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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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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虞和阿瑛一起回到江家驛站, 先去拜見了眉山夫人。

眉山夫人聽姜虞說完江玄的反應,臉上神色淡淡,倒似早已料到會有此結果。

掌握了本元命燈, 等於掌握了一個人的生死。這樣重要且敏感的東西, 姜虞實在不敢為江玄收著,一轉手,就又還給了眉山夫人。

她倒不是害怕自己有一天會被那小變態氣得恨不得拿出本元命燈捏死他,她是怕自己萬一護不住這東西, 反倒害了江玄。

姜虞又陪眉山夫人說了會子話,見眉山夫人愁容稍解, 便回了自己的住處。

剛回到驛站客房,就見小和尚空空如也坐在隔壁門前, 身前放著一口金缽——正是花衣僧遺落的大德金缽。

他緊緊盯著那口金缽, 憋得滿臉通紅,像在跟一股無形的力量較勁。

姜虞拄著拐杖走過去, 奇道:“空空如也小師父, 你這是做什麽?”

小和尚掀眸瞧了她一眼,額上滲出細汗,憋著股勁道:“虞施主, 我在……我在與金缽中的怨魂交流。我想渡化他們,金缽中的怨魂卻百般拒絕, 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姜虞聽完, 搖頭笑了,將拐杖往門邊一靠, 坐下來, 瞧著空空如也,笑問道:“空空如也小師父, 若是我現在勸你別做和尚了,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空空如也瞪大雙眼,吃驚道:“小僧一心皈依我佛,從未起過任何背離我佛的念想,虞施主緣何有此一問?”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僧是斷斷不可能不作和尚的。”

姜虞問道:“為什麽呢?誰規定你一輩子都得當和尚?”

空空如也被問得一楞:“這……無人規定,可是……”

“那麽是在紅塵中摸爬滾打,作個逍遙自在的凡夫俗子不好麽?瞧你當了和尚,酒喝不得,肉吃不得,男女之情,更是連想一想都要自我譴責半天,這樣的日子有意思嗎?”

空空如也聽到“男女之情”四字,羞得滿臉通紅。

“可是,皈依我佛是為了渡己渡人,並不是為了貪圖享樂,不可用‘有沒有意思’來衡量啊。”

姜虞摸了摸下巴,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了幾下,眸如星子,清亮透澈。

她狡黠地笑道:“然而對我這種俗人而言,選擇做一件事,必然是先奔著對我有沒有好處,我做這件事是否開心去的呀。我可沒有小師父你那樣‘度己度人’的大誓願。”

空空如也愕然道:“仙門弟子,難道不該以鋤強扶弱,掃蕩天下罪惡為己任嗎?”

姜虞嘖嘖有聲,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道:“小師父,這便是你的誤解了。對於大部分俗人而言,‘做好人’還是‘做壞人’,往往只在一念之間,而這一念,便是利益。”

“利益?”

“簡單來說就是,比方說這次在游仙村中,你和江少主還有葉師兄,都被魔眼所惑。若是當時你失了理智跑來殺,抑或我必須殺了你才能活著離開游仙村,那我少不得只能狠下心來當個壞人,將你殺了。”

“什麽?!”

空空如也大驚失色,嚇得身子微微後傾,結巴道:“你你你……你要殺我?”

姜虞瞧他這模樣頗為可愛,忍不住擡手摸了摸他的小光頭,忍俊不禁道:“我都說了是比如,比如呀。”

“哦。”

空空如也長呼出一口氣,心有餘悸道:“虞施主你這比如太嚇人了。”

“那如果是小師兄要殺你,你也會為了求生殺他嗎?”空空如也忽似想起什麽,反問道。

姜虞被他問得一怔,一時竟沒能回答上來。

空空如也細觀姜虞神色,說道:“果然你是舍不得殺小師兄的。這代表虞施主你在做選擇時,並非完全為‘利益’所左右,動搖你的,還有你對小師兄的感情。”

姜虞被空空如也說得呆住。

她對江玄的感情……

若是江玄真要殺她,她難道就會舍了性命,甘心作他刀下亡魂嗎?

她真地不舍得殺江玄嗎?

空空如也看到姜虞桃腮飛霞,似乎起了些小女兒家的忸怩之態,才霍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麽。

他一個四大皆空的佛家弟子,居然對一位未出閣的女施主說什麽“感情不感情”的話,實在是阿彌陀佛,失禮失禮。

他忙道:“啊,小僧一時失言,還請虞施主勿要見怪。”

姜虞被一言驚回神,發現自己剛剛差點被他帶到溝裏。

“咳咳”,她清咳一聲,道,“總之,我要說的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比如你的志向是渡化蒼生,我的志向就是當個逍遙自在的富貴散人。因此,你若想要別人遵循你的意願辦事,你首先就得先‘尊重’他們。”

“尊重他們?”

“對呀。你跟我說說,你是怎麽跟那些怨魂交流的?”

空空如也念了句佛號,道:“我勸他們棄惡從善,放棄執念,可是他們根本不聽。”

“你是怎麽勸他們棄惡從善的?”

“我說,一念從善,佛緣自得。此生結下善果,來世必有善緣。”

姜虞道:“難怪你勸不動他們了,我要是他們,也不聽你啰嗦。”

空空如也不解道:“這是為何?”

“很簡單呀。你想想,那些死後化為怨魂,滯留世間不願離去的人,是為什麽?是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相信你這套,他們相信的是,公道要靠自己來討。心中怨恨一日不得消解,他們就一日不願被渡化。”

空空如也若有所思:“如此說來,我若要渡化他們,先得替他們達成心願?”

“錯!”

“錯?”

姜虞點頭道:“根本不用那麽麻煩。你只要裝得兇神惡煞一點,告訴他們,若不肯接受渡化,別說怨魂做不得,來世也不要再妄想了。他們受奸人利用,作惡多端,你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叫他們一個一個,全都灰飛煙滅!”

空空如也悚然:“這這這……這如何使得?”

姜虞嘖道:“怎麽那麽死腦筋呢,我不是叫你真地一掌把他們拍得灰飛煙滅,我是叫你嚇唬嚇唬他們。有道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對付壞人,規勸是沒有用的,要以惡鎮惡。”

空空如也瞪大雙眼,半晌無言。

他感覺,今日一席話,讓自己過往十來年所修的佛法受到了不小的震撼,整個三觀都差點被顛覆了。

等到姜虞進屋關上門,他才堪堪回過神來,喃喃自語道:“難怪師兄總說梵天凈土外的天地太可怕。虞施主這麽可怕,小師兄知道嗎?”

空空如也愁眉苦臉的,不知不覺為江玄憂心了起來。

檐角下,有一只木雕的竹蜻蜓展翅飛起,越過院墻,穿街過巷,一路飛回江家祖宅,最後撞入一座古樸清凈的小院中,落入那鐵骨錚錚,傲然如竹的少年手中。

少年拈起竹蜻蜓,側耳傾聽了一會,淡漠的面容上忍不住浮起一絲笑容。

“真舍不得殺我麽?”

呵,少騙人了。

在魍魎道那次,她背刺他的時候,下手可是沒有一絲猶豫。

雖是這般想著,但少年的眉梢眼角裏的笑意卻是藏都藏不住。

……

姜虞回房躺了一會,忽然想起那夜花衣僧所說的話。

花衣僧說,原身之母茱萸是被姜沖姐弟聯手所殺。

誠然他的話未必可信,但他既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就代表絕不是空穴來風。姜虞想起之前她在黑水城的萬裏湖水牢中,也曾問過西門聞香原身父母之事,西門聞香避而不談,似欲遮掩其中隱情。

她馬上就要回冬藏仙府了,若原身母親之死真與問雪夫人有關,原身丟失一魄也是出自問雪夫人之手,那她到底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問雪夫人呢?

問雪夫人真地是位可以信任,可以倚靠的長輩麽?

姜虞想到此處,起身設了個通靈陣,可是等了許久,都未能連通她留給西門聞香的傳訊玉牒。

此後一連兩日,姜虞都連無法與西門聞香取得聯系。

她不禁擔憂起來,不知是傳訊玉牒出了故障,還是西門聞香那邊遇上了什麽事端。她有心想請江玄幫忙打探,到了江家祖宅,卻被告知少主出了遠門,不知去了何處。

姜虞滿懷憂思,又過了兩日,諸人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連傷得最重的西門獨秀都能出門走動幾步,江家秘境的鬥宿道場上就又多了幾個人。

這日清晨,姜虞來到道場,練了運炁吐息,忽然聽到眉山夫人那班女弟子中響起高高低低的吸氣之聲。

“快看快看呀。”

“那是……那是秋思仙府七名鋒之首,漱雪劍葉應許嗎?”

有兩個女弟子跑到姜虞身邊,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轉身看看。

“那位便是傳說中的漱雪劍葉應許嗎?”

姜虞看到葉應許白衣勝雪,挾一身冰霜之氣步入道場中,臉上一貫沒有什麽表情,略一錯目,似是在人群裏發現了她,便朝她點了點頭。

道場很大,他也不和任何女弟子打招呼說笑,徑直走到一邊開始練習劍招。

劍招都是最基礎的招式,明明單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到了他手中,便如秋風颯颯,竟使出了長虹貫日、大江東流的氣勢。

眾女弟子齊聲喝彩,姜虞也只好跟著人雲亦雲地叫了幾聲好。

忽然,她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呼喚,如一抹淡煙般從她耳邊飄過。

“表妹,救救我……”

姜虞整個人像是被雷轟了一下,僵立當場,一時以為自己是幻聽了。等她回過神來,再去聽時,卻發現再無聲音。

姜虞這才想起自己原先本有心打探紫霄劍中的秘密,卻又因為種種事情耽擱了。

真是罪過,若非今日再聽到求救,她險些將這件事情忘了。

等葉應許練完功,收了劍打算離開,姜虞趕緊迎上去攔住他,裝作閑聊似地問道:“葉師兄怎麽會到鬥宿道場來。”

葉應許面色一沈,掃了一眼眾女弟子們,道:“江家人說外姓弟子,只能來鬥宿道場。”

“哦。”

姜虞又閑扯了幾句,終於將話題拉回正道:“葉師兄,我能看看這口紫霄寶劍嗎?”

葉應許不答,垂目看她雙手。

姜虞趕緊抽出一條手帕來擦了擦手,道:“我擦過手了,很幹凈的。”

葉應許才道:“本來就是你們家的劍,你當然可以看。”

說著滿臉不舍地把劍交給了她。

姜虞接過劍來,輕撫劍身,細細查看,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又抽出劍來,細看劍莖,可那奇怪的求救聲卻是再未響起。

姜虞一心查探劍中秘密,沒留意到葉應許越站越近,像是害怕她一不小心摔了劍,或者把這寶貝劍磕著碰著,越挨越近,腦袋幾乎都快跟她貼到一起。

二人身影相挨,從遠處看,極為暧昧。

“喵嗚!”

姜虞忽然聽到一聲慘叫,如平地驚雷炸響。

她辨認出那正是十三郎的叫聲,不禁收劍回鞘,轉過身朝聲源處望去。

“十三郎!”

鬥宿道場入口,那“失蹤”了數日的少年一身玄黃法衣,頭戴紗笠,懷中抱著一只黃白條紋的大胖貓,渾身氣息冷如冰霜,弄得整個鬥宿道場的溫度都好似陡然降低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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