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起了玉佛，擡起手，對著殿內的燭火照了照，瞇起了雙眼。

他的手拂過玉佛座底纂刻的小字，神色略微有些恍惚。他放下手來，對著清歡扯出莫名的笑意：“若不是了解自懷大師慣有的習性，你的父親當真是煞費苦心。”

清歡睜大了眼睛，裝出一副聽不懂的模樣，袖底的手卻微微發顫，手心冰涼。

她對別的玉佛沒有什麽研究，對於這個玉佛卻了解深刻。自懷大師一向是喜歡在玉器下刻上自己的名字，興致來了，還會刻上自己的心得體會。

她爹為了展現自己的懼內屬性，特特讓自懷大師多刻了幾個字。雖然她不曉得是什麽，但不代表她幹爹不曉得。

“自懷大師一向喜歡在玉器下刻自己的名字，聽聞你父親求了許久，才求來了自懷大師的興致。可現在看來……”她幹爹打量了打量手裏的玉佛：“傳言也不過是傳言。”

她霎時松了一口氣，笑道：“傳言委實是盡數不可信的，我都不曉得我父親什麽時候會為了一個玉佛，屈尊降貴到如此？”

她幹爹“唔”了一聲，端著玉佛回到了上座。

不愉快向來是宴會的插曲，不多時，大殿裏熱鬧如昔。

南昭笑瞇瞇的拿出一盒胭脂，直直的向顧南衣走去，清歡霎時緊張了起來。

這是……要做什麽？！

顧南衣坐直了身體，放下手中的酒杯，嘴角勾出玩味兒的笑來。

南昭偏了偏頭，指尖拂過胭脂盒細膩的紋路，緩步踱了過去。她站在他的身前，唇角勾出熟悉的三分笑意，眼底卻冰涼一片。

他手指輕點桌角，半晌，才懶洋洋的站起身來。他朝著她身後看去，不過是下一刻，便移回了目光。

南昭凝著他，握住胭脂盒的指尖有些微微發白。

清歡蹙起了眉，不大明白他們想要幹些什麽。只是覺得，一個名義上的三哥，與自己名義上的太子妃，這樣對視著暗送秋波，將自己忽視掉，有些不好。萬一他們理解錯了對方傳達出來的意思，當眾掐了起來，亦是不好。

可她能怎麽辦？

當然是選擇逃了！

腳尖不過是微動，旁的就有冰刀似的的眼神投了過來，她看了過去。

秦青鐵青著一張臉，唇角卻生生扯出一抹弧度，眼神惡狠狠的，不動聲色的在傳達著“你若是敢走，我定會打爆你狗頭”的危險信號。

她僵硬著脖子，將頭扭了回來，瞥向站在大殿一角的小栗子。

小栗子攤了攤手，表示“主子我什麽也沒看到，主子你自己多保重”。

她亦回了個眼神“你這個狗奴才”，奈何他沒看懂，繼續攤了攤手，笑的誠懇又熱烈。

清歡嘆了口氣，偏過頭來，小心的、緩緩的、一步一步的向著南昭走去。

南昭瞇起了眼睛，將胭脂盒放在了桌角，打破沈寂：“尚在南疆時，便聽聞西楚有位皇子，生的是傾國傾城，好看的不像樣子。當時我還在想，傳聞不過是傳聞，是不可信的。可現下看來，傳聞亦不是盡數不可信。”手指在胭脂盒上輕點，發出細碎的聲響：“準備禮物時，我還在想，送什麽才能端得起三殿下的容貌。思索許久，才想起來我母妃一向註重容顏，保養的極好。”放緩了聲音：“便想著送給三殿下這個胭脂，最為合適。”

坐在周圍喝酒談天的大臣們，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

走到她身後的清歡，亦倒抽了一口涼氣。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上次說他容顏傾城的醉酒楊公子，被悄無聲息的送去邊疆，瘸著一條腿，斷著一只手，哭著回的家。這樣一殘疾，便殘疾了五年。

她打了個寒顫。

在楊公子之前，她只曉得有說人醜被報覆的，卻不曾想顧南衣向來不按理出牌，誇人模樣好，也成了一種錯誤。

她思索了好久，也捉摸不出其中的道理，只能用神經病來以偏概全。

她瞥了一眼顧南衣冰冷的眸子，緩緩的低下頭來，打量著自己軟靴上的灰，觀察著地面大理石的紋路。順便，扯了扯南昭的袖口，暗示她快走。

南昭拍了拍她的手，笑瞇瞇的接著道：“這個胭脂，價值千金，而且為南疆皇室秘用。用法也是特別，趕明兒我把用法寫出來，送到三殿下府上，可好？”

顧南衣笑了出來，嗓音沈沈的：“既是價值千金，子蘇公主便是這樣送了我？”向她身後看去，帶來些揶揄：“畢竟清安兩袖清風，過的很是清貧。你不為自己想想，也總的為他想想。”提高了嗓音：“一個姑娘不懂事，不曉得柴米油鹽的辛苦，也便罷了，清安你一個大男人也不曉得？”

清歡默默的咽回一口老血。

人家一個公主，自然是怎麽任性怎麽來，又從哪裏去曉得柴米油鹽？

要相信，像她一般的公主委實是絕無僅有、別無二致。

她擡起頭來，向前挪了一步，站在南昭的身前，正要反駁，卻觸到一雙幽深的眸子。她霎時就慫了，行動大於思考的，一把便將桌角的胭脂盒揣進了袖中。

南昭挑高了眉梢：“小安安，你想做什麽？”

清歡瞥了瞥袖口，又扭頭看了看顧南衣神色莫辨的臉，小聲道：“阿昭，這個胭脂既是價值千金又非常難得，還是你留著用吧。三哥一個糙漢子，又沒有什麽侍妾，給他著實是有些可惜，你說是不是？”

南昭抿了抿唇角，笑了一聲：“清安說什麽，那便是什麽罷。只是什麽都不送，是不是不大好？”

聞言，她摸了摸指間戴了許久，久到記不清什麽時候開始戴的扳指，咬了咬牙，狠下心來。。她偏過頭去，對上他如古譚般深邃的眸，拔下扳指，皮笑肉不笑道：“並非清安小氣，只是阿昭的胭脂實在不合時宜，清安用玉扳指去換胭脂可好？”

說罷，便將玉扳指拍在了桌角。

顧南衣垂下眸來，看著桌角玉白色的扳指，“唔”了一聲，將扳指拿起，包在手心，觸手溫潤：“這個扳指，可是和我今日的衣服，極配。”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他扯了扯唇角，不曉得自己心口泛起的是什麽情緒。

謝清安，這一次，是你招惹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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