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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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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讓重新用上“本王”的自稱時,葉穎在艙內聽得真切,她偎依著老族王的身軀猛然一震,掙紮著要站起身來到外邊去,族王及時拉住了她,沖著女兒輕輕搖頭。

與葉穎形於色的興奮不同,五溪族王的眼中滿溢著是哀傷,他按住葉穎,直到趙讓進了艙來,才向他略做頷首,走向艙中尾處,帶其他族人一道閑聊。

趙讓感於族王好意,默默垂首,往內靠了一靠,低聲向葉穎問道:“王女可還好?”

葉穎盯著他,倏爾“噗嗤”一聲笑,手指趙讓,又回指自己,半認真半揶揄地回答:“小將軍,這便是你們漢人所說的‘落湯雞’了,是不是?”

兩人相視著,都不自禁流露出笑意,艙內雖暗,但咫尺之遙,彼此還能看個真切,原來皆在遙想,仿佛回到最初,同林比翼,縱橫山間的光陰。

笑意隱去,葉穎靠緊趙讓,兩手齊齊捧住趙讓的右手,將其掌心貼於臉頰,定定地凝著趙讓:“能不能一道回去?即便你不再是王,你也始終是我的小將軍,這樣不好嗎?”

趙讓沈默片刻,輕聲道:“賢兒和玄兒若能尋到,方能稱得上‘一道’。”

他此言一出,葉穎不覺松了手,臉色慘變,然更挺腰昂頭,抿唇向趙讓道:“你到底還是怪我!”

“穎兒,”趙讓輕嘆,眼底沈著傷,嘴角卻是浮出一絲微笑,“自你我相識至今,我可曾為什麽事怪過你?”

他的神色言語,讓葉穎頓時為之恍惚,低眸擡眼間,已是淚光瑩然,她到底是情難自禁,伸臂環住趙讓的腰,不顧衣襟的透濕,將臉埋入他的胸前,無聲啜泣。

回首過往,葉穎此時已是心間明朗,兩人的掌上明珠無辜夭亡後,她趁他昏迷不醒時,以他的名義號令部曲擁戴,據南越自封為王,趙讓是極不讚成的,他醒轉後得知此事,直斥他們“胡鬧”,而對她,卻從未有過半句重話,在她對金陵東楚恨入骨髓、咬牙切齒之際,他始終沈默不語。

而她竟是將趙讓的這種態度視作與己同心,如今葉穎方曉得,原來是天大的誤會:趙讓的沈默,不過是體恤她喪女之痛,不忍出言苛責罷!

明知他是極珍愛兩人的骨肉,她又偏在他面前做出棄一對小兒女於不顧的言行,也許自己早已在渾然不覺中,失了這男人的心——如此一想,葉穎只覺心如刀割,哽咽道:“你只是嘴上不說而已,心裏還是怪的。”

趙讓低低一聲長嘆,不由也動了情,攬過葉穎的雙肩,沈聲道:“不怪你,心裏也沒有怪你。你當日願不顧一切地嫁我,我就知道我這一生都絕不會怪你。只是……”

又是一聲嘆息,她能感受到他胸口的劇烈起伏,心如巨石沈井,“我現唯一可做的,就是盡我所能保你父女與一眾五溪弟兄平安無傷地離開此地,返回南越。而我,只怕是回不去了。”

趙讓已無心再掩飾話中的感傷之意,葉穎聞言心酸不已,她雖懵懂,可並不愚笨,到了今日,雖還未能窺視形勢全貌,但她已看出,當初極力慫恿五溪族人襲擊郡府,支持她攜子上金陵,以及安排她與趙讓相見,至令她心甘情願自投羅網等等一連串事件的人,並非心存善意之輩,更似將她與族人作了誘使趙讓種種不得已之舉的餌食。

她擡起臉來,低頭揩幹淚水,重看著趙讓,悶聲道:“那天在塔裏,我交給你看的牛皮紙,並不是當時就在殺了我們大女的刺客身上搜到的。而是來到這裏之後,別人交給我的。我雖然懷疑,可還是情願相信是真的。至少我還是知道,你是肯定不會和害死自己女兒的兇手講究什麽忠義,哪怕他是你的皇帝。”

趙讓沈默了片刻,向葉穎一笑道:“多謝王女。”

葉穎咬住下唇,半晌才松開,她目不轉睛地註視著趙讓,驟然迸發:“你不回去也罷,我隨著你就是,死了就死了,到底也還是夫妻,小子和二女要是活不下來,正好全家一道,我隨你們父子、父女去見漢人的閻王!”

她說這話時,兩頰緋紅,兩手交叉握於胸口,這是五溪族人表達堅定不移決心的方式,趙讓大感意外,怔楞須臾,終是嘴唇微微翕動,欲言又止。

葉穎卻不容他別開眼,她再次貼了前去,目光如炬,堅決道:“你不需為難,為難也無用,你趕不走我。”

趙讓神色已恢覆如常,迎著葉穎正色道:“王女,我正因念族王之恩、與你之情,才無論如何也要盡全力保住大家性命。但你我之間……也是回不去了。”

他聲音極低,口氣溫和,卻自有種斷然決絕蘊於其中,“生已非夫妻,遑論死後……”

“已非夫妻,”葉穎身形紋絲不動,趙讓也並未在這昔日結發的臉上見到任何預計中的表情,不管是震怒亦或淒楚,她仍凝視著他的眼,唇角甚而抽出一點微笑,“也沒關系。我也是因你救了父親和大夥的命,才要跟著你,你要是死了,我也隨你去死。”

趙讓一時無言以對,唯有轉頭。

正與五溪族王憂心忡忡的目光相遇,族王見狀,不再避諱,走上前來,在趙讓肩頭重重一拍,扭頭對著葉穎道:“女兒,你別再執拗了。趙將軍不顧生死來救我們,你好好聽他的就是了。”

葉穎現出欲爭辯的神色,猛一後退,轉身大步向著族人聚集的船尾而去。

“族王……”趙讓開口,卻不知當講什麽,唯有苦笑。他素來敬重族王,如今卻因與葉穎的糾葛而不得不處於這般尷尬的境地,實在讓他難堪。

幸好五溪族王閱歷豐富,也深明事理,自被押送上京,有關趙讓的風風雨雨也從獄卒閑聊中聽說了不少,他沒有出言詢問趙讓傳聞真假,以及兩人間的仔細,只是再次用力按了按趙讓的肩,半開解半希冀道:“不必多說了,我知道你做事有你的想法,我身為五溪族的族王,只要你不曾忘記你的五溪弟兄,我族便仍奉你為長。”

“這個當然。”趙讓脫口道,長入口氣,“我趙讓即便拼上一死,也要保族王、弟兄的性命。”

族王黑褐色的臉上乍現笑容,又旋即消失,搖頭悵然嘆道:“可憐我那三個小孫兒,就怕是個個都活不到長大了。”

這話語如劍,直刺入趙讓的胸口,令他心膽俱裂,勉強掛出一笑,道了幾句無謂的寬心之詞,兩人相視感傷,默不作聲片刻,族王返回族人之中,趙讓則再次踏出艙外,尋到仍在船首的周校尉。

此時明月相照,水波如銀,清風微送,趙讓擡頭望月,少頃方向周校尉道:“上岸後令主可還有安排?如今城門已閉,要出城並非易事,令主想必早有謀劃。”

周校尉原是盤腿坐著,聽了趙讓問話方才起身,他神色已一掃之前浮於外的輕蔑,回道:“那是當然。將軍不用操心,到時候管教你和這裏的諸位外族弟兄平安出城。”

趙讓略一點頭,並沒接話茬,淡淡道:“煩請周校尉給個會合之地,上岸後,我要在城內尋個人,尋到後再行出城。”

未料到趙讓另有打算的周校尉登時不掩錯愕,沈默半晌才吞吞吐吐道:“這個,這個……”

“周校尉是怕我一去不回麽?”趙讓輕笑,“我與令主已算同舟共濟,縱使我現在回頭,欺君大罪,皇帝也不會寬赦,你說是不是?”

周校尉訥訥稱是,雖仍面露不甘,卻順從地說出了城門下的某處,之後不再多話。

船順利靠岸,眾人下了船來,周校尉朝趙讓一拱手,轉身離去。

趙讓無暇向五溪族人詳加解釋,率著眾人疾步快行,回到之前□□手埋伏的道旁樹林邊,又往宮城方向走了一刻左右,這才止步道:“諸位在林中稍候,留神隱藏,莫讓人識破了蹤跡。我與族王前去尋人,順利的話一頓飯功夫便可回來。”

話音落,葉穎搶道:“我代父親去。父親年紀大,被關了那麽久身體也差,不能這麽奔波。”

族王但要開口,趙讓已否決道:“不行,你不是五溪族王。”

葉穎一蹙眉,還待爭執,族王已邁開了步伐,笑向兩人道:“再糾纏下去天都要亮了,趙將軍,走吧。”

趙讓看了眼葉穎,快步追上族王,兩人一前一後,匆匆出了林子。

王城中夜不行宵禁,但深更半夜的尋常民居處也罕有人蹤,本來街上還常有夜巡禁軍,然這一晚卻極為反常,兩人一路走來竟未遇上一次,趙讓早備好的一番說辭也無用武之地,他並不覺慶幸,反而暗自心驚,不知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族王一聲不吭地隨著趙讓趕路,走不多時,就見前方有座大宅子,趙讓說了聲“到了”,便上前拍了拍緊閉的門扉。

連拍了幾下,門裏傳來一名男子的粗聲:“誰啊?大半夜的!”

趙讓回道:“趙氏故人。”

門很快打開,從裏面閃出兩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來,一左一右,夾住趙讓,把他迫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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