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在書閣一呆就是一下午。

傍晚時候，書閣樓梯口傳來腳步聲。

顧明珠以為是春兒，回過頭去，徐平安穩穩當當趴在來人手肘上，正睜著大眼撲閃撲閃望著她。

這畫面明明很溫情，那人幽幽望來的目光好似帶著無限委屈。

她上前接過娃娃，徐平安見著母親，興奮得直撲騰，顧明珠逗了徐平安兩下，擡了擡眼皮看他：“什麽事？”

徐玨道：“家裏來信，今日做了你愛吃的，讓我們回府用晚飯。”

顧明珠輕點下頭，說：“走吧。”

回到顧府，寧青忙著要抱外孫，顧如嚴同徐玨閑談無關緊要的公事，一頓飯吃著倒也無事。

顧明珠從後院閑轉出來，正好撞上前來尋她的春兒。

春兒有些擔憂，又怕她觸景傷情，小心道：“小姐，天晚了，該回去了。”

顧明珠恩了一聲，隨她去前堂。

回去的路上徐平安已經睡了，小家夥趴在她懷裏，肉嘟嘟的臉蛋令人忍不住想掐一掐。

顧明珠抱了一路，下車時徐玨接了過去，另一只手伸來扶她，顧明珠心神不定，沒註意到，自己下了馬車。

徐玨僵了僵。

春兒面色變了變，二人這些時日氣氛太微妙了，又加上諸多事由，總有一種要吵架的感覺。

沐浴完後，顧明珠躺在裏側有些悶悶不樂。

今日腦袋都想破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將這件事揭過去，徐玨發起火來，她還是有些犯怵。

翻來覆去間，徐玨人在她身側躺下來。

顧明珠眼盯著裏面，片刻之後咬了咬牙轉過身，卻與徐玨深沈的眸光對上。

楞了楞，她道：“你要氣到什麽時候？”

徐玨沒說話。

顧明珠頓了頓，道：“還是說你已經覺得……覺得我這個人……其實就是一團糟……比不上別人時不時？”

徐玨說：“沒有。”

“我午時都瞧見了。”顧明珠小聲腹誹：“誰家的？”

徐玨道：“工部侍郎的千金。”

顧明珠問道：“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麽吧？”

徐玨默了一瞬，恩了一聲，算是回答。

他這個態度令顧明珠有些煩躁，卻還是繼續道：“除了我之外，不能再娶旁人。”

“知道。”

“那人……”

徐玨低嘆一聲，打斷她：“沒有任何人。今日這事是個意外，我不該讓她出現在你面前。”

顧明珠沒說話。

徐玨擡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觸碰她的臉龐，最後卻只在一側停住，說：“你在想什麽？”

顧明珠看著他：“我害怕。”

徐玨沈默望著她。

“我害怕最後所有人都會離開……是不是因為我，事情才走到如今這般，如果當初……”

徐玨掌落下：“不是。”

他將人摟住：“明珠，你也是血肉之軀凡人一個，怎麽可能面面俱到，宋子熹鐵了心要岳靜姝死，修榮不可能會袖手旁觀，這不是你的錯。”

本來過去的情緒忽然翻湧得厲害，顧明珠在他懷中，喉間發哽：“我想哥哥。”

徐玨將人摟緊，不敢再和她置氣：“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絕不會離開你！”

顧明珠睡了個安穩覺，醒來時身心都是舒坦的。

六日後，邊關傳訊大捷，一晃眼已入八月。

顧徐平安現在已經八個月了，能翻能爬，也不再安於行宮內，總哭鬧著要出去。

顧明珠便帶他出門逛逛，路過護城河時，春兒接過娃娃，小家夥似乎對書舍裏的說書很感興趣，正望著講到精彩之處的書舍內。

顧明珠尋了個地正要坐下，忽然遠遠瞥見一道身影，她心思一動，幾乎是下意識追了上去。

顧明珠跟著七走八拐，在一處巷口停下，那人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熟悉的臉。

顧明珠心頭百感交集，臉色異常柔和，說：“這些時日，你……你怎麽樣？”

吳玥笑了一下，說：“還好。”

顧明珠道：“打算去哪？”

吳玥無所謂道：“去漠北，臨走之際過來與你道個別。”

顧明珠鼻頭一酸，卻終究什麽也沒提，說：“不如留在明國？”

吳玥笑道：“不了。”

吳玥自己身上背負了太多，不想再因為自己，而讓兩國有開戰的禍端，他瀟灑一笑，說：“天下這麽大，以前總想著出去闖一闖，我三年多來走遍大江南北，卻也覺得不過如此。”

吳玥有一瞬的悵然：“……明珠，我有時候總在想，這一切或許只是一場夢，你我都還在姑蘇好好的什麽都沒發生，無憂無慮……”

可是這場夢，他怎麽也醒不過來。

終究是入了世事，賭之將來。

顧明珠親自送他出城門。

此去一別，此生或許不再得見，當初少年肆意飛揚送她遠去九州，如今卻換自己送別他。

顧明珠長嘆一聲，返回找春兒。

回到護城河，鳴一正麻木又僵硬地抱著徐平安，春兒在一旁笑得彎腰扶樹，手還指著人：“我說鳴一……你這個表情怎麽這般搞笑……啊？”

鳴一咬牙，又拿她沒辦法，說：“我……沒抱過！”

春兒又是一番無情嘲笑，顧明珠上了前去，替他解圍接過徐平安，路上駛來一輛車，到跟前停下，徐玨挑開一節車簾，露出臉來，顧明珠含笑回望過去：“娘來信讓我們回家吃晚飯。”

從城西去城中需要半個多時辰，到顧府時落日餘暉正好鋪滿盡頭。

飯後二人坐在庭院內納涼，園內新搭起一個秋千，正落在院內的梧桐樹下。

八月的夜晚星光燦爛，臨近中秋，月如圓盤掛在高空散發著淡淡銀光。

徐玨正在推蕩著繩索，晚風之下她驟然飛起，又極速墜下，如此反覆間，九月蹭完飯進來時，就瞧見拱門墻旁鬼鬼祟祟的二人。

他好奇的湊近，順著二人視線，遠遠瞧見樹下的夫妻二人，滿頭疑惑小聲道：“……幹什麽呢你們？”

春兒被他嚇了一跳，忙拉住人：“噓……小姐和姑爺正好著呢，別去打攪！”

春兒如今是顧明珠面前說一不二的紅人，九月看了一眼悶頭不語的鳴一，含笑說：“這話說的，小姐和公子什麽時候不好了？”

春兒道：“你這些日子去涼州自然不知道行宮的事，小姐和姑爺鬧了好大一個別扭，日子我看得都慌，小姐是個說一不二的脾氣，我真怕二人吵架動起手來。”

九月搖搖頭，沒說什麽，加入了偷窺二人組。

鳴一卻忽然道：“其實不會。”

春兒扭頭不解問道：“什麽不會？”

鳴一想了一下，道：“公子不會跟小姐吵架動手，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

凡事絕無肯定！

春兒道：“你怎麽知道？”

鳴一不好意思笑了一下：“我感覺。”

九月適時出聲道：“你兩聲音再大些，一會就該過去挨訓了。”

二人立刻緘默。

今晚宿在府中。

顧明珠沐浴過後，頭都沒擦，蒸汽熏了她臉頰一片紅，她衣袍松松垮垮，到桌旁灌了一大杯涼茶驅散熱意。

春兒鋪好床，見她這幅模樣，忍不住道：“小姐，雖然天很熱，但是你這樣會著涼的。”

她去取來一塊幹巾，正要給顧明珠擦頭，門口傳來腳步聲。

徐玨轉過屏風，望了一眼春兒手機的幹凈巾，接了過去：“給我吧。”

春兒便要去給顧明珠找鞋，剛轉過身，赤著腳的顧明珠已經被徐玨一把提到了桌子上，雙足懸空。

徐玨說：“腳別亂動。”

春兒只好將鞋放到一旁，又將明日要穿的衣裙整理好，退出屏風去時出屋門時，隱約聽到顧明珠的聲音說：“聽說你無由將工部侍郎訓斥了一頓……”

春兒關上門，面上不自覺帶著笑。

徐玨沒說話。

顧明珠輕笑了一聲：“就不怕大臣們非議？”

徐玨似乎也笑了一下：“怕什麽？縱女犯錯，一頓訓斥已經很便宜他，當初你還想借此事借題發揮。”

顧明珠心虛摸了摸鼻子：“有麽……”

徐玨說：“沒有？”

顧明珠只好道：“也許大概是有一點點吧……”

片刻之後，她又問道：“……阿玨，日後要是你遇見了比我更好的女子了怎麽辦？”

徐玨將擦得半幹的頭發用手指慢慢梳分開，沒答話。

顧明珠擡起頭看著他。

徐玨低嘆一聲，說：“我教你。”

“什麽？”

徐玨看著她，一字一句慢慢道：“真有那一日，你就一劍砍死我，東南皆是唯你是從的舊部，涼州皆是你的親信，這件事對你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顧明珠咳了一下，訕訕道：“我……我就隨便這麽一說。”

徐玨松開她的發，低頭吻上顧明珠的眉心，離開時說：“恩，我也就隨便這麽一答。”

他低下頭，手腕上那只銀鐲子已經有了磨損，徐玨捏了一會她手心，將之褪下，道：“換一樣戴。”

他從身上變出個赤紅血的玉鐲子，鐲身通體溫潤，徐玨慢慢給她推戴上去，盯著看了一會，說：“這個更配你。”

顧明珠舉起手腕，端詳了一會，說：“紅翡。”

紅色的翡石襯著她皓月一般的手腕更加的白，徐玨也跟著她的動作看去，道：“真好看。”

他握住了那節手腕，然後向下，扣住顧明珠的掌心，將人抱起往床上去。

顧明珠雙腿掛在他腰上，一只手掛在他脖子上，明知故問道：“做什麽……”

徐玨笑了一聲：“你說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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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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