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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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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讓的咄咄逼人令慧海消去笑意,徹底閉了嘴,冷冷地覷著趙讓,似乎認定他愛子在懷,不敢造次。

葉穎莫名,但她熟悉趙讓,如今那人無論站姿還是表情,都明白無誤地傳遞出拒絕之意,她試圖將賢兒抱過,只上前一步,便懾於趙讓周身彌漫的森冷而駐足。

興許仍屬心有靈犀,趙讓轉瞥葉穎一眼,把賢兒放下,孩子小跑進母親的庇護下。

而趙讓仍是一言不發,直視慧海,慧海從面無表情,漸漸到嘴角抽搐,眼皮不住眨動,開口剛罵得聲“趙讓你這不識好歹的……”,便從外傳來一聲柔和而清晰的笑語:“趙將軍,別來無恙?”

乍聽這聲音,慧海渾身一震,臉上現出放心的神色,重新堆出笑容。

趙讓亦緩了態度,笑道:“李夫人,久違。”

當那說話之人踏進屋來,不曾見過此人的葉穎登時看得呆了,她久居南蠻之地,所見的漢家女子大多是出身微賤、膚黑粗鄙的終日操勞之輩,而眼前這新來乍到的女子,卻身形高挑,蠻腰纖纖,窈窕若柳,膚白如雪,似吹彈可破,眼波流轉間,已是含情脈脈,舉手投足,柔弱惹憐。

“將軍是因夫人在場,方如此生分麽?”女子向葉穎叉手一拜,眉眼帶笑,“妾身子玉,幸會趙夫人。”

葉穎以五溪族的禮數還了一禮,視線不由在子玉臉上周旋。

“不喚‘李夫人’,是當改口稱呼‘謝夫人’麽?”趙讓輕笑,初見之時,尚對這前太子妃頗有好感,只是如今心境已變,縱知失禮,也委實忍不住拿了名節來暗諷子玉。

子玉渾若不察,面不改色,以絲絹掩口,笑答:“將軍說笑,妾身寡居,不曾再嫁,怎能改口?倒是將軍,封妃的敕書仍在宮中吧?妾身等才該改稱‘貴妃’不是?”

她語罷含笑向趙讓,卻不料趙讓不過微微一哂,不見動容,勃然變色的卻是葉穎,五溪族王女猛然上前,朝子玉面上不甚用力地掌摑過去,大聲道:“他是我丈夫!不是什麽貴妃!”

子玉捂臉錯愕,動彈不得,便是趙讓也為葉穎的所作所為怔了怔,回神之後忙把那對母子拉向身邊,看著葉穎的怒容滿面,欲言又止,唯有苦笑一聲。

小小廂房內一時劍拔弩張,三名女子各據一方,相持不下,趙讓啞然,既脫身不得,也只有強行破局,幹咳聲道:“李夫人,葉穎莽撞,不知禮數,尚請見諒。只是您與諸友將她和賢兒山長水遠地帶入金陵,在下實難相信夫人與諸友是仁德為懷,善心大作,專為在下闔家團聚而不辭勞苦。”

子玉終將手掌放下,左臉頰通紅欲滴,襯著旁處嫩白,倒生出別樣的風情來,她盈起笑意,道:“自是有事勞動將軍。可還巧了,無需妾身等相邀,將軍大駕已至,這可是天意。此廂房太小,太過局促,還請將軍攜夫人隨妾身移步。”

她給足臺階,葉穎卻不買賬,揚了頭怒氣不減:“別以為你生得漂亮就能亂說話!剛剛打你還是輕的!”

“莫再失禮。”趙讓略一伸手,攔住躍躍欲試又待上前的葉穎。

子玉唇角微揚,並不看葉穎,只向趙讓柔聲道:“尊夫人孔武有力,將軍真好眼光,難怪庸脂俗粉,不入您的眼。”

趙讓只是微笑不語。

出了屋來,日頭已是偏西,趙讓一望不遠處那披霞戴彩、褐紅獨特的七層琉璃塔,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此地正是大崇恩寺,那高聳的標識無法掩飾,他心中已有了推斷,想起李朗,不知皇帝如今處境,憂心如焚,卻唯有不動聲色。

待側頭瞧去,葉穎已將怒火置換了好奇,而緊緊貼著她的賢兒在小心翼翼之外,也睜大圓溜溜的眼,四處張望。

母子兩人皆換上一身嶄新漢服,裝飾齊備,不仔細端詳容貌,兩人便與大族門閥的貴婦童子一般無二,只是葉穎塗脂抹粉的顏面上掩不住風塵仆仆,賢兒的謹慎也有別於頑童的大膽放肆。

趙讓看在眼中,暗暗嘆息,心頭一沈到底。

將三人帶入一座大院,經過穿廊,來到青瓦塗朱的正屋前,慧海未等入內便行合十禮告辭而去,獨剩子玉領了進屋。

屋子甚大,當先是廳堂,兩側各通小徑向寢屋,子玉也不多留,向趙讓款款拜笑:“將軍且與夫人在此歇息一夜,莫要心急,明日自見分曉。”

待她走後,葉穎母子抑制不住新鮮,在屋內四處察看,進了寢屋,見六扇鑲金鏤邊屏風,更覺有趣。賢兒爬到床上,發覺席上竟有個橢圓形狀、中部微凹、上繪白底黑花的瓷器,不由大聲驚呼,用力將其抱起,向趙讓叫道:“父王!這是什麽?”

趙讓定睛看去,笑道:“這是瓷枕,是夏天消暑用的,如今都過了中秋,大概是主人忘了收起。”

賢兒滿臉敬畏地道:“就是個枕頭,還要在上面畫那麽漂亮的花!父王,賢兒今夜可以睡在這裏麽?”

趙讓不及答話,葉穎卻板住了臉,向趙讓冷笑:“你們漢人的怪東西還真多,難怪你……”

“別在賢兒前……”趙讓壓低了聲音懇求,覆轉向賢兒笑,“當然可以,先出去看看這些人有沒有準備好飯菜吧。”

無論大崇恩寺內的人有何企圖,至少他們並不打算在衣食上虧待趙讓等人,果然不多時,進來四五個小沙彌,擺下滿滿一桌的菜肴,竟是葷素皆備,縱是趙讓,也叫不全菜名,只偶有幾樣,如煨牡蠣、酒醋白腰子、三鮮筍炒鵪子等他曾在宮中嘗過。見到這些菜式,趙讓對猜測又篤定了幾分。

用餐其間最快樂的自然是賢兒,南越王府內縱有隨軍而來的漢人廚子,卻也沒能耐烹飪這般佳肴,賢兒見父王並無斥責,興高采烈地大快朵頤。

席上葉穎忙著照顧孩子,而趙讓食不知味,舊南越的僭王、王後少有動箸,只是偶有對飲,與活猴一般動個沒完的賢兒對比鮮明。

趙讓含笑看著賢兒,賢兒忽停了咀嚼,直楞楞回視著父王,脫口而出道:“妹妹也能吃到就好了!”

這話令得趙讓一怔,又見葉穎低了頭不語,便向賢兒強笑道:“妹妹自然也能吃到的,父王會叫人給她送去。”

不想賢兒卻搖頭,固執地道:“父王不要麻煩,把妹妹接來就好了。她比賢兒還小,又是女孩子,老是哭。母後說就因為她老是哭,所以父王不肯她來……但是父王,妹妹見到你,就不會哭了呀。”

有條有理的話從稚子口中說出,賢兒一雙黑亮的大眼乞憐地定在趙讓臉上,趙讓微微閉目,繼而開眼,展顏笑道:“好,父王盡快去把妹妹接來。”

孩子再聰慧過人,也沒有能識破父親敷衍相欺的本事,得趙讓應允,即刻心花怒放,喜笑顏開。

飯後上燈,又是小沙彌數人前來服侍,這些少年似乎只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個個面色僵硬,毫無表情,趙讓莫名想起李銘,心下一嘆。

主家招待周到,甚而備好了浴槲,提來幾大桶熱水,以及皂角、澡豆等物,連揩牙專用的苦參也用精致的石盒裝奉。

趙讓也不客氣,叫人搬入寢屋,親手給賢兒沐浴,又用苦參替他潔齒。

六歲的孩子已開始更牙,父親此舉讓他口中麻癢不已,一時間便恢覆了好玩鬧的天性,在屋中跑來跑去,被逮到之後又不甘心地嘻嘻笑著,在趙讓懷中鉆來鉆去,好不容易耗盡了精神,困頓安靜下來。

寢屋極大,由屏風隔成兩間,每間各備一張四柱大床,寢具被褥亦是一應俱全,趙讓將賢兒抱上床,掖好被後,起身向默默旁觀的葉穎低聲道:“到那邊去吧,別吵著孩子。”

隔間另一端則配了燈燭案幾,案幾上有火石,趙讓將燭臺點亮,坐於床頭,葉穎遲疑片刻,並未上前,滿腹委屈,終是忍無可忍:“將軍,你太過分了!我千裏迢迢,才算帶著賢兒與你重會,你對我,倒連聲好言好語,都不肯給嗎?”

趙讓目視燭火搖曳,沈默須臾,方才一嘆:“王女,賢兒適才的話,你也是聽到了。小妹是你有意撇下的,是不是?”

葉穎訝然瞠目,最初相見,互持禮節之時,趙讓才喚她“王女”,這稱呼已是十數年不曾再聽過,又聽趙讓提起小女兒的事,言語間頗是見責,愈發惱恨,怒聲怨懟道:“我等死裏逃生,帶出賢兒,你卻要來怪罪!”

“帶出賢兒?”趙讓目光閃爍,“你是從何處帶出賢兒?南越郡府?齊震旭還是哪位東楚郡官為難你了,竟讓你‘死裏逃生’方能見著賢兒?”

他話音到末處,已是不能再假作平靜,見葉穎臉色鐵青,雙唇繃緊,胸膛起伏劇烈,便稍稍一頓,嘆息中苦笑道:“你……怎麽就如此沖動?南越本是東楚疆土,況且南越地處蠻荒,物產貧瘠,縱使我有心為戰,也無能長久,不過徒增殺孽。以東楚國力,收歸南越是遲早之事,你與賢兒、小妹,還有五溪族人便作東楚子民,安居樂業,有何不好?如今……如今你和賢兒到了金陵……”

原是要把對方牽制於他的企圖直率地道出,話到嘴邊,趙讓強壓回去,而葉穎聞言已是連連冷笑,五溪族王之女走近兩步,揚聲睥睨:“南越早已不是東楚疆土!你不願做這個王,大可交給賢兒!我來金陵,不正是聽說你——你作了那狗皇帝的妃子!而你,竟然不覺得恥辱?你一個將軍,呆在後宮,是不是那皇帝也像閹雞閹狗一樣,也把你閹了?”

“你!”

趙讓再好涵養,也受不得葉穎這番羞辱,他霍然立起,逼近葉穎,左手已是揚過肩頭,猛一咬牙,又頹然落下,與葉穎擦肩而過,大步至窗前,推窗向外,長吸口氣,默默無語。

沈寂片刻,葉穎提聲大叫:“將軍!”

見趙讓不答,她也移步上前,至與趙讓半步之遙處,放柔了聲再喚道:“將軍……”

趙讓回頭,愕然見葉穎已是把長發披散,外衫下裳盡解,獨剩一件貼身的粉色罩衣,在燭火與月光的交相輝映下,艷麗動人。

她雙手捧起趙讓的右掌,貼於胸口,微微一笑道:“十年夫妻,未曾與你相離半月以上,你真一點不想我?”

語氣嬌嗔如昔,伴以微急促的低喘,趙讓低頭見葉穎緋紅的雙頰,不由垂目。

葉穎更將身與他緊緊相貼,一手攬他的頸項,另一手潛下,捉摸少許,忽而噗嗤一笑道:“還在呢,將軍,你可還是個男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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