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倆抱頭痛哭, 楚榕記起了太多東西，一下子承受這麽多以自己為主角的記憶讓人沒人辦法一時片刻消化掉，尤其是這些回憶裏有太多的心酸、後悔與難過, 這些負面的情緒齊齊湧上心頭，楚榕沒法自己安慰自己, 也無法從別人的寬慰中獲得原諒。

楚楓頭疼地將楚榕的腦袋扣在自己胸口，他剛剛也流了兩滴清淚, 但多年來的習慣不允許他再多掉一滴眼淚，所以楚楓很快地止住了。他其實不善於安慰人, 從小到大安慰楚榕的話也就那一套, 在楚榕長大後就逐漸不管用了，現在面對妹妹的哭鬧，楚楓有點手足無措。

好在, 楚桾受不了哥哥和姐姐把自己排除在外, 以前他年紀最小也就算了, 現在他也是個大人了, 需要被重視。眼睛紅紅的楚桾哼了一聲, 也加入到了他們的隊伍中。

“大哥，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明明還活著為什麽不找我？”楚桾直接撲到楚楓身上，他不顧形象地扒住楚楓的衣服領子，哇哇哇地將眼淚濡在楚楓的肩膀上，原本冷冽的青年此刻跟個嬌俏小夥子似的，喉嚨裏在嗚嗚地哼唧，腦袋在哥哥的肩膀上蹭來蹭去, 恨不得把自己融進楚楓的身體裏。

就在幾分鐘前, 他還在嫌棄蘇影也的身體, 現在卻愛如珍寶，生怕楚楓消失。

楚楓被小彈炮一樣的弟弟撞得腳後跟微動，他撇著嘴說道：“你進步了不少。”瘦猴兒一樣的少年，已經長成了大人的模樣了，一下能把他撞得微微搖晃，以前的楚桾就算是用上吃奶的勁兒，也沒法掰動楚楓的一只胳膊。要是自己以後不在了，楚桾這小子可以承擔起保護姐姐的責任，楚榕這個笨丫頭，不愁沒人照顧。

兄妹三個擠成一團，最中間的傅餘驚奇地望著蘇叔叔，怎麽看也還是蘇叔叔的臉，為什麽媽媽和舅舅要叫蘇叔叔哥哥呢？蘇叔叔現在變成他的另一個舅舅了嗎？

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的傅餘只看到媽媽突然就哭了，舅舅緊跟著也哭了，他沒有擔心，因為他看得出來，媽媽和舅舅是在開心地哭呢。

“舅舅，”傅餘拉了拉楚楓的衣角，小聲地叫道，“大舅舅？”

楚楓低下頭，眼睛裏是傅餘看不懂的神色，他嗯了一聲，在傅餘的腦袋上虛虛地撫了一下。

“大哥走的時候，這小東西還沒出生。”楚桾看到楚楓的動作，吸了吸鼻子，“大哥，你回來是不是就去看了姐姐，根本就不打算看我？”

楚楓瞥了楚桾一眼，“少胡說。”他接手這個身體的時候還沒那麽久，而且一開始楚楓自己根本不能相信這種荒謬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沒有是適應這個身份，他就被04找上了門，顧著隱藏自己還不及，哪裏敢去主動找楚榕楚桾？還好傅如晦和這個身體的原主人是朋友關系，楚楓借著這個機會才能正大光明地見到楚榕，即便這樣，楚楓也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本性。

再看到妹妹已經是難得，這樣的日子楚楓能過一天是一天，根本沒指望用真正的身份和楚榕楚桾相認。

可惜傅如晦鬧出的緋聞讓他沈不住氣暴露了，最後雖然知道那緋聞是假的，楚楓也不後悔。他死之前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當一個好哥哥，等到悔悟的時候，楚楓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機會。現在用偷來的日子和家人重聚，楚楓不願意偽裝，也不願意再做任何讓弟弟妹妹不開心的事，他只想陪著楚榕和楚桾度過最後一段時光，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時光。

楚桾抹了抹眼淚，“我找了好久的方法，都沒有辦法讓你活過來，我之前還在想，為什麽姐姐可以，你不可以，哥，你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是04讓你覆活的嗎？”

楚榕和楚楓吃驚地望著楚桾，“你說什麽？”

楚桾擡起布滿水霧的雙眼，“哥，你沒遇到04嗎？”

楚楓緊皺著眉，“什麽叫你姐姐可以？楚榕難道……”

楚桾嘴巴一癟，“哥，你去世之後，姐也沒活多久，是04把她覆活的，但是04不願意覆活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我願意幫04做任務，他也不肯。”

一席話的信息量，讓楚榕楚楓都沒法消化。

“楚榕死了？”

“我死過？”

楚榕和楚楓幾乎異口同聲地問道，傅餘作為一個旁聽大人講話的小朋友，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媽媽明明還好好地坐在這裏，小舅舅說媽媽已經去世了，難道媽媽是仙子嗎？

“媽媽原來真的是月亮精靈送給我的！”

楚桾抽抽鼻鼻子，“就是這小東西出生之後。”

每年傅餘過生日的時候，楚桾都在楚楓的墓前絮絮叨叨，說明天就要去姐姐的墓前了，大哥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帶給姐姐的啊？但是想到大哥和姐姐很可能就在一起，剩下的只有他一個人，楚桾就忍不住跑到埋在楚楓旁邊的楚榕墓前哭訴，憑什麽要留他一個人，他才十六歲呀，沒有爸爸媽媽，也沒有哥哥姐姐了。

從此，楚桾長久地、平等地恨上了和傅家有關的一切，如果不是傅如晦在國外，姐姐就不會一個人出去散步；如果不是姐姐一個人在外面散步，就不會被該死的車撞；大哥也不會因為救姐姐去世，姐姐如果不是因為還要生肚子裏的一個小東西，也不會大出血。

楚桾多想說自己在哥哥姐姐的葬禮上沒有哭出來——其實他哭得很慘，楚桾只是不大想承認，他本來優異的視力在葬禮之後，沒辦法達到飛行員的標準，哥哥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楚桾也沒辦法幫他完成了。

楚榕恍惚了一下，但是立馬就接受了楚桾的這個說法，她經歷的荒謬的事情已經夠多，已經沒什麽能夠讓楚榕無法相信的了。

楚楓看著傅餘，感同身受地體會了一下楚桾的處境，好吧，如果說半分鐘前楚楓還在為楚桾叫自己的外甥‘小東西’而準備罵他一頓，現在他竟然有點罵不出口了。

他們兄妹三個早早地相依為命，一下子讓楚桾失去了兩個最親的人，楚楓心尖刺痛了一下，他是認為男人應該經歷磨難才能成長的，但絕不是經歷這樣的磨難。

楚楓無言地拍了拍，雖然一個字也沒說，但這已經是嚴厲的大哥做出的足夠暖心的舉動了。

反正楚桾又哭得一塌糊塗。

“好了，別哭了。”楚楓捏了捏眉心，“把你知道說出來。”

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麽會有04這種鬼東西，又為什麽這麽神出鬼沒、無處不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被04糾纏過。這個叫做04的東西，到底是想做點什麽?

楚楓的面色逐漸嚴肅。

楚桾這下止住了眼淚，他的目光一下子正經起來，“我是在第二個世界知道04的。”

“什麽是第二個世界？”楚楓問。

“我把大哥和姐還在的時候叫做第一個世界，”楚桾道，“第二個世界，姐姐被04覆活了。但是只有我知道，傅家的人看起來都不知道這件事，都像是沒事人一樣。我以為姐姐不是真的，但是墓園裏，姐姐的墓已經消失了。哥哥的墓還在，我去問姐姐卻不認識我，也不知道哥哥。後來沒到多久，第二個世界突然停止，第三個世界來了。”

“停止？”楚楓蹙眉，不是很明白楚桾的形容。

楚桾謹慎地點點頭，“第三個世界，時間又回到了傅餘剛出生的時候。姐依舊不記得我，哥哥的墓也還在那裏，什麽也沒有改變。”楚桾當時是抱著很大的期望，他對世界和時間的改變並不在意，只要大哥能在扭曲的時空裏回來，楚桾覺得不管這個世界變成什麽樣，他都不在意。

可是，沒有。

回到原點的是第二個世界。

楚桾多麽希望世界回到第一個世界，回到他們一家人還在一起的時候。

但是很顯然，世界不是為楚桾服務的，甚至也不是為姐姐服務的。

因為在第三個世界，姐姐竟然又一次去世了。

楚桾幾乎發瘋。

不過他沒有瘋太久，因為，世界再一次回到了原點。

姐姐重新活了過來。

“後來這樣的輪回經歷了一遍又一遍，大哥沒有回來過，姐也沒有記得我。”

姐姐是活生生的，卻不認識他。楚桾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他在傅家別墅徘徊，偶爾會進去，可惜他對於楚榕和傅年傅餘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整個傅家，只有傅如晦記得他。

楚桾才不想被傅如晦記得，他也不想和傅如晦多說話，這個人不知道姐姐已經去世過一次了，才能這麽心安理得。楚桾一直惡毒地想，要是傅如晦想起來姐姐因為他犯的蠢間接去世了，再像第一個世界那樣，傷心地去死就好了。

他就是見不得，憑什麽只有他一個人失去了這麽多，可惡的傅家人卻活得好好的。

楚桾沒有詳細講述他經歷的每一個世界，嚴格來說，世界不是更換了，而是一遍遍地……回溯了。

似乎是有某個特定的條件觸發世界的回流，楚桾幾次想要探究原因，可是都不得其解。

“至於我為什麽知道04，是因為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他一個人做交易，04輕而易舉地完成了那個人的願望，我才知道，他是一種非自然的力量。”楚桾嘆了口氣，懊喪道，“我想和他做交易，可是04竟然不願意。”

他已經和04說願意完成任何任務，只需要04幫自己覆活大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沒什麽利用價值，04只是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楚桾，就怪異地扯扯嘴角，消失在了原地。

那時候楚桾因為回溯，仍舊是十六歲的樣子。

他以為是自己年紀小，四年後楚桾再一次去找04，沒找到。

楚桾走投無路，不能直接跑到楚榕面前說明自己的身份——他想要姐姐記起來他是真的弟弟，而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哈帕狗，搖尾乞憐地渴望楚榕的憐憫，需要被姐姐憐憫的人是傅如晦，而不是他這個親弟弟。

“他和誰在做交易？”楚榕緊緊地盯住楚桾，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楚桾的胳膊。

楚桾臉上憤怒與困惑交織，被楚榕猝不及防地一問，他先是怔住，因為時間久遠，楚桾稍微回憶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道：

“好像是叫做……和玉、傅和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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