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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師門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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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聽到這裏,長嘆了一聲。王憐花低笑,替沈浪說出心聲:“這姑娘雖是可憐,那負心人也是活該,可那孩子卻是無辜,她也忒狠辣了些。”又補上一句:“換做朱夫人就不會如此,她大概只會殺了那個橫刀奪愛的宰相千金,搶回秀才回家過日子罷。”

沈浪色變,向來溫雅和善的俊臉上浮出一點薄怒。繼而又低嘆一聲,道:“確實如此。在下今日總算明白王公子善做這剜心之舉,是師承何人了。”

王憐花見他不應鋒芒,也覺無趣。悻悻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再要斟酒,沈浪攔住了他。將一筷子水晶肘子遞到他的嘴邊。

“不是餓了麽?空腹喝酒作何道理?”

王憐花盛情難卻,就張嘴接過那片肉,嚼了幾口,覺得冷膩反胃,便轉身吐在盂桶裏。

沈浪一驚:“這飯菜莫非有問題?”

王憐花笑道:“沈大俠放心,想在飲食裏毒倒我王憐花的人大概還沒有出生。這飯菜無毒,沈大俠請放心食用。我最近厭食油膩,大概也是珠胎暗結了。”

沈浪聞言哭笑不得,想說自己可有日子沒碰過他了,這暗結的珠胎不知何人所為。卻又深知王公子的脾氣,自嘲可以,他嘲可要受到報覆。便苦笑道:“王公子還是繼續說故事吧。”

王憐花這才滿意一笑,繼續講述。

“這蘇碧華既然連十月懷胎的嬰兒都殺了,自然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但她將要自我了斷的時候卻被阻攔了……你猜是誰?”

答案顯而易見,沈浪只好苦笑作答:“大約是王夫人。”

王憐花滿臉鄙夷:“沈浪,半月不見你怎麽變傻了?我娘是何等身份,會去救一個鄉野村姑。救她之人,自然是我娘麾下的白雲牧女。”

那還不是一樣?沈浪失笑,又將一筷子龍須菜放入王公子面前的碟子裏。

“這個清淡。”

王公子最愛沈大俠溫柔和順,知情知趣。見他如此低眉順眼,心情便好的不得了。不再賣關子,滔滔的講起師門軼事起來。

那一心尋思的蘇碧華被兩名和善的白雲牧女帶回雲夢山莊,和風細雨的苦勸,錦衣玉食的款待。好生將養了幾日,也就不想再尋死了。畢竟她才十七歲,花容月貌,才情兼備,青春正好的一個姑娘何必為一個負心漢殉葬!只是她尚在哺乳期,好湯好水的伺候下,未免乳汁充沛,酸脹難言。

那救她回來的白雲牧女便出主意說,其間主人王夫人的幼子尚未斷奶,可推薦她去做個乳娘。

那蘇碧華受了這許多恩惠,正無以為報,便欣然同意。成了山莊裏的九個乳娘之一。

沈浪聽到這裏不由咋舌,笑著看了王憐花一眼。王憐花橫他一眼,明知故問道:“沈大俠笑什麽?”

沈浪連忙收起笑容,正色答道:“貴府豪闊,奶媽子成群結隊。沈某自幼失母,也只有一個乳母餵養,實在是羨慕。”

王憐花冷哼道:“你道我不知你在心裏暗笑我食量大,堪比豬崽牛犢?”

沈浪一臉冤屈,還不待繼續解釋,卻聽王憐花又道:“我那時已經七歲,家母一直命我食用人乳,七個乳娘也是不夠用的。”這一解釋,沈浪更是要忍俊不住,辛苦憋著笑,淡然道:“令堂很懂養生之道,人乳是最滋養身體的。難怪王公子出落的……噗哈哈哈哈哈哈……”

王憐花本來就要惱羞成怒,但見沈浪笑的如此歡欣暢快不顧儀態,像個掏了喜鵲蛋的孩子。便嘴角一彎,只覺千金難買沈浪此時歡愉,倒也值得。

沈浪卻笑起來沒完,繼續追問:“敢問……哈哈……王公子幾歲斷奶……哈哈哈……”

王憐花見他得寸進尺,便舍了那舍己娛人的精神。怒道:“到了十四五歲,身量長足,人事已知,大把青春好女由著本公子垂憐,誰還眷戀奶媽子的那對東西!”

沈浪聽到“十四五歲”的時候幾乎要笑的滑到椅子下面去了。驚覺王公子已經怒不可遏,連忙坐好,輕咳一聲。故作黯然道:“以王夫人的性格,那時那蘇碧華已無用處,想必就將她掃地出門了罷。”

王憐花本來氣得冒煙,聽了此話卻也跟著黯然起來。不禁低聲道“若是她能安安分分的等到那時,卻也是好命。”

原來,那蘇碧華做乳娘不到一個月就出了事。她是那群乳娘中最年輕貌美的一個,也是最寵溺小王公子的一個。

那王公子時年七歲,天生一副好容貌,又玉雪聰明,口甜討喜,蹦蹦跳跳的來吃奶,歡歡喜喜的去淘氣。她排在酉時餵奶,每天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能與前來就餐的小王子相處。

每當小王公子笑瞇瞇的喚一聲“碧姑”她的漂亮眼睛就要紅一下。

每當小王公子伏在她懷裏大開饕餮之筵,她就撫摸著他的頭發悄聲低喚:“我的兒,多吃點。”

每當小王公子揮手作別,她都要跟到門口,送到她被允許的範圍內最後一步,眼巴巴的看著那小小的身影消失。

可是,有一天時辰到了小王公子沒有來進餐,她等啊等,心急的不得了,怕小王公子餓壞了。

酉時過去了,她想小王公子大概在別的乳娘那裏吃撐了,不會來了。

戌時過去了,她想小王公子大概玩累了,早早去睡覺了。

亥時過去了,她突然想,小王公子該不會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吧?!因為那孩子臨走的時候說要去掏鳥蛋!此念一起她立刻慌了,忘記了這莊子的所有嚴歸戒律,跌跌撞撞的四處尋找大樹,假山,高亭,險樓……

有人看她瘋瘋癲癲的亂闖,還來不及阻止,就被她一聲厲喝:“小公子出事了,你們還不快找!”給驚得不知所措。然後她在一團亂中誤差誤撞的來到了燈火通明的花廳,看到了她的小王公子。

那孩子正高高站在一張精美的桌子上,褲腿高高挽起在膝蓋之上,兩只玉白的小手拎著緋紅的袍角,撩起在胸腹之間。一個美麗的貴婦正用手中的荊條抽打他那兩條細嫩白皙的小腿。荊條上的尖刺刮破了幼嫩的肌膚,血漬濺在雪白的褲子上,像是開滿了一簇簇鮮艷的桃花。

她發出一聲母狼見到幼崽被撕咬一樣淒慘憤怒的哀嚎,驚動了所有的目光。

正在教子的王夫人,停下手中的懲罰,美麗的臉上寒意森森。怒道“是誰招了這個瘋子進來的?”

她身邊隨侍的一個婢女膽戰心驚的跪下,“是……是奴婢手下的白微和……”

“唰”的一聲,王夫人手中荊條一閃,那婢女的人頭就飛上了桌面,滾到了小小王憐花的腳背上。

七歲的王憐花非常愛幹凈,見腳背上的人頭嘴巴還在開合,似乎還要把沒說完的話補完,就非常厭惡的翹起腳尖,將它撥到了地上。

王夫人慍聲道:“憐花,我不是說你不許動?”

“唰”,又是一荊條抽在他的小腿上。蘇碧華就見那孩子小臉一白,緊緊咬住了嘴唇,卻穩住了下盤,果然沒有動。

王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還沒等再有何動作,一個狀若癲狂的人影便箭一樣射了過來,一把奪去了她手中的荊條,並咬牙切齒的想把它折斷。荊條柔韌,把那雙手割刺的血肉模糊。

王夫人笑了,溫柔的問道:“你莫非不知我是何人?”

蘇碧華大聲回答:“你是魔鬼!”

王夫人反而咯咯的笑了,拍了拍站在桌上的王憐花的小屁股。含笑道“憐花,你覺得她是瞎子麽?”

王憐花一動不動,十分恭敬的回答:“母親,孩兒覺得她不是瞎子。”

王夫人“哦”了一聲,纖細的中指一彈,有什麽東西激射而出。

蘇碧華的一只眼睛立刻支離破碎。血肉模糊。她淒厲的慘叫起來。

王夫人笑的更迷人了。回頭望向小王公子道“憐花,你看她現在是瞎子麽?”

王憐花看著那個哺乳了他近一個月的小女人。她才十七歲,其實也是個大孩子,卻不顧命的以一個母親的姿態來保護他,而保護的方式又那麽蠢。

他覺得很好笑。回道“孩兒覺得兩只眼睛都看不見了才是瞎子啊,”他既天真又殘酷的說:“她還有一只眼睛是好的呢。”

王夫人笑的花枝亂顫,走向那個年輕的乳娘,纖纖素手托起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年輕面孔。

“愚蠢的女人,你這樣愛他護他,他卻那樣輕你賤你,你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蘇碧華卻又突然不瘋了,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嘲諷的看著王夫人。輕蔑地道:“你這樣輕他賤他,還指望他會愛你護你嗎?”

王夫人渾身一震,回頭去看孩子。那孩子宛如木雕石刻,十分聽話的巋然不動。一雙平日裏燦若星子的眼睛裏此時無波無瀾,顯得格外難以捉摸。

王夫人的內心莫名有了些驚恐。她分辨道:“我……他連一首桃夭都背不下來,我不教訓他,他將來又有什麽本事來愛我護我?”

蘇碧華冷聲長笑。張口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她話音剛落,一個清脆的童音緊接著吟誦起來;“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王夫人目光閃動,在兇戾與柔和之間起伏不定。小小的王憐花卻從桌上一躍而下,依偎到王夫人身邊,天真的揚起小臉,笑著道:“我背下來了,母親準許我進餐了麽?”

那蘇碧華聽了,當即掙開王夫人,就要揭開衣襟當眾哺乳。王夫人卻止住了她。她笑著將王憐花按跪於蘇碧華面前,柔聲道:“古有齊已拜鄭谷一字之師之美談,如今碧姑整整教會了憐花一首詩,憐花也理應跪拜謝師才是。自今後,憐花所學均由碧姑督促。子不學,教不嚴,均是師之惰。你們好自為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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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這一段寫的有點繁瑣有點亂,主要是想說明公子對他師父很有感情,寫著寫著就不會詳略得當了。 我還是更喜歡沈大俠和王公子之間的互動,但有些情節不得不交代。。。明天可能有點忙不更了。為我即將被掐斷的靈感默哀三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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