祈回神點點頭“讓他們做好了清單，我等下去看。省得有人偷偷摸摸拿走點什麽。”
“主上，棲霞宮裏的布置也差不多都弄好，都是按照之前那宅子裏的裝飾。主上您看是不是妥當？”
“……加些富麗些的東西，他喜歡熱熱鬧鬧的。讓下面再進些鮮亮顏色的東西，花瓶擺件也做的熱鬧些，還有簾子帷幔，都找鮮亮的料子。鑲金嵌玉加寶石皆可，愈華麗愈可。”李祈面無表情，他所有喜怒哀樂一切的情緒動蕩都隨著那日某人的離開而離開“朕再去看看，有些東西可以從朕的私庫拿。”
“是。其實棲霞宮裏都是頂好的東西，皇上看了便知道。”小德子也是心中唏噓，之前皇上各種嫌棄莊家公子審美太差，滿腹草包，只知道金子銀子。現在人走了再不見了，皇上倒是覺得熱鬧也是好的。
若是能早些發現，又怎會走到這一步，生死相隔，連幫公子最後收斂做喪事都不可得？死無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地。
夜晚，李祈換了便裝來到那幽深的巷子，下了馬車看看熟悉的大門，曾經他來過那麽多次，曾經有個少年就在屋裏等他，曾經那麽多次肌膚相親卻皆成往事。
孫東已經等在門口，因為他和管家比較熟悉宅子的事務，便早早就來整理做冊。
“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李祈進了偏廳，喝了口奉上的茶便淡淡問道。
“是的，主上。主要莊公子收了賞賜後都直接讓我們放到庫房裏，從來沒開過箱沒動用過。做起冊來也很方便，而且莊公子後來還……”管家欲言又止。
李祈看了他一眼。管家打了個哆嗦馬上道“後來莊公子還吩咐我們都上了封條，出事前兩日，公子還囑咐我們重新整理，做成清單按照類別分類擺放。公子還說這般就看起來清楚明白。”
李祈手一頓，輕聲“他，什麽都沒動用過？連朕賞賜的金銀都沒？”
那少年不是口口聲聲想金子，不是每次都說著要賞賜？甚至在聽到他要納妃的消息，都笑得一臉諂媚市儈的討要別人家的宅子？
“沒有，莊公子來京時便帶了不少銀兩和銀票，之後的鋪子雖說用了些主上賞賜的銀錢。但等賺了後便全部又放回了箱子裝了封條。當時拿取都算了拿了多少，之後原原本本一兩沒少的都放了回去。”劉叔低著頭“公子……公子其他買的用的，也都是酒樓賺的銀子。”
李祈嘴唇微微哆嗦。
“主上，聽說主上要把公子的東西搬進宮裏。有句話我想和主上說，公子一向喜歡清淡素雅別致的東西，若是大紅大綠金銀滿目他應該不會歡喜。”劉叔接著說道“其實屬下原本不敢說，但想想公子一向對我們寬厚，脾氣又好，心中再不痛快也從不打罵責罰下人。屬下還是冒昧要說上一句了，其實書房，書房才是公子平日休憩之處。主屋……主屋只有主上過來公子才會去住。”
“你說什麽？”李祈手一抖“你說他不喜歡？”
“是的，公子從未喜歡過。”孫東在一邊亦低聲回道“那些熱鬧喧囂的顏色都是……公子給主上看的，私底下公子不喜歡這些。”
茶水晃了出來。不喜歡？那為何將主屋裝飾的全是顏色，讓人眼疼腦子也疼？不喜歡？為何總是穿著顏色鮮亮過分的衣服來讓他膈應？
“你們，你們為何從不告訴我？你們為何要欺瞞與我？”李祈聲音都在發抖，他在魔障中鄙視了那麽久，厭惡了那麽久的人竟然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人。若是他能看見，若是他能真正看見……
“公子不願我們說，主上也沒特別在意過公子的想法。”孫東跪下請罪“屬下知道不該瞞著主上，但公子從來就不願意讓主上知曉。公子已經過的很苦，屬下只想讓公子能抱有他想抱有的秘密。公子，公子那日推屬下時的笑容是公子來京城後第一次，第一次那般沒有陰霾，那般真正開心。”
……他在這裏原來從不曾開心？
為何他看不到他不開心？
“我去書房看看。”李祈站起身直接走向書房，什麽都不對，什麽都不對。書房仍舊是當日模樣，清幽雅致，所有裝飾看不見一絲庸俗喧鬧。李祈記得清楚書桌上應該放著莊原那見不得人的墨豬般的字。
書桌上放著抄寫的整齊，但紙面略有些褶皺的佛經。
字為小楷，雋秀飄逸，帶著幾分風骨，仿若春日湖畔綠柳般風流好看，和主人一般的好看。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哪裏有墨豬半點樣子？李祈拿起抄寫的佛經，手都在抖。
“這是上次去上香，路上遇見刺客。有些抄的經文皺了，公子覺得不適合拿去供奉便拿了回來。後來大約是有些事情，也沒燒了。”劉叔解釋道“其實，公子的字就是這般，很是好看。平日裏公子閑著便會抄抄佛經，看看書。”
李祈有些聽不下去了，正在這時，下人進來稟報“主上，在公子的床下發現了幾個箱子。主上要不要去看看？”
箱子打開，裏面整整齊齊分門別類的放著第一次賞賜下來的各種書畫還有珍本善本，裏面妥善的做了處理。
李祈顫抖著手拿起一副畫，他記得清清楚楚，當時莊原獻寶般的說在上面加了各種富貴圖案，把個好好的飄渺山水糟蹋的渣都不剩。
而旁邊則是莊原說著拿去墊了桌角壞掉的善本。
其實畫根本沒被糟蹋，好好的藏在了箱子裏。他拿出來獻寶讓他無比生氣的應該是自己所畫，即使故意畫的糟糕，但露出的山水一角也能看出畫者的飄渺和心胸。
其實……他一直在騙自己。
李祈心像是被巨爪在慢慢的抓著，疼的渾身哆嗦。這個人，這個他終於發現有多重要的人在他面前都是假的
假的。
喜歡的是假的，情緒是假的，說的話也都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統統都是假的。
他顫抖著低聲自語“你……你到底有多恨我？”
“你到底……有多厭惡我？”
血從掌心滲出，可是沒有心那麽疼。
“你有多厭惡我多恨我，要這般自汙？”
當年初春仍料峭，他重傷昏迷，迷迷糊糊聽得耳邊清冽山泉般的少年聲，聽得那人溫柔囑咐要人走慢些，當心再次的傷了他。即使昏迷，那聲音仍舊輕輕，慢慢，羽毛般落在心間，讓他輾轉反側，讓他無法放手。
那樣溫柔周到的少年又怎麽可能是個粗陋只顧金銀的草包？那般清風明月的少年怎可能會愚蠢的萬事不通？
可是他竟然就這麽的想著，就這麽的對待他。他從沒，他都從沒見過少年真心笑容。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李祈心頭大慟，如同巨爪狠狠揪住心。他一張口，直接吐出一口血。手一松，抄寫的佛經被風一吹便飄了起來。他急著伸手去抓，去抓那少年留下的少少痕跡。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直到莊原死，他都沒看到少年真正的樣子。
他……到底是有多恨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內啥，其實某親戚來的時候，爪子我是沒精神手腳無力，什麽都不想幹，只想睡覺躺著不動，這種廢人狀態要維持個好幾天……
奉上新鮮出爐的番外，其實是小圓子最後在皇帝心上捅刀呀。之前都是伏筆，在最後皇帝才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終於要下個世界了吼吼
謝謝
啊~嗯~~~扔了1個□□
啊~嗯~~~扔了1個□□
黎曉扔了1個地雷
半畝方塘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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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子也偷偷問過孫東, 知道公子是自己跑去了懸崖, 而那些個刺客在酷刑後招供出公子是自己跳下懸崖，明明，明明公子往緩坡跑便是生, 可他卻一心選擇了死。這些情況本該瞞著皇上, 可架不住皇上格外關心在意, 一點細節都不肯漏下。
真是孽緣。
“是呀, 天很熱。”李祈淡淡“朕也該去批折子了。他說朕是明君，大概這是他唯一認同朕的地方。朕總要做出些事，不然下去也沒臉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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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作為下，剩下都是些謹慎小心的宮人了。
李祈並沒坐輦，而是沿著路慢慢走著。
夏日炎熱，沿路卻只見附近一座宮殿是陰冷無比。
“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冷宮裏傳出女子的聲音，淒厲無比“我要見皇上，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為什麽要把我們都關起來。皇上皇上，你不能聽謠言呀。”
李祈冷冷站在冷宮門口，看著裏面灰塵滿地，荒草叢生。
“皇上……”小德子低著頭“皇上，她們都招了。說是當時得知皇上竟然把後冠還有鳳釵賞賜給了……公子，便心生嫉恨。加上她們以為皇上心中有她們，便和外面勾結……”
“是嗎。”李祈冷冷淡淡。
“皇上，現在外面幾家也都入了獄，這幾位也都關入冷宮永遠不能再出來。說起來皇上也算是為莊公子報了仇，莊公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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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朕一步一步將他推上死路。”
“皇上。”小德子跪了下來，連連磕頭“皇上不要再自責了，皇上也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而且皇上都為了公子各種準備，各種保護，若不是若不是……哪會這樣？”
若不是什麽？若不是他一心求死？
……可是，他真的從沒想過要他死，他只想他好好的，他只想他能一直在身邊。李祈茫然看著天空。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他那些年就跟魔障似的，眼前心上都被蒙上了黑紗，心眼不明。明明那般的喜歡，那樣的恨不得捧在手上心上，卻總是無來由的心生厭惡。總是那般的嫌棄。
但嫌棄厭惡又像是被人強加，心中真正的歡喜就被死死罩在那層外加的網下。
一邊是歡喜的不行，總想日日夜夜糾纏相親，卻一邊又是見了就嫌棄，各種挑剔各種看不上眼。
只是那魔障的厭惡隨著他的死去而徹底消散了。
消散了，他也……死了。
他也死了。
是他殺了他。
李祈一步一步走著，他調查了當日那少年說過的所有的話，了解了他穿的衣服服飾，調查了他所有的舉動。最後得出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結果。
從頭到腳，莊原莊子初都清清楚楚知道他的計劃，猜到了他的目的，甚至猜到了他所有的布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他是知道的，他無法逃離他的身邊。他用他的家人，他在意的一切威脅了他，強留他下來。
但是最後那看上去無憂無慮沒心沒肺，鎮日裏只想著銀子金子的少年用生命達成了一場轟轟烈烈如同燃燒般最完美的逃離。
為了離開他，寧可死。
寧可死。
寧可屍骨無存，寧可死無葬身之地。
莊原到底，有多恨他。
有多恨他才會這樣的決絕。
一步一步走著。
“主上，莊公子的東西已經在整理。明日應該可以都搬到宮中。”小德子見皇上眼中的難過，只能出言，省得皇上愈發沈溺在痛苦中。
李祈回神點點頭“讓他們做好了清單，我等下去看。省得有人偷偷摸摸拿走點什麽。”
“主上，棲霞宮裏的布置也差不多都弄好，都是按照之前那宅子裏的裝飾。主上您看是不是妥當？”
“……加些富麗些的東西，他喜歡熱熱鬧鬧的。讓下面再進些鮮亮顏色的東西，花瓶擺件也做的熱鬧些，還有簾子帷幔，都找鮮亮的料子。鑲金嵌玉加寶石皆可，愈華麗愈可。”李祈面無表情，他所有喜怒哀樂一切的情緒動蕩都隨著那日某人的離開而離開“朕再去看看，有些東西可以從朕的私庫拿。”
“是。其實棲霞宮裏都是頂好的東西，皇上看了便知道。”小德子也是心中唏噓，之前皇上各種嫌棄莊家公子審美太差，滿腹草包，只知道金子銀子。現在人走了再不見了，皇上倒是覺得熱鬧也是好的。
若是能早些發現，又怎會走到這一步，生死相隔，連幫公子最後收斂做喪事都不可得？死無葬身之地，死無葬身之地。
夜晚，李祈換了便裝來到那幽深的巷子，下了馬車看看熟悉的大門，曾經他來過那麽多次，曾經有個少年就在屋裏等他，曾經那麽多次肌膚相親卻皆成往事。
孫東已經等在門口，因為他和管家比較熟悉宅子的事務，便早早就來整理做冊。
“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李祈進了偏廳，喝了口奉上的茶便淡淡問道。
“是的，主上。主要莊公子收了賞賜後都直接讓我們放到庫房裏，從來沒開過箱沒動用過。做起冊來也很方便，而且莊公子後來還……”管家欲言又止。
李祈看了他一眼。管家打了個哆嗦馬上道“後來莊公子還吩咐我們都上了封條，出事前兩日，公子還囑咐我們重新整理，做成清單按照類別分類擺放。公子還說這般就看起來清楚明白。”
李祈手一頓，輕聲“他，什麽都沒動用過？連朕賞賜的金銀都沒？”
那少年不是口口聲聲想金子，不是每次都說著要賞賜？甚至在聽到他要納妃的消息，都笑得一臉諂媚市儈的討要別人家的宅子？
“沒有，莊公子來京時便帶了不少銀兩和銀票，之後的鋪子雖說用了些主上賞賜的銀錢。但等賺了後便全部又放回了箱子裝了封條。當時拿取都算了拿了多少，之後原原本本一兩沒少的都放了回去。”劉叔低著頭“公子……公子其他買的用的，也都是酒樓賺的銀子。”
李祈嘴唇微微哆嗦。
“主上，聽說主上要把公子的東西搬進宮裏。有句話我想和主上說，公子一向喜歡清淡素雅別致的東西，若是大紅大綠金銀滿目他應該不會歡喜。”劉叔接著說道“其實屬下原本不敢說，但想想公子一向對我們寬厚，脾氣又好，心中再不痛快也從不打罵責罰下人。屬下還是冒昧要說上一句了，其實書房，書房才是公子平日休憩之處。主屋……主屋只有主上過來公子才會去住。”
“你說什麽？”李祈手一抖“你說他不喜歡？”
“是的，公子從未喜歡過。”孫東在一邊亦低聲回道“那些熱鬧喧囂的顏色都是……公子給主上看的，私底下公子不喜歡這些。”
茶水晃了出來。不喜歡？那為何將主屋裝飾的全是顏色，讓人眼疼腦子也疼？不喜歡？為何總是穿著顏色鮮亮過分的衣服來讓他膈應？
“你們，你們為何從不告訴我？你們為何要欺瞞與我？”李祈聲音都在發抖，他在魔障中鄙視了那麽久，厭惡了那麽久的人竟然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人。若是他能看見，若是他能真正看見……
“公子不願我們說，主上也沒特別在意過公子的想法。”孫東跪下請罪“屬下知道不該瞞著主上，但公子從來就不願意讓主上知曉。公子已經過的很苦，屬下只想讓公子能抱有他想抱有的秘密。公子，公子那日推屬下時的笑容是公子來京城後第一次，第一次那般沒有陰霾，那般真正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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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書房看看。”李祈站起身直接走向書房，什麽都不對，什麽都不對。書房仍舊是當日模樣，清幽雅致，所有裝飾看不見一絲庸俗喧鬧。李祈記得清楚書桌上應該放著莊原那見不得人的墨豬般的字。
書桌上放著抄寫的整齊，但紙面略有些褶皺的佛經。
字為小楷，雋秀飄逸，帶著幾分風骨，仿若春日湖畔綠柳般風流好看，和主人一般的好看。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哪裏有墨豬半點樣子？李祈拿起抄寫的佛經，手都在抖。
“這是上次去上香，路上遇見刺客。有些抄的經文皺了，公子覺得不適合拿去供奉便拿了回來。後來大約是有些事情，也沒燒了。”劉叔解釋道“其實，公子的字就是這般，很是好看。平日裏公子閑著便會抄抄佛經，看看書。”
李祈有些聽不下去了，正在這時，下人進來稟報“主上，在公子的床下發現了幾個箱子。主上要不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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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旁邊則是莊原說著拿去墊了桌角壞掉的善本。
其實畫根本沒被糟蹋，好好的藏在了箱子裏。他拿出來獻寶讓他無比生氣的應該是自己所畫，即使故意畫的糟糕，但露出的山水一角也能看出畫者的飄渺和心胸。
其實……他一直在騙自己。
李祈心像是被巨爪在慢慢的抓著，疼的渾身哆嗦。這個人，這個他終於發現有多重要的人在他面前都是假的
假的。
喜歡的是假的，情緒是假的，說的話也都是假的。
一切的一切，統統都是假的。
他顫抖著低聲自語“你……你到底有多恨我？”
“你到底……有多厭惡我？”
血從掌心滲出，可是沒有心那麽疼。
“你有多厭惡我多恨我，要這般自汙？”
當年初春仍料峭，他重傷昏迷，迷迷糊糊聽得耳邊清冽山泉般的少年聲，聽得那人溫柔囑咐要人走慢些，當心再次的傷了他。即使昏迷，那聲音仍舊輕輕，慢慢，羽毛般落在心間，讓他輾轉反側，讓他無法放手。
那樣溫柔周到的少年又怎麽可能是個粗陋只顧金銀的草包？那般清風明月的少年怎可能會愚蠢的萬事不通？
可是他竟然就這麽的想著，就這麽的對待他。他從沒，他都從沒見過少年真心笑容。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李祈心頭大慟，如同巨爪狠狠揪住心。他一張口，直接吐出一口血。手一松，抄寫的佛經被風一吹便飄了起來。他急著伸手去抓，去抓那少年留下的少少痕跡。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直到莊原死，他都沒看到少年真正的樣子。
他……到底是有多恨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內啥，其實某親戚來的時候，爪子我是沒精神手腳無力，什麽都不想幹，只想睡覺躺著不動，這種廢人狀態要維持個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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