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記得她爹威脅過她，若是被人發現了她的身份，他能做的也只有幫她收屍。這是還是好的設想，若是壞的設想，她爹只有一句話“你自己看著辦”。

她曉得她爹的苦楚，且十分曉得。在她的記憶裏，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明白，她爹想弄死她的良苦用心。她曾一度懷疑，自己是娘親從外撿來的私生子，雖然這個想法在一頓男女混合雙打下不了了之。

所以，對於南昭那句話，她考慮了良久，但不知該從哪裏下手。殺人滅口固然是最穩妥的做法，但，總歸是不現實。萬一被反殺，不僅顏面上過不去，而且有悖於她想要活命的初衷。

她擡起臉來，唇角的笑意有些僵硬：“風太大，你將將說了什麽？”

南昭瞇起了眼，擡手撫了撫額角，亦回笑道：“沒什麽，不過是罵你蠢笨。”站直了身子，抖了抖狐裘上蹭到的積雪，呵出一口熱氣：“回去罷，宴會該散了。”

清歡點了點頭。

風拂過，假山後斜斜的投出一道陰影，樹枝上，亦隱隱透出一抹純白。

而這些，她們都未曾曉得。

……

回到大殿，依舊是熱鬧如昔。

清歡扶著南昭坐下，一顆心亦依舊跳的歡快。她向一側瞥了一眼，對上了一雙幽深的眸子。她歪了歪頭，衣衫不整，發絲淩亂，猜，顧南衣這個王八蛋是不是又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許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微微勾了勾唇，壓下心底的郁氣，舉起了酒杯。

清歡遙遙的白了他一眼，比了個口型“怎麽不喝死你”，一顆心微微安穩了下來。

顧南衣放下了酒杯，斜挑起了眉，覺得一個人能沒心沒肺到如此也是難得。

他看向趴在桌上一幅酒醉模樣的南昭，瞇起眸來，若有所思。

南昭只是懶懶的趴著，唇角是熟悉的三分笑意，卻清冷的不可接近。她看著自己腕上的雞血石，在燭火下發出瑩瑩的紅光，很是妍麗。

“燕翩翩其辭歸兮，蟬寂漠而無聲。

雁廱廱而南游兮，鹍雞啁哳而悲鳴。

原一見兮道餘意，君之心兮與餘異。

車既駕兮朅而歸，不得見兮心傷悲。

……”

不曉得何時，歌女們指尖微轉，曲調纏綿悠長。

她坐起身來，靠在椅背上。看著大殿中央，一雙眸子裏，盡是茫然。她扯起了唇角，斜斜的靠在清歡的身上，擡起手來，問她：“你說，這個鐲子，好看不好看？”

清歡瞟了一眼，敷衍的點了點頭：“好看。”

她拍下她揪葡萄的手，挑高了眉梢：“我說了這麽多，你就回我兩個字，好看？”

清歡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葡萄，支起下巴，端詳了半晌，遲疑道：“唔……這個鐲子色澤妍麗，選材應是上好的雞血石；再說鐲子表面的花紋，絲絲入扣……”

南昭不耐煩的打斷她：“我只是問你，它好不好看。”

清歡聞言差點兒吐出一口老血，但面上卻未表露半分。仰起頭來，笑道：“極是好看。”

“那它為何這樣好看？”

……因為你無情，因為你無義，因為你喝多了在無理取鬧？

但清歡的理智告訴她，若是這樣說了，南昭的酒瘋會折騰的更厲害。她不禁回憶起了以往娘親撒潑時，她爹痛哭流涕的模樣。她小心翼翼的四周環視了一下，覺得自己若是按本照搬，大約會讓她死的更慘。

她想了想，眨了眨眼，柔柔道：“因為你，所以它才如此美麗？”

南昭亦眨了眨眼，在她胳膊上輕拍了一下：“死相。”

嬌嗔的語氣，配上力拔千鈞的力道，清歡的眼圈霎時紅了起來。她對上她那含笑的眸子，不動聲色的向一側挪了一挪，輕輕揉了揉自己被拍的胳膊，笑了笑：“阿昭，你若是頭昏，便先睡上一睡，等到宴會快散了的時候，我再叫你，可好？”

南昭歪了歪頭：“誰告訴你我困了的？”

她臨危不懼：“喝多了，自然就倦了。阿昭，你先歇一歇，難不成你還怕我將你丟下？”

南昭緩緩呵出一口氣，比了個口型“小歡歡”，笑的燦爛：“小安安，你不是一開始，便打算將我丟下麽？”

清歡將將恢覆正常的心跳，霎時跳的歡快。她拿起桌上的酒杯，端至唇邊，猛地灌了下去，卻被嗆得咳了起來。她一邊咳著，一邊思考，她想出了一千種她身份被揭穿的後果，卻想不出一個可解決的法子。

她將酒杯放在桌上，呼出一口氣。

“南昭，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南昭笑了一笑，半晌，才回道：“好。”

顧南衣看著臉色被嗆得通紅的清歡，眸色漸深，還未等他向隱藏在一側的五一說些什麽，身居高位的皇上便擡了擡手，整個大殿霎時安靜了下來。

他說：“西楚之所以有現在這樣繁盛的局面，諸位愛卿功不可沒，都是國之將才，朕甚感欣慰。”

不過是一頓的當口，阿諛聲便此起彼伏。

“都是皇上領導的好，這樣說，委實折煞了微臣。”

“若是沒有皇上，我們的努力，全是無用功，皇上您言重了。”

“皇上您英明神武，一統江山。”

“……”

清歡撇了撇嘴，看向笑的一臉饜足的幹爹，亦符合道：“對，千秋萬載，一統江山。”

千年王八萬年龜，她實在是想不大明白，她幹爹聽到這些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淡然如斯。

她幹爹站起身來，她亦跟著站起身來，就連喝的站不直的張凡林也被他爹拎著站起身來，齊刷刷的。

“夜色漸深，朕吶，就不耽誤你們與家人團聚了。新年新氣象，大家都打起精神來，來年，讓西楚更加繁盛。”手一揮：“都退下吧，禮部有新年禮品，別忘了拿。”

“臣，告退。”

清歡跪在地上，餘光裏，是端坐在高臺上的玉佛。彌勒佛笑的開懷，仿佛不知人間疾苦。她垂下頭來，輕笑一聲，呵，命運這個東西，委實是剽悍。

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大殿門，她頓下了腳步，走到一側，站在宮燈下靜靜等候。

小栗子搓了搓手，疑惑的朝著她的目光望去：“主子，天這樣冷，你在這裏看什麽？”

她冷哼了一聲：“冷你就走，不然給我老實站著別說話。”

小栗子福至心靈：“主子，你是不是在等子蘇公主？她將將被皇上留下，怕是一時半刻的出不來。”

她笑的溫柔，一腳踹了過去：“你當我瞎啊，給我站好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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