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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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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失火,趙讓是隔日午後方知,但當他辰時返回承賢宮,稍事休息之後,便令人前去喚長樂前來,一同用早,不料時隔甚久,卻不見影蹤。

趙讓原先只道長樂仍未起身,姑娘家梳洗繁瑣,也未曾起疑,到小半個時辰過去,正按捺不住要親自去看看,承賢宮的內臣總管心急火燎地進來,跪地顫聲稟告,長樂並不在宮中,眾人適才甚至繞湖尋了一周,也沒有發現蹤跡。

趙讓勃然變色,霍然起身,二話不說向長樂的寢屋中去,環視一遍,不見異常,那床上的寢具被褥工工整整,趙讓追問左右,昨夜宮門落鑰之後,有誰曾見過長樂,卻上到內臣總管,下到打掃院子的小黃門都搖頭不已。

承賢宮與後宮其它宮殿有所不同,只有內侍而無宮女,長樂身份特殊,獨住一間偏屋,並無人與她同室而居,這也致無人知曉長樂何時失蹤。

趙讓強壓下焦慮與不安,神色不變,他知道長樂本就有意躲著內侍們,斥責他們沒有看顧周全既不公道,也於事無補,便索性不發一語,默默地在留意起屋中的事物。

很快他有所發現,屋中軒窗邊是張小書案,案幾上的文房四寶擺放地端端正正,然而卻有一卷紙軸斜擱在邊緣,半懸於空,趙讓上前展開卷軸,前端盡是空白,唯在最末處,留有一個已然幹掉的墨跡,畫著蝴蝶大小的“卍”字。

趙讓盯著這個字,不動聲色默默將紙軸重新卷好,轉向內臣總管道:“此事不必聲張,我自有分寸。”

總管唯有暗自慶幸趙讓不怪罪究責,當然恨不能大事化小,忙諾諾應聲。

當趙讓聽聞冷宮失火之事後,更加篤定,長樂如今定是落入李銘那派人馬手中,目的自是以長樂為質,要趙讓順從聽令,安心作其馬前卒。

雖心知長樂暫無性命之憂,趙讓心頭的沈重卻未有半分減輕,他甚而感到周身血流不暢,竟至十指指尖盡數冰冷。

該如何告訴李朗,身處危境,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且為人作嫁衣裳?

在他血脈至親的生死皆在鬼魅股掌之中的時候?

二者擇一而存,他該如何是好?

趙讓長嘆,不覺握緊胸前墜下的佩玉。

在他的猜測中,那將長樂神不知鬼不覺帶走的人,應當是李銘無疑,然趙讓卻是遺漏了一處,長樂除去他這大哥,對男子已是敬而遠之,她既堪破李銘的男兒之身,又怎能毫無戒備之心?

這承賢宮因是用作皇帝休養之用,在後宮中是獨處一隅,與其它宮殿不作聯系,靠山臨湖,從它的側門出去,大道入山後,走不出丈餘遠,便有條林蔭遮蔽的小路,撩開密密麻麻的枝椏,貓腰鉆入,再沿著羊腸小路前行,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便到山腰處一琉璃封頂飛檐的六角亭內。

昨日晚膳之後,落鑰之前,趙讓由皇帝所召離宮,長樂換了衣裳,趁人不備,偷偷由側門離開,小心翼翼地順著他人指點的路線,摸索著找到了那隱於林間的六角亭。

亭中與她相約之人,果然守信,等候在其間。

長樂從遠處望到模糊人影,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腳下自然而然地加快,三步做兩步地到了亭內,隔近了看清人,不由露出微笑,輕聲喚道:“慧海師傅。”

這人轉過身來,向長樂一笑,正是太後私放出宮的慧海,她如今卻不是僧袍打扮,穿著一件大氅,戴著頭巾,乍看倒似身量瘦小的青年男子。

她待長樂近至咫尺,才開口問道:“無人發現你出來罷?”

長樂搖搖頭,不等她再說話,慧海已將大氅解開,改披在長樂身上,笑道:“怎麽穿得如此單薄?”

經慧海一提,長樂頓覺山風陰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她抓緊了大氅的兩襟,只覺確實暖和許多,還有陣陣沁人的淡香,令她心神寧靜了不少,於是向慧海感激地笑了笑,遲疑著弱聲問:“慧海師傅,大哥與您,究竟是怎麽回事?”

“長樂,”慧海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長樂,她盯著長樂,柔聲道,“你可知皇帝,已令人砸了太後宮中的佛堂?”

“什麽?”長樂驚呼,聲量一高,忙不疊自個捂住了嘴,一雙晶瑩的眼閃著疑惑與驚懼。

慧海輕嘆:“皇帝罪孽深重,嗜血好殺,逐父弒兄,現在也不把太後放在眼中,砸佛堂不過是個開端,長樂,你與你大哥還能留在這裏嗎?”

長樂沈吟半晌,她在泰安宮服侍的這段時光,得慧海貼心照顧良多,即便是趙讓出事之後,她憂心於大哥的安危,悲傷在小高的離去,同時又為自己進退不得、無所依恃的處境而如履薄冰時,也是慧海在旁好言勸慰,替她出頭,以佛法與太後據理力爭,才保住她免受連累。

高深的佛道長樂不懂,她只是信了慧海的描述,此生苦前世來,興許她這一輩子的難,便是墮入了不幸的輪回……還有小高,以及行蹤未定的大哥。

短短不過數日,長樂已知生死不過一線,紅塵紛擾,若非仍有個大哥在,已是大可置身事外,慧海無需多加點撥,長樂自己便有了出家避世之念,她暗地裏說與慧海,慧海自是連連讚她佛緣深厚。

宮女出家,為太後及天家祈福,以太後對佛法的篤信,對慧海的言聽計從,得太後之允諾應當不是難事,孰料到節外生枝——

長樂擡著小臉,面露為難之色,目中卻流露出堅定之意,她抱緊大氅的兩襟,整個嬌弱的身子仿佛藏於其中,然則吐出的話語卻帶了些許咄咄氣勢:“慧海師傅,長樂雖是女子,也絕不輕易毀諾。只是……長樂心中疑團太多,還望慧海師傅不吝賜解。”

慧海並不著惱,雙手合十,微微笑道:“你問好了,只是我佛法修行不精,萬一無能解惑,長樂可不要失望。”

長樂心思轉動,疑惑茫然一股腦湧上,她想知道為何不管是慧海還是那神秘莫測的李銘,為何都仿佛未蔔先知般預料她大哥歸來之事,先是李銘的警告,再是慧海特意告知的離開承賢宮的方法,提前約定的見面,其中唯一的解釋難道不是這兩人都與大哥失蹤又覆現身緊密相關麽?

聽得慧海的催促,長樂不再斟酌,向慧海道:“這是慧海師傅的親歷,師傅定能解長樂之惑。慧海師傅,那日佛堂後室內,大哥究竟與慧海師傅發生了什麽事?”

她微微一頓後,臉色在黑夜中仍能清楚地看出不同尋常,鼻息漸速,聲轉哀求,“慧海師傅,長樂身遭不幸,清白為閹宦所玷,可惜弱質女流,命賤如草芥,報不得仇,但生平最恨就是對女子無禮肆意的淫徒!大哥在長樂心中,便是佛光一縷,求慧海師傅千萬將真相告知長樂!”

這番話從長樂口中毫無停滯地流淌而出,卻令慧海如遭當頭一棒,她仍掛著淡笑,面上卻止不住地抽搐,因著胎記隨之而動,格外明顯。

太過輕視這小女娃了!慧海心道。

在趙讓誤打誤撞發現地道而自投羅網之前,她便有將長樂悄悄帶至宮外的念頭,這自是有順遂那俊秀少年郎李銘的心願之意。

李銘希冀趙讓能脫身離宮,改為他們效力,而趙讓對長樂的愛護已是眾所周知,助長樂出禁宮,一則施恩於趙讓,二則長樂在他們手中,趙讓縱然不肯相隨,也要投鼠忌器,不敢輕易與皇帝通氣才是。

如今趙讓另有顧忌在他人股掌間,長樂的作用似也無足輕重,然而慧海等人在大崇恩寺的師傅卻另有主意,仍是指使慧海將長樂帶出。

慧海本以為誘走長樂是輕而易舉之事,誰想到長樂並不曾因對她的信賴而喪了清醒的神智,一問出口,慧海便知這姑娘不好唬弄,旁人之事尚可敷衍而過,但自己的親身遭遇要用何種理由搪塞?

身中迷藥?太後宮中,有誰人有這能耐,又是出於什麽企圖?編造謊言容不得匆促,破綻一起,除了一敗塗地,再無其它下場。

然而要在長樂面前,用上對太後對那般說辭,道趙讓邪物附體,專行蠱惑汙穢之事,長樂怎可能相信?

“長樂,”慧海輕輕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她略略移動腳步,繞到長樂身後,柔聲道,“你真是個聰慧過人的姑娘,難怪你大哥將你疼若至寶……你所料的無差,那日泰安宮內,你大哥早已被人餵了藥,神智不清,莫說行無恥之事,恐怕是連站立起身的氣力都沒有。”

長樂在大氅中的身子微微發抖,她強自鎮定地問:“那慧海師傅莫非也中了奸人之計?那……是不是皇後娘娘?”

慧海笑道:“傻孩子,我要是也中了迷藥,怎能在太後到來之時恰到好處地痛不欲生?”

雖是心中已有隱約猜測,但聽慧海直言不諱地相告,長樂還是大驚,她剛轉身瞪目張口,尚未來得及出一聲,忽便覺眼前一片花花綠綠,適才所嗅到的淡香倏爾濃郁百倍,地上仿佛驟然生出無數雙手拽著她往地底沈去。

“大哥……”長樂陷入徹底無知無覺之前,唯能喃喃出這一聲。

雞年無責任惡搞番外(一)

有道是落地鳳凰不如雞,其實沒長大的鳳凰,瞅著也是跟雞仔差不多,身量相似,毛茸茸嬌滴滴,連叫聲都跟小雞似的“嘰嘰嘰嘰”。

有所不同的大概是小雞仔大多一身黃毛,而小鳳凰仔,則通常是一身紅毛……

如果一只沒長大的小鳳凰仔,同時還是只落地鳳凰仔呢?

那何止不如雞,簡直不如落湯雞。

在南山占山為王的妖尊讓,原形是一只金毛鐵爪的大公雞,最近人間喜迎金雞之年,他的山寨也跟著沾了喜氣,小妖們其樂融融地打掃清潔,儲備大餐,正是忙碌而平靜的一天。

想不到日到正午,還不能化作人形的蘆花母雞蘭嫂子氣勢洶洶地趕著一只小雛仔求見大王,要大王替她主持公道。

蘭嫂子是南山出了名護犢子的母雞,誰傷了她的娃她能跟誰拼命,英雄氣概連妖尊也讓她兩分,趕緊就召見了問個究竟。

妖尊當然早就是人形,是個年過而立的男子,相貌倒無特別之處,並無原形那顯赫的氣宇軒昂,倒是整個人散發著內斂與溫和,一肚子氣的蘭嫂子見著妖尊的面,高聳的胸脯便松垮了一半。

她用翅尖把蜷成了球的雛仔往前一推,生氣地說:“這!不知道哪裏來的臭小子,敢帶壞我家小二妹,大王,您信嗎?小二妹居然要跟這混小子離家出走!”

妖尊啞然,他修行深厚,雖仍是個不入仙班的妖,但他一眼便看出,那毛球一樣的小子可不是普通的雞雛,盡管仙氣不盛,不正是鳳凰的小仔子?

鳳凰一族居於天上丹穴之山,空臨於海,五采而文,標的是德義禮仁信,天下太平的象征,這小雞……不,小鳳凰仔還是個標準的雛兒,怎麽會跑到他這名不見經傳的南山來?

而蘭嫂子沒認出來,除去修行功力不夠外,還有各重要的原因,尋常的小鳳凰仔是火焰般耀眼的紅毛,眼前這畏畏縮縮的一只,卻全身灰撲撲,極不起眼。

妖尊勸回了蘭嫂子,又把旁邊侍候的小妖譴退,下了座,蹲身柔聲問小鳳凰仔:“你……是私自離山的對不?你叫什麽?”

小仔子“嘰”了聲,腦袋仍然埋在胸口。

妖尊楞了楞:“怎麽?你不通人語?”

“嘰嘰,嘰嘰嘰嘰——”

“這……”妖尊心道這可麻煩了,這小鳳凰不通人語,更莫說化作人形了,但這事實在怪異,按理小鳳凰破殼而出,飲食天地自然,不需幾天,便貫通仙妖人魔鬼獸六道,別說人話了,鬼話都是小菜一碟。

難道是個智障兒?

南山妖尊不禁把小仔捧起,那小仔這下總算擡了腦袋,歪頭看著妖尊,一雙烏黑的眼亮光閃閃。

唔……果然像小雞。

這可怎麽辦?妖尊犯難了,帶著掌心裏的小毛球在議事堂踱步:

對付離家幼童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火速通知家長領人,但問題在於,妖尊雖說在南山是大王,唯我獨尊,一出了南山,那就……

況且,他是妖,妖是上不了天的,就算能上天,那群鼻孔朝天的仙人只怕等不及他說一個字,便直接將他亂棒打出天界。

轉了三四個圈,南山妖尊發現,唯一的辦法,只有暫時把這只小仔留在自己身邊,等著鳳凰族自個發現丟了娃,等他們開始尋鳥的時候,他就可以把小仔還回去了。

主意打定,他把小仔放在書案上,詳詳細細地給不知道能不能聽懂的小仔講了自己的打算,末了,他摸著鳥頭琢磨:“你可有名字?你雖小,卻也是只鳳凰,總要有個響亮的大名。”

“嘰!”

妖尊一楞,連連搖頭:“不,不,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好……”

“嘰嘰,嘰嘰……”小仔撲棱著翅膀,一跳而起,卻不慎跳入書案上擺放的硯臺中,“嘰”地一聲慘叫後躍出,在妖尊的案面上慌神地亂跑。

妖尊愈發覺得這小鳳凰可能腦袋裏有點貴恙,嘆了口氣,雙手輕輕攏住發抖的小仔,正要叫人收拾書案,卻意外地發現,剛剛小仔跑過的墨跡,倒像是畫出了一個歪七扭八的“朗”字。

“有了!你便叫朗吧,朗,明之意,很好,你果然是只鳳凰。”妖尊若有所思地道。

但這種安心和欣慰顯然來得太過早。

妖尊是只公雞,修煉成妖也是個男人,帶起娃來當然並不那麽如魚得水,只是這鳳凰的幼仔,他實在不放心另交他人,除了親自照顧,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這奶爸生涯從一開始就受到了極大的挑戰——這只叫“朗”的鳳凰仔子,精力充沛,好奇心重而且熱愛惹禍上身。

在妖尊家裏的第一天,就踩墨水踩上了癮,把兩只小爪子染個通黑,再上躥下跳地滿書房溜達。

雖然年紀小,但鳳凰畢竟不是雞,小朗是能飛的,這就讓他的禍害範圍不僅局限於地板,還附上墻壁和天花板。

妖尊處理完正事回到書房,見到這麽一幕,無論怎麽自我勸慰,小鳳凰是仙,妖對仙要有敬意,等他看到心愛的書面上兩排清晰的爪印,終究忍無可忍,抓住小朗,正要訓斥——

小朗“嘰”了一聲,整團毛球從妖尊手中飛起,從妖尊的衣襟處直鉆進去,妖尊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後,那團毛球已經躲入他胸口,而墨水自然而然也沾到了他身上。

毛茸茸的暖球貼著他的肌膚拱來拱去,妖尊癢得想笑,又覺得此情此景他該生氣才是,糾結了一陣,大嘆了口氣,苦笑道:“小朗,出來吧,我不罵你,我們去把身上洗幹凈,好不?”

灰色的腦袋探出來,兩只仍圓溜溜的黑眼眨巴地看著妖尊。

“嗯,不罵你。但是你要知道,這樣做不好,你看,你還不能化成人形,沒法收拾自己弄臟的地方,就要麻煩他人來幫你善後。而且,”妖尊提起自己的書,把那兩排爪印掛到灰腦袋前方,“你把書踩得一塌糊塗,要怎麽看呢?”

他語氣始終溫和,不帶一點火氣,似喃喃而不像責備,那灰腦袋卻從嘴裏發出小小的一聲“嘰”,重新縮了回去。

這次卻是妖尊怎麽呼喚都不肯出來了,無奈之下,他也只好就這麽胸口藏著個毛球,向府邸的浴池走去。

寬衣解帶後,小朗沒了藏身之處,自然也到了地上。

到底還是小仔的心性,一見到以山裏溫泉為源而修築的浴室,兩只眼立刻圓上幾分,歡叫聲就往水裏撲去。

妖尊原有些擔心小鳳凰不識水性,停了動作,牢牢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見小鳳凰從水裏冒出了灰色腦袋,鳧在水上宛若水鳥,這才松了口氣,朗聲笑著,也下了浴池。

小鳳凰玩得開心,猛紮子鉆進水裏,一鼓作氣潛到妖尊身邊,再浮出水來,昂頭瞅去,妖尊正望他含笑。

池水不深,以妖尊的人形身高,還未到他胯部,那結實挺拔、蓄勢有力的身姿可謂一覽無餘,又因水霧蒸騰,肌膚上掛滿水珠,微微泛紅。

小鳳凰看得呆了,過了會兒,倏然“嘰”了一聲,不由分說地把一對翅膀遮在了眼前,一動不動。

妖尊見狀,忍不住大笑,口中半帶調侃地讚道:“果然是鳳凰,小小年紀,已經懂得非禮勿視了。”

“嘰!嘰!”小鳳凰著急地叫,卻還是沒有把翅膀移開。

“好了,好了,”妖尊忍笑,用哄小孩的口氣道,“沒關系的,你是男孩子,無需避諱,以後等你化作人身,我再看回來便是。”

聽了這話,小鳳凰這才小心翼翼把翅膀挪開,偷覷了一眼,登時整只鳥身即刻往下沈去,水瞬間漫過鳥頭。

妖尊大驚,忙彎腰伸手一撈,把已經有些犯暈的小鳥兒從水裏救出來,放在掌心,這時候,他無意間留意到這只灰毛小鳳凰的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

小鳳凰的鳥頭上,兩只眼睛的正上方,冒著一對小小的、嫩嫩的茸角,顏色就像是小雞仔的黃,頂在灰毛上,只消靠近了便一定能發現。

難道小朗並不是鳳凰?而是別的什麽物種?

可是他身上明明是仙氣,不帶一絲雜質,以他還不能化作人身的道行來看,這仙體絕對是天生而非後天修煉。

鳥族之中,唯有鳳凰破殼即是仙,但妖尊數百年的生涯之中,也沒見過鳥類長著獸類的角。

他不由伸手,食指在那兩個奇怪的東西上各自一點,小朗即刻從他掌心躍起,一跳三丈高,跌跌撞撞地飛在空中。

“小朗?”妖尊歉意地道,“那地方不能碰對不對?我知道了,對不起,你別生氣了,我幫你把身子擦幹,過來?”

“嘰,嘰嘰,嘰。”小鳳凰把腦袋扁在一側。

妖尊又笑了:“快過來,別著涼了。”

當他坐在浴池邊,拽著幹毛巾給乖乖蹲在膝上的小朗擦身子的時候,妖尊是把自己當成小仔子的爹——不夠格的話兄長應該差不多吧。

至少在鳳凰族人找來之前,照顧好這只從天而降、誘拐雞族小丫頭的頑皮鬼,但是雞算不如天算……

雞年無責任惡搞番外(二)

小鳳凰朗留在了南山,跟在妖尊讓——原型大公雞的身邊,雖然妖尊覺得是這關系有點像長兄照顧幼弟,但因為小朗還不能化身人形的關系,在凡夫俗子眼裏,其實更類似主人與寵物。

小朗沒羞沒臊地成天粘在妖尊的身邊,平日妖尊幹活,他便蹲坐在妖尊的肩膀上,若是瞅著有趣的事兒,便會飛撲下來湊個熱鬧。

年後不消多久,南山的住民們幾乎都知道了妖尊收了個義子,那義子生著一身灰撲撲的毛,比小土雞還不起眼,非但不能化作人形,連人語也不會講,完全跟普通禽類一般。

好事八卦的南山眾妖問起妖尊為何要把這小仔子帶在身邊時,妖尊只是笑笑,顧左右而言它。

整個南山只有他的修為能看出小朗的仙氣,如果挑明小朗的仙屬,難保有心懷不軌的妖通過歪門邪道的方式覬覦這只落地鳳凰,好比說……直接拔毛烤了什麽的……妖尊知道真有這種獵殺大啖入凡塵的天仙以增修行法力的妖物。

再者,小朗這鳳凰似乎有些不太對勁,那首次在沐浴時發現的角,時隱時現不說,更麻煩的是,這孩子似乎完全不會長大。

要知龍鳳麒麟之類的神物,落地為仙,弱小無力的幼兒期並不會持續太長時間,飲食天地精華,人間數月便可長至遨游自在的地步,化身人形也是以少年男女的皮相為主,至於口吐人言什麽的,那簡直就是低級的不能再低級的技能。

然而小朗在這裏從年頭待到年中,眼看六月要過七月都將來了,還是一副——小雞的樣子。

前不久,蘭嫂子的小二妹嫁人前還特地過來見了小朗一面,童年玩伴都要成親了,小不點依然是小不點。兩只在府中的花園散步,翅膀挨著翅膀,看在外人眼裏那就是姐弟,如果不是母子的話。

妖尊讓有些發愁,到底小朗是怎麽回事呢?

小朗肯定不是個智障兒,妖尊每有閑暇教授小朗誦讀,小朗學習的速度很快,幾乎一遍就能背誦,雖然在凡夫俗子眼裏這些情形是詭異的:一個而立的男人,膝蓋上站著只小雞,手裏捧著本書,聲音悠緩地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而且小朗也學會了用爪子沾墨在白紙上寫字,雖然寫出來的字甚至談不上端正,但是當他第一次把妖尊的全名“趙讓”歪歪斜斜地寫清楚的時候,妖尊還是有一種身為人父的欣慰和驕傲。

與小朗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妖尊便越覺得這孩子頑皮卻體貼,很是可愛,想著不久之後終有一別,且當小朗歸列仙班,只怕是永無再見之緣,饒是他心性平和,淡看聚散,也不禁小有傷感。

然而說來也怪,鳳凰一族居然就沒有找上門過,這實在不合常理。

神仙眷屬這個詞常常是凡夫俗子們一廂情願地想像,事實上仙子們無論男女,大多以清心寡欲為榮,不屑情愛,仙丁不旺,上百年能有一新生的娃娃已是極不容易,所以哪家丟了娃,都不大可能丟了就算,再生即有。

不過鳳凰一族有個與眾不同的特點,那便是涅槃。涅槃之後,據說也是回到雛鳥之態,前塵往事暫且遺忘,直到修為再進一層,關於這些,妖尊只是聽說,他不過是只妖,無緣上天,一般鳳凰也不會特地跑地上來。

也許小朗是涅槃後的鳳凰,人緣不好,所以導致鳳凰族並不在乎有沒有這只?

妖尊看著只有雛雞身材,卻和高大的灰頭鵝鬥得不亦樂乎,最終把灰頭鵝啄得落荒而逃,然後耀武揚威地向敗軍之將狂拍翅膀的小朗,不禁尋思,也許這個推測對路。

轉眼就到了七月,七月初七即有個與神仙相關的節日,七夕節。它的由來眾所周知無需贅述,除了凡人有七夕乞巧的節慶歡愉外,妖界的妖們也不知什麽時候湊上了這節日的熱鬧,尤其是女妖,常常在七夕月升的時候,把自己精心制作的手工,送與心上人,以示愛慕之意。

當然,既然是女妖所贈,那就不一定是什麽女紅了,比如蜘蛛女妖可能會送張粘死人不償命的網兜,以彰與情人日日夜夜黏黏糊糊不分離的心思,蛇女妖則很喜歡送以她的形貌織就的圍巾,圍巾上還帶兩只眼睛,如果情人動了花花腸子,說不定就會刺激出隱藏其中的蛇牙蛇毒……

南山的妖們自是不能免俗,尤其是還沒有伴侶的單身妖,對每年的這個節日可以說寄與厚望,就盼著天降奇緣,能結束悲催的孤苦生涯。

要說南山中最受歡迎的單身妖,毫無疑問是妖尊無疑。

妖不同於仙,大多直率奔放,情感外露,妖尊作了這麽多年搶手貨,對這個七夕節實在是有點避之唯恐不及,每年都能收到數目可觀、形形□□甚至令人頭痛的禮物,留之無用,棄之不忍。

妖尊當然並不是刻意保持單身,只不過他生性平和,恬淡喜靜,久而久之,也竟習慣了獨自一妖,而南山眾妖們再放肆妄為,對他也是心存敬意,勁力未到,當然便也無法打破屏障。

今年的七夕,就在快結束的夜裏,有了與往年稍微不同的地方。

山間夏夜最是美麗,星空點點,涼風習習,妖尊將小朗送入被褥後,自行帶著醇酒到了宅中庭院內,欣賞者天上銀河浩蕩,舉杯遙祝那對千古愛侶的重逢。

酒剛喝了三杯,還來不及有半點醉意,就聽到身後熟悉的一聲“嘰?”,妖尊回頭,不由皺眉,早該睡著的小朗飛到與他視線同高處,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炯炯有神,哪有半分困意。

“小朗!”妖尊加重了口氣,“快去睡覺,小孩子睡不夠的話,會長不大的。”

小鳳凰停在了妖尊的肩頭,支起左邊的翅膀,腦袋埋入裏邊,努力了好一陣子,喙中銜著一根淡灰色的絨毛出來,朝著妖尊歪了歪頭。

妖尊不明所以,小朗從他肩頭跳下,在他胸口盤旋,他雙掌朝上地舉起手,小朗站到他掌心,低頭放下那根洗洗柔柔的羽毛,擡頭眼巴巴地望著妖尊:

“嘰嘰,嘰嘰嘰。”

“送給我的?”妖尊恍然大悟地發問。

小朗點頭,用翅膀指指天上:“嘰,嘰嘰嘰。”

“七夕節禮物?”妖尊啞然失笑,他兩根手指捏起那根沒有分量的羽毛,含笑問小朗,“你是看到他們送我禮物,才覺得也要送一份麽?傻孩子,你沒必要送,以後要送,也是送給你的意中人才是。”

小朗扇著翅膀,“嘰嘰”地告訴妖尊,他就是因為想送,所以才送,才不是什麽有樣學樣的意思。

妖尊看著小朗焦慮難安的樣子再次忍俊不禁,他把那小小的羽毛拿到眼前,送出一口氣,羽毛當即從他手中飄起,在空中蕩了幾蕩,輕飄飄地停在妖尊的鎖骨下方,忽而金光乍閃,那羽毛已然失了實體,融入肌膚內,成了妖尊胸前一個淡色的印記。

到底是鳳凰的羽毛,印記一形成,妖尊即刻感到一股火熱的力量爆起,若巨洪沖垮堤壩的瞬間,奔騰湧向四肢百骸,過了好一陣才平息。

“小朗,真想見見你成鳳凰的模樣。”妖尊還是首次領受到如此清正與強大的仙氣,差點就激出了他屬於暗濁的妖氣,他臉色變了一變,終於還是強行擠出了笑容。

小鳳凰開心地看著妖尊的那根羽毛印記,嘰嘰叫得歡快,他並不知道剛才妖尊施展法術收下羽毛的時候,他的仙氣對妖尊的猶如利刃割肉的傷害,心滿意足地拉上妖尊回屋休息。

妖尊雖覺鎖骨下端,因兩股截然相反的清濁之氣互相沖撞,而致灼燒般的疼痛,但見著小朗雀躍的模樣,到底是不忍把法術撤回,當他攏住一時亂竄的妖氣時,那痛楚便也隨之減輕,到無特殊感覺。

又過了幾日,主轄南山比鄰的荔枝城的土地公陳阿伯找上門來,要請妖尊出山,進城去協助土地為民除害。

荔枝城地處南疆,一面臨江,三面環山,是個交通不便的山城,城民漁獵耕地的皆有,來往商販以水運為主,民風閉塞而彪悍,換個說法,便是沒見過世面,好沖動。

卻說這城裏少有大富大貴的人家,偶出一個,立馬全城轟動,就在半年前,立春剛過,城裏來了位由北方南下、腰纏萬貫的異人。

這異人年過半百,生得五短身材,慈眉善目,不語先笑,一入荔枝城,即刻大手筆地買下城內最大的一座私宅,翻新入住——這異人除去貼身兩個仆傭,還有位義弟,並無家眷隨身,這番出手,頗是有錢無處花的氣派。

但之後的事情卻出乎眾人意料,異人就用這龐大的家宅,開起了醫館,兼營起藥鋪。

“妖尊哪,小老兒眼還不瞎,偷偷去看過一眼,那異人,分明就是只修行高深的妖啊!”土地公陳阿伯痛心疾首。

雞年無責任惡搞番外(三)

妖孽橫生,禍害人間。

興風作浪的同類對行規蹈矩的妖們而言,絕對是恨不得除之後快的害群之馬。

世間有妖,便有斬妖除魔人。

然則萬事萬物,正邪對錯並不易分辨,既有妖亂人間,亦有為一己私欲不分青紅皂白以屠戮為生甚至為樂的除妖人。

荔枝城就在南山腳下,若城中有居心不良的妖興風作浪,要是引來各色良莠不齊的除妖人,甚至驚動天界,招惹天兵天將下凡,那妖尊這南山的風水寶地也要遭池魚之殃,到時候說不定一眾妖們好不容易覓得的安居樂業之所,因這無妄之災而毀於一旦。

土地公陳阿伯為荔枝城的一方庇護地神已有三百來年之久,對這因位置偏僻而少受戰亂的轄地極為滿意,如今驟然生變,他是一邊為城民憂心,另一邊也擔心,自己單槍匹馬,又不過是個小小土地,萬一鬥不過那全然看不出修為幾何的妖,折損顏面事小,要是被天界曉得,責他一個力有不逮,那他這土地公還能當不能當了?

思來想去,還是得搬救兵——土地公雖與那南山的妖尊相交不深,但聽聞那妖尊為妖頗講義氣,再曉以厲害,不怕他不願出手相助。

果然,妖尊一聽此事,立刻便同意隨陳阿伯下山一探究竟,就算那新來之妖無意禍害人間,身為南山妖之尊者,他有責任弄清來妖到底只是路過荔枝城,亦或另有它圖。

正要動身處,議事廳外忽而一陣嘈雜聲,陳阿伯見妖尊眉頭一蹙,面露尷尬之色,轉瞬便見一道灰色的小小身影旋風般疾沖進來,準確無誤地投入妖尊的懷中,隨旋風而至的,還有串急不可耐的清脆疊聲:“嘰嘰嘰嘰嘰嘰——”

陳阿伯揉揉昏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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