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著，清歡便站起身來，不過是走了幾步，便聽得遠處有淩亂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林子裏。她動了動左手，額角冷汗淋淋。她笑了出來，能阻擋這樣久，委實是難為了他。

來不及多想，她拔腳便向林子深處跑去，說什麽也得避開這群人。這一條命是裴策換來的，說什麽，都要活下去。

她不曉得前方會有些什麽，只曉得，快些跑，朝著林子的方向快些跑。

因為跑得太急，沒留心被腳下的枯藤絆倒。她悶哼了一聲，站起來，撩開裙擺一看，已是一片殷紅。她咬了咬唇，顫抖的撕下一塊衣服，包了上去，告訴自己，阿歡，不要怕，不疼的。你要回後梁，跑出這片林子，你便能回到後梁。她爬起來，繼續向前跑去。

腳步聲愈發模糊起來，她暗暗的松了一口氣，繼續向前跑去。

顧南衣舉著火把，火光映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他擡了擡手，身後的守衛們霎時頓下步子來。

他凝著密林，看著荊棘上掛著的白色布帛，心口發緊。他將那縷布帛握在手心，沈沈道：“回去。”

身後的守衛面面相覷，有些不大懂得三殿下是想幹什麽。撇開不曉得他是怎麽山遙水遠的來到這裏，明明已經在城樓耽擱了不少時間，現在好不容易追了上來，怎麽又要回去？

半晌，一個守衛站了出來，小聲道：“三殿下，若是我們現在進去，說不定能追上。畢竟，在林子裏，一個姑娘家又受了傷，跑不了多遠的。”

顧南衣冷笑了一聲，向林子深處看去：“這個林子，幾百年來，從未有人能活著出來。”

那個守衛霎時無了言語。

顧南衣擎著火把，轉身向後走去：“若是有人不想要命，大可追進去。”

坊間有過關於這個密林的故事，過程百家講壇，可結果卻始終如一。林子裏有世人未見過的野獸，有冤死的幽魂。走進去，便再也出不來了。

守衛們又面面相覷半晌，紛紛轉過身來，向前走去。

顧南衣踩在枯木上，握住火把的指尖青白。

謝清歡，你要給我好好的。

在我還來不及對你好的時候，你要給我好好的。

你總是快我一步。現在，我只求你，你在林子口呆著，哪兒都不要去。

……

清歡跑的累了，扭頭向身後望去。火光零零散散，盡數消失在視線中。還未來得及舒出一口氣，不曉得從哪個方向，發出一聲野獸的嘶吼。

她微微一怔，靠近了身後的枯木。她慢慢的向前跑去，深一腳、淺一腳。她想，總歸是不能葬身這畜生的腹中，搞不好，是一群畜生。她沒有火把可以視物，亦沒有兵械可以防身，只能找一個可以容身的地方躲上一躲。

她只顧著向前跑，竟忽略了地上那些已被泥土腐蝕的白骨，遍地枯骨，踩上去發出斷裂的脆響。光線越來越昏暗，只能透過枝椏撒下的微弱的亮光向前跑去。前方的路似乎沒有盡頭，屍體腐朽的味道愈來愈濃烈，耳畔似乎還能聽到那令人膽戰的嘶吼聲。

她沒了旁人可以依仗，又時常笨手笨腳，所以這段路走的異常艱難。待她找到一處洞穴，身上的衣服已被途中凸出的巖石與地上的枯骨拉扯出好幾道口子，狼狽的可以。

在一個密林裏，足以發生很多危險，剛剛的野獸與枯骨大約只是個初體驗。

她曉得她不應當亂跑，可，若是不跑，後果真真是難以想象。不過，現下看來，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她看了眼洞口，又四處逡巡一周，確定了足夠安全，她才弓著腰爬了進去。

她靠在身後的巖石上，看著被自己撕扯的不像樣子的袖口，募的掩住眸子笑了出來。在將將的情形下，她還能記得在路上做一些標記，委實是不容易。

天邊的驚雷又響了起來，帶著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道。

她抱緊膝蓋，將頭埋進胳臂，忍住身體的顫抖。她不由得想起裴策渙散的眸，覺得自己很是沒用。若是她沒有耽誤時間，同小栗子早些離開，又或者，死在那個城墻上。這樣，裴策會不會就沒事了？

她擡起頭來，現在，怎麽設想都沒有用了。

天邊的雷聲越來越大，她不得不捂住了耳朵。不消片刻，無根水像是漫漫河水傾盆而下。

嘶吼聲愈發小了起來，似是遠去。

此時，天已蒙蒙亮。

她從洞口爬出來，站在雨中，四下打量了一番，竟是已找不到來時的路。她不可控制的慌亂起來，這麽大的雨，所做的標記怕是被沖刷了幹凈。

她定在原地，看著被無根水洗凈的枯骨，終於控制不住的情緒崩潰，她遮住眼睛，想要阻止眼淚的滑落，卻抑制不住的哽咽：“我要怎麽辦……我要怎麽辦才好……”

其實，只要哭出來就會好很多，但是她不敢哭出來，她怕她哭出來會失了所有的氣力。她不能放棄，她要活著回後梁，她還要安置裴策的屍骨。

泥水混著雨水濺在她的身上，傷口被無根水泡的痛癢。

她尋了許久，終於尋到系在荊棘上的一縷布帛。

眼前的路，只有向左和向右，荊棘卻是長在路中央。她有些不知所措，記不大清自己究竟是怎樣才走到的這裏。

她站在原地，不曉得過了多久，大雨滂沱，沒有一點兒收勢。無根水密集的砸下來，打的周圍發出簌簌的聲響。

她捂住口鼻，終於蹲下身來，止不住的嚎啕大哭。枯葉藏著枯骨，在這樣的地方，除此了她，好似再無了活物。恐懼密密麻麻的湧上心頭，她打了個冷戰。以往她總喜歡說絕望，可真是到了絕望的境地，她才曉得“少年不懂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道理。

真的是絕望，絕望到看不到一絲生的希望。

她抹了一把臉，緩緩站起身來。在她向右跨出的當口，身後卻傳來陌生的、遲疑的、宛如天籟的呼聲。

“謝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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