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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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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昆目不轉睛地凝著子玉,眼中流淌著眷戀不舍,原先揚起於唇角的一絲笑意,隨著侍女替子玉穿衣時水蛇腰的搖擺,也歸於垂落。

“真是要走?多留一夜……”他從臥榻上半支起身,猶在回味一泓春水蕩漾的柔情,溫香軟玉,尤物在懷,水乳交融之樂,巫山雲雨之美,兩相攜手同游的暢快淋漓,也唯有這個女人可以給他。

子玉回眸一笑,謝昆便知無望,貪看那淺綠衣裙下的婀娜多姿,悵然一嘆。

已將衣裙穿戴齊整的子玉譴開侍女,重至榻前,單腿跪於床上,探身向謝昆笑道:“你我不久後便能苦盡甘來,何必糾結這一時半會?”

謝昆輕捏住擱在他身側的一雙柔荑,來回撫弄把玩凝脂雪膚,遲疑著略一搖頭。

子玉抽出手來,往謝昆肩頭靠去,輕笑:“怎麽?你是不信?還是,事到臨頭,又反悔?”

在她妙目流轉的柔光中,謝昆唯有苦笑道:“不,只要能與你一道……”

後面半截話他沒有說出口,心中隱隱有些不祥之感,似乎挑明了出來,必為這匍匐於暗夜的鬼魅魍魎所知,待時候一到,便冷不丁殺入陽世,拖他二人沈入陰曹地府。

幸好子玉也無需他多言,將身挨得更近,親密無間。

也罷,謝昆琢磨,皇帝雖未下詔明奪他的兵權,但無聲無息中,以曹霖取代他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莫說他本就無心再回邊寨,縱是此刻拋卻顧忌,到皇帝跟前請求重上沙場,只怕皇帝也不會應允。

何況老父與子玉都是這般態度,謝昆不覺摟緊佳人,心下了然徹底,他也只剩一條路可行:當日歸來赴弟喪的時候帶回的不到百騎,以及父親謝濂多年苦心經營所豢養的死士,這些人當可盡用。

然皇帝已然用失火一事害死謝家皇後,難不成他會愚鈍到不作防備?

子玉見謝昆不言不語,神情寥然,知這男子雖忝列武將,卻優柔寡斷,逢大事則亂,暗嘆口氣,也懶於再多安撫,從他懷中起身,邊整理衣裙,邊道:“你依計行事便可,再不濟,就把你的兵馬給我好了,我代你率兵打仗去。”

這話帶笑而出,直把謝昆說得貓爪撓心,他跳下床來,把子玉又抱了抱,笑道:“為了你,我肝腦塗地也是願意的。”

兩人相視而笑,依依話別,子玉便趁夜色乘車,從謝昆的私邸悄然離去。

原是各路人馬都知曉重陽日聖駕出巡,紛紛做好準備,不想後宮又一場大火,竟奪了謝皇後的命。

這下皇帝龍顏震怒,下令宮中徹查整修,日夜加派人手巡視,加上皇後薨逝,好一陣的兵荒馬亂,重陽當日出宮登山祭祀之事便暫且押後,若非皇太後一力堅持,非要前往大崇恩寺禱祈上蒼,這巡幸之日一時半刻只怕也定不下來。

等到最後終於成行,已是重陽過後三日了。

皇帝大駕出宮,自然隆重,何況還有皇太後、太子,不過城中之人,最想見一見的,依然還是那位傳聞已久的男妃,只遺憾聖駕浩蕩,貴人全在車轎之中,難窺真顏,流言蜚語,倒是繪聲繪色。

隨行的趙讓渾不知民間對他多有謬誤猜想,一路行來,眉頭不展,偶爾手撫過身側的琴囊,心事更重。

那夜纏綿之後,便知深宮遭變,之後便是李朗借機遣人在禁宮內深入探查,設法摸尋清楚皇宮中縱橫交錯的地下密道,這招順水推舟的恰到好處,令趙讓深信謝皇後之死絕非意外天災。

李朗行事的決絕,他自認不及。

只是形勢也不容趙讓多有感觸,後位虛懸,於是他成了後宮中名正言順地位最高的妃嬪,攜眾宮人打理皇後入殮停棺等後事,安撫小太子之類的活計全成了他的事情。

途中還有那身懷六甲的劉嬪受不得勞累,差點便在棺前產子的大事,幸得禦醫及時趕到,加上劉嬪自身年輕體健,安胎得宜,保住了龍嗣。

趙讓哪經歷過這些繁瑣庶事,天天面對脂粉紅顏,佳麗如過江之鯽,其中不乏讓人眼前一亮的國色天香,盡管避不得嫌,他卻已能做到事不關己的心若止水,偶在焦頭爛額之餘,想到自己若終生藏身於此,苦笑之外,仍有些不寒而栗。

事得稍緩之後,太後便派人賞賜了趙讓這把古琴,以慰他的辛勞。

便是如今他帶出宮,擱在身邊這把,也是初至泰安宮請安時,慧海與他合奏時所用,上刻“卍壹”的那把,後來李銘曾在中秋之宴上,應太後之請當眾彈過,當時他深恐李銘孤註一擲,非強行以簫應和,擋於李朗之前。

原來距此不過區區一個月罷!

太後賜琴,還是這與眾不同的一把,趙讓不能不有所思。

雖有各種明昭暗示,還有李朗那夜的追思,然趙讓始終難以明了,皇帝李朗明明是太後獨子,可以說她一身榮辱都寄於李朗身上,母子或俱尊,或同滅,為何太後竟像蒙昧無知一般?

這古琴,應當是“那邊”給他的傳信吧,趙讓揣摩,也是在告訴他,李朗的眾叛親離,到了何等孤立無援的地步。

趙讓在當夜秉燭點燈,將古琴翻來覆去地摸索,腦中反反覆覆,卻是從今往後,天子所倚所恃這些幾乎已與他無關的問題。

待塵埃落定,總該是改天換日了吧,趙讓得了古琴的精妙,不以為喜地一嘆。

出宮之前皇帝未再踏足後宮,獨在寢宮沐浴齋戒,兩人當然不曾見面,來往僅限於公文互書,這些文字皆要由史官記載入冊,便除去必不可少的通報與式樣的話語,多餘的東西一概不寫。

直到離宮,趙讓仍未能見李朗一面。

這一日至大崇恩寺,大張旗鼓的禮佛上香結束後,包括皇帝在內的皇親國戚們皆宿於寺廟之中。

既有聖駕,防備當然非同小可。

一入夜,寺廟山門緊閉,不許人再出入行走,一旦給巡視的禁軍發現,當場格殺。

太後與皇帝、太子宿於一處,趙讓等隨行的內宮人則被安排在大崇恩寺的另一端。用過晚膳之後,趙讓便在臥房內靜坐等候,果不其然,月華滿屋的時候,承賢宮的內侍領著兩年輕僧人求見貴妃。

趙讓早有準備,當即應聲帶入,無需他人多言,將那古琴往懷中一抱,獨自隨著兩名僧人,從寢居的背側小門默默離開。

寺廟中禁軍眾多,要避開他們並非易事,然而這兩僧人顯然是極熟悉寺中路徑與禁軍的巡邏時間,領著趙讓一路行來,有驚無險,不足半刻鐘的功夫,便到了琉璃塔入口。

兩名僧人向趙讓行禮合十道:“此地非小僧等所能入內,施主請自便。”

趙讓略一點頭,回了聲:“有勞。”,也不多話,自行登了塔去。

他已是第二回 入這七層琉璃塔了,剛進去,還不到臺階處,冷不丁從旁閃出一人,虎背熊腰,身穿灰色僧袍,卻不行佛禮,反而沖他抱拳拱手,笑道:“南越王,久違,久違。”

趙讓聽其聲便已認出此人,微微一笑,拱手回禮道:“周校尉多禮,確是多日不見,莫非還想再與小王來場比試?”

那人嘿嘿一笑,不自覺地撓了撓下頜濃密若林的絡腮胡,道:“罷了,知道不是你南越王的對手。主上已經在等你了,你自個去吧,還多謝你上回的手下留情。”

“周校尉客氣。”趙讓仍用著舊稱呼,舉步上了臺階。

當日趙讓初探琉璃塔,被這“周校尉”率人阻撓,硬是要與他一試拳腳,趙讓認出此人之後,心中震撼不亞於在金陵與葉穎重逢。

他原以為這人是謝濂部下,才會秘傳字條,教他前往長慶觀自投羅網,後來魏一笑負責徹查此事,趙讓還當這周校尉早已被軍法處置,萬萬料不到竟在大崇恩寺遇見,這人非但沒死,還生龍活虎地領著幾個和尚巡檢!

趙讓驚詫至極,見這周校尉並不避諱給自己認出,一心一意地要與自己一較高下,自然也不願錯過弄清來龍去脈的機會。

兩人在琉璃塔前就以拳腳較量,那周校尉吃虧在輕敵,他見趙讓身形並不健碩,只當這也是個為享富貴溫柔鄉掏空精氣神的人,初出招兇狠,窮追猛打,趙讓只避其鋒,一昧閃躲,結果時候不長,周校尉便氣力漸漸不濟。

趙讓這才出手,一招決勝,把周校尉壓制於地上動彈不得。

可惜未等他問出周校尉如何來到大崇恩寺,其間是否與那禁軍頭領魏一笑相關之事時,琉璃塔內早已燈火四燃,僧人手執風燈成兩列而出,中間緩步走出來一身穿袈裟的老僧,那老僧面露微笑,邊行邊向趙讓道:“趙將軍,你可還認得朕?”

趙讓聞言,大驚失色,手中不由松了勁道,普天之下,除了李朗,還有一人敢用這獨一無二的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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