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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敗也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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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聞弦縱橫劍道數十年, 向來自視甚高。

除了二十多年前在劍門關那一戰,以一劍之差慘敗於春風劍手下,他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他拄劍而立, 擡眸四顧, 威嚴的眸光從包圍著他的影族殺手身上漸次掃過。

這龍王廟附近藏有詭異陣法,使人無法運轉靈力,龍王廟外圍又設下迷魂陣,那迷魂陣陣法奇詭, 一時半刻難以破解。

西門聞弦和他帶領的這班弟子,等同於是老鷹卸去了利爪, 被不知還有多少的影族殺手包了餃子。

若在平時,這些殺手, 西門聞弦根本不看在眼裏。

可無法運轉靈力, 他便與尋常的劍客無異,縱使他的劍法再高超, 面對一輪又一輪的車輪戰, 早晚會被耗死。

西門聞弦想到此處,慢慢舉起劍來,劍刃倒豎, 持於胸前,左手輕抵右腕, 擺出一個標準的西門氏劍法的起手勢, 沈聲喝道:“太陰宮豢養的雜碎們,何必磨磨蹭蹭, 有本事一起上吧。”

他到底是一家之主, 是有體面的仙門前輩,說不出什麽太難聽的話, 想激怒這群殺手,逼他們一起圍攻,卻發現這群殺手的圍殺很有節奏,根本不受西門氏弟子和西門聞弦的影響。

哪一波負責試探,哪一波負責耗費敵方體力,那一波負責最後的一擊必殺,每一小隊人馬的職責都明確清晰,安排有素。

很快樹林裏的西門家弟子就死了近半,西門聞弦身上也多處掛彩。

高塔的側窗裏“撲啦啦”飛出一群夜梟,發出尖銳的淒鳴。

西門聞弦聞聲望去,只見龍王廟塔頂,有一白衣少年手持長劍,迎風而立。

那少年身上穿著西門家嫡脈弟子的服飾,面上卻帶了一張咧嘴大笑的惡鬼面具。慘白的月光落在他的面具上,將那惟妙惟肖的嘲諷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西門聞弦擡起頭,與那少年遙遙對望,幾乎瞬間就反應過來——今夜之局,只怕便是這少年聯合方如是一手所設。

想不到他一世英明,居然會被一個黃毛小兒戲耍於股掌之間。

那少年下頜微仰,倨傲地望著他,忽然縱身一躍,從塔頂的窗子跳了進去。

那一刻,西門聞弦感到有一陣怒火從腳底板躥上頭頂,燒得他一時失去了理智,一劍蕩開一條血路,閃身沖進了龍王廟。

西門聞弦一踏進龍王廟,便見黑暗中有道人影一閃,從祭臺中央的石階躥了下去。

西門聞弦喚道:“小賊休走!”

提劍追了過去。

沿著陡峭的石梯追了一會,眼前陡然開闊,一片泛著粼粼水光的地下湖泊出現在眼前。

黑暗中寒光一閃,一柄劍朝他眉心刺了過來。

西門聞弦偏頭一避,劍刃堪堪貼著他面頰滑過,劍上的鋒氣割破了他面頰肌膚,鮮血長流。

西門聞弦反應極快,當下將劍朝前一遞,劍勢如靈蛇游走,“嗖嗖嗖”的,瞬間閃過十幾朵劍花,將少年一直逼退到湖邊。

“你到底是何人?”

“為何藏頭遮面,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說話?!”

西門聞弦每出一劍,便要問一句話,可少年始終不回答他。

這少年的劍法路子很雜,幾乎將塞上江南各大世家的劍法都耍了一遍,根本看不出師承。

忽地,少年手腕一轉,擺出西門家劍法的起手式,一出手,劍勢淩厲,劍招輕靈詭邪,赫然便是正統的西門家劍法。

這小賊居然用西門氏的劍法與他對招,這根本就是在打他的臉。

西門聞弦心頭大怒,手上劍招越發淩厲。

少年且戰且退,退至洞壁,再無可退之處,忽然在洞壁上一蹬,借力躍起,迎身朝西門聞弦逼了過去,手上劍法一變,一道綠如嫩柳的劍意溫柔地纏上了劍身。

西門聞弦面色微變,有些錯愕地喃喃道:“春風劍?”

高手過招,瞬間便是生死之分。

西門聞弦這一分神,便覺肩頭一痛,少年已在他左肩刺出一個血洞。

一擊得手,少年不退反進,招招欲奪西門聞弦性命。

“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春風劍?”

感受到這熟悉的,溫柔如春風般的劍意,西門聞弦心中再度湧起了當年戰敗後的恐懼。

當年他和春風劍虞春秋那一戰,吸引了無數仙門中人觀戰。

上萬雙眼睛,眼睜睜見證了他的慘敗。

西門聞弦被虞春秋用劍指著喉嚨口,再無翻身之機的那一刻,握劍的手指痙攣抽搐,他擡起頭,只覺滿山的人似乎都在嘲笑他。

那種失敗的滋味,簡直比死還要可怕。

而現在,在這個潮濕陰暗的地下巖洞中,當年的失敗仿佛又要重演了。

不!

西門聞弦心中有個聲音瘋狂嘶吼:我絕不會再敗!

什麽春風劍,秋風劍,都無法再打敗他,他才是當今劍道第一人!

男人眼中亮起兇狠的光,招招斃命,少年漸漸抵擋不住,被他打得左支右拙。

忽然,少年身前空門大開,西門聞弦快、準、狠地送出一劍,刺入少年心口。

“噗”的一聲,劍刃瞬間沒入少年的身體,劍刃從背後透出。

少年卻像是不知疼痛一般,擡起右手,用力握住劍身,令西門聞弦無法後退,同時手上寒光一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劍刺入男人心臟。

二人面對著面,中間就隔著半柄劍的距離,緩緩跪倒在地。

西門聞弦睜大雙眼,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你,你……”

這種不要命的打法,根本就是不想活了。

而西門聞弦想活,所以他才中了計。

西門聞弦覺得很不甘心,可生命力快速飛逝,他感覺到死亡迫近,慢慢擡起手,靠近少年的面具,想趁著死神徹底到來之前瞧一眼這個殺了他的少年究竟是誰。

少年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伸手摘下了面具。

看清少年的容貌,西門聞弦目眥欲裂,像破風箱一樣抽著氣說道:“是、是你……”

少年嘲諷地翹了翹唇角,傾身靠向西門聞弦耳畔,低聲道:“西門老賊,我會好好送你下地獄。”

“你死後,屍首分離,頭顱餵給禿鷲,屍體餵給這湖底的食人魚。”

“西門家的落敗,從今夜開始。”

“從今而後,靈州江氏才是塞上江南的第一世家。”

西門聞弦擡起雙手,用最後一絲力氣掐向少年的脖頸。

然而他還沒有碰到少年的衣角,一柄彎刀便自後頸橫來,一刀割下了他的頭顱。

鮮血狂灑,像噴泉一樣,濺了少年一頭一身。

少年不閃不避,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任由那血噴盡,才擡手按住對方的佩劍,慢慢把自己的身體“拔”了出來。

這個動作,耗盡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他往後仰倒,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男人的頭顱骨碌碌滾到一邊。

五戒印的懲罰瞬間席卷了他,過了許久,這非人的肉/體折磨才終於結束,少年胸膛的血洞也慢慢愈合。

少年爬到湖邊,彎腰掬起一捧湖水,洗幹凈臉上的血,然後脫掉西門家的弟子服飾,丟入湖中,整個人跳入湖裏,洗去一身血腥,才從冰冷的湖水裏走出來,換上一套幹凈的衣服,然後才折身回返,把西門聞弦的屍體脫到湖邊丟了進去。

當年,被西門聞弦派來的劍客就是在這裏殺死龍女相思。

所以今日,他在同個地方殺死這老賊,也算天道輪回。

江玄從儲物靈囊中取出一只木匣子,用油布將頭顱包起,把頭顱放入木匣收了起來。

這東西,是送給太陰宮的投名狀。

江玄打理好儀容,戴上易容的人皮面具,自覺再無破綻,才邁著從容的步子出了地下巖洞,爬到塔頂,避開西門氏弟子的眼睛,從塔後下去,混入混戰之中,暗中給影族殺手下了撤退的命令。

影族殺手退到一半時,外圍的迷魂陣終於被破解了。

領頭沖入樹林的是由眉山夫人帶領的江氏弟子和楚氏弟子。

未能及時撤退的影族殺手很快就被各家人馬聯合剿滅。

西門獨秀清掃了一遍戰場,沒有發現西門聞弦的蹤跡,心頭不由一跳,抓住一個弟子,急問:“師父呢?師父在哪裏?”

有人答覆:“方才亂戰之中,家主似乎進了龍王廟。”

西門獨秀聞言,立刻沖進龍王廟裏,眾人將整座塔搜了個遍,最後在地底巖洞的湖泊邊發現打鬥留下的血跡,還有西門聞弦的佩劍。

西門獨秀看著那柄劍,滿目都是難以置信。

這怎麽可能呢?

就在不久前,師父還對他說,把你玉凝嬸嬸帶出去。

師父怎麽可能死?

西門獨秀跪倒在地,雙手顫抖地捧住那柄劍,緩緩舉起,眼淚奪目而出。

眉山夫人下令命弟子入湖查探,半個時辰後,從湖中撈出一具無頭屍體,已經被湖底的魚啃得血肉模糊,只能從殘餘的布料判斷,這具屍體確實是西門家主。

西門家的弟子看到這具屍體,齊齊痛哭。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眉山夫人依然震驚不已。

但她不敢讓任何人瞧出異常來,只能繃緊了臉色強行忍住,同時仔細地觀察起在場的所有少年弟子。

直覺告訴她,那孩子不可能那麽快就離開。

他身上有佛宗五戒印,開了殺戒,要生受戒印之罰,不可能有力氣逃出太遠,他必然就混在人群之中。

眉山夫人的心緊緊擰著,一時間不知道若是找出了江玄,自己是該懲罰他,還是該掩護他。

然而直到眾人擡著西門聞弦的殘屍出了游仙村,眉山夫人都未能從人群中找出江玄。

眉山夫人淒然一笑,有些自嘲地想道:是了,這孩子向來最擅偽裝,他若有心要裝,便是她這個做母親的,都瞧不出破綻來。

他又怎麽可能露出馬腳,讓自己找出來呢?

這孩子現如今羽翼豐滿,她是再也管不住他了。

今日他為了報仇,可以做出與方如是聯手,向魔道中人借勢的事情來,焉知來日他不會為了其他事情做出更過分的事情?

眉山夫人越想,心情越發沈重,心中暗暗下了計較。

今夜一場奔波,各家各派均無收獲,西門家甚至還死了家主,當下人人都無心情再戰。

江玄尋機從隊伍中脫身,趕到和方如是約定好的地方,將西門聞弦的頭顱交給了她。

“投名狀在此,西門聞雪人呢?”

這人渣生前逼迫龍女相思吐出內丹給他,才使得龍女相思面對西門家派來的殺手,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引頸就戮,他居然還有臉在龍女相思死後收集她的遺物裝神情。

江玄恨他,甚至比恨西門聞弦更甚。

但他不會叫這人渣死得那麽容易,他要慢慢地折磨他,讓他好好感受一下養母生前的痛苦。

方如是接過木匣,打開來看了一眼,便嫌棄地合上蓋子,說道:“你是不是時常仗著自己不會死,所以打起來才這般不要命?”

江玄冷冷地盯著方如是,半晌,憤怒地質問道:“你又對阿虞做了什麽?”

方如是掩唇而笑:“她擔心你呀,所以我使了點小手段,叫她好好看看你是如何殺了這老賊。”

江玄雙手捏得“格格”響,霍然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胸膛幾度起伏,用盡全力,才將怒火壓下,轉過頭,望著方如是冷笑道:“前輩不是答應了不再插手我和阿虞之間的事情嗎?為何還幾次三番戲耍晚輩?”

方如是道:“不為什麽,好玩而已。”

江玄聞言眉心一跳,閉了閉眼,極力忍耐,就在他忍不住要爆發的時候,旁邊忽然伸來一只柔軟的手,輕輕牽住了他的手。

江玄渾身一震,猛然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姜虞望著他,眸光寧靜通透,輕聲說道:“你別聽方如是瞎說,我什麽也沒有看。”

方如是給了她選擇,但她拒絕了。

她知道江玄並不想讓自己見到他太多陰暗的時刻,雖然她並不十分理解這種心情,但可以隱隱感覺到。

江玄渾身的肌肉依然緊繃著,雙唇也緊緊地抿著,過了一會,才擡手將姜虞頰邊一絲亂發別到耳後,如釋重負般承諾道:“都結束了,都結束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阿虞。”

方如是看著這一雙璧人,心中兩種截然相反的心情激烈碰撞,既盼著他們最終能有個好結果,又總覺得龍女與人族相戀,多半是悲劇收場。

這就像個逃不過的詛咒。

正在她糾結間,她心中忽有所感——她留在西門聞雪身上的法術被人破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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