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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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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如是此言才落, 姜虞就跳了起來。

“不行不行,這與要他性命有何區別?”

方如是冷笑道:“他心悅於你,願意為你去死, 我不過是考驗一下他的真心, 又沒有真的要了他的性命,有何不可?”

“況且他現在都不肯拿金丹來換你的性命,若是日後你遇上危險,焉能指望他以命相護?”

姜虞大聲反駁道:“我喜歡他, 是我的事情。我為什麽要他以命相護?我自己保護不了我自己嗎?況且這本來就是我們二人之事,前輩你有什麽權力來管?”

方如是摸索著護心鏡邊緣的花紋, 卷著江玄的龍尾慢慢縮緊,幽幽道:“就憑你們兩個現在小命都捏在我手中, 我想怎麽管便怎麽管。”

方如是說完, 便斷開和護心鏡的聯系,不再聽姜虞的反駁之語, 只用那冷嘲的目光望著江玄, 雖無言語,可那嘲諷的神色無不在說:看吧,男人總是說的好聽。未得手前, 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真要他們割肉放血, 卻又避之唯恐不及了。

方如是可以說是冬藏仙府開宗立派以來最天資高絕之輩。

冬藏仙府以符術、陣法為雙絕,而符術一科的正式創立, 幾乎可以說是由方如是一手促成。當時方如是在師門中風頭之盛, 甚至連冬藏姜氏都比不過。

如若不是因為龍族血脈曝光,以及後來淮陰西門氏的血咒事件, 方如是甚至有可能取代當時的姜氏弟子,成為冬藏仙府開宗以來第一任外姓府主。

可世上沒有如果。

方如是錯愛一人,又用極度偏激的手段毀了那人,也毀了自己一生。

血咒之後,師兄冒著性命危險將她救了回來,設下封印陣法囚於此地。

這封印陣法雖設得精妙,但在方如是眼中還不算太難破解,棘手的是她的內丹毀於血咒,功體已大不如前,即便知道破陣之法,也是有心無力。

不成想她之前略施小計,引了現任府主出府,這冬藏仙府便亂成這副模樣,將一條尚且稚嫩的白龍送到了她手上。

如果吞了這條白龍,方如是的功體就算回不到鼎盛時期,至少也有能力破開這封印法陣了。

但她到底存了一點同族之情,因此便借著試探的名頭,一來試試眼前的少年能為這女娃娃做到何等地步,二來吞了他的金丹,借此破開封印,逃出浮游秘境。

江玄看得出方如是所言不是假話,若他不願獻出金丹,她是真的不介意一掌震碎阿虞的魂魄。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有所顧忌。

這瘋婆子行事隨心所欲,全憑心情,完全沒有章法可言,他又怎麽肯定將金丹給了她之後,這瘋婆子不會反悔?

“前……輩,”江玄忍著身體的痛楚,斷斷續續道:“若我剖了金丹拱手奉上,前輩便可幫我救回阿虞,全須全尾地放我二人離開此地嗎?”

姜玉擡首,偷偷看了江玄一眼,眸中流露出幾分艷羨之情。

方如是好整以暇地調整了臥姿,上身側躺,右臂枕在巖石上,半撐著腦袋,斜眸看向江玄。

“那是自然。”

“十個我和阿虞加起來,都不是前輩您的對手,若前輩吞了晚輩的金丹後,依然不肯放我二人離去,我二人又要如何反抗?倒不如現在就掙個魚死網破,就算死在一起,也還算保留了最後一絲體面。”

方如是手指勾來一縷白發,擺出小女兒的嬌柔姿態,慢慢卷著,笑道:“你倒是聰明,知道我要這金丹有用。”

少年也笑了笑,眸光忽而變得冷冽,毫無畏懼地直視著方如是,沈聲道:“前輩要晚輩這顆金丹,可以,但至少給晚輩一個保證,好叫晚輩知道這顆金丹付出得值得。”

“否則——我也只能自爆金丹,讓阿虞陪我了。”

方如是起身坐直,撫掌笑道:“有意思,這麽說,你是知道這金丹你給也得給,不得也得給,與其如此,倒不如拿來收買心愛之人的心。”

“你失了一顆金丹,就能換來我白龍族龍女一輩子死心塌地,這也不失為一筆劃算的買賣,對嗎?”

話音落下,龍尾猛然一收。

巨大的力量從四面八方襲來,擠壓著少年的體魄,少年終於忍不住咳出一點血來,那血沾在唇角上,像一朵被搗碎的杜鵑花。

江玄點頭道:“果然瞞不過前輩。沒錯,我願意用一顆金丹換她一輩子死心塌地,這對我來說,再值得不過。”

護心鏡中,姜虞坐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中,聽到鏡外的少年如是說道,眼淚不知怎麽就無法自控地流了下來。

她輕輕搖頭,一邊擦淚,一邊哽咽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全都是胡說八道……”

姜虞忽然想起來,西門聞香曾經給過她一張符紙,說執此符進入冬藏仙府的秘境,就能找到被藏在秘境中的符箓金冊。

“前輩,前輩,我知道符箓金冊藏在何處,只要前輩放了江玄,我就帶前輩去取符箓金冊。”

方如是聽到姜虞不斷在護心鏡中哭求,吵得她耳朵都快炸了,終於忍不住用神識再次連通了護心鏡,冷冷道:“你果然是隨了姜家人的優柔寡斷,豈不知惡人從來都是沒有底線的?我要了他的金丹,難道不能再拿他的性命逼迫你交出符箓金冊了?今日我就代你師長教一教你,什麽叫作惡人。”

姜虞被方如是說得心中一涼。

她忍不住懊悔地想到要是她一開始就揭穿姜玉的假面,要是她一開始沒有逃避,是不是今天就不會誤打誤撞闖入浮游秘境中,是不是江玄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可她還是太弱小了呀!

面對絕對強大的力量,她什麽也做不到。

方如是看著江玄,淩空畫了一道心魔契。

紅色的咒符飄在半空中,散發著懾人的血光。

方如是扭身從巖石上滑下來,爬到少年身前,伸出手掌按到紅色的咒符上,蠱惑般道:“立一個心魔契吧,這樣你總不怕我騙你了吧。”

江玄勾了勾唇,咳道:“多謝前輩。”

舉起手掌,堅定,從容地按了上去。

二人的聲音同時在崖底響起,激起陣陣回響。

“我方如是,今日在此與汝締結心魔契,一旦取得汝之金丹,即放汝與吾族小輩安全離開此地,若違此誓,五雷轟頂,神魂俱滅。”

“我江思餘,今日在此與前輩締結心魔契,自剖金丹,雙手奉上,若違此誓,五雷轟頂,神魂俱滅。”

立誓完畢,心魔契成。

紅色的咒文凝為兩點紅芒,倏然落到二人手臂上,化為一點朱砂模樣的紅點。

江玄以手捂唇,把湧到喉嚨口的血悄悄咽了回去:“請前輩松綁,晚輩這便剖丹。”

“嗯。”

方如是松開龍尾,抓起姜玉,飛到刻滿封印咒文的巖壁下。

她也不用符紙,用手淩空畫了一道定身符,就將姜玉定住。

於符術一道,似她這般功體大損,仍然能夠不借助外物,隨心所欲地施展符法的,這世上恐怕唯此一人耳。

江玄半跪於地,一手撐在地上,另一只手虛懸在丹田之前,手上法決變幻。

須臾,丹田中亮起一道金芒,那光芒之耀眼,甚至穿透了皮膚和衣物。

無形的風漩在少年身周緩緩繞轉。

姜玉目不轉睛地看著江玄,心中第一次感受到一種難言的震撼。

怎麽會有人願意為另外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呢?

雖說形勢比人強,這位江少主其實並沒有選擇,可要是換了她……

呵。

這要在她那個世界,就好比叫她從身上摘一顆腎去救重病在床的男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才不會做呢。

三條腿的蛤.蟆不多,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好找嘛。

換一個新的男朋友不就好了?

姜玉一瞬不眨地盯著江玄,看得入神,看得癡迷,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護心鏡中,姜虞看不到外面的情況究竟如何,只能憑借聲音和感知,隱約知道江玄真的動手剖丹了。

那一刻,她只覺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她跳起來用力拍打鎖魂陣的結界,大聲哭求,說不要挖江玄的金丹,她是龍族,她有內丹,要挖就挖她的,她的內丹肯定比江玄的金丹更好用。

可方如是就像沒聽見一樣,一句回應都沒有給她。

終於,那點璀璨的金芒刺透了少年的身體,像一顆生了尖錐的榛果,刺透腹間皮膚,被少年三根手指捏住,硬生生從丹田中拔了出來!

少年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起那枚金丹,宛如托著一輪緩緩升起的旭日。

可惜,這輪剛升起的旭日很快就要沈落了。

那一刻,被囚在江家祖宅三年中的日日夜夜,如蘭臺走馬般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剛被眉山夫人帶到江家祖宅的頭一個月裏,他就像一只野性未馴的小獸,每日都在想著怎麽從江家祖宅逃出去。

他試了無數次,也失敗了無數次,最後摔斷了腿,才不得不認命,安心在祖宅中住下。

眉山夫人說他兇性難馴,惡性難改,若入修行之道,擁有了比普通人更強大的力量,只怕早晚要貽害蒼生,因此不肯教他術法。

他只好到藏書閣中偷書來看。

識字不多,一開始很多艱深的典籍全看不懂,連字都認不全。他便想了個法子,將那些不認得的字打散了,卑微地拿去請教祖宅的守衛。

祖宅那些守衛明面上敬他是少主,背地裏卻嘲笑說從未見過籠中鳥一般的少主。

所以,他是費盡了千辛萬苦才有今日!

江玄捧著那枚金丹,捂著腹間的傷口,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巖壁下走去。

每走三步,他就要停下來站一會,蓄足了力氣,才能繼續前進。

腹間不斷滲出鮮血,很快就染紅了玄黃色的法衣,然後又滴落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江玄終於走到方如是面前。

他終於支持不住,單膝跪下,雙手捧著那枚金丹,顫抖著捧到方如是眼前。

“前輩,金丹……在此。”

方如是低頭看著少年渾身的血,眸光覆雜,伸手拈起那枚金丹吞下。

金丹被吞下的那一刻,江玄終於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因為疼痛,因為功體幾近全毀,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到方如是在瞬間從雞皮鶴發恢覆了青春貌美,看到方如是扯斷了鎖住雙手的鐐銬,看到方如是舉起護心鏡,施展術法……

最後,他感到一雙手輕柔地扶住他的雙肩,將他上半身托了起來,然後他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微熱的淚珠滴落在他面龐上,少女抱著他哭得語不成聲。

“為什麽……”

他擡起右手,輕輕摸了摸少女的臉,傷口上的血不小心擦到她細白的面龐上,弄得她半張臉都染上了血跡。

“我能不能……”

不行,不能睡過去,他還有話沒問完。

“我能不能……換你這輩子……只對我一個人死心塌地?”

少女的哽咽聲慢慢停了,她輕輕地,卻又堅定無比地回應:“好。”

聽到這個答案,少年臉上露出微笑,意識一沈,陷入無邊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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