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匕首

【他硬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另外一個人。】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打在葉片上、窗戶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幾縷並不燦爛但是分外溫暖的陽光通過窗欞灑進屋內，在地上落下幾塊輪廓模糊的光影。光影之下，只有兩三歲的孩童正整個人趴在憨厚的玩偶熊懷中發出咯咯的笑聲，白嫩柔軟的小手握成拳，向著在不遠處的男人揮舞著。

約翰看著女兒揮舞的小手，原本有些抑郁的神色立刻緩和了很多。他沖著寶貝女兒辦了個鬼臉，成功收獲孩子歡快的笑聲，這讓他的表情也禁不住的柔和了許多，棕色的雙眸寵溺的看著女兒，又擺出了許多誇張的模樣。

“啪”的一聲，原本遠程逗女兒的約翰後腦勺被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明明還穿著寬松居家衣服的女子舉手投足間帶著難以言明的味道，沒有刻意的打扮，就這幅居家的場景在出挑的五官和動人的身姿的襯托下就美的像是一幅畫。

“你還是快出去吧，老大要見你。”玫瑰一面糟心自己怎麽會看上這樣的蠢貨，一面麻溜的將依依不舍想要多蹭一會兒的約翰往屋外趕去。

約翰在妻子的臉上親了一下之後才走出門，熟門熟路的招呼路邊的自由馬車向著王城趕去。

馬車的速度不慢，塞因的主幹道又一如既往的寬敞平整，約翰打開馬車上的窗戶，看向屋外充滿生機活力的場景，有些感慨的嘆了一口氣。

街道兩邊不再是曾經空蕩蕩的樣子了，剛開出小花的綠色灌木在雨中伸展著，隨著風發出沙沙的響聲。因為下了雨，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三三兩兩小情侶甜甜蜜蜜的靠在一起，牽著手在路上享受著凍人的浪漫。他們的眼中是沒有經歷過那段黑暗時光的燦爛和清澈，這讓約翰眼中不由的閃過些許笑意。

這樣的日子，很好。

曾經的塞因簡直是噩夢一般的存在，資源極度匱乏，重刑犯、亡命之徒和少數真正的“人”。哪怕因為塞因法則的存在，他們無法直接殺戮，無法彼此鬥毆，但是那段日子就和塞因那時候的天空一樣，沒有光——總是陰沈沈的。

轉變是在他被流放到塞因的第十個年頭。那時候正巧是不知道第幾屆的排位賽在角鬥場舉行，但是這都被不是重點，重點是那一天也是荒獸襲擊塞因的一天，是所有塞因囚徒的噩夢。

在那場噩夢中，絕大多數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沒有死的大部分也在之後爭奪塞因控制權的鬥爭中被各種原因弄死。他之所以沒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站對了隊伍。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他們在琥珀和匕首的引領之下對抗一大批荒獸，勝利的時候他們都精疲力盡的躺在了地上，無法回過神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陸陸續續的站起來之後就看到面無表情的匕首打開了結界，站在主幹道的正中間。那時候雨已經停了，空氣中滿是黏糊糊的味道，比往常更加冰冷的匕首就這麽看著所有人。

“獨狼、騎士已經死了。影子逃走不知去向。”

“塞因，自由了。”

是的，塞因從此自由了。在那之後，空氣中的魔法元素開始漸漸恢覆，荒獸越來越少，開始有了日月星辰，終於有了綠色的植物和幹凈的水源。

他們不知道這樣的轉變是為什麽，但是他們由衷的喜愛這樣的轉變。在這段時間裏匕首以雷霆手段鎮壓了所有蠢蠢欲動的勢力，在殺滅大半部分囚徒之後他的統治地位從此確定了下來。塞因法則也不見了，和外面的勢力也建立了外交關系，成為了真真正正的獨立貿易旅游城市。

約翰被帶著格式化笑容的管家帶到王城二樓書房，在那張厚重的棕色桌前看到了埋頭處理文件的匕首。這個已經三十好幾的男人發現他來了之後才擡起了頭，嘴角帶著熟悉的弧度：“你來了，約翰。”

眼前這個男人褪去了少年時期的青澀，卻同樣再也找不回曾經的活力。他不知道那天在王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就是從那一天開始這個他們小隊曾經的領袖活的就壓根沒有了一個人樣。

“怎麽站著不說話，嗯？”匕首有些無奈，他指了指他對面的椅子，示意約翰坐下，臉上的笑容一直都沒有消下去。

約翰不自在的低頭走過去坐在了椅子上，椅子很柔軟，貼心的都加上了軟墊，坐上去就是一種享受。一旁的銀質移動餐桌上擺放著許多精致可口的點心，那股誘人的香味就一直在書房浮動，這氣息簡直甜膩的讓人發指，身為一個從來不愛吃甜食的大男人，約翰忍不住側了側身，離餐桌遠了一些。

“不喜歡？那就端給我吧，我們來討論一下關於下半年的發展政策。”匕首接過約翰遞過來的甜點，小口小口的往嘴巴裏塞，一旁搭配的是同樣加了許多糖分的咖啡。

少年時期的隊長同樣不愛吃甜食，真正喜歡吃甜食的另有其人。同樣，喜歡用敷衍的笑容來面對一切的也另有其人。

那個像是璀璨的流星一般轉瞬即逝的男人。

約翰不樂意來見匕首，因為他非常不讚同匕首把自己搞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現在活的就像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的確非常優秀他不否認這一點，但是匕首也不差。可是他卻是毫無鋪墊的就從冷漠變成了柔和，從極簡主義變成追求舒適，從不愛零食變成嗜好甜食……

他硬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另外一個人。

“好，那就這樣。”匕首滿意的點了點頭，揮揮手讓迫不及待離開的約翰走出去。

伴隨著約翰關門的聲音，整個書房都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安靜的讓匕首能夠聽清楚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目光所觸及的地方是沈重的暗紅色書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各色的書籍。這是讓他不安的環境，卻也是讓他無比享受的環境。

他不想回憶他的過去，因為那並沒有什麽好回憶的。他也不想思考他的現在，因為現在的他只是為了某個執念而活而已。他更加不想展望他的未來，哦——不對，如果琥珀有哪一天能夠出現的話他才有可能去展望一下。

他無數次的想要回到當年的那個時候，他恨自己為什麽要停下來，為什麽不能夠拉住他，哪怕是——代替他被吸進去也可以啊！但是最後的結果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卷入那黑色的漩渦之中，再也不見了蹤影。

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無法分辨自己對琥珀的真正的情感，或者說他潛意識裏一直在逃避這個話題。他會下意識的看在琥珀身邊出現的任何人不順眼，會下意識的撒嬌賣乖，只是為了能夠享受琥珀寵溺的眼神，會下意識的……壓抑自己本能的渴望。

他渴望能夠保護他，他渴望能夠一直在他的身邊，他同樣渴望著……某些在隱晦的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指尖不經意的觸碰，或者只是目光的接觸都讓他有著有些難言的激動。

少年人不懂得喜歡。

這讓他由衷的懊悔。他再也沒有名正言順的去追求他，去將自己心意告訴他。

一切的結局……都在那天的一瞬間就決定了。

“不能再想了……”頭部傳來一陣陣熟悉的疼痛感，匕首疲倦的闔上了雙眼，靠在柔軟的椅子上。但是怎麽可能不想？

哭不出來。

喊不出來。

只能夠在內心一遍一遍的撕開傷口，那樣子產生的那股疼痛才能夠撫平他無時無刻都在產生的焦躁。

書房內一片寂靜，良久傳來了一聲柔和的嘆息。

“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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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湖泊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這是一間密室，沒有窗戶，墻面也凹凸不平，裝修更是十分的簡單，壓根兒可以說是沒有。放眼望去，珍貴的古籍被亂糟糟的隨意丟在地上，到處都是。墻面上像是被人信手塗鴉一般，仔細看看都是些覆雜至極的圖案。元素球被吊在屋頂上，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密室，可以看到除了書籍紙筆之外沒有其他東西的存在。角落裏坐著一個穿著黑袍的男子，藍色短發，雙眸聚精會神的盯著眼前的書籍，口中時不時念叨兩句。

這時房裏傳來了重物移開的聲音。顏色與其他墻壁有著少許差別的墻面被緩緩移開，光芒中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密室門口。

藍發男子沒有擡頭，仿佛沒有聽到任何動靜一般，只是埋頭於書籍之中，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從混亂的書堆中掏出筆和紙開始書寫。

“這個月的食物。”男子也沒有多說什麽，眼中帶著嘲諷的看著頹唐的藍發男子，丟下食物就轉身離開了，仿佛多待一會兒都是煎熬。

當然，怎麽可能不煎熬。這裏……可是琥珀消失的地方。

等到匕首離開，湖泊才扯了扯嘴角。將手中的東西隨手丟在地上之後，他靠在墻壁上，閉上了雙眼。背上有些很明顯的凹凸不平的觸感，當把重量都壓在上面的時候會帶來輕微的刺痛感。

他無數次的後悔，後悔到撓心撓肺，恨不得把心挖出來親手把它一片片碾碎，恨不得把曾經的自己挫骨揚灰。

但是又有什麽用呢？他又不能回來。

所以他忍著想要去死的欲望，選擇留在這間看一遍痛一遍的密室裏，研究無數的典籍，渴望能夠再一次啟動這個法陣，把自己也吸進去。能救出來最好，不能救出來的話就這麽陪琥珀死也很好。

琥珀對自己而言是什麽？

湖泊無數次的思考過這個問題。最後，可能只有一個詞能夠概括，信仰——亦或者唯一的救贖。

他是他無數次發誓過要用生命去保護的哥哥。那個在記憶中，瘦弱但是溫和的哥哥。將小小的自己壓在身下，代替自己去接受殘暴的父親的折磨的哥哥。那個總是在微笑，笑著安慰自己，笑著揉自己的頭，笑著變魔術一般從懷中掏出他渴望已久的小點心的哥哥。

所以當時他才會毫不猶豫的將哥哥打暈，代替他成為貴族和那個枉為父親的男人的交易品。

女裝的習慣也是在那段時間裏養成的，本來他打算逃走去找哥哥的，結果被那個貴族丟到了塞因。他想要出去簡直是想瘋了，他都不敢想象那個瘦弱的哥哥怎麽能夠挺過父親的折磨。

哥哥對自己太好太好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對他那麽好。他是他少年記憶中唯一的一縷光，好到自己覺得不用一切去報答，那就是對不起他。

後來他遇到了琥珀。那個剛見面就對自己分外兇殘的家夥。本來按理說，他不該會喜歡上他的。但是……

琥珀的溫柔，從來都只對著身邊的人。

當你成為他身邊的人的時候，你就能感覺到。那種將你整個人都包裹進去的寵溺，會讓你恨不得溺死在他的周圍。

他掙紮過，想要逃離，想要遠離那讓他心動的氛圍。但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永遠無光的塞因，只有他的身邊能夠讓人安心，讓人放下所有的戒備。所以不論是匕首還是獨狼，在其他人面前無懈可擊的強者們，都心甘情願的在他面前撒嬌賣乖享受他對自己的寵溺，那是會上癮的滋味。

可是，當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中了名為琥珀的毒無法自拔的時候，他已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他和騎士合作，親手把自己推入了絕境之中。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就深陷地獄，永生永世都受著煎熬，難以再獲得平靜了。

他一味的說服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哥哥，為了哥哥我能夠拋棄一切。

他強制性的壓下心裏的一切掙紮——哥哥遠遠比琥珀重要的多，真的，真的。

他……

“琥珀……”寂靜的密室中傳來了沙啞壓抑的聲音，聲音很輕，但是卻像是拼盡了一切力量，帶著難以形容的覆雜情緒。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想起他聽到密室的大動靜之後終於忍不住擔憂跑了過去，卻正好看到了琥珀消失的那一幕。

他不見了。

再也見不到了。

不用猶豫不用掙紮了，上天為你做出了選擇。

他跪在了地上，沒有流淚。他從來都不會流淚，但是痛苦卻遠遠的勝過了流淚千百倍。

如果說哥哥是光，給了自己生存的勇氣的話。琥珀就是心臟，沒有他，活不下去。

年少的他曾堅信，世界上沒有誰是少了某個人就活不了的。那些所謂的感情都只是上床之前的花言巧語罷了。但是他自己卻分外的適合這樣的話。

“湖泊，你就是太過極端的性子。”

不知道是某個人說的話又一次清晰的出現在自己的腦海裏。

愛欲生，恨欲死，不是生就是死，這就是他。也只有他，面對的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的選擇題。

最最可笑的是，最後他才得知，那個讓他沈溺到無法自保的琥珀，就是他心中的哥哥，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哥哥。

這也許，就是對他的懲罰——陷入永恒的地獄的懲罰。

他還是沒有哭。

他只是笑了笑，繼續投入到法陣的研究中去。

總有一天，我能夠找到你。總有一天，我會跪在你面前，坦白一切，任你處置。

在那天到來之前，我只要用盡一生去尋找見你的方式，就夠了。

對不對，琥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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