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的天氣總是格外的溫柔。

木蘭花開成並蒂，與伸出院墻的紫荊遙遙相對。偶爾，風拂過，帶起一地幽香，與記憶中的景象別無二致。

清歡坐在小板凳上，懶懶的曬著太陽。

她終究是沒有說動自己的娘親，不論是一哭二鬧三打滾都未能撼動。她看著前幾日漿洗的衣裳，想起那日陽光下她超越自我的哭腔，不由得相信了“姜還是老的辣”這一句古話。

原本想著等她爹過來，或許還有一線可能。可那日她爹從議事廳回來之後，便是一臉凝重，凝重到一向討他歡心的小栗子，都因為一件不足道的小事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看著小栗子包了一包眼淚的眼睛，咽了咽口水，將自己想要去青城祭拜救命恩人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雖然不能去青城，可也不再被拘在院子裏。清歡覺得這個恩賜並沒有什麽實際的用處，城門大閉，她再怎麽跑，也不過是薊州這一方天地。

戰事說起便起，匆忙到她大哥不過是剛剛來到門口，連一口水都未來得及喝，便被她爹拎著耳朵去了議事廳。商討之後，就直接帶著唐修去了戰場，直至今日都沒有回來。

她娘親得知之後，亦尋了一個不足為道的由頭，將她爹罵了個狗血噴頭。

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那放蕩不羈的師父在前兩日忽的冒了出來，信誓旦旦的要做後梁的幕後軍師。

這樣很好，但是她想不明白。

她師父隱匿多年，將避世的態度擺足，甚至想要出家的將師叔自懷都拉進棋局。西楚與後梁，於師父來說手心手背，無論傷到那一邊，都是疼的。

她娘親懂，她爹亦懂。

西楚的顧王爺，是她娘親的表舅，亦是她的師父。這其中的千絲萬縷，直到現在都未能理的清楚。在這個前提下，除了他老人家腦袋被門夾了，她實在是想不出他來西楚做軍師的理由。

清歡換了一只手支住下巴，悠悠的嘆出一口氣。

她想，師父他老人家怎麽樣都好，只是不要再去尋天空最亮的星便好。

即便是在離戰場將近一百裏的地方，都能聞到空氣中血腥的味道。這個天。

戰報一個接著一個，她爹的眉峰也愈蹙愈緊。

她看著從門口匆匆跑過的身影，“嘖嘖”感嘆了兩聲。半晌，她站起身來，輕手輕腳的走至議事廳的門前，將耳朵貼在緊閉的木門上。許是木門厚重，傳出來的聲音朦朧，聽不大真切。

“……我們遇上西楚的軍隊，沒能打的過……齊將軍為了掩護我們離開……受傷……”

清歡心口一緊，不曉得怎麽便推開了木門。

逆著光，她怔怔的站在門口，嗓音帶著略微的顫抖：“你將將說齊白怎麽的？”

屋內一瞬沈默。

謝寧遠望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跪在地上的副將亦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過是下一刻，他便拿起手邊的硯臺砸了過去：“混賬東西！！誰教你不打招呼就推門進來的？！”

清歡腳尖微動，躲過硯臺，拎起副將的衣領，問他：“齊白到底怎麽了？”

謝寧遠氣的順手將鎮紙砸了過去：“謝清歡，你毛膽子了？！”

她躲過去，手裏依然揪著副將的衣領：“爹，你打死我也好、不打死我也罷，我只是想曉得齊白究竟是怎麽了。”

謝寧遠放下手中的花瓶，皺緊了眉：“撇開別的不談，你作為一個姑娘家，好歹要矜持一點。為了齊白那個小子這樣毛躁，委實不像樣子。更何況，你們兩個小時候很熟麽？”

清歡深呼出一口氣，松開副將的衣領，平緩了語氣：“爹，說這些話，你的良心都不會痛的麽？”

若不是你老是將我扮成大哥，我會與齊白建立起這竹馬竹馬的情誼？

謝寧遠被噎了一下，看向副將，嚴厲了語氣：“你將將說到哪裏了？”

副將哆嗦了一下，老老實實道：“說到齊將軍為了掩護我們離開，受了傷。”

“接著說。”

“軍令難違，原本想著，護送兄弟們離開之後再去救他，卻不曾想……”副將垂下了頭，捏緊拳頭，似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不過是剛離開，便看到齊將軍中箭倒地，被領頭的給帶走了。”

清歡微微睜大了眸子：“是誰領的頭？”

副將擰緊了眉，沈思了片刻，道：“西楚的三皇子。”

她覺得不可置信：“你認識他？”

副將搖了搖頭，語氣篤定：“不認識，但是有人喊他三殿下。”

她向後踉蹌了一步，垂下頭，募的笑了出來。她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的話，每一句都是齊白在她心尖尖上，而他什麽都不是。

顧南衣，你是不是信了？

她不曉得自己現在是怎樣的情緒。若是信了，齊白怎麽辦；若是不信，那她在他心裏又算得上是什麽。可即便是他信了，他終是傷了齊白，害了裴策，她要怎麽樣，才能原諒他？

她擡起頭來：“齊白傷的可是嚴重？”

副將又低下頭去：“那一肩刺透了肩胛，加上之前的傷……”

說到最後，聲音漸低，是掩不住的自責。

清歡蹲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保住那些兄弟的安危，已經做的很好。”

謝寧遠凝著她，對著副將揮了揮手：“先回去修養，至於齊將軍，寡人自會想法子。”

副將應了一聲“是”，猶豫了半刻，終是沈默著離開。

屋內一片靜寂。

良久，謝寧遠坐在雕花的木椅上，聲音疲憊道：“以往你在西楚的時候，從小栗子那裏傳來的信件，總是會提到顧青的三兒子。有好的，亦有不好的，但是，字裏行間總能見他對你的真心。若是只有小栗子，我未免相信，可連唐修也是如此，就讓我不得不信了他那份真心。”

清歡垂了眸子，唇角動了動，似是想勾出一抹笑來，卻抿緊，聲音放的輕輕的：“是麽？”

“阿歡，我來的時候一直在想，若是你喜歡上那個小子該怎麽辦？若是你喜歡上了，我這個當爹的可是耽擱了你們。加上刀劍無眼，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的小阿歡該怎麽辦，我這個當爹的怎麽面對她。”謝寧遠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可是，阿歡，即便是你喜歡上了他，阿爹也無法改變與西楚開戰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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